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愉辰认识容时以来, 其实想象不出少年哭泣的画面。
又或者说，他想象不到，这人居然会哭。
骨子里冷硬的人, 轻易不会掉眼泪。
流眼泪不如流血来得容易。
宋愉辰觉得容时就是这样的人。
可现在, 少年当着他的面哭了。
眼泪掉得无声无息。
情绪压抑得只有细细密密的颤意，让人能感觉到被巨大的悲伤席卷。
那双好看的黑眸，此时红得一塌糊涂。
浸出的眼泪笔直的滴落在被子上，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宋愉辰想过。
能让这样一个人, 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哭得连他都喉咙发涩。
总该是有痛苦到了极致，真的崩溃到受不住的事情。
于是, 他问了。
然后等着容时亲口告诉他,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难过。
却始料未及……
宋愉辰不再和容时额头相抵, 落在少年脸庞上的神色微滞着：“你在说……什么？”
容时像是怕他会从自己眼前逃走似的。
两只手都牢牢的抓紧着他的衣服，低下脑袋倾靠到他的肩膀上。
“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却还是……不要我。”
“我明明有好好守着你，你差点、宋愉辰……你差点又不见了……”
宋愉辰的手心按在面前人的后颈上, 指腹往上揉了揉在他指缝间, 柔软的黑短发。
他不管面前的人哭得怎么令人心疼。
也不管面前人说的话，在他胸腔里, 有多么的心悸和发颤。
该讲的道理, 还是要讲一讲清楚。
宋愉辰轻轻地打断道：“容时。”
“……嗯。”
少年回应他的嗓音又低又哑, 语调发着抖, 满满的委屈和可怜。
宋愉辰的语气和安抚着人后颈的手, 一样的温和：“我们当初怎么在一起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件事不提还好。
一提, 容时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可是我后悔了。”
“宋愉辰，我早就后悔了。”
唯独在宋愉辰的身边。
他不需要和谁去争得头破血流，依然能得到纵容和对他的偏心。
当他沉浸在那份偷来的疼惜里，早就后悔了当初接近的目的。
想要吞进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要让宋愉辰知道。
宋愉辰却先不要他了。
这三年。
他尝够了崩溃的滋味，也受够了心脏撕裂的痛楚。
无时无刻不在想宋愉辰。
欺骗带来的惩罚和后悔，早就把他刺伤别人的棱角，磨得所剩无几。
容时松开宋愉辰的衣服，手臂颤抖的抱住宋愉辰的腰。
“宋愉辰，我知道错了。”他哽咽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不要再欺负我了……”
宋愉辰有些受不住这人的哭腔。
把人的脸捧起来，无奈的叹着气，给人擦了会儿眼泪。
他一边轻轻的擦，一边问：“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容时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蓄着眼泪，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忍不住控诉起来：“你要和容晋在一起……”
像是不经意说到了最最难受的事情。
蓄起的眼泪，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全部落在了宋愉辰的手上。
还嫌不够痛似的。
又强调了一遍。
容时哭出声地说：“宋愉辰，你要和容晋在一起……”
宋愉辰本以为这人，先前哭得已经够凶的了。
结果好好的，自己把自己说的气狠了，还哭得更凶了。
宋愉辰被他哭得没了脾气：“谁要和容晋在一起了。”
“……你。”
容时回答的毫不犹豫。
宋愉辰：“……”
容时最怕的就是他忽然不说话，怕他在默认。
怕得自己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到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无理取闹和哀求。
“宋愉辰，你还是我的，当初我们没有分手。”
“你不可以和容晋在一起的……”容时眼泪蹭在宋愉辰的手心，“我也不要用那两个字喊你。”
“你是我的。”
“……是我的。”
“谁都不可以抢走。”
宋愉辰觉得自己，多少是真的有点欺负人。
因为他听见自己说：“两个人分开，就是当做默认分手了。”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人，目光逐渐呆滞。
被伤透了心，受到了打击似的，望着他开始不说话，一个劲的掉眼泪。
宋愉辰的心尖拧了起来，算是彻底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是他认为的什么事情，把人情绪搞失控了。
而是……
原来真的是因为他。
从头到尾，是他，把容时弄哭了……
哪是什么一件事。
怕是横贯到了三年前。
宋愉辰替人抹掉眼泪，轻哄了一句：“好了，不哭了，再哭眼睛都该哭瞎了。”
“容时。”他认真道，“我问你两个问题，你乖乖回答我。”
