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疏桐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明显地愣了一下,好半天没吱声。

  现如今,中国社会发展得特别和谐稳定。他自小生活在和平环境下,所有关于战争的话题,都来自于新闻媒体或者课本,并且不是发生在国外,就是如同上世纪般遥远。

  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懂其残酷性。

  可她经历过。

  但秋疏桐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就是那场可怕战争的亲历者。即便告知他真相,他也不会相信。她只得眨眨眼,撒谎说:“我在梦中经历过。”

  那些过往,可怕得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不愿回忆的噩梦。

  温砚岭看着她,就知道她又在胡言乱语,便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没有问她为什么忽然提起安城战役,也没有问她是不是因为新闻报道联想到了什么。只是在听到她这个答复后,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的交谈只是她随口一提,就跟她平日做的许多事一样,奇奇怪怪,可又无关紧要。

  等他侧过脑袋、继续专注于新闻报道时,秋疏桐还沉浸在刚刚那股复杂的情绪中。电视屏幕里播报的画面,似乎离她十分遥远。可是亲身经历过的痛,又分明生动鲜活到让她浑身发麻、颤抖,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好似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能力,艰难地站了起来。从茶几上拿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着水吞下了药,慢慢走回卧室。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池零露与温砚岭共同生活过的卧房,秋疏桐靠在门上,静静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

  整个卧室宽敞整洁,墙上的装饰画自然简约,头顶的灯光璀璨明亮,西侧的窗帘、房间正中心的床,以及床上的床品,看起来都十分高级。

  只是……

  完全不像是两个人生活过的地方,一点儿都不温馨。

  他们两人的习惯,向来便是如此吗?

  秋疏桐有一瞬的愣怔和不解。

  司机将她的行李箱放在衣柜前,秋疏桐走过去,慢慢拉开行李箱的拉锁。

  里头的衣服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两三件衣摆破破烂烂的体恤,两条拉丝的超短裤、两条超短裙,还有几件粗看便能感觉出暴.露的睡衣。秋疏桐微微拧眉,不得不佩服起池零露的审美来。

  她从行李箱里掏出衣服,发现许多衣服还是崭新的,连吊牌都没有摘,她将它们一一整理好、放入衣柜。待收拾完毕,才拿上一套最为保守的睡衣,走进浴室洗漱。

  洗完澡,她将手放在金属门把手上往下压,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准备踏出去时,又莫名感到一丝紧张,随即将门合上,往回走。

  她在浴室里来回踱步,又在洗手池前站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冲脸。

  知道池零露是温砚岭的妻子尚且还能够接受,可是想到一会儿即将和他同床共枕,她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先做一番心理建设。

  她回忆了一番今天同温砚岭说过的话、各种表现,应该没什么破绽。但是如果待会儿提议分房睡觉,势必引起他的怀疑,让他觉得不对劲,平白让自己一天的努力付诸东流。

  秋疏桐紧紧闭上眼睛,听着洗手池里的水流声,试图靠它冲淡自己的焦灼。缓了半天,才慢慢睁开眼睛。

  镜子里的她,穿着一身白色丝绸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纤细的脖颈与锁骨。容貌清丽绝俗,只是脸上带着几分慌乱,好似一会儿即将面临风暴。

  从前母亲也曾给她介绍过对象,但是从未同她提及床第方面的事,她对此不甚了解。这会儿即将同陌生人共处一室,多少让她有些尴尬。

  她自小未曾遇见过这种事,因此有几分束手无策。

  水声哗啦啦的,不知响了多久。秋疏桐意识到自己在浴室里待的时间有些过于久了,将手伸向水流,又冲了把脸。擦干后,才慢慢从洗手间里出来。

  刚踏出浴室一步,还没来得及稳住情绪,她就听到“砰”地一声关门声,近乎于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口敲了一下。

  刚刚还在客厅看新闻的温砚岭,此刻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见他慢慢靠近,秋疏桐感觉自己一下子神经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倒退,只是良好的意志力控制住了她。

  她感觉,这会儿的卧室就像一个战场,每个角落都深埋着随时会爆炸的地.雷。不知何时会踩中,所以每时每刻都得保持警惕。

  “你怎么会在这里?”温砚岭看着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他的房间,满目震惊。

  秋疏桐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这句无理头的话,但又害怕露出马脚,只是皱了皱眉,轻声道:“睡觉啊。”

  温砚岭简直无语至极,眉心迅速拢作一团,他深吸一口气:“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婚后互不干扰。怎么,你这是打算出尔反尔啊?”

