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孙宇带领A摄制组去拍摄下乡义诊的戏份,副导演则留在Katutura医院拍摄支线部分。

  这一天女主独自带队,遇到了一位带着突发急诊的孩子来医院救治的母亲。她其实已经有了不少工作经验,独自面对患者时也能够做到临危不乱。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患者母亲也十分配合,可当女主同她聊起手术费用时,患者母亲便犹豫了。

  国外看病很贵,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没有医保的家庭来说。给小孩看病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她连饭都吃不起了,更别提再掏出更多的钱来给孩子动手术。

  女主站在病床旁边,看了眼床上的孩子,瘦小、脆弱,紧闭着眼,无力地蜷缩在病床上。

  她帮他调了一下点滴的流速,等待孩子的母亲做决定。

  孩子的母亲看着病床上的小孩,双手紧紧绞着衣服的下摆,满眼通红,她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指,重新抬头看向医生。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孩子母亲问她,试图寻找一个稳妥些的诊疗手段,“你知道的,医生,这费用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高了。”

  “目前来说,手术治疗是最为稳妥的方式。”医生看向孩子的母亲,“其他方法都不能根本性解决问题,治好这一次,但他下一次还是会发病。”

  孩子的母亲偏开目光,眼神空茫茫的。她注视着孩子病床旁的点滴,不知道这一小瓶药水能帮她多久,能给她带来多久的希望。

  孩子的母亲约摸20出头,在国内这个年纪还是青春洋溢、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学生。但她因为操劳过度,或许是为了工作,也或许是为了孩子,看起来已经比同龄人要苍老许多。

  她走到孩子身旁,指了指药瓶:“我等这药水挂完。”

  有一瞬间,医生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待点滴流完,孩子的母亲抱着小孩一步一步地走出病房,她才回过神来,这个母亲已经下定决心,放弃给孩子继续治疗了。

  这场戏很考验演员的情绪,因此他们拍了许多遍。

  饰演孩子母亲的非洲籍演员因为是第一次拍戏,一开始很难入戏,拍了好几次才找到状态。然而因为不怎么熟悉中国电视剧的拍摄模式,加之又分不清各类机子的作用,往往情绪到了却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

  副导演从监视器后头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同她说:“你只需要专注于自己,不用在意镜头。”

  回头又对秋疏桐说:“虽然剧本里并没有详写这段女主角的心路历程,但这会儿你还是一个刚工作没几年的医生,也是第一次脱离老师工作,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案例,面对一个放弃治疗的母亲。你的情绪不该是这样平静的,为什么呢?这么平静的状态只能出现在工作多年、出入手术台无数次、看淡生死的有经验的医生面前,譬如男主那里。所以这里你的情绪还要再调整一下。”

  秋疏桐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副导演重新走回监视器后面,给了她们调整的时间,然后才喊:“Action!”

  秋疏桐重新酝酿情绪,面对患者的母亲。温砚岭刚下班,同别的医生交接完,从办公室走出来,来到三楼暂时作为拍摄现场的诊室,看到了正在同群演搭戏的池零露。

  池零露的演技很好,这是他从前从未意识到的事。如今看来,她似乎可以消化任何角色,演什么都像什么。

  譬如现在,看着她穿着白大褂同别人沟通,一脸专注的表情,看起来与真实的援非医生无异。

  最近相处下来,温砚岭开始慢慢理解为什么网上总能看见网友夸赞池零露演技的了,他从前是不信的,总觉得是她自己买的水军。现在看来,池零露的演技是浑然天成的,很自然,也很贴合角色。

  温砚岭在外头看了两眼,怕影响到她的情绪,就往走廊的另一头走了几步。

  碰巧手机铃声响起,温砚岭以为是外卖电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却发现是朱婉微的电话。

  国内已是凌晨,他以为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接起来。

  由于白天午睡时间过长,晚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朱婉微便起来给温砚岭打了一个电话。她先是在那头问了一下他的近况,然后聊了聊家里人的现状,问他池零露最近在哪儿拍戏,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她在温得和克。”温砚岭朝片场方向看了眼,将手搭在了面前的栏杆上,继续说,“前几天过来的,来我们医院这边取景拍电视剧。”

  “又跑非洲去了啊?”隔着听筒,温砚岭都能听到她在那边长叹了一声,“露露也好忙啊,我感觉她一直在不停地进组,都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你这么忙,她也这么忙,你们将来的孩子可怎么办啊?”

