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本来是打算找姓厉的的?”温砚岭沉默了一会儿,偏头问她。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甚至于在晦暗的灯影中,还能瞧出一丝明亮。

  但秋疏桐并不觉得他毫不在意,毕竟从厉词安变成姓厉的,还是能听出点儿他的情绪的。

  “那是我权衡利弊之后的无奈之举,不过选他自然不如选你。”秋疏桐说着,“但是演戏嘛,你知道的,在我们这行,拍这类戏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她假装淡定地说完,自觉自己就像是池零露附体,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渣女语录。可现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毕竟她有些拿不准温砚岭的意思。早知道,当时就不该提那一嘴的。

  不过好在温砚岭是个体面的人,没有再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也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怎么在乎。若他们的婚姻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他或许会对她提各种要求,要求她不要瞎搞,不要拍吻戏。然而他们的婚姻是池零露强求得来的,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无理取闹,他对她的要求便只是点到即止。

  但秋疏桐不能不严格要求自己,虽说这个时代自由民主、民风开放,但她到底是个从旧时代过来的人。她想了想,过几天还是得去跟陈淼商量一下,譬如以后拍戏绝不接吻戏。她得从源头上切断这种意外,将这一计划落到实处去。

  这么想着,她听到身侧之人同她道了声晚安。

  那一晚两人同往常没有任何分别,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两端,秋疏桐在内,温砚岭在外。窗外有风声响起,叶子沙沙作响,月亮悬于高空。

  秋疏桐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月亮,忽然想起李太白的那句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辗转多国,甚至还跨越了一个世纪,这个故乡,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秋疏桐的脑子里塞满了事,饶是困得紧,一时半会儿也没睡着,温砚岭似乎也没睡。直到她不再翻来覆去,他才把他那端的床头灯给关上。

  第二天早晨,二人坐在餐厅吃早饭。早饭是咖啡和吐司,还有一个煎蛋。温砚岭知道她吃不了苦,所以在她的那份咖啡里,加了好几块方糖。

  没有工作的日子,温砚岭也不再穿衬衣,换了件黑色的T恤,简单干练。秋疏桐坐在他对面,这会儿竟然感到了一阵困意,于是大口地喝了几口咖啡。

  门铃就是在她喝咖啡的时候响起来的。

  她走到可视门铃前,看了眼,听到温砚岭问她:“是谁?”

  秋疏桐回头,告诉他:“姓厉的。”

  她看到他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倒是没有提出异议,于是秋疏桐把人放了进来。

  厉词安先是喊了她一声:“温夫人好。”见她点头回应,才慢慢走到温砚岭身边,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啊?听说今年申报主治的医生还不少。”厉词安说,“跟我们一届的,论文都发了6篇了,除了他,还有几个老资历。不过我们这种援非的,也算资历吧,毕竟条件这么艰苦,又得远离亲人的。”

  说着,他看了眼对面的池零露,见她一脸平静地喝着咖啡,故意道:“但你不一样,你这可不算远离亲人,你这是拖家带口。”

  秋疏桐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去了客厅。

  温砚岭注意到,拧眉看他:“你写完了?所以很闲,是吗?”

  “那倒没有,不过比起在国内,现在搞科研轻松了许多。”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在燕城,他们既要干临床,又得完成科研任务。但是一天的时间就那么多,白天需要给病人看病,着急忙慌的,晚上还得继续写论文,几乎把一整天的时间都交代给工作了。所以很多人都拖着没写文章。

  但是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医院评估必须看各项指标。

  秋疏桐一面震惊于医生们高效的时间管理,一面又为他们的拼命而震撼。虽说她不懂现代医学,从前也没听说过医生需要完成这么多指标,但她想,科技进步,对科研的要求当然也得与日俱增吧,只不过听着就感觉不简单。

  正当她在感慨现代医疗体系的时候,陈淼给她打来了电话。电话里,陈淼先是问了她一些近况,怕她胡来,表达了对她的十万个不放心。

  秋疏桐无奈地笑了声:“最近没什么,一切尽在掌握中。”

  陈淼只得选择相信,开始同她谈下一步的工作计划:“等你这个综艺录完,就赶紧回国。最近有个大IP准备改编成电影开拍,导演在跟我接洽,要我们公司的艺人,我看看能不能给你送去试个镜。”

  秋疏桐问:“什么电影?”

  “一部民国题材的。”

  闻言,秋疏桐陷入了沉默。

  “怎么,不想拍电影?”陈淼蹙眉,“你总不能一直拍综艺吧?综艺的火只是暂时的,艺人立身的根本还是得靠影视作品啊。”

  现在大家都知道,综艺来钱快,还容易出圈,容易带火一个艺人。她就参加了这么大半个月的节目,微博粉丝数量便开始蹭蹭蹭地往上涨,虽然大部分都是黑粉。

  可影视剧不同,影视剧可以靠同行衬托,可以靠演技抬咖。影视剧带来的效益是综艺节目无可比拟的。

  虽说综艺能给观众带来快乐,但是快乐过后,又能给他们留下什么呢?到时候别人提起你,除了记得你在某某综艺里露过脸,至于你有什么代表作,他们一概不知。所以,艺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代表作。

  “你也知道,公司跟你差不多时间出道的,只要演技够硬,现在基本上都是当红小花了。再不济的,最近也风头正劲,你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秋疏桐沉思了一下,答应她会去参加那部电影的试镜。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陈淼方才挂断电话。