  男人的话语平静,可是语气听来却并不怎么温柔。每个字都像是对她的指责,控诉她的蛮不讲理,秋疏桐下意识地捏了捏手心。

  她想要反驳,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关于他与池零露先前做过的约定,她一概不知。可她又不能这么做,辩解之后一切都完了。

  所以千万要忍住。

  可是……男人审视的目光过于让人不适了。

  “温砚岭。”秋疏桐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提醒他,“昨天,在你们医院,医生诊断出我失忆了,记得当时你也在场。是否作伪你最清楚不过,不需要我再解释了吧?或许我之前的确同你做过约定,但我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了,也希望你能记住这件事。”

  话落,温砚岭低下头。

  他的神色很淡,但认真瞧,能瞧出他眼里的嫌恶。

  略带几分不爽。

  场面忽然冷了下来,秋疏桐深吸一口气,没有吱声。

  温砚岭冷着一张脸,眸光深沉地看着她。

  面前的女人话说得理直气壮,脸上一丝异样的情绪都没有。又或者说,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早就对毁约之事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向来都是她说了算,又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想要的,拼尽全力都会得到,哪怕演技拙劣、花样百出。

  温砚岭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完,他道:“池零露,你可以假装自己失忆,不过你不可能一直装失忆。总有一天,你会被人识破的。”

  心脏“咚”地一声。

  秋疏桐感觉自己的脸色稍稍僵了一瞬,不过很快被她敛去。

  她强压下那股慌乱,抬眼看他:“你认为我在撒谎?还是说,你信不过你们医院医生的诊治水平?”

  接连几个反问,一下子将话锋转移到了他们医院的治疗水平上,温砚岭顿感无奈。他看着她,道:“我院的水平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只是对你,我不怎么了解。我希望你玩失忆也得分清楚时间,最好别太久。”

  “这个我无法保证。”秋疏桐淡定地说,“更何况,我没在玩。”

  说完,她拨了拨刚刚洗脸时不小心被水打湿的头发,然后一脸平静地走向床边,二话不说地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仿佛平时她都是睡在这张床上的,她跟他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秋疏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假装自己已经困了,不愿再聊。

  温砚岭在她侧过身子的时候就移开了目光,他打开身侧的衣柜,从里面取出折迭整齐的睡衣,朝浴室的方向走去。

  很快,浴室里就有水声响起,仿佛近在耳边。

  秋疏桐努力让自己不去专注于那个方向,目光空茫地盯着窗外的月亮,总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会变得愈发艰难。

  过了一会儿,温砚岭从浴室里出来,打开中间的衣柜,抱出一床新的空调被,扔到床上。

  秋疏桐没有往身后看,只是凭借本能迅速地闭上了眼睛,缓解这一刻的尴尬。温砚岭也平静地躺在了她身边,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房间里只剩下窗边漏进的一丝月光,寂静弥漫在周围。二人背对背睡于床畔,中间仿佛隔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但这一夜,注定谁都睡不了好觉。

  温砚岭是因为不习惯跟生人同床,所以怎么都无法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而秋疏桐呢,则是因为预感到自己不幸的未来,心事加重,越想越难以入睡。

  床很软,周围也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可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过于紧绷。即便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脑内活动却是纷乱不停,不停地拉扯着她的神经。