  “孩子?”温砚岭没料到朱婉微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微微愣了愣,然后才回她,“我们暂时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毕竟,她还太年轻。”

  年龄只是一方面的考虑因素,还有工作、职业规划之类的,他们都没详细聊过。二人的生活都未过好,实在不好再插一个人进来。

  “当然,这些都看你们自己,你们商量着来就行,妈妈不会干涉你们的。”朱婉微说,又叮嘱了他几句,要他好好照顾池零露,方才挂断电话。

  天彻底黑下来,温砚岭收回搭在栏杆上的手,又看了眼片场,貌似还有一会儿才能结束,他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不知过了多久,温砚岭听到有人敲门,他没有问是谁,直接说:“请进。”

  温砚岭站起来把椅子让给她,给她接了杯热水、递过去,接着倚在办公桌前问她:“今天的戏份结束了?”

  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回答:“嗯。”

  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温砚岭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池零露微微垂着脑袋,双手捧着玻璃杯,似乎是不想让他瞧出自己的情绪,一直没有抬眼看他。

  温砚岭觉得不对劲,伸出胳膊,轻轻地托住了她的下颌。

  池零露仰起头,他看到她的眼眶很红,眼里蓄着泪水。见他瞧着自己,池零露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他看。

  温砚岭忽然感觉心里一阵苦涩,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池零露哭。过往的池零露刁钻野蛮,唯我独尊,常人根本瞧不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伤心流泪。虽然现在也并不是因为伤心。

  但很奇怪,明知她是在拍戏,明知她只是还未出戏,看到她脸上哭过的痕迹,温砚岭的心里还是会感到没来由地堵塞。

  “你不是出戏很快的吗?这是怎么了?”他盯着池零露瞳色偏浅的眼睛,伸手抹去她夺眶而出的泪珠,问她,“今天拍了什么戏?”

  “一个母亲放弃给孩子继续治疗的戏份。”秋疏桐同他解释,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走出来,“这个孩子还很年幼,但是生了许多病,他妈妈为救他花了许多钱,最后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积蓄,只能放弃治疗。特别残忍的一场戏。我刚开始状态并不悲观,只是忽然想到现实中的医生或许会经常面对这样的情况。比如你,或许每天都在面对这样的事,面对无比脆弱的生命。人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温砚岭特别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不久之前他才刚刚经历过,但在生命面前,许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的:“生老病死,这些都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那你怎么办?”秋疏桐问他。

  大半年未见,温砚岭一直待在非洲,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但他从来都没有跟她聊过工作方面的话题,秋疏桐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每天都需要面对这些。

  从前她没办法去补救,如今她只希望温砚岭不要把心思埋在心里,她特别在意他的情绪。这段隔着时差、隔着距离的感情,不该再被其他的东西阻碍,她希望温砚岭可以同她分享快乐,也能同她分担忧愁。

  人总是十分贪心,有了感情,便希望对方可以毫无保留。

  “没有办法。”温砚岭说,“很多时候就只能被动接受。”

  秋疏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对他说:“那以后发生这样的事,你可以同我说。我或许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可以跟你一块儿分担这些烦恼,说出来总好过自己藏在心里。”

  温砚岭轻轻点了点头,问她吃过晚饭没有,饿不饿。

  秋疏桐摇摇头。

  他便将刚刚取的外卖放到微波炉里加热,是一份披萨。温砚岭解释说:“这个地方,只能叫到披萨。”

  “没关系,我不挑食。”秋疏桐说。

  “嗯?”

  “我都可以。”

  温砚岭笑了一下:“我点的夏威夷披萨,上面应该没有你不爱吃的东西。”

  吃完晚饭送池零露回酒店,她问温砚岭:“你们医疗队平时休息,都做什么放松心情的?”

  明白她的意思,温砚岭假装听不出来:“爬山。”

  秋疏桐一下子想到之前的那11公里,她再也不敢去尝试了,又问他:“还有其他的吗?”

  “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者旅游吧,但我们一般去不了很远的地方。”

  她想想也是,他们工作那么忙,不能跑太远。

  秋疏桐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有些遗憾地表示:“那这些我都不能陪你做了。”

  她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每天都格外珍惜下戏回酒店的这段时间,也希望能陪他做一些他喜欢做的事。但是旅游他显然没有时间,看英文电影她应该也看不明白。

  “那就去骑马吧。”她听到温砚岭提议。

  秋疏桐疑惑地看着他。

  “昨天和你说的。”温砚岭看着她,“周末去马场骑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