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疏桐先去临时搭建的休息处补了一下妆,将厚重的棉服放在休息处,换上白大褂后,才重新回到片场。

  游涵还在努力调整状态,他今天的戏非常重要,需要一个富有层次感的情绪爆发。但他明显不太能够掌握,情绪表达给人的感觉始终不够对味。

  这场戏秋疏桐其实不太重要,她只是个背景板,义诊完默默地看着她的老师向远处走去,不怎么需要演技。

  孙宇让大家再走一遍戏。

  游涵走到她身边,仿佛情绪耗尽,全身都透着疲惫。

  秋疏桐看着他,问他:“需要帮忙吗?”她跟游涵其实不熟,但她觉得他或许需要一点儿引导。

  游涵回视过来,带着愿闻其详的表情。

  秋疏桐抿了抿唇,认真想了一下,道:“其实我觉得这场戏不需要有特别强烈的情绪爆发,一直放声大哭,很颠覆主角的人设。”

  游涵将剧本拿起来,看了眼台词,又看她:“怎么说?”

  “首先,男主本身就是沉默的性格,平时遇到医患矛盾也不会展现自己的怒火,遇到大小事都十分平静,说明他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那么,突然听闻母亲离世的噩耗,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震惊但压抑的。其次,考虑到他自小的成长环境,他母亲对他的支持,他的情绪必然是极其愧疚的。然后才是伤心,一种压抑着绝望的伤心。他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所以只能远离大家,默默收拾自己的情绪。”

  听完秋疏桐的话,游涵好久都没说话,专注地看着剧本,似乎在认真思考。

  其实对于他们这种体验派演员来说,情绪的掌控是很需要感同身受和一定的想象力的,光靠别人的指导显然不够。

  秋疏桐以为他并未理解,想给他一点儿时间,但是游涵却忽然抬起头来对她说:“谢谢,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秋疏桐看着他,发现他的表情明显松弛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疲惫。她点点头,说:“那我们走一会儿戏吧。”

  “行。”

  后来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游涵的情绪显露也是循序渐进的,让导演、副导看了都有些震惊。

  那天义诊的戏结束后,孙宇还打算拍一拍池零露随车去城外出诊的戏份,但因为天实在太黑,温度也确实有点儿低,加上到底是在非洲,荒郊野岭的,夜间拍摄属实不太安全,接下来还有很多外景戏,副导演同他商量了一会儿,便将这场外景戏往后挪了挪。

  晚上回到酒店,秋疏桐始终惦记着钱迪的那个电话,她总觉得孙宇、池于礼和庆逸娱乐都不太对劲。她给夏苒发了条消息,拜托她去查一查他们之间的关系。

  发完消息才猛然惊觉,国内此刻正是凌晨时间,这会儿拜托她,属实有些叨扰。手指摁在键盘上,正准备道歉,立马就收到了夏苒的回电。

  “钱迪跟你说什么了?”她似乎还在酒吧,背景音听起来仍旧过分嘈杂。

  秋疏桐略感惊讶,没想到她这会儿还没回家,一时间没说话。

  夏苒往安静的地方走了走,又问了一遍,秋疏桐才说:“他说他那会儿已经准备跟庆逸解约了,接着就曝出了那样的事。还有,曝出那件事之前,我貌似是知情的。”

  夏苒琢磨了一下:“你想起来了?想起以前的事啦?”

  “没有。”秋疏桐抱歉道。

  夏苒一脸悲伤:“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啊?”

  “或许永远都恢复不了了。”秋疏桐轻声说。

  “别这么说,你要有信心,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夏苒安慰她,“就算想不起来也不会怎样,我们还是朋友,我反正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秋疏桐沉默,半晌才开口:“谢谢。你早些回家吧,这么晚还在外头,属实不安全。”

  夏苒想说“这有啥不安全的啊?我们以前可比现在还疯”,念及池零露的关心,她笑了声,说:“行,我一会儿就回。你也早些睡吧,等我查到了消息就告诉你。”

  秋疏桐说:“好。”

  结束通话后,秋疏桐便倒在了床上,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城市另一头的温砚岭却是怎么都睡不踏实。

  以往他总能很快入睡,但最近不知道是太忙太累,还是心事重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说,噩梦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他先是梦到了那场爆破戏,他明明不在现场,梦里却仿佛身临其境。

  他看到身着一身藏青色旗袍的池零露朝某个方向走去,他想要喊住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温砚岭只能跟着她走过去。

  突然响起“嘭”地一声,眼前燃起熊熊烈火,而池零露,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温砚岭朝着翻滚着烈焰的地方走,脚下的路忽然开始震动,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来到了Railway Bridge。

  池零露在拍综艺的先导预告片,专心致志地盯着镜头,让温砚岭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只能看见眼前的摄像机,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温砚岭隐隐觉得不安,没等他细想,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就朝她冲了过去。

  他没来得及听到巨大的撞击声,便陡然从梦中惊醒,满脑袋的汗。

  直到听到客厅里传来的说笑声,温砚岭才恍然明白过来,刚刚只是一场梦。

  他深吸了几口气,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是下午16点,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他点开来,看到前几天申请添加的微信好友终于通过了申请。

  对面主动同他问好:【您好,听词安说你有问题想要咨询?】

  【对。】温砚岭如是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莫先生好,我想要了解一些历史事迹。】

  莫先生问他:【是关于哪个时代的?】

  温砚岭:【民国时期的,不知您是否有研究?】

  莫先生是历史学博士,长期从事中国近代史教学与研究,听他这么说,还挺惊讶,接着发来一条消息:【不知道温医生现在是否方便通话?】

  温砚岭刚回复完“方便”二字,莫先生便将电话打了过来:“你说你想要了解民国时期的事,是想了解什么啊?”