容时憋着眼泪：“你问多少个都可以，我都会乖乖回答，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宋愉辰没有急着安抚。
他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他和容时之间，一直被他忽略掉的东西。
也是他一直没有去意识过的一个问题。
对于过去的他们来说，可能过于的可笑。
而现今也许是多此一举，说出口少不了微妙感。
但不得不问清楚。
宋愉辰：“容时，你喜欢我么？”
容时没有任何迟疑：“喜欢。”
“我喜欢……”
配着他滚烫的眼泪，通红的眼眶，压抑的情绪。
简单的两个字，承担了太多太多的分量。
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说：“宋愉辰，我真的喜欢你。”
他喜欢的人……
这个他喜欢的人……
到底要他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不会想着要抛弃他。
“可是你喜欢容晋。”容时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做什么都不肯接受他……
宋愉辰好一阵莫名其妙：“你从哪看出我喜欢容晋的？”
这人还要往他心口捅刀子。
容时又气又想哭：“你、你还问我。”
“他是你前男友，你自己对他有多好，有多喜欢他……你明明就知道。”
“宋愉辰，你还要欺负我……”
宋愉辰……
宋愉辰第二个问题不用问了，这人已经把答案告诉他。
他甚至莫名其妙到，挑不出要从哪里下嘴，证明自己有多冤枉。
于是，沉默了半天。
宋愉辰忍不住说了句：“容时，我看你是发烧烧糊涂了。”
全是胡话。
可烧糊涂的容时，仗着被欺负的劲，得寸进尺起来：“你没有反驳我，你默认了。”
“宋愉辰，你还喜欢容晋，分手了还喜欢他。”
“他脾气没我好，长得也没有我好看，宋愉辰你眼睛瞎了，你居然还喜欢他。”
眼睛被迫瞎了的宋愉辰：“……”
而且这人讲话还带拉踩，哭着哭着脾气倒是上来了。
宋愉辰屈指刮了下少年的鼻子，没好气道：“我不喜欢容晋，要说喜欢，只有一个叫容时的。”
容时又被说到了伤心事，眼眶禁不住再次蓄起眼泪，瞬间打湿了眼睫。
他看着宋愉辰，颤着睫毛，委屈巴巴地说：“宋愉辰不喜欢我的，宋愉辰不喜欢容时。”
“……你骗我。”
宋愉辰耐心道：“没骗你。”
容时带着哭腔，忽然生气地说：“就是骗我的。”
“我抱宋愉辰，亲宋愉辰的时候，宋愉辰从来都不碰我，他不肯碰我……”
宋愉辰长叹了口气，伸出手，绕到面前人的背后。
一手摁在后颈上，一手贴着背，把人轻轻的搂进了怀里。
“没有不肯碰你。”
只是一直以来，他忍着没去回应而已。
容时把脸埋在宋愉辰的颈窝里，抱得比宋愉辰还要紧，还要用力，贪恋又渴望。
却反而让他的心脏，碎得更加四分五裂了。
“我是烧糊涂了。”
宋愉辰忽然听见他，哽咽的这么说了一句。
紧接着，肩膀的衣料被眼泪浸湿得一塌糊涂。
容时说：“我、我是烧糊涂了，烧得都出现幻觉了，宋愉辰从来不会抱我的……”
宋愉辰：“……”
不抱要说自己不肯碰他，抱了又成烧糊涂出现的幻觉了。
宋愉辰难得发觉，怀里的人，还有这么磨人的一面。
宋愉辰安抚着，顺了顺怀中人的后背：“不想要我抱，我可就松手了。”
容时连忙收紧手臂：“要抱。”
宋愉辰抱着他：“还哭鼻子么？”
容时声音闷闷的：“我哭的话，你会不会心疼我……”
宋愉辰很轻地“嗯”了声，捏了捏他的后颈肉：“所以别哭了，嗯？”
容时睁着通红的眼睛，看过去：“宋愉辰……是不是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对我这么好……”
宋愉辰顺着他背的手顿住：“我平时对你不好？”
容时抿住唇不说话了。
宋愉辰心想不如就让这人再哭会儿，简直没有良心。
他故意松开了抱人的力道。
容时吓得把他的手抓回到腰上，惨白着脸色：“……不要，我没有说你不好，你别……”
宋愉辰重新抱了回去，想归想，倒没有真的要把人再弄哭。
容时眷恋的靠在他怀里。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抱了一会儿。
宋愉辰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喘得逐渐有些厉害，身体像是更烫了。
他摸到容时的额头。
容时追着他手心的凉意蹭了蹭，难受得眼皮越来越重，嗓音没了通透感。
“宋愉辰……”
宋愉辰顿住了去喊陈扬的动作：“嗯？”
容时难过地说：“梦一醒，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宋愉辰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想到他先前的状态：“你醒来之后，还想要我要你是么？”
“……嗯，你别不要我。”
容时半阖着眼睛，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眼眶，又深了一圈。
倔强的扛着发烧带来的昏睡感。
宋愉辰微微低下头，脸颊触碰到他的鼻尖：“那你答应我，醒了之后不能继续不吃不喝。”
“我会让人来给你挂点滴，你不可以不听话，药也要按时吃。”
“等病好了再出门，出门不能再穿太少。”
“容时，如果等我下次来找你的时候，你都做到了。”
“我就要你，好不好？”
容时阖上眼睛前，只听进去了“我就要你”四个字，眼泪从眼尾无声的挤落下来。
“好……”
我答应你。
宋愉辰，我答应你。
你不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