  加之害怕惊扰到对方,她始终维持着侧睡的姿势,不敢翻身,入睡变得更加艰难。

  等到她真正睡着天都快亮了,秋疏桐始终觉得自己意识是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做了很多很多个梦,梦里迷雾阵阵,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她艰难地寻找着方向,内心焦灼不安,然后耳边就响起了一阵紧促的闹铃声。

  早上6:30,时间尚早,不过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

  秋疏桐赶紧翻了个身,平躺下来。一整夜侧睡使她腰酸背痛、浑身不适,也不知道温砚岭的状况如何。

  不过看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早起,一晚上睡相都很规矩,大概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秋疏桐静静地想着,不知道先前池零露是否也有早起的习惯,她眨了眨眼,尽管意识仍旧有片刻的混沌,她还是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换好衣服走到餐厅,她发现刘嫂早就过来上班了,早早便给他们准备好了早餐。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一碟无花果,两片吐司,两根烤肠,一颗煎蛋,几片培根、几颗花椰菜和一杯茶,悉数摆放在温砚岭跟前。

  而秋疏桐面前的,则是一杯黑咖啡,浓香四溢。

  温砚岭穿着一身白色衬衣端坐于桌前,待她走近,才拿起桌上的刀叉,慢慢地开始品尝自己的早餐,秋疏桐却始终没有勇气端起眼前的杯子。

  “怎么了?”刘嫂见她一直不动,慌忙走过来,“胃口不好?”

  秋疏桐瞥了眼眼前的咖啡,很难说出自己有食欲。

  该不会,池零露从来都是这么过活的吧?为了塑形?还是仅仅只是不爱吃早饭?秋疏桐实在难以想象。

  仅仅是两顿饭,她便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顿了顿,问刘嫂:“还有别的……早餐吗?”

  刘嫂看着她,道:“你想吃什么?”

  知道池零露挑食,所以秋疏桐不敢随意提出自己的喜好,她淡淡地往温砚岭的方向看了眼,被刘嫂捕捉到:“想要温先生这样的?”

  秋疏桐的眼睛眨了眨,迟疑地点了点头:“对,跟温先生这样的。”

  听到这话,温砚岭的动作一顿,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回头又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回了几条消息,继续不动声色地用餐。

  刘嫂刚打算去餐厅给她做早饭,忽然想起昨日答应她的事,又去客厅拿来一迭报纸,递给她。

  “谢谢。”秋疏桐轻声道,等待的过程中,她随意地翻开五颜六色的报纸查看。

  刘嫂买的报纸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想要知晓当今时事动态、各类社会变化发展,而刘嫂给她买的,几乎全是八卦新闻,通篇报道的都是娱乐圈艺人的各种绯闻,还全是横排的文字。

  秋疏桐翻了两页,忽然觉得十分不对劲。但她想着,就算是娱乐报纸,也总归是有一些有用的信息的吧?遂继续看了下去。

  她迅速地浏览了几页,意外地看到了池零露的名字,不多,都是与爆炸案相关的。

  她正好想要了解一些有关这起爆炸案的信息。

  只是细看下去,她发现,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貌似根本不想将重点放在爆炸案上,三言两语便将其带过。接着通过池零露这件事,将话题引申到了剧组别的艺人身上,悉数都在描写他们的花边新闻。

  秋疏桐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没有在报纸上看到池零露的照片,或许早已被人拦下,也可能是出于对受害者的隐私保护。眼下出现次数最多的照片,是同剧组一位名叫周苡洁的演员。

  秋疏桐看着她的照片,总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这位女艺人的脸也有几分眼熟。还未及细想,刘嫂便端着她的早饭过来了。

  秋疏桐慌忙收起报纸。

  这时,温砚岭放下刀叉,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要出门的打算。

  “你......”秋疏桐忍不住抬眼看他,“不跟我一块儿吃早饭吗?”

  她总觉得,夫妻感情再差,留她一人用餐也不合适,他应该会继续坐下。

  谁知,温砚岭压根就没思考,语气淡淡道:“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