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则消息时,秋疏桐有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竟然有一瞬的释然。

  工作人员跟她连声道歉,显然也没料到会遇到这种突发状况。明明白天还检查过,器材室的东西都好好的,偏偏这会儿出问题了。

  他跟主持人在商量对策。

  主持人需要随时控场,随机应变,同时也要照顾到所有嘉宾的参与度,避免镜头太少,招致粉丝反感情绪。

  就这么草草结束显然不合理,她的反应很快,当即提出让秋疏桐上台演唱歌曲。

  “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准备了,大概还有一分钟左右。”主持人说,“再去别的地方搞一架古琴来显然不合适,但是直接剪去你的镜头也不行。要不你上去唱首歌吧,我跟伴奏老师打个招呼。”

  古琴被毁已成定局,此刻似乎只有唱歌这一种解决办法。

  秋疏桐往台上看了眼,又看了看主持人和工作人员,问他们:“节目组现在还有什么乐器?”

  工作人员想了想:“不重复其他嘉宾表演过的,现在还剩下一个唢吶。但是唢吶……”

  “没关系。”秋疏桐笑着说,“我就吹唢吶吧。”

  “这……”主持人看起来不太放心。

  “没事的,我以前学过一阵。如果方便的话,还得麻烦你们给我找一张谱子。”

  半分钟后,工作人员带着一把唢吶和一张乐谱过来找她。

  秋疏桐对他道了声谢,拿着谱子走回休息区。

  这是一首她早前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凄婉而悲伤,前奏部分是歌手的原声,秋疏桐只需要演奏歌曲的高.潮部分。

  她认真地盯着A4纸上打出来的琴谱,一手握着唢吶,灯光缓缓落在她身上,秋疏桐在如雷的掌声中向观众们鞠了一个躬。

  然后她往后退了些,笑着说:“很长时间没练,有些生疏,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下一秒,歌手的歌声响起,秋疏桐静静地听着,拿起唢吶。

  一阵高昂凄婉的曲声响起,仿佛穿越千年哀愁,猝不及防地直钻人心。初听觉得喜,再听又觉得悲。像是一场跨越生死的爱情独奏,调子扬在演播厅,勾得人心思百转千回。

  秋疏桐明明没有吹过这首曲子,从前更是闻所未闻,也不懂歌曲想要表达什么,可她灵动的手指与唢吶却仿佛有着天生的契合度。

  其实唢吶这乐器,她也是真的有好长时间没有接触过了,说自己生疏这点的确不是谦虚话。

  她父母曾经就读于洋人开办的学校,一路读到大学,这样的学历在当年实属罕见。受新潮思想影响,秋疏桐很早便开始学习西方文明,文化科技、各类新思想,识字教育也较常人早上许多。

  但因为过早地接触这方面的教学,秋疏桐出落得生机勃勃,比那时的闺中少女要活泼许多。在秋母看来,有些过于聒噪了,她便想着找个法子堵住她的嘴。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秋疏桐都师从一位祖上自明末开始便沿袭唢吶艺术的老师学习唢吶。除去上学时间,她日日都与唢吶相伴,直到后来对默片产生兴趣,才渐渐不吹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她仿佛为观众们演奏了一场爱恨离愁,酣畅淋漓。字幕老师在边上标注三个“天哪”,借此表达自己内心深处受到的极大震撼,滚动的弹幕也纷纷在夸她。

  由于太过精彩,演奏结束好半天,观众们才好似缓过神来,纷纷鼓起掌来,主持人对她更是赞不绝口。

  秋疏桐明显松了口气,在镜头前露出松弛的笑容。

  很快,#池零露唢吶#这个话题便飞快地蹿上了热搜,她的直播片段被网友剪出来各种转发,话题讨论度一下子超过五万,微博粉丝数也蹭蹭地往上涨,个人超话不断涌现新粉。

  随着这个话题热度的高涨,各种有关池零露的Tag,像是#池零露演过的剧#、#池零露背景#、#池零露爆破戏#、#池零露冯嘉#也跟着爬上了热搜,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尽是池零露。

  回到保姆车,楚恬把手机还给池零露,有种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感觉:“刚刚主持人把你叫过去,我就知道出问题了。见你拿着唢吶上场,我简直惊呆了。”

  她可从来没听说过池零露会吹唢吶,以为他们赶鸭子上架想害她呢,轻叹了声:“幸好,幸好。”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换成唢吶啦?”

