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于礼的案件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打开电视,几乎每个新闻频道都在播报这个案子。

  陈焱一边翻看池零露的体检报告,一边听着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报道。保姆从厨房来到客厅,颇为气愤地对她说:“今天送菜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完全没有按照我的菜单进行配送。我要的几道菜他们都给忘了,还自作主张地给我送来了蘑菇和芹菜,明明之前就提醒过他们的。”

  保姆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这次的责任绝不在她,而现在再去采购新鲜菜品,恐怕晚饭的时间就会推迟。她必须得解释清楚,免得到时候怪罪到她头上来。

  平时倒还好,陈女士不太会计较这些小事,但今天池小姐要回家用餐,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家的饭桌上出现这两道菜的,看到它们就来气。

  保姆还记得刚来她们家时,因为不清楚她的忌口,做了这两道菜,被池零露骂的哦,她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受过那般委屈。奈何这家给的薪水几乎是别人家的三倍,陈女士脾气还算不错,加之池零露也不怎么回家,为了钱,她到底是忍了下来。

  陈焱目光从体检报告上收回,有几分怅惘,又有几分无措,半晌,她才对保姆说:“没关系的,我吃。”

  秋疏桐到家时已是晚上19点,别墅门口没有开灯,远远看去黑漆漆的,她以为无人在家。

  她从车上下来,就着车灯的光线朝大门走去,本想试着摁响门铃,走近了,才发现,大门是开着的。

  秋疏桐推门而入,反手关门,面色平静地往客厅走。

  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兢兢业业地播报新闻,主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陈焱坐在沙发上,正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听闻动静,她朝这边看过来,见秋疏桐慢慢靠近,陈焱微微扯了扯唇角,对她说:“这么快,吃过晚饭了吗?”

  秋疏桐摇摇头,问她:“小姨说你喊我回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焱看着她,从沙发上起身,没说什么事,也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先吃晚饭吧,吃完饭我们再聊,好吗?”

  “好。”

  秋疏桐跟随她来到餐厅,想到方才在电视上看到的,开口同她解释最近发生的事。

  陈焱的反应很慢,好似在认真听,又好像在思考,过了好久,她才朝秋疏桐这边看过来,问她:“你没出什么事吧?”

  秋疏桐说:“没有。”

  “那就好。”她没有过多询问,没有斥责犯罪者,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餐桌上布满四菜一汤,大概是考虑到她会回家,做了两个人的分量。

  秋疏桐瞧出陈焱今天的情绪不佳,不知是为何事,也不知她是否愿意同自己说,就没好意思开口询问,只是一味地衔着距她最近的两道菜吃。

  一直沉默地吃着饭,快吃完时,坐在她对面始终保持“食不语”的陈焱忽然出声道:“之前你出院回家,我不小心把芹菜和香菇夹到了你的碗里,你没有嫌弃。我以为是因为失忆才使你变化如此之大,但我现在忽然想不明白了。”

  秋疏桐陡然听见这句话,握住筷子的手指顿了顿,她看了眼离她最近的芹菜和香菇,然后才抬眸看向陈焱,问她:“怎么了?”

  陈焱正满脸失神地瞧着桌上的菜品,眨了眨眼说:“你以前就是死也不会愿意吃它们,我不相信失忆会改变一个人的习性。”

  她说话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向自己,语气也是平静至极,可秋疏桐却觉得她的眼神带着审视,舌尖也掺杂着质问的意思。

  秋疏桐猛然意识到,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这一秒似乎被拉得无限漫长,明明是夏末,她却感觉自己回到了南半球的冬天,寒意刺骨,冻得她浑身颤抖,险些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直直地看向她,将筷子放下,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陈焱仍旧没有抬头,紧蹙着眉,有些不解地问她:“你希望我发现什么啊?”

  “你发现我不是池零露了。”秋疏桐语气笃定地说。

  陈焱呆了一下,轻笑了声,近乎有些自欺欺人地说:“跟妈妈开什么玩笑呢?你不是池零露,那你是谁啊?”

