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璟看着霍离雪离去的背影, 有些不明所以，不是好好地商量吗，怎么就走了。
而且走之前那呵呵呵的笑容, 无端瘆得慌, 不是说霍离雪笑声难听，其实听着挺悦耳的，但她总觉得这笑里有点其他东西。
医院门口风大，夏璟打了个寒颤，拢了拢领口，回病房的中途她脑子一转，难不成中午那些饭菜真是霍离雪做的？
忖度片刻，觉得不可能, 上次的红烧肉给她留下的影响很深, 人的厨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进步得那么快, 除非天天练习，但霍离雪那么忙，也不可能花那么多时间才厨房里。
夏璟直接否决了这种可能,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张秀溪已经醒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夏璟问她。
“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张秀溪说, “小霍回去了？”
夏璟点头。
“你送她下楼的？”
“嗯, ”夏璟说, “怎么了？”
张秀溪拍了拍床边, 示意让她坐下, 夏璟坐下。
张秀溪小声问：“你为什么那么怕小霍？”
就算霍离雪是老师, 做过夏璟的家教，但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夏璟都工作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许多，按理说不该这么怕霍离雪。
夏璟一愣，随及反驳：“谁…谁怕她了…”
“你…你怕她了…”张秀溪学她说话，“总不能是我怕她吧。”
夏璟无奈：“外婆我真的没有怕她，你想多了，我怕她做什么，她又不会把我这么样。”
“好像也是，”张秀溪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真是我感觉错了？”
夏璟点头：“可能麻醉还没过。”
张秀溪笑着打了她一下。
夏璟：“要下楼去走走吗，外面阳光很好。”
张秀溪点头，夏璟牵着她下楼，这一整天她几乎没有碰手机，所有的时间都拿来陪着张秀溪了。
次日也是如此。
她一直陪着，张秀溪反而有些不习惯，一直催她去做事情，不用守着她。
霍离雪提着午饭来的时候，就听见她们在病房里吵吵嚷嚷，推门进去。
张秀溪立马笑了起来：“小霍来了，真的太麻烦你了。”
霍离雪把餐事摆出来：“不麻烦，正好我这几天课不多，没有耽搁我的工作。”
张秀溪问她：“你吃了吗？”
“我吃了。”霍离雪给她盛了碗鱼汤，接着缓缓看向夏璟，字字清晰地说，“你不饿吗，怎么不下楼去食堂吃饭。”
夏璟：？？？
看了眼桌板上的食物，没有她的份吗，她抿了抿唇：“不是很饿，等会儿下去吃。”
霍离雪笑着点头，没再和她说话，陪着张秀溪吃饭。
张秀溪又看不懂了，这是什么情况，昨天的饭菜有夏璟的份，今天为什么没有，她吃饭时悄悄看了眼夏璟，再一次算了，算了算了，老人家不懂这些。
病房不大，片刻后，房间每个角落似乎都有了淡淡的香味，有些反应就是人的本能，比如说夏璟此刻很想咽唾沫，忍了一会儿，快忍不住时拿起自己的水杯，正准备喝一口，她的肚子叫了，咕噜咕噜几声。
夏璟怔楞片刻，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下意识看向张秀溪和霍离雪，但那两人根本没看她，依旧吃着饭说说笑笑。
夏璟不确定她们听没听见，方才声音挺大的，按理说能听见，但她们的反应又不像是听见了。
担忧肚子再一次饿得响起来，夏璟站起身往外走：“我去吃饭了。”
张秀溪回她：“知道了。”
门刚掩上，里面就传来笑声，夏璟耳朵上的红晕还没散，能不能等她走远一点再笑啊。
在食堂点了一份炒饭，夏璟慢慢吃着，接到了曲筱宜的电话，她接通。
曲筱宜问：“我马上就到医院门口了，你们在哪层楼。”
夏璟：“你已经出发了？”
“在车上了。”
夏璟报了楼层和房号，又道：“我这会儿在食堂吃午饭，你到的时候说一声，我们一起上去。”
“行，一会儿联系，先挂了。”曲筱宜说。
炒饭吃到一半，夏璟放下勺子轻轻呼了口气，曲筱宜是来看张秀溪的。
感恩节那日曲筱宜约她一起吃饭，当时张秀溪刚确定要做手术，夏璟接电话时情绪有些不好，本来没有主动说张秀溪的事情，曲筱宜自己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儿，主动问出来的。
