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离雪怔楞期间, 很长的红灯也变得短暂,一眨眼间便过了。
后面的车辆嘟了几下喇叭,霍离雪回神, 开车上路得专心, 敛了敛心绪,暂时方才的困惑搁着一边,后面的路程畅通无阻,经过的红路灯时几乎亮着的都是绿灯,路上也没堵车,很快就到了陆清鸥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下。
这处的房子多,又是商业区,公司很多, 若是没人领路, 确实不太好找上去。
将车开进车库, 停靠好后没急着下车,霍离雪静静在车里坐了会儿。
那声“好像爱你”太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当时她处于迷糊状态, 没听清,也没去留意,像是睡着的状态, 对方或许也以为她睡着了。
夏璟的声音温柔缱绻, 低沉中带着柔情, 一字一句, 缓慢而清新, 原本很小的一声, 这会儿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霍离雪名字唇,困惑再次涌上。
爱。
对于霍离雪来说, 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比喜欢更深情,也比喜欢更伤人。
记忆中,霍离雪对谁说过爱这个字吗,好像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年农村的春初春很寒冷,她生日那天,外婆去镇上买了蛋糕回来,在小小的房间里抱着她,哄着她让她许愿:“我们小离雪啊得好好长大,好好爱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生顺遂。”
小时候羞于表达情绪的她,抱着外婆说了一句好爱好爱你。
这是关于亲情的爱,也是霍离雪唯一一次对亲人说的爱。
关于爱情的爱呢?
霍离雪没爱上过什么人,自然是不会对别人说出这个字,也不会去期待有一日她能对别人说出这个字。
她对爱情是没什么期待的,她母亲不就是被爱情折磨致死的吗?
霍离雪的母亲大学时期和霍绪相识,飞蛾扑火一般陷了进去,满心满眼都是霍绪,悄悄谈起了恋爱,她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但对霍绪而来,那只是一场关于风花雪月的激情,热乎劲儿过了,自然就会分手,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和从小一起长大,门当户对的魏欣荣订婚结婚。
她母亲爱霍绪,不会阻挡霍绪的眼中的前程,没有大吵大闹,同意了和平分手,但她爱有多爱霍绪就有多恨霍绪,又执拗地不肯将这份恨落在霍绪身上,于是悄悄瞒着所有人悄悄怀上了霍离雪,从学校退了学,回到了老家,不顾一切反对,不顾一切风言风语生下她,将这份恨意给了霍离雪。
而自己也在这份矛盾中,郁郁而终。
霍离雪一直知道她不是带着爱来到这个世界,还得承受着她母亲在自己的爱情中抽离出来的恨意。
爱情是什么东西,霍离雪眼神淡淡,自己对此并没有期待。
但这些年来,霍离雪听到过好多人说爱她,一场场的表白,一次次的追求,单纯而真诚的,阔绰而奢侈的,他们都在说如归她能给一次机会,便会永远爱她,让她一辈子感受着爱情。
多么具有蛊惑性,令人想试一试的告白承诺。
但霍离雪没有一次心动与向往,从前唯一的那次没有一口回绝,也仅仅是因为感动,而不是心动,感激带来的不忍回绝。
霍离雪深呼一口气,但昨晚夏璟说的并不是“好爱你”,而是“好想爱你”,爱字前面加了想,便好似加了一份克制在其中,好似有人会阻止她去爱一般。
霍离雪并不是直观地听见,若是昨夜她听清楚了,而不是隔开一晚在回味过来,当时的她会作何反应,又会有何种触动。
最让她好奇和不解的并不是假设自己当时听清了会作何反应,而是夏璟为何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昨晚已经体验过了,夏璟会的东西很多,在那种时候很会做也很会说,花样很多,会说些让人耳红心跳但又不冒犯的类似调|情的话语,放多少进去,还需不需要,重一点还是轻一点,会夸她很甜等等。
这句好像爱你也是在调|情助兴的范畴里吗,好像并不是,明明有很好的方式可以代替这句话,比如进行时对方会说她哪哪的反应很可爱,会一边亲吻她一边说要去爱某个地方,这些更让人有感觉,也更有氛围感。
而且夏璟说“好像爱你”时,她们差不多已经结束了,根本没有再说这些话的必要,但这句话又是真实存在。
霍离雪默了默,除非这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而是透过她对别人的表达。
这个别人会是谁,夏璟又会好像爱谁,在做事那事后最想对谁说爱。
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曲筱宜,夏璟的前女友曲筱宜。
想到这里时,霍离雪微微拧了拧眉头,心里有些怪怪的,不太舒服,但并不知道这份不舒服来自哪里。
她不应该不舒服的。
她们本就是互帮互助的关系,没有令人烦恼的感情纠葛在其中,夏璟在那事上各个方面都好,会说会做,之前甚至还全以她的感受为主,不断委屈自己,挑不出任何毛病,她们极其契合。
从前霍离雪对这事是厌恶的,毫无舒适感,而在夏璟手中,她体会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欢愉,而且在最近,她的瘾也没怎么犯了,像是消失了一般。
夏璟给她带来了那么多舒适,假如对方真的把她当替身,对方能以此活得舒适,她该平静地接受的。
毕竟对方并没有在“好想爱你”前面或者后面加上一个署名,并没有任何冒犯之处。
已经决定在对夏璟好了,怎么连这点不足为道的小事都会琢磨良久,霍离雪深呼一口气,将那些不知其原因的不舒服从心里赶了出去,定了定神,拿出手机给陆清鸥发看消息,通知对方自己已经到车库了。
片刻后,手机响了,夏璟打来的电话:“喂。”
霍离雪勾了勾唇:“喂?”
