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听见的到底是“不行, 我不愿意”,还是“行,我愿意”。
大家楞了几秒才回神, 他们听见的确实是不愿意。
夏璟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 但说得很清晰,没有一点模棱两可的意味在里面。
只是为什么不同意啊?
负责人有些想不明白,前台小姐姐也想不明白,上午她和夏璟对话时,能察觉到她是个很随和很好相处的人,性格很好。
这会儿怎么?
在场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统一将目光落在霍离雪和夏璟之间徘徊, 小心地观察两位当事人的神情, 不会是有什么瓜吧。
霍离雪不仅在理工大出名, 连附近大学的学生几乎都知道她,经常在霍离雪上大课时慕名而来,偌大的阶梯教室真是连块空地都没有, 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按这种出名程度来说,夏璟不会不知道她,就算真不知道, 毕竟这会儿情况特殊, 真的是找不到空房了, 怎么也不会不同意啊。
任他们脑补, 两位当事人冷静得很, 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也不说句话。
负责人定了定神,叫住夏璟, 打算劝说:“这位同学,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只是将就一晚,而且霍老师也很忙,晚上也要去比赛场地那边,不会在酒店一直待着。”
夏璟还是摇头:“不行。”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女老师没忍住,问:“为什么啊?”
“不知道,”夏璟轻轻看了眼霍离雪,“只有我不行。”
负责人还打算劝说,一直没说话的霍离雪开口了:“她确实不行,我们别为难人了。”
到底什么不行?
在打什么哑谜?
还是说霍老师的智商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说的话他们都听不懂了?
一时安静下来,但不是尴尬,除了当事人外,大家都一头雾水。
“你们都站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吃饭,”和霍离雪一个办公室的周老师走了进来,见着夏璟笑,“这不是霍老师家的小孩吗,今天又来陪霍老师工作啊?”
夏璟眨了下眼,她记得周老师,前不久因为霍离雪付了房租没去住,她说自己是冤种房东去理工大接霍离雪那晚,见过周老师。
夏璟晃了晃自己的工作牌,周老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就说霍老师怎么突然要来,原来是陪你。”
懒得解释的霍离雪:……
解释不清的夏璟:……
一脸八卦的大家:!!!
搞了半天原来是亲戚,亲戚之间闹矛盾啊,可别伤及无辜了。
彼此看了一眼,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说这事。”
“走吧,我也饿了。”
“今晚吃什么?”
“安排的好像是菌子火锅。”
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下夏璟和霍离雪还站在原地,既不动,也不说话。
像两块冰雕,前台小姐姐莫名打了个寒颤,气氛有些怪,但她是前台她不能走,观察着这两位的脸色,想了想问夏璟道:“夏小姐,我安排人来把行李袋提上去?”
夏璟默了默,说:“她的包,问我做什么。”
“霍小姐,我让人帮你把行李提上去?”前台小姐姐又对霍离雪。
霍离雪声音很好听:“她的房间,问我做什么。”
这是闹啥啊,真是亲戚吗,前台小姐姐眼睛都亮了,不会是什么禁忌之恋吧,相爱但因为血缘关系,所有才克制。
但她有职业素养,忍着想扬到太阳穴的嘴角,建议道:“要不行李暂时放在这里,我帮你们看着,你们先去吃饭?”
夏璟看了霍离雪一眼,没说话,直接提起放在柜台上的行李袋,往电梯口走了,电梯打开又合上,然后去楼上了。
霍离雪也没管她,优雅自在地向相反方向走去,出去吃晚饭了。
前台小姐姐看得眼睛直了,看看夏璟的背影,又看看霍离雪的背影,绝对不可能是亲戚,尬甜尬甜的。
正好和同事交班,摸出手机在姐妹群里嚎了起来,把这事讲得津津有味。
*
各个学校的人没一起吃饭,只是住宿定在了一样的酒店。
霍离雪这一桌的人都是理工大的老师,吃到一半时,有老师问她:“霍老师,师大的小夏是你什么亲戚呀?”
霍离雪想了想,笑着说:“不是亲戚。”
“哎呀,她又不是参赛选手,虽然是师大的,但不参与打分,不用避嫌。”
“真不是亲戚,我和她家长认识。”霍离雪没说假话,她和张秀溪认识。
“朋友的孩子?”