吃完饭，又等了十多分钟，夏璟接到电话去门口接曲筱宜。
夏璟问她：“你等会儿没课吗？”
曲筱宜笑了笑：“下午没课，晚上有课。”她把买来的营养品水果等等递给夏璟，“你提会儿，太重了，手都酸了。”
夏璟接手，又说：“怎么还买东西来。”
“又不是给你买的，这些是给外婆买的。”
“你人来了就行了，买些东西来外婆会念叨你。”
她们一边走一边说话，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停车场，霍离雪正开车离开。
霍离雪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朝着夏璟的方向看了看，轻叹一口气，不禁想原来真有人分手后还能做朋友。
她在校园里碰见过曲筱宜和她的新女朋友几次，从相处状态来看，十分恩爱。
没放下的人只有夏璟，霍离雪有些想知道，夏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曲筱宜来往的，和平分手后做朋友，没放下那一方，应该很痛苦吧。
霍离雪摇摇头，感情上的傻子，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不会觉得委屈吗，同时依旧觉得曲筱宜有点过分。
即使不爱了，就不能消失在对方的生活中吗，为什么还要伤害对方，在对方心口上扎几针。
随及又想，自己也很过分，在夏璟什么都没做错的情况下，她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原本这次真的不打算来往了，却又因为张秀溪的缘故，再次有了往来。
*
回了病房，只有张秀溪一人在房间看书，桌子上的餐盒已经收了，夏璟左右看了看，猜测霍离雪已经走了。
曲筱宜都到张秀溪身边，十分乖巧贴心地问：“外婆你好点没有？”
“好多了，出了化验结果就可以回家休养了，”张秀溪笑着，又瞧着放在一旁的一堆吃的，果然如夏璟所料，她开始念叨，“人来看看我就行了，怎么还买这么大一堆东西，不能这样了，得……”
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夏璟勾了勾嘴角。
下一秒听见曲筱宜说：“外婆你误会了，这些东西其实是夏璟想吃，我给她买来的。”
夏璟嘴角的笑凝固，曲筱宜问她：“对不对？”
夏璟：……
张秀溪哪能看不出这些把戏，乐得笑了几声。
一整天是在笑声中度过，
入了夜，时间还不算晚，夏璟又坐在了床边时不时陪着张秀溪唠嗑，看起来闲得很。
张秀溪实在没忍住问她：“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公司开除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闲，一个工作上的电话都没接，一整天几乎没碰手机，太奇怪了。
张秀溪知道夏璟这几年一直很忙，别人正常的节假日，只要她不回家，夏璟就会去找兼职挣钱，不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夏璟直接把她和陆清鸥的聊天记录翻出来了，张秀溪看见上面明明白白有着请假的事，才肯相信她。
翌日，也是术后的第三天，可以去化验科去取结果了。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有些某明的紧张，心跳一直很快，她侧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张秀溪。
随着天际逐渐亮堂起来，她也越来越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怕那个万分之一，怕化验结果出意外。
即使医生也说了大概率没事，夏璟依旧在害怕。
这两日她不去碰手机，仿佛断网一般不去接触网络，她怕自己去搜索那些意外情况，她在逃避那些意外情况。
夏璟深呼一口气，坐了起来，等着天彻底亮了起来。
陪张秀溪吃完早饭，夏璟又将这几天用的行李收拾好，什么事情都做好了，磨磨蹭蹭才去取结果。
住院部离去结果的地方不远，但夏璟走得很慢，越靠近那栋楼，心里越发不安。
这份不安不仅仅是对未知结果的恐惧所带来的，也有四年前张秀溪病危时她签下的一张张通知单所带来的。