夏璟按电梯下楼,咳了一声:“霍离雪。”
霍离雪切了一声。
“你在哪个位置?”夏璟摸了摸脸,莫名有点紧张。
“负一楼车库三号电梯口。”霍离雪下车走到电梯口。
夏璟嗯了一声:“我马上到。”
霍离雪笑了笑:“不急,你慢慢来,不过夏璟同学,我能问一下你不,你是在紧张吗,声音怎么有些急?”
夏璟楞了一下,抿了抿唇:“没紧张。”
“嗯,没紧张,”霍离雪也没拆穿她,不过笑着戏谑道,“所以你是在激动什么?
*
不是紧张就是激动,其实两种说法都不对,夏璟是两种状态的结合,既紧张又激动,甚至还有点恍惚心疼。
这种状态从昨晚做那事时就开始了,直到现在她依旧还处于那种状态,没缓和过来。
昨夜结束时,霍离雪以及累得睡了过去,夏璟睡不着,收拾了屋子,给对方清洗过后,依旧没有困意,躺在床上,正犹豫要不要伸手把对方抱在怀中。
感受到热源和熟悉味道的霍离雪主动朝着她怀里靠了过去,夏璟笑着抱住她,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心不停地为怀中之人跳动着。
方才霍离雪问她为什么会哭,夏璟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哭,没有任何征兆,自然而然鼻尖酸涩,眼睛就红了,眼泪便落了下来。
而她是从哪一秒开始红了眼的,在她JIN去那一秒,清晰而生动地感受暖意时,又察觉到对方说的青涩与起伏时,她哭了。
既是开心,也是难受,在为至少在那一刻她能让对方感受到愉悦而开心,又在为对方过于陌生且生疏的反应而难受。
她亲眼目睹过,也知道过几次,霍离雪对自己是有过的,不该有是如此生疏的反应,不该有那种这事居然能有快乐的震惊神情。
这样只能说明,霍离雪从前对自己的种种,只是在让自己痛苦。
而她之前猜测的对方是不是有些个人癖好,偏好在那种时候体验到疼痛的感觉,这种想法完全错误。
她能从霍离雪给予的反应上得知,对方是喜欢温柔与舒服的。
而霍离雪又为何要自己折磨自己的身体,是因为厌恶情爱之事吗,但夏璟分明能感受到对方的欢愉,并不厌恶。
因此,像是在填补或者修复霍离雪从前自己给自己的那些痛苦一般,夏璟一次又一次,不在想自己是否羞耻,在行动上和语言上都发自本能地给予对方愉悦。
如果从前是痛苦,那么她希望能通过她,霍离雪在这事上能不再折磨自己,一切交给她,而对方只需要去体验其中的美好。
本来结束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但夏璟没有睡意,她抱着霍离雪听着窗外的雨水,她能闻见她的味道,听见她的心跳,感知她的体温,甚至对方的每一处她都是熟悉,但唯有对方心中所想,她不得而知。
就像此刻,即使她们靠得如此近,但夏璟知道,如果她不耐心一点,她不平静一点,窗外的雨声是能将霍离雪心跳的声音掩盖的。
外界纷纷扰扰混乱不堪,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耐着性子爱她,只有这样,方能听见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会引领着她找到合适的节奏,去爱她所爱之人。
精神了一晚上,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有霍离雪做她家教时的欢喜,有霍离雪不告而别后又正好遇上家里发生变故的偏激,也有重逢霍离雪时的欣喜与慌乱但又不得不装冷漠的纠结,也有此刻,此刻夏璟在想什么,她真的好想爱她。
窗外的雨停了,漆黑的天空逐渐染了灰白色,灰白又染上一层金色,夏璟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在闹钟即将响起的前一分钟,她松开了霍离雪,从床上爬了起来,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洗漱时见着脸色有点白,给自己花了淡淡的妆,厨房的粥已经熬好了,又按着霍离雪的口味做了三明治,提着包得去上班了。
虽说今天能晚一点去,但也不能太晚,快速喝了一碗粥,装了个三明治放进包里,出门前又轻轻推开门看了霍离雪一眼,睡得很熟很香。
她和对方住的这段时间,能观察到霍离雪是很自律的人,即使加班到很晚,次日依旧会按时起床。
某次周末,夏璟随口问了一句:“不上班,怎么不多睡会儿?”
