秋疏桐紧握着手机,耐心地等待对面的答复,她并未察觉自己此刻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对面久久不开口,但是也没挂断电话,听筒里只能听见她不怎么清晰的呼吸声。

  秋疏桐料想她或许只是摁错了号码,大概也没想到这边会立即接通,所以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其实并未原谅自己。

  在家闲住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她们的关系,思考自己对陈焱造成的伤害。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鲜红微肿的眼眶,久久不散。

  距离告知她真相那天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但是一周的时间并不足以消磨人的情感,也不足以让人放下心中芥蒂。她每天都会想起自己欺骗她的事,那么被隐瞒的人想必更加不易释怀。

  秋疏桐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再次道歉时,忽听那端出声,嗓音微哑:“不太好。”

  秋疏桐顿觉心口一紧,到嘴的话蓦地又沉了下去,想到是因为自己,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忘了问她:“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对面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问她:“回家来,我们谈谈,可以吗?”

  没想到她还愿意见自己,秋疏桐静静地站在原地,缓了半天,才说:“可以。”

  “今天怎样?”陈焱似乎有很着急的话要同她说。

  “可以过几天吗?我现在在安城,可能不太方便。”

  听她这么说,那端忽而安静了下来,半晌,才说:“好。”

  挂断电话,温砚岭好似了解了情况,问她:“需不需要今天送你回去?”

  秋疏桐当即摇头,表示不用。

  温砚岭送她来安城后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开车花了5、6个小时,来墓园又花了近两小时,这么一忙,一天就折腾过去了。她尚且感到满身心的疲惫,更别说他了。

  秋疏桐实在不放心,提议在这附近找个酒店,先休息一晚。

  温砚岭没拒绝。

  最后温砚岭在安城的远郊,找了一家快捷宾馆,因为这家在查身份证这方面并不怎么严格。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等秋疏桐洗漱完出来,便看到他背朝着自己躺在了宾馆并不怎么宽敞的床上,双手交迭着落于腹部,看起来不怎么自在。

  温砚岭很快地冲了一个澡,头发还沾着水迹,没来得及吹干,就这样就着这么个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秋疏桐去卫生间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动作轻微地替他拭去头上的水迹,帮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才轻轻地爬到床上,躺在他身边。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失眠一整晚。

  回程的一路,温砚岭都在观察她的状态,似乎很不放心。但秋疏桐一直没说话,他也就没有开口询问。

  等到了陈焱家,温砚岭将车停好,转头看了她一眼,终是没有忍住问她:“你是不是很紧张?”

  秋疏桐疑惑地看着他,迎上他的目光,问他:“怎么了?”

  “你昨晚没睡好。”

  秋疏桐没有否认,只说:“因为我在想一些事情,在想该如何面对她。”

  “需要我陪你进去吗?”温砚岭问她。

  “不用。”秋疏桐很快拒绝,因为她觉得这是她自己应当面对的事。

  “那你进去吧。”温砚岭说,“我在这里等你。”

  秋疏桐从车上下来,独自走向了眼前的别墅。

  走到门口时,她犹豫了会儿,似乎感觉自己并没有准备好,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门铃,数秒,她才慢慢地摁了下去。

  开门的是她们家的保姆。

  陈焱在餐厅等她,见她过来,笑着问她:“吃过晚饭了吗?”

  秋疏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坐下一块儿吃点吧。”陈焱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秋疏桐依言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陪她吃饭。

  借着餐厅明亮的灯光,秋疏桐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的人。

  陈焱看着比前几天瘦了一些,头发随意地披在两侧,脸色看起来有几分惨白,是完全素颜的状态。

  但秋疏桐记得,之前无论多忙,无论是否出门,陈焱都会习惯性地化一个精致的妆。所以在她印象里,自己是从未见过纯素颜状态的陈焱的。这么想着,她的内心不禁漫上一阵酸楚。

  二人沉默地吃着晚饭,陈焱看着她,说:“你一点儿都不挑食呢,不像池零露。”

  池零露的挑食是出了名的,陈焱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要给她纠正,奈何这丫头不仅挑食,脾气还大,怎么都改不过来,都是她给惯的。谁让她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呢,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良久,陈焱放下筷子,轻声道:“我忽然开始后悔让她进娱乐圈了。”

  如果不让她进这个圈子,她就不会发生意外,也就不会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说这话时,陈焱看起来十分难过,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整个世界,和以往每一次遇到的她都不一样。

  秋疏桐想到第一次见到陈焱时,她的目光里满是焦灼,见自己清醒过来,陈焱几乎喜极而泣。

  当时的秋疏桐特别狼狈,莫名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躺在满是精密仪器的医院,周围遇到的面孔皆是陌生且冷漠的。只有陈焱给她的感觉十分温柔,温柔中,又带着满腔泛滥的爱意。