  失落,难过,慌张无措,是她从未见过的陈焱。

  秋疏桐莫名觉得伤感,比起自己欺骗她被她发现,陈焱这种明知真相摆在面前,还是不敢接受的模样令她十分难过。

  她在恨自己吗?还是抱怨?秋疏桐不知道。但她可以感觉得出来,比起挑明真相,把事实血淋淋地摆到她面前,陈焱更愿意接受她继续扮演她的女儿池零露。

  娇气、任性、不服管教、意气用事,她宁愿她是这样的女儿。

  可秋疏桐并不是,而她也不能一直欺骗她。

  “我不是池零露。”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陈焱终于抬起头来,苦笑着看她:“那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秋疏桐坐在她对面,没有被质问的紧张,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半晌她缓缓开口:“我叫秋疏桐,很抱歉,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欺骗你。”

  “......”陈焱别开视线,定定地望向窗外的某棵大树,“你又在跟妈妈开玩笑,你总是这样。这一点儿都不好笑,再这么说,妈妈就要生气了。”

  陈焱这个人,她会为了池零露在医院大闹,会为了她义无反顾地同池于礼离婚。因为池零露想结婚,明知那么做是错的,她还是会为了她,去打压别的企业。用一句话来说,在她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比池零露更重要的人或者事物了。

  所以明知真相近在眼前,她还是不愿相信,也不愿接受。

  “我不是池零露,我是秋疏桐。”秋疏桐又说了一遍。

  陈焱落于膝上的手指紧攥在一起,眼底露出难以承受的打击,她盯着秋疏桐:“我不信,如果你不是池零露,那池零露呢?她去哪了?这么久了,她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吧?”

  平白无故地消失了,秋疏桐默念着这几个字,眼底不禁浮现出伤感的神色。

  她往客厅电视机的方向指了指:“刚刚新闻里报道的,一年前池于礼和孙宇策划的那场爆破事故,池零露在那场事故中……遇难了。”

  空气陷入静默,很久过去,陈焱才出声。

  “露露,你不要再骗妈妈了,好吗?这玩笑真的开不得,认真一点儿,好吗?妈妈真的不想再听了。”陈焱的表情凝重,眼眶泛红,满眼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她近乎乞求地望着秋疏桐,求她承认自己是池零露,求她别再撒谎了,求她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但是秋疏桐做不到,她也不愿再欺骗她了:“真的很抱歉,我一直在骗你,骗了你好久。我想,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桌上:“这是池零露的手机,现在我将它交还于你。那栋房子也是属于池零露的,我会立马搬出去。池零露的东西都好好地放在她的房间里,你可以去检查。给你造成的不便与困扰,我真的十分抱歉,以后我会尽可能地减少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对不起。”

  说完,秋疏桐站起来,朝客厅走去。

  保姆见她才吃了一小会儿,就匆忙朝外头走,担忧地问她:“池小姐,是晚饭不合你胃口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煮点儿其他的?”

  秋疏桐看着她:“不用,谢谢。陈女士或许还没吃饱,记得提醒她多吃一点儿。她大概没有休息好,请在她睡前给她热杯牛奶。”

  保姆愣了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秋疏桐走到屋外时,有点儿茫然,不知所措。她径直朝院子走去,越过停靠在外头的车辆,司机犹疑着探出身子,出声喊她:“池小姐,是要回去了吗?”

  回去?回哪里啊?

  秋疏桐仰头望天,天空暗沉沉的,连一颗星星都没有,无法给她指明方向。

  她也不知道她该回哪里。

  温砚岭打来电话时,陈焱仍旧坐于餐桌前,电话响了无数声,她才好似惊醒一般,怔怔地接起来。

  她听到听筒那端急切的男声传来:“你在哪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陈焱安静了一会儿,才好似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对听筒那端说:“她还没有到家吗?”

  “......”温砚岭不知道秋疏桐的手机怎么会出现在陈焱手里,顿了顿,问她,“她去哪里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的手机怎么落下了?”

  “我不知道。”陈焱的嗓音嘶哑,“她刚刚说自己不是池零露,把手机还给我了,还说会尽快搬出去。出门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拿,我看她也没有带钱在身上,这么晚了,你知道她能去哪儿吗?”

  听陈焱这么说,温砚岭一下子明白过来。沉默许久,他才说:“抱歉。”

  陈焱今天听到了无数声抱歉,真心的,难过的,惭愧的,可她并不想接受。握着听筒的手指止不住颤抖,眼里的泪水也跟着汩汩地往下落,缓了好长时间,她才开口说话,疲惫而难过:“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的不安全,麻烦你去找一找她,好吗?”

  “好。”温砚岭答应下来,认真地思考一番,猜测秋疏桐能去的地方。

  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手机,也无家可归,他不知道她现在会去哪儿。

  冥思苦想了半天,温砚岭死马当作活马医般,抓起玄关柜子上的车钥匙,快步往院里走去。

  他发动汽车,朝城市的另一个方向行驶,将车子开得飞快。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在自家小区楼下停稳。

  温砚岭解开安全带,快速下车。

  今天的天气不好,有风无云,世界是一团浓烈而深邃的黑。

  满目黑暗里,他看到楼底电梯门前,那一道熟悉而清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