霍离雪自然地回答她:“惰性养成只要一天,我若是睡了,以后岂不是总是想睡,总是每天都在烦躁,但为数不多的假期就摆在那里,烦躁了也没用,还会影响我的状态。”
此刻还在睡,看样子可能会睡到中午,昨晚真的是累着了。
夏璟脸一红,背着包出了门。
路上风大,吹得她脑子越发清醒,开始后知后觉地害羞了,为昨晚她说的那些不知羞的话而感到害羞,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又是怎么说出口的啊。
夏璟搓了搓有些发热的脸,虽说昨夜对方听着那些话给出的反应是快乐,但会不会觉得她轻浮啊。
到了公司,给自己调了一大杯咖啡,咕噜咕噜将其喝掉,暂时不能再想下去了,得做正事了。
和同事配合着处理好出差的后续工作了,大家就没什么事情做了,夏璟捏了捏酸疼的脖子,又去泡了一杯咖啡。
同事见她连着喝了两杯了,问她:“昨晚没休息好?”
夏璟笑了一下:“挺好的。”
“那你怎么这么犯困,少喝点咖啡。”同事笑着说。
夏璟嗯了一声,站在窗口吹了会儿风,让自己清醒后,重新回了工位,想了想又去搜索了心理咨询室的图片,认真地琢磨着。
陆清鸥站在她身后时,她还没注意到。
陆清鸥瞧了眼她的电脑屏幕,问:“最近压力很大?”
夏璟回神:“没有,陆总您想多了。”
陆清鸥笑了一声,指了指她的电脑屏幕:“那你怎么看起了心理咨询的消息?”
“我在设计风格,”夏璟说,“觉得很奇妙,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但网上没查到设计师是谁,也请在里面工作的朋友问了一下,对方不肯透露名字。”
陆清鸥细细看了几眼屏幕,若有所思:“我好像知道是谁。”
夏璟眼睛一亮。
陆清鸥说:“但我不是很确定,你等我先去问问,确定了再告诉你。”
反正也没抱希望能知道,夏璟也不急在这一时,点了点头。
“差点忘了正事,”陆清鸥说,“大平层的霍女士一会儿要来签合同,让你下去接一下。”
夏璟眨了下眼睛:“她让我下去接的吗?”
陆清鸥点头:“她到了会发消息,我等会儿通知你。”
陆清鸥说完后便回办公室了。
夏璟坐着发了会儿呆,看了眼时间,她还以为霍离雪要睡到中午或者下午,所以一直没发消息,怕手机的响声吵醒了对方。
对方居然马上就要来公司了,还点名要她下去接人,为什么不直接发消息给她,让她下去?
胡思乱想间,夏璟莫名地紧张起来,隔几分钟就看眼时间,想着对方什么时候会来,待陆清鸥通知她霍离雪到了车库时,夏璟立马起身下楼,上了电梯才意识到她不不知道对方具体在哪一层。
于是打了电话过去,掌心都是汗。
霍离雪笑着问她在激动什么时,夏璟也在想,对啊,她在紧张什么。
叮的一声响,电梯在负一楼停下,电梯门开了。
夏璟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电梯外面的霍离雪。
夏璟紧了紧手,将手机收了,走出电梯,走到霍离雪身边。
霍离雪双手环胸,嘴角挂着笑意,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挑了挑眉。
呦,大庭广众下见个面都脸红啊,昨晚说荤话,把她说得面红耳赤,羞涩不已的人是谁啊。
夏璟咳了一声:“走吧,带你上去。”
——别哭,带你快乐
霍离雪耳边忽然昨晚对方说过的一句话,和现在夏璟的声音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霍离雪笑了一声,没动,觉得这人有点好玩诶。
夏璟疑惑地嗯了一声:“不上去吗?”
“等会儿,”霍离雪说,“你先和我上车。”
夏璟下意识问:“做什么?”
问的同时跟着对方一起坐到了车子后排的位置。
车门关上,霍离雪笑着看了她一眼:“放心,不会是爱。”
夏璟脸爆红,又咳了一声。
霍离雪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难不成你想?”
夏璟连忙摇头,她可没想过在车里来。
霍离雪哦了一声,缓缓道:“如果我想呢?”
夏璟震惊:“啊?”
“嗯,”霍离雪点头,“逗你的。”
夏璟:……
霍离雪说:“夏璟同学,你身体里是不是住着另外一个你?”
一个没脸没皮大胆至极,比如说昨晚,一个动不动就脸红,比如说现在。
这话她没说出来,但夏璟明白她的意思。
夏璟忖度片刻,红着耳朵问:“你…更喜欢哪一个?”
哎,居然还把问题推回来,反问起她来了,霍离雪嘴角上扬,逗弄道:“当然是你身体里另外一个你咯。”
但事实是她两个都喜欢,毕竟都是夏璟嘛,该含蓄时含蓄,该直白是是直白,多好玩。
喜欢另外一个她,也就是昨晚的她,那个夏璟自己想起来都会害臊的她。
嗯……
夏璟捏了捏掌心的汗,深呼一口气,勾唇看向霍离雪:“霍老师。”
主动叫霍老师啊,霍离雪小小惊讶一下:“嗯?”
夏璟靠近她,嘴唇在理离她耳边一两厘米的距离停下,不急不缓,小声而缱绻地说:“我身体里不会有我,但是你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