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疏桐紧咬下唇,山间的风呼呼地直往她身上刮,一瞬间感知近乎麻木。她早已分辨不清全身上下的感觉,究竟是冷,还是疼。

  眼泪却是扑簌簌地往下掉,有些止不住。秋疏桐深吸了口气,用力将它们拭去,这才抬头朝温砚岭那边看过去,颇为艰难地说:“让我缓一缓。”

  知道她痛意刺骨,一时间起不来,温砚岭便在旁边耐心地等待。

  这时,跑到前面很远的厉词安突然意识到身后了无动静,朝后头望了眼,发现身后二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蹲在她旁边,顿觉不妙。

  他赶紧调转马头,快步往回骑,接着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温砚岭身旁,问他:“这是怎么了?”

  温砚岭看了他一眼,眼神泛着几分冷意,厉词安瞬间觉出了他眼里的责备意思,当即闭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过去几分钟,温砚岭再次出声问她:“是不是很疼?可以站起来吗?”

  秋疏桐回:“可以。”

  温砚岭不太相信,对她说:“把手给我吧,我带你去医院。”

  秋疏桐却没伸手。

  其实缓过那阵劲儿后,秋疏桐觉得已经恢复了不少,不怎么疼了。她摇摇头,告诉他:“我感觉应该不是很严重,不需要去医院。”

  闻言,温砚岭拧眉看她:“你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医生来说,最讨厌的就是听到患者说感觉。如果凭感觉有用,要医学何用?”

  秋疏桐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偏题地对他说:“其实有许多东西,医学根本解释不了。”

  温砚岭瞧出她在跟自己打太极,但他仍是耐着心问她:“解释不了什么?”

  秋疏桐眨了眨眼,认真地同他说:“幼时,我们邻居家的小孩一直高烧不退,一到夜里就开始哭闹,家中长辈带她去看了许多医生,也是像你这样的西医,却总是治不好。后来不知听谁提了一句,说孩子许是吓着了,可以去请一请仙姑。他们便依从指示去请来一位仙姑,来家中做法,给孩子压惊。结果做完法后,孩子当天就退了烧,也不再哭闹了。由此可见,医学和科学也并不能够解释得清所有事情。”

  温砚岭知道娱乐圈的大多数人都迷信,但他早些时候问过池零露,知晓她并无任何宗教信仰,如今看来,也不见得。他轻叹了声,对她说:“不要乱信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要相信医学,相信科学。”

  秋疏桐微微垂下了脑袋,此刻她感到心绪有些复杂。她这一段话说得真真切切,甚至连语气都是认真至极,然而温砚岭却只觉得她是在迷信,要她相信他所说的话。

  可他不知道,他所谓的医学与科学,并不能解释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没有谁能解释得了。

  温砚岭说完这一通,看着面前的人,终于放弃计较她的任何信仰,把手伸过去、扶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道:“我先扶你起来。”

  秋疏桐顺着他的臂力站起来,身体紧贴着他,将大半力气都依托在了他身上。离得近了,可以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味,她听到温砚岭柔声问她:“能走吗?”

  秋疏桐点点头:“可以的。”

  温砚岭便搀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还好他们并未骑多远,车子就停在马场外头。温砚岭把秋疏桐带到车后座,扶她上了车,正准备走到驾驶座的车门前,厉词安突然跑了过来,先他一步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他好似心生愧疚,要不是他提议来马场,他把马骑得飞快,就不会发生这档子事。厉词安把马带回马厩后,自愿充当起司机,飞快地占据了驾驶座,于是温砚岭只得坐到了车后座。

  坐下后,他听到池零露轻声对他说:“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温砚岭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他看着她,总觉得有几分恍惚。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池零露是真的变了许多。

  若是从前的池零露,这会儿早就一哭二闹、哭哭啼啼,恨不得把事情闹大、把他逼急了,哪还会顾得上道歉、怕给他添麻烦啊,一点儿都不像她。

  其实温砚岭有时候也会担心她是在演戏,假装自己一直在失忆,试图修复他们曾经残破不堪的感情。可有时候他又会不由自主地想,倘若她是真的在演戏,那她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些。至少他是真的被她蒙骗了,心甘情愿地入了这个局。

  “没有麻烦,不要放在心上。”温砚岭对她说,回头又叮嘱驾驶座上的厉词安,“不要去Katutura了,去离这最近的一家医院吧。”