“差不多。”
只是一个小插曲,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大家并没有过多在意,饭后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之后得去开会。
夜里降了温,外面很冷,多数老师都回酒店休息了。
负责安排住宿的人见霍离雪并没有随着大家一起回去,走过去:“霍老师。”
见着是她,霍离雪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道:“房间的事已经解决了,你别操心了,回酒店休息吧,我在外面逛逛。”
负责人点头:“霍老师你注意安全。”
街道虽然不像大城市那样繁华,但人也不少,霍离雪慢悠悠走着,神情自然放松,走了一小段,到了拐弯处那里,脚步顿了顿,没继续往前走,但也没躲着,光明正大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这不是第一次碰见有人对夏璟表达好感了。
上次是去参加王奶奶的生日,结束后有人在门口对夏璟表达了好感。上次是女生,这次也是女生,还有高三时夏璟的情书,也是女生写的。
霍离雪靠着墙,不由得感慨她真的很招女生喜欢。
夏璟也是刚和大家一起吃完饭,出餐馆后打算溜达溜达,有位女生忽然也说想走走,她没意见,就一起了。
谁知走到人比较少的地方时,这人居然给她表达了好感,问她有没有想发展发展下去的想法。
女生的态度和用词并没让她觉得冒犯,只是很突然。
如果夏璟没记错,她们是今天上午才见的面。
见夏璟一脸茫然,女生道:“虽然我们今天才认识,但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大家晕车的时候都是你在照顾,性格很好,而且遇到问题时,你脑子转得也很快,很聪明,我有对你有点好感了,可能这就是一见钟情吧,而且你和我初恋长得特别像。”
夏璟楞了一下,替身文学?
女生问她:“我也不是喜欢纠缠那种人,你实话实说就行,要是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好去物色下一个。”
夏璟认真道:“不好意思。”
“好了,我懂了。”女生叹口气,片刻后又问,“真不考虑一下吗?”
夏璟:“我有喜欢的人,会一直喜欢她,不会考虑其他人。”
女生想了会儿,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你不是要逛会儿吗?”
“夏同学,我都被拒绝了诶,外面这么冷,我为啥要出来吹冷风啊,也没个暖手的人,我要回被窝温暖我冻僵到快破碎的心。”女生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倒回来问,“祝你和你那个她好运。”
好运。
夏璟笑了笑,抬眸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片刻后继续往前走了,若是她转头看一眼,就能看见转角处的霍离雪。
霍离雪神色淡然,在原定站了会儿,才缓缓抬动步子,没接着走下去,调转方向,时间差不多了,得慢慢走回去开会了。
不得不感叹夏璟很深情,已经和曲筱宜分手有一阵了,还在念念不忘,即使有人向她表白,她也不肯开启新的恋情。
霍离雪穿得不是很厚,冷风呼呼吹在脸上,其实有些割人,带着微微的刺痛,但也能让她清醒许多。
其实今日夏璟如果真不愿意和她住一间房,霍离雪完全能理解,换做是她,她也不愿意。
毕竟谁愿意和一个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疯的人住在一起。
那日在酒吧,夏璟并没有做错什么,霍离雪会陷入情绪的死胡同,主要是受过往的影响太多了,过往遇见了太多恶心事,只要和那些事染上边,她就像应激了一样,所以在察觉到夏璟想过和她睡时,她便像疯子一般炸了。
完全不考虑夏璟的感受,任心中的邪恶疯狂膨胀,说一些刺痛人的话。
可夏璟真的想过和她睡吗?
当时夏璟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眼神有些闪躲,是霍离雪依照从他人身上得出的经验,只是经验,没有任何现实依据,就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做出判断时忘了一件事,她一直知道,只是当时极端之下忘记的事情,夏璟和别人是不同的。
她怎么能将夏璟的种种反应等同于那些恶心之人的反应。
霍离雪轻轻呼出口气,天气微凉,呼出的气体成了白雾,逐渐消失在空中。
这段时间,她给夏璟带来了什么?
在夏璟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情况下,她因为自己的瘾,在犹豫徘徊要不要把对方拉入泥潭的同时,时而对夏璟疏远,时而又靠近。
在那夜犯瘾被夏璟看见时,她因为自己无法接受被别人看见,罪恶的情绪又走上了悬崖边,对着夏璟试探,有了想折磨夏璟的同时也折磨自己的念头。
又或是地铁上那次,是她自己发作了,她让夏璟把她抱紧一点,同时也是她,在心里给夏璟标上了解药和毒药的标签。
要靠近的人是她,要远离的人也是她。
像神经病一样,而夏璟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能承受她的情绪,也从来没抱怨过,顶多是口头上损她几句。
她凭什么让夏璟承受她这些无端的情绪,她有什么资格让夏璟承受这些。
霍离雪深呼吸一口,嘴角勾了勾,苍白地笑了一下。
她真是糟糕的人。
和虚伪的霍家人同是一丘之貉罢了。
*
晚上的会不长,半个多小时,主要强调了评分的细节,和到场的时间,一定不能迟到。
开会时霍离雪和周老师的位置是挨着的,因此回酒店的时候也是一起回的,两人慢慢走在大部队后面。
周老师问她:“你和夏小朋友吵架了?”