  秋疏桐平静开口:“器材室的古琴受损,没办法弹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乐器。”

  “突然受损?这也太奇怪了吧。”楚恬觉得有些可疑。

  然而秋疏桐并未多想,反正她也不会弹古琴。

  见她不在意,楚恬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车子开了一会儿,楚恬的手机便开始振动不停,她确认了几条消息,侧过脑袋向秋疏桐传达老板的指令:“陈总说,让你借着这个热度,发一条微博,挑几个粉丝回复一下,好好维护一下同粉丝之间的关系。照片和文案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点发送就行。”

  “微博?”秋疏桐不太理解。

  楚恬便给她演示了一下,一步一步教她,让她直接点击发送,然后在评论下面回复粉丝。

  秋疏桐翻了翻微博,网友们的发言速度着实太快,她刚准备回复这个,没两秒就被另一个评论给顶下去了。

  夸她的粉丝不少,贬她的也很多,评论里时不时就会出现类似“吹得那么烂也有人夸,内娱真的要完”、“现在真的是啥样的人都能被夸”、“还神级演奏,你怕不是对这俩字有什么误解”、“别带我嘉哥,嘉哥独美,谢谢”。

  又有些人开始扒池零露的黑历史,也有人嘲讽她前阵生病住院是自导自演,害他们家哥哥姐姐的剧被腰斩,自己却收获受害者人设,问她这回是不是又要立“娱乐圈无代餐”的人设了。

  不好的评论一条接一条地出现,很多给人的感觉就是毫无缘由地抹黑、讽刺。

  秋疏桐静静地看着,内心却无过多起伏。

  她想,各个时代的粉丝或许都差不多,有狂热的、恶毒的,自然就有理智的、友好的。每个人的思想不一样,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眼光自然也会不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内心的坚强坚定。在她们那个年代,红极一时的阮玲玉就曾死于“人言可畏”,她的离去,在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上海滩。

  秋疏桐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回复,楚恬见状,以为她是受恶劣评论影响,因为她已经刷到好几张难以直视的P图了。

  楚恬顺势接过她的手机,帮她随机挑了几条留言,致以感谢。

  见差不多了,才把手机还给她:“人红是非多,评论自然好赖都有,露姐,你别太放在心上。”

  秋疏桐看了眼她回复的几条评论,手指拨动了两下,默然一会儿摇摇头:“没事,我理解的。”

  楚恬注意观察池零露的表情,忽然想起什么,告诉她:“对了露姐,刚刚有个叫夏苒的找你,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看你在录节目,就把它挂了。你看要不要回一下?”

  秋疏桐自然没有傻到去问楚恬夏苒是谁,她瞥了眼手机通话记录里的未接来电。夏苒这个名字她之前在池零露的微信上看过几次,就是在她生病住院时,她也发来不少问候,想来应该是池零露的熟识。

  或许能通过她了解一些有关池零露的个人信息?

  正想着,夏苒的消息便发了过来:【我发现了几个绝色大宝贝,你来不来?】

  秋疏桐盯着屏幕上弹出来的这句话,颇为疑惑地给她回复:【什么大宝贝?】

  夏苒:【就你最爱的那款啊,好几个呢,要不我先给你点上?】

  秋疏桐还是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但她猜测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礼貌回绝道:【我现在不喜欢了。】

  夏苒发了几个搞笑的表情包,接着道:【什么不喜欢啊,人你都还没见上呢。还是说,结了婚后,你准备从良啦?这可不像你,你是这么乖的人?还是现在火了,瞧不上我们这些朋友了?】

  秋疏桐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并没有瞧不起。】

  很快,夏苒便发过来:【那还犹豫什么?要不我来接你?】

  跟随这句话来的,是三张难以描述的图片,每张图片上都配以“来啊,快活啊”的文字。

  秋疏桐深吸了一口气。

  夏苒:【快点,再拖一会儿,美好的夜生活就该浪费了。你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她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催她,秋疏桐仍想拒绝,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又被她催了声。她想,这趟约,看样子是不得不去赴了。

  她问夏苒:【妳在哪儿?】

  夏苒立马就把名字给她发了过来。

  她回她好,但在赴约前,秋疏桐下意识地先把楚恬送回了家,然后才对司机说:“去‘梦幻人间’。”