  厉词安说好。

  恰好这会儿没有车子驶来这个方向,这条路也是又宽又平,厉词安便脚踩油门,将车速提得飞快。秋疏桐侧头看向窗外,看着温得和克一年四季总是枯黄的草木,心情平静。

  到了医院,温砚岭又问了她一遍:“尾椎骨疼不疼?腰部、肩膀有没有感觉到痛意?”因为池零露是整个人直接从马上栽下来的,速度太快,他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她是哪个部位先着的地,也就无从安排她先去哪个科室做检查。

  现在,秋疏桐只觉得臀部稍稍泛着疼意,其他地方都还好,就跟温砚岭说:“我觉得不需要做检查,我已经不疼了。”

  “你的感觉不靠谱。”温砚岭一口否定,但他也不知道池零露伤到了哪儿,便自作主张道:“去做个全身体检好了,正好你也很长时间没做体检了。”

  “没有必要吧。”秋疏桐认为全身体检属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然而温砚岭这时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也是在这时,秋疏桐才发现,国外的医疗体系与国内大为不同,光是化验,就需要跑去许多不同的地方。抽血需要去Lab,超声需要去超声室。每个地方都是独立的,她这一趟检查下来,几乎把整个医院东西南北地转了个遍,血足足抽了7管。

  但她却觉得特别安心。

  曾经在瑞士,她总是害怕生病,怕离开哥哥一人生活时,无人照顾。她总是特别小心,冬天将自己裹得极为严实,生怕感染风寒。平时走路也极其谨慎,总担心磕着碰着,抑或是被车子撞着。

  然而到了这个世界,她却总是生病,不是脚崴了、感冒了,就是摔伤了。以前最害怕的事,在这个世界却时常发生,频繁而密集。

  可她却不再感到害怕了。

  或许是因为每次意外发生时,温砚岭都恰好出现在她身边,给予她适时的关照与陪伴,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让她可以放下悬着的那颗心。

  体检完,等报告出来需要两天。温砚岭不放心她现在回去拍戏,便让她跟剧组请了两天假,安心待在家里,也方便他照顾。

  起初秋疏桐是不同意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摔得特别严重,况且接下来的戏份都很紧张,实在耽误不得。

  但温砚岭却说:“前几天我还听说你们导演给男主的戏份往后挪了,你身为女主角,给你往后挪两天,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的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不容别人反驳,因此,秋疏桐被迫在家休养生息。

  温砚岭自己也打算跟领队请假,但是秋疏桐却没让,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他的工作:“我会好好待在家里的,但你必须去医院,有许多病人需要你。”

  或许是因为目前拍摄的电视剧,她深知温砚岭这类医生的重要性,不能妨碍到他。

  最后温砚岭也没再说什么,二人各退一步,达成了一致意见。

  还好秋疏桐这次回家带回了剧本,所以不至于在家闲着无事可做。期间陈淼还给她物色了新的剧本,让她赋闲时看一看,是讲缉毒女警的故事的。

  近几年,禁毒题材的电影总是十分具有票房号召力,加之这一类型也是池零露早前从未涉及过的,故事好,主角人设也极具正能量,陈淼建议她好好看看。

  温砚岭这两天是真的很忙,加之池零露在家一直表现得特别正常,没有大碍,所以直到周二下班时,他才想起忘了去那家医院取回她的体检报告。

  他一边给池零露打电话,问她晚饭想吃什么,他一会儿可以去超市买,一边朝停车场走。

  秋疏桐并不挑食,对吃喝也很随意:“不用另外买菜了,我看冰箱里还有菜。”

  “行。”温砚岭回她,“那我一会儿去取完你的体检报告,直接回家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温砚岭就开车直奔池零露当时体检的医院。幸亏他们还没有下班,他及时地取到了她的体检报告。

  因为体检做得很详细,取回的报告纸和片子也比较多。

  温砚岭原本打算回家再看,拿到牛皮袋便直往车子的储物格里塞。但是储物格里东西太多,牛皮袋又太大,他塞了几次也没塞进去,还把里头的报告纸给抖了出来。

  温砚岭伸手去捡,本没打算多看,可是视线一偏,一眼就瞧到了报告纸上端池零露的拼音名字。

  他忽然想起池零露现在并没有恢复记忆,根本看不懂这份英文报告,于是决定先看一遍。他将报告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发现A4纸上池零露的血型栏那块显示为AB型。

  温砚岭当即愣在了原地。

  之前答应池零露会同她结婚,即使那时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以后不会跟她发生关系,他还是要求池零露去做了婚前检查。虽然那时池零露百般嫌弃,不断地对他说:“你嫌弃谁呢?我根本没病好吗?”但她还是配合地去做了检查。

  温砚岭清楚地记得,池零露的血型是O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