  她也不是一下子想到要假装池零露,明明刚开始还否认过许多次,因为陈焱的关心,因为她眼底的不安,她咬咬牙,竟然到最后都没能说出真相来。

  后来陈焱对她越来越好,什么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顾及她的心情,都不敢说出令她不开心的话。秋疏桐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池零露的爱,而自己不过是偷了一段属于她的爱。

  现在陈焱知道真相了,知道她一直都在欺骗自己,秋疏桐实在找不到借口,只能对她说:“抱歉。”

  “意外不是你造成的,事故也不是你导致的,你为什么要说抱歉呢?”陈焱问她。

  秋疏桐:“但我一直在隐瞒她已经去世的真相,并且假扮她欺骗你,实在是抱歉。”

  “我并不想听道歉,要说对不起,你一开始就应该跟我说。而不是等到真相大白,等到你已经瞒不住了,才告诉我,把我蒙在鼓里。”陈焱说着,眼眶泛起潮意,“难道这一年的相处,你想对我说的仅仅是抱歉吗?我是真心把你当作女儿来对待的。”

  “我并不是有意的。”秋疏桐的眼睛也跟着红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呢?”

  秋疏桐没说话,她并不觉得在这时说出自己的出处是个明智的决定,所以忍住没有说。

  陈焱也没一直抓着这个话题不放,随口道:“刘嫂说你一周都没回家,你这周并没有工作安排,那你住在哪儿呢?”

  秋疏桐如实说:“温砚岭买了一栋房子,在城市的另一边,我这几天一直住在那里。”

  听她这么说,陈焱稍稍顿了顿,倏尔轻喘了一口气。

  其实身为一名成年人,一周不回家并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就在于她把所有证件、钱物都留在家里,还把手机交还给了陈焱,这让陈焱很不放心。

  还有,在得知真相的第二天,陈焱就派人去查过她,想要知晓她的身份。令人意外的是,无论通过什么途径,何种手段,公安系统内都查不到丁点儿有关她的个人信息。

  对此,陈焱大为震惊,猜测她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才会将自己的信息抹除得如此干净。

  可一想到她在假扮池零露的这段时间,并未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也不似曾经的池零露那般,气性大,没耐心,爱哭爱闹爱玩。同自己说话时,也总是温声细语的。

  更有甚者,她在查找秋疏桐的真实身份之时,忽然听人提起,秋疏桐在拍摄上一部电影时,曾在冬日的水里泡过许久。过后病了好几天,始终毫无怨言。

  她假冒池零露,却在默默承受原是属于对她的伤害,落水、爆破,她从未抱怨过,就好像这些本就是她该承受的。

  在得知池零露已经离世的消息后,陈焱去了一趟她出事的地方,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她出意外的原因,她竟然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发现。在她一直被假象蒙蔽的时间里,秋疏桐却在默默地收集证据,试图还池零露一个公道,还她清白。

  那一天,她在空旷的郊区对着事故现场泪流满面,对着手机里跳出的真相泣不成声。

  所以,要说秋疏桐另有所图,陈焱是不信的。

  尽管她一直被欺瞒,被蒙蔽,但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凭她对这孩子的了解,假冒池零露或许已是她做过的最过分的一件事,依她的秉性,属实做不出更不磊落的事情来。

  所以她没有身份信息,陈焱更倾向于她有难言的苦衷。

  “你昨天去安城,是做什么?”良久,陈焱问道。

  这一次,秋疏桐并没有否认:“去看我的父母,他们葬在那里。”

  陈焱没有问她父母是怎么离世的,揭人伤疤的事她实在做不出来,只是问她:“那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秋疏桐默了会儿,道:“他们都已不在这个世上。”

  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陈焱忽然觉得有些感同身受,一样的失去至亲,一样的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我是说,你想要做什么工作?”陈焱问她,“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搞定一个身份,但如果你还想继续演戏……”

  说到这,她犹豫了。

  秋疏桐好似知道她想说什么,换一个身份再以同样的面孔出现在公众视野,实在是太过诡异。所以要想以秋疏桐的身份存在,那她必须从大众的视野里消失,于是秋疏桐回答她:“我暂时还没想好。”

  事实上,她的学历在这个世界并不适用,除了演员这份工作,她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你还想继续演戏……”陈焱继续说,沉默了很久很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可以继续以池零露的身份活动。”

  “但池零露是独一无二的,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陈焱说,“面对外人,你可以假借这重身份,但池零露永远只是池零露。”

  “你也是独一无二的,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