  闻言,司机匆忙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平静,也不敢多说什么,依言驶往目的地。

  “梦幻人间”的地理位置较为隐蔽,车子七拐八绕地才开到它门口。门口站着许多保安,像是害怕有人过来闹事镇场子的。

  秋疏桐见时间不早,让司机先回家休息,她一会儿可以打车回去。司机几度欲开口提醒,想到她曾经的作风,又忍住没说。

  秋疏桐走下车,站在“梦幻人间”的招牌底下,听到里头放着嘈杂的音乐,感觉脑袋被震得有些发疼。

  池零露大概是这里的常客,一眼就被门口的侍应生给认出来了,引着她一路走到二楼的卡座。路上遇到不少熟人,一个接一个地同她打招呼,秋疏桐谨慎地同他们问好。

  这会儿正是夜店里氛围浓厚的时候,一堆人挤在舞池里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奇奇怪怪的味道,她感到略微不适,忍不住皱了皱眉。

  下一秒,秋疏桐便听到有人喊她:“露露,这儿!”

  秋疏桐循着那个方向走去。

  夏苒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长短不一,秋疏桐看了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她猜,这或许是这个时代最为新潮的发型。

  夏苒给她点了一排颜色各异的酒水,递给她一杯暗红色的:“好长时间不见了,约了你好几次都约不到,刚刚的消息也都是繁体字,奇奇怪怪的,你咋了?”

  秋疏桐伸手接过鸡尾酒,道了声谢,跟她解释:“我记不得以前发生过的事了。”

  “真的假的?别不是蒙你妈的吧?你这人鬼主意最多了,也就你妈信你。”了解池零露的过往,夏苒明显不信她会失忆,“还是这回想闹个大的?那个医生这么久了,你也该腻了吧?瞧那舞池正中央的,是不是你最爱的款儿?要不要过去瞅一眼?”

  这个地方太乱了,秋疏桐自然没有往那边看,摇头拒绝。

  “真那么喜欢那个医生啊?”夏苒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认识多年,夏苒就从没见池零露这人长情过,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这个玩玩、那个睡睡,比她还玩得开。

  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进娱乐圈,在最没有隐私的圈子里,办事可不就更不方便了嘛?

  夏苒不懂。

  她还记得之前去影视基地看池零露拍戏,她在剧里演女三。那个地方特别荒凉,下了飞机还得转好几趟大巴,夏苒也想不通自己是有多没事干,才会跑到那么个荒郊野岭地儿去找她玩。

  那会儿池零露刚下戏,倚在一棵樟树旁,边上站着一个陌生面孔。她在同他讲话,时不时便会动手摸摸他的脸。夏苒心道,这丫头果然是西方长大的,真是一点儿都不避讳。

  没过多久,池零露就告诉她,她把那人给睡了。她还说,你不懂,进娱乐圈才方便办事,娱乐圈亮眼的帅哥多。

  再后来某一天,她突然给她发来消息,说自己看上了一个医生,并发来了那人的照片。医生长得英俊帅气,但是看起来就不好惹,跟她之前喜欢的类型完全不同。

  有很长一段时间,夏苒都以为池零露只是说着玩玩,过段时间就觉得没意思了。谁知她还真就对他上心了,拉着她去医院闹事,还使性子让她妈出手。

  “也不晓得温砚岭给你灌了什么药,还是说,这爆破戏不止让你失忆,还把你的性子给变啦?想当初,我们一块儿在英国时,你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你可是男女不忌、来者不拒的啊。”

  秋疏桐坐在她对面,听着夏苒讲她们以前的事。她们是超过十年的好友,一起留学,一起泡吧,各种场子瞎玩,荤素不忌。

  夏苒讲的时候,秋疏桐一直低垂着脑袋,很明显,她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实在没有想到池零露会玩得那么开,着实让人难以接受。她想,今天就不该过来的,她得找个借口离开。

  夏苒瞧出她的不耐烦,轻笑一声:“酒都还没抿上一口呢,大明星,这么不给我面子?让我好伤心啊。”

  她露出一脸委屈状,秋疏桐瞬间不敢挪动,只好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上一口,并就她刚刚的言论进行补救:“我之前是爱玩,但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说?”

  秋疏桐:“......”

  好半天才补了句:“玩不动了。”

  夏苒听着她一本正经地解释,瞬间乐了,又给她递过来一杯酒。

  一晚上,夏苒陆陆续续地给她递过来好几杯酒,她推拒过几次,还是喝了不少。秋疏桐本身就不胜酒力,渐渐感到脑袋有些晕乎,胃也开始隐隐不适,她决定找个理由先走一步。

  刚起身,还没站稳,就看到刚刚夏苒提及的男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站在卡座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语气听来也尽是嘲讽:“玩得挺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