  *

  周一下午,秋疏桐跟随节目组的车辆来到了Katutura医院。

  嘉宾们站在摄像机前,医生们也进入队伍,听到主持人开口道:“大家好,这里是《不一样的人生》节目组。目前我们排名第一的依旧是珞笙和纪苏,他们通过各自的努力,稳住了第一的宝座。喻宁和池零露暂列第五、第六,不过不要紧,节目还有好几天,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大家敷衍地鼓了鼓掌。

  主持人继续说:“今天我们需要到医院进行实操演练,需要去病房查房,跟医生们一块儿进行门诊。主要是学习医疗知识,帮他们在计算机上记录病人的数据,具体工作由各自抽到的负责医生安排。这一环节我们将交由医疗团队进行打分,根据他们的分数进行排名。这是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能否胜利就看各自的表现了。当然,首先还得看你们的运气,看你们能抽到哪个科室。”

  主持人拿出了抽奖箱,秋疏桐忽然感到一阵紧张,因为她的运气向来不太好。要是再抽到很复杂的科室,那她大概就完了。

  主持人从嘉宾们面前一一走过,大家按顺序抽签,然后将结果公布在镜头前。

  喻宁不知道抽到了什么,打开纸条的第一瞬间便开始哀嚎:“我得负责写英文病历,我的天哪,就我这英文水平,能写得出来吗?”

  听到这话,秋疏桐轻舒了一口气,还好抽中这张纸条的不是她,不然她一个词都写不出来。

  秋疏桐抽到了急诊科,上面只写了科室和医生名字,没有交代内容。她愣了愣,抓着纸条规规矩矩地走到了温砚岭身旁,问他:“我需要干些什么啊?”

  温砚岭:“拉心电图,很简单的。”

  很快,嘉宾们便四散开来,跟随各自的负责医生前往各自的诊室,秋疏桐慢慢地跟在温砚岭身后。

  这天下午来急诊的人很少,因此温砚岭有许多空余时间来给她指导工作。他就像带实习生般,事无巨细地给她介绍心电图机的使用方法:“这是十二导联,我们有一个口诀,红黄绿棕黑紫。”

  秋疏桐不解地看着他。

  温砚岭一步一步教她:“V1夹胸骨右缘4肋间隙,V2夹胸骨左缘4肋间隙,V3夹V2和V4的中点......”

  秋疏桐分不太清肋骨的位置:“请问,我应该如何区分第几肋?”

  温砚岭看着她:“胸骨角平对第2肋,肩胛骨角平对第7肋......注意区分男女患者。”

  “好。”

  “怎么操作记住了吗?”

  秋疏桐点点头。

  但是温砚岭不怎么放心,出于安全起见,他决定让池零露先拿自己当小白鼠实验。

  温砚岭脱去了白大褂和衬衣,平躺在病床上。一时间浑身.赤.裸,叫秋疏桐一下子涨红了脸,半天都没有动作。

  他看着她:“可以开始了,先用电膏擦涂放置电极处的皮肤。”

  秋疏桐深吸一口气,依照他的指令开始动作,有几分紧张。温砚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擦涂完毕,秋疏桐按照顺序夹好电极,温砚岭扫了眼,保持沉默。

  秋疏桐盯着心电图屏幕上的监测心率,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机器报警的声音,下一秒,她看到屏幕上出现了好几条平直的线条,她心下一跳:“温医生,你心脏停止跳动了诶。”

  温砚岭:“......”

  他平静地躺在床上:“嗯,我要死了。”

  秋疏桐看了眼屏幕,又回头看他:“现在该怎么办?”

  温砚岭揉了揉眉心,抬手指了指连接管:“导联脱落了。”

  秋疏桐“啊”了声,慌忙接好,重新看向屏幕,慢慢记录数据,然后听到身侧之人轻叹了声:“我果然不能直接让你上手。”

  听到这话,秋疏桐不自觉皱起眉头看他:“失误,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再犯错。”

  “看屏幕。”温砚岭用下巴指了指屏幕,总担心她会出错。

  等数据记录完了,温砚岭用纸巾擦了擦被电膏涂抹的位置,重新穿好衣服,同池零露一块儿等下一位病人。

  “今天是不是不忙?”秋疏桐问他。

  温砚岭点点头:“上午没有接诊过重病患者。”

  “每天都要遇到那么多病人,应该挺不好过的吧?”

  听到这话,温砚岭安静了一瞬,半天才开口:“在国内时,我平均一天要开20张检查单。有一回下雪天,天气很糟,那天我开了至少有30张检查单,准备跟同事交班时,忽然接到了110打过来的电话,让我们出诊。”

  他说着,停了一会儿:“地址位于燕城远郊,在很偏的一个地方。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去那里,也是第一次发现国内竟然还有那么破旧的房子,又老又破。病人是一个独居老人,我过去给他拉心电图确认死亡。”

  这是他遇到的许许多多患者当中普普通通的一位,而他,每天都要面对这些,面对患者,面对生命,面对生老病死,然后接受自己的无力、无可奈何。

  秋疏桐同他一道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兴许说什么都没用。

  沉默间,楼下忽然响起了救护车呼啸而来的警笛声,一阵接着一阵。紧接着,诊室内的呼叫铃开始响起。

  秋疏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温砚岭接通了电话。对方语气很急,话却很短:“Doctor Wen,emergency!”

  下一秒,温砚岭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