恐惧是个可怕的东西，并不是事情过去了，时间过去了，恐惧就会消失。
它会狡猾地藏在身体里，藏得隐蔽而深，会让人误自己已经战胜了它，可当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它会立马从身体里发芽探头，折磨着人的精神意志。
夏璟深呼一口气，握着手机的掌心出了冷汗，紧了又紧，因此在手机振动起来时，直接吓着了，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霍离雪。
霍离雪打电话来做什么？
夏璟抿唇默了默，在察觉铃声要结束时立马按了接通，被她握得有微微热度的手机贴在耳边，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哑：“喂。”
霍离雪顿了一秒，问她：“化验结果取到了吗？”
夏璟清了清喉咙：“还没有。”
“人很多？”
“不是很多，我已经到了，很快就能取。”夏璟说。
“人不是很多啊，”霍离雪的声音轻轻的，“这样吧，不挂电话行吗，你取了直接告诉我。”
夏璟默了几秒，嗯了一声，按照流程去取结果。
期间没人主动说话，但一直保持在通话中。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夏璟能从电话中听见对方浅浅的呼吸声，很轻很浅，她不由自主将自己的呼吸也调整到和对方相同的节奏中，心慢慢稳定下来。
取了报告，看了结果，反复将结果看了几次，夏璟轻轻道：“外婆没事。”
电话那头的霍离雪笑了一声：“没事就好，快去给外婆说好消息，我先挂了。”
夏璟嗯了一声，快步走回了病房。
霍离雪也快步走回了教室。
这是堂就是分钟的大课，方才课间休息的十分钟，她先是给张秀溪通了电话，问了化验结果，张秀溪说她也不知道，夏璟出去好一阵儿了还没回来，应该是排队的人很多。
霍离雪又给夏璟打了电话，在夏璟说排队的人不多时，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无论多大的人，看起来多强大的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当恐惧来临时，害怕独自待着，害怕独自面对，同时也怕有人陪在身旁，有人陪着面对。
挂断与夏璟的电话时，上课铃声已经响了一两分钟了。
霍离雪迈着不知，踩着高跟鞋，快熟从窗边回了教室上课：“抱歉同学们，刚刚有点事，进来迟了，我们接着上节课的知识点讲……”
从早上到晚，上了一整天的课，到了晚上九点半，霍离雪才从教室出来，一贯精神气十足的她，难得露出疲倦的神情。
路上碰见黎青，两人一同去了停车场，黎青其实挺好奇为什么霍离雪前两天要和别人换课，把大部分课都集中在今天上了，这可是整整一天，在各栋教学楼里穿梭，也太累人了吧。
道别后，霍离雪开车回了盛景园，泡澡时差点睡着，放在门外的手机铃声想起，她清醒过好，从浴缸中出来，穿好睡袍走了出去。
电话铃声已经停下了，她看了一眼，又回拨过去。
明悦言声音轻快：“姐姐，你刚才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霍离雪坐在沙发上：“没打扰我，刚才在走慢了，怎么那么晚了打电话过来？”
明悦言卖关子：“有事，你猜一下。”
“直接猜？”
“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霍离雪直接说答案：“你要来师大的交换学习的事情定了？”
明悦言啊了一声：“姐姐你太聪明了吧，我都没提醒你，既然你猜到了，那不聊了，你快去休息吧。”
上次她提过这事，但当时还没定下来，现在确定了才告诉霍离雪一声。
霍离雪笑了笑：“你也快休息吧，来的时候提前打电话，我去接你。”
明悦言被温柔的语气迷得不行：“姐姐晚安。”
“晚安。”霍离雪说。
挂断电话后，霍离雪并没有睡觉，而是去了书房。
*
取了化验结果的第二天，夏璟便带着张秀溪回家休养了，化验结果没问题，动手术的伤口也小，不用在医院待着了。
医院里闷，张秀溪也觉得回家更加方面。
刚到家没几个小时，张秀溪正在院子里散步，王奶奶就气冲冲地进来了，眼眶红润看着她。
张秀溪心里咯噔一下，说话结结巴巴：“你…你…你知道了啊。”
王奶奶抹眼泪，张秀溪有些手忙脚乱的慌张：“我没事，只是小毛病，哎呀你别哭了，渴不渴，我给你泡杯茶。”
“你给我坐下！”王奶奶直接来了一嗓子，“自己动了手术不知道吗，还给泡茶，我自己不会泡？”