小朋友,夏璟很不喜欢她叫她小朋友,每次都正儿八经地纠正她。
霍离雪说:“她二十出头了,不是小朋友了。”
很多时候情绪比她这个马上要满三十的人还稳定。
“二十出头确实不是小朋友了,”周老师说,“我侄女也经常让我不要把她当小孩看,但我教的学生也是二十出头,职业病改不了。”
霍离雪深有同感,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也不是吵架吧,可能是我惹她生气了。”
周老师瞪大眼睛:“你是不是说反话了,她惹你生气对不对?”
“我惹她生气了,”霍离雪摇头。
天啊,就霍离雪这成熟知性的样子,要情商有智商,要智商有情商,双商都在的人能把夏小朋友惹生气了?
周老师一脸难以置信。
霍离雪忖度片刻,问道:“周老师知道怎么哄人吗?”
“哄孩子?”
周老师的记忆里,她侄女十岁之后就不需要她哄了,天天气她,都是她侄女来道歉哄她。
十岁之前她是怎么哄人的?
周老师想了想说:“道个歉,然后给她买喜欢的玩具?”
霍离雪听后,微妙地啊了一声。
周老师哈哈哈笑:“买玩具好像对二十几的人不管用了,十岁之前很好使,哄二十几的大小孩,这个我也没经验。”
“我也没什么经验,”霍离雪没在这上面过多询问,又聊到了课题研究上,周老师道:“说起这个,孙成老师前几天还管我借学生去她实验室帮忙,我那个课题最近事也多,忙不过来,就没借,她问你没有?”
霍离雪摇头:“没有。”
“可能等你回去就会提了。”
不知不觉到了酒店门口,霍离雪道:“周老师你先上去吧,我一会儿上去。”
周老师:“你还有事?”
霍离雪笑了一下:“不是有事,我是不知道该上哪层楼。”
“嗯?”周老师楞了一下,随及反应过来,“你不知道房号?”
霍离雪点头。
周老师难得见霍离雪吃瘪的样子,乐得笑了起来:“那我先上去了。”
霍离雪去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点开短信打字。
【房号是多少】打好了又将其删掉,又打【你把去行李拐哪去了】觉得不对再次删掉,【你在哪】再一次删掉。
她之前没在前台登记身份证办理入住,若是去问前台,也不会告诉她夏璟在哪间房,毕竟是住户的个人隐私。
霍离雪将手机息屏,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
趴在床上的夏璟也叹了口气,手机息屏又亮屏,指尖不断在上面划着,想主动问问霍离雪为什么还没回来。
但又觉得主动发消息问,会不会显得她太在意她了。
夏璟有些纠结。
酒店隔音不是特别好,能听见走廊传来的说话声和关门声,其他老师都回来了,霍离雪怎么还没回来。
陌生的地方,又是夜里,夏璟有些担心,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脚步匆匆,坐电梯下楼了。
大厅里除了前台小姐姐,没别人。
夏璟走到入口那处,往外面看了看,快凌晨了,已经没人进来,霍离雪逛去哪了?
难不成去别人房间了吗?
有这种可能,夏璟抿了抿唇。
但也不对,对方的行李在她房间,即使是去别人房间了,也得过来拿着日用品。
夏璟一颗心悬着。
“吃吗?”
霍离雪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夏璟吓得往后退一步,转身看向她,以及霍离雪手中的草莓。
霍离雪:“你吃吗?“
夏璟问她:“你什么时候买的?”
霍离雪说:“刚才。”
酒店外面有人卖,她就去买了一盒,然后找服务员带她去有水的地方洗了洗,出来就看见夏璟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所以大晚上的不和大部队一起回来,就是去买草莓吃了?夏璟抿了抿唇。
霍离雪又问:“吃吗?”
“吃。”按照正常情况,夏璟觉得霍离雪会说,你想吃我就给啊,不给。
所以在霍离雪把草莓递在她嘴边时,夏璟一脸难以置信,目露惊恐,怀疑草莓里面下泻药了,迟疑一会儿,还是张开嘴一口咬住,吃了。
霍离雪:“甜吗?”
饱满多汁,口感很好,夏璟点头:“很甜