  温砚岭如实回答:“之前听朋友提起过,提到民国时的飞行员,她说那会儿有女飞行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莫先生笑了声:“你的朋友对这些倒是挺有研究的嘛,我之前也研究过,那会儿的确是有女飞行员的。”

  “你那里是否有关于那名飞行员的资料?”温砚岭问他。

  “很少。根据目前国内的现有资料来看,我并不能给你提供确切的信息。我只知道她姓秋,原先是名演员,后来才去学的飞行。而且关于她的生平纪事自1937年便彻底消失了,我猜她大概在那会儿出了一些意外。”

  秋氏在1937年之后彻底失去音讯,安城战役爆发于同一年,那么是否能够说明,她当时的确参加了那场战役,并且在那场战事中遭遇了不测?

  温砚岭想了想,继续问:“不知道你那里是否可以查到这名飞行员的籍贯?”

  “这个我真的查过,秋氏祖籍安城,他们家原先也是安城有名人士。毕竟在那个年代,能学飞行的,家境肯定不会太差。她又是一介女流,想来父母都是接受过西方教育的,思想开明之辈。”莫先生说,“我后来查过资料,安城在民国时期,有一座秋公馆,里头还有一座祠堂,只不过在后来的战争中都被损毁了。”

  “都被损毁了……”温砚岭默念着这几个字,顿了顿,又问他,“他们家应该不会只有她一人吧?那秋公馆剩下的人呢?都去了哪里?”

  “乱世浮沉,四散飘零,早就不知所终。”莫先生叹了声,虽说他研究中国近代史已经几十年,对那时的事迹早就习以为常,冷不丁同人提起那段时光,他还是会觉得颇为唏嘘,“不过后来我们团队去安城考察,在安城的城郊,发现了一座墓地,墓上刻着的人名叫‘秋景予’。据数据记载,秋景予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曾留学瑞士,是名医生。秋氏也曾在瑞士学习飞行,我猜他们二人应当有某种联系。”

  温砚岭静静地听着,又听莫先生开口道:“说来也是奇怪,在我们发现那块墓地不久,就有剧组过来跟我咨询,说想要了解秋景予的过往经历。但我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据我现有的资料来看,仅能看出秋景予是名侠肝义胆之士。”

  “因为我给的参考太少,他们又实在需要这样一个角色来丰富剧情,编剧便开始自行编造。我本来还挺担心的,怕她给秋景予的人物生平画蛇添足,赋予他许多不必要的感情纠葛。但好在,最后那部电影因为一些原因,未能如期拍摄,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温砚岭微微皱眉:“你知道那部电影叫什么吗?”

  莫先生说了电影的名称。

  温砚岭记下了,烦请他帮忙查一查秋景予是否有后人,如有后人,麻烦他告知一声。

  莫先生答应下来,温砚岭向其表达了诚挚的谢意,二人便结束了通话。

  先是女飞行员秋氏,再是演员秋氏,如今又是秋景予,还有一部未拍先卒的电影。看似毫无关联,温砚岭却觉得不尽然。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必然的联系,或许同池零露有关,或许无关,但他必须坚持查下去。

  恰好厉词安走到他房门前,敲了敲,问他:“一直听到你的说话声,怎么还不出来?你今天不是有约?”

  温砚岭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到了17点,他慌忙从床上起来,前去洗漱。

  从房里出来,厉词安问他:“今天怎么了这是?不怕惹温夫人生气啊?”

  温砚岭随口道:“碰到了一些事。”

  “碰到啥事了?”

  温砚岭没有回答,想到刚刚莫先生提的那部电影,又问厉词安:“你听没听说过这部电影?”说着,告诉了他电影名称。

  厉词安没听说过,但不妨碍他想要了解的决心。

  就一小会儿功夫,他就从朋友那打听到了消息,告诉温砚岭:“我朋友说是接到了上头的指令,那部电影涉及历史虚无主义,被压了下来。”

  “是嘛?”温砚岭淡淡道。

  晚上开车带池零露去吃饭,他们找了家人比较少的中餐厅。

  因为是工作日,路上车堵得十分厉害,但池零露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即使他迟到了十分钟去接她也没有生气。

  温砚岭瞥她一眼:“不生气吗?”

  池零露转过头来看他:“我猜你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

  “嗯。”温砚岭没否认,接着说,“你最近是不是瘦了?拍戏很累吗?”

  秋疏桐先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然后才承认道:“最近在赶进度,昼夜颠倒的,太累了,就没怎么好好吃饭。”

  说完,没有听到温砚岭的回复,秋疏桐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温砚岭说,“一会儿一定要多吃点。”

  “好。”

  晚饭,秋疏桐同他聊了聊最近发生的事,拍戏时遇到的困难,聊了一会儿,便听温砚岭问她是否听说过一部电影。

  秋疏桐问他:“哪部?”

  温砚岭告诉了她。

  秋疏桐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温砚岭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动,接着说:“那部电影好像涉嫌杜撰历史人物,杜撰历史。”

  秋疏桐接了一句:“历史不该被瞎改。”

  温砚岭平静地看着她,又问她:“那部电影好像是讲民国时期的故事的,里头涉及不少旧时的名门。”

  说着,他顿了顿,就着这个话题继续问她:“你之前在安城拍戏,有没有听说过秋公馆?”

  秋疏桐停下手中的筷子,问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今天听人提起旧事,突然对历史生起了一丝兴趣,想要了解一番。而且安城是个好地方,地灵人杰,是我眼中的真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