这一嗓子把在房间里看书的夏璟吓了一跳，走了出来：“王奶奶。”
王奶奶数落完大的数落小的：“你这孩子也跟着张秀溪一起瞒我。”
直呼大名了，气得不轻，夏璟卖乖：“我知道错了，这不是怕您担心嘛。”闲朱服
“现在我就不担心了？”王奶奶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回院门外，提了个小行李箱进来。
夏璟过去帮忙。
张秀溪问她：“你这是？”
“在你好之前，我就住你这里了，”王奶奶大嗓门，“别说没房间，我和你睡一屋，别说你有夏璟照顾，她白天也得上班，别说你没啥事，我会有事！”
夏璟不敢多说一句，连忙把行李箱搬到张秀溪的房间。
张秀溪也不敢反驳，点头再点头，拉王奶奶坐下，说些好听的话哄人。
今日天气虽然不是很好，空中一直笼着乌云，阴沉沉的，好似有一场大雨要落，夏璟那拿手机查了查天气预报，确实显示有雨。
但天气不影响心情，屋里欢声笑语，张秀溪和王奶奶聊得很起劲儿，夏璟都插不上话。
做晚饭时，她想去厨房帮忙，被两个老人赶了出来。
张秀溪对她说：“你该工作就工作，该休息就休息，该去找朋友玩就找朋友玩，不用一直陪着我了。”
若是在医院时张秀溪说不用陪着她，夏璟会觉得是假话，但此刻，张秀溪是真的不要她陪着。
饭后，两个老太太聊起了从前的电视剧。
年代感太强的话题，夏璟依旧说不上话，她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张秀溪没听清，问她：“什么？”
夏璟又说：“我出去会儿。”
张秀溪点头：“去和朋友玩啊，记得带伞。”
夏璟嗯了一声，走到院子里看了看漆黑的天，拿着伞出门了。
漫无目的，穿过几条小巷子，在附近广场上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发呆。
她请的假期还剩几天，陆清鸥也觉得她这几个月太累了，以为她想好好休息一阵儿，就没拿公司的事来找过她。
闲下来了，时间归自己操控了，原本要照顾张秀溪，好像现在也不用她照顾了，她又该做什么？
这几年各种事情逼着她快速成长，不间断地学习工作挣钱，她做了很多事情，与其说是她安排着时间，不如说是时间安排着她。
她被放在时间的齿轮中，不断忙碌，齿轮一旦停下，夏璟茫然了，她反而有种对空闲的恐慌。
怕自己停下来会带来连锁反应，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心态吗？
自己才二十出头？
这几年过得好慢，债务一直压在她身上，也过得好快，刚还了一笔又得还一笔，夏璟得不断地忙碌着，不断紧绷着，她有多久没肆意放纵过了，好像已经很久不属于自己了。
那是种什么滋味？
考试过后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潇洒而自由热烈。
夏璟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倒影，眼睫渐渐湿润，她以为自己哭了，抬头一看，发现是下雨了。
伞就放在一旁，但她没有去拿。
靠着木椅的靠背，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雨水落在脸上。
不够大，再大一点，把她淋湿，再大些，最好有电闪雷鸣。
但雨不仅没有大起来，反而停了下来，夏璟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霍离雪撑着伞站在她身前。
一人站头垂头，一人坐着仰头，无声对视一眼。
霍离雪淡淡说：“不怕是酸雨？”
夏璟摇头，她往木凳另一边移，重新回到雨下，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听见一声轻叹，夏璟颤了颤眼睫，缓缓睁眼。
只见霍离雪也丢掉了伞，裙摆随风雨晃动，可她依旧优雅，从旁边推来一亮共享电动车。
霍离雪对她说：“上去。”
夏璟沉默几秒，照做，紧接着身后传来温热而柔软的触感，霍离雪抱着她的腰：“开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璟腹部一紧，抿了抿唇：“你带我去，为什么你不开？”
霍离雪在她耳边轻笑一声，随风晃荡的发尾在她后颈晃荡：“我穿的高跟，快十厘米的高跟，我脱下鞋光脚踩电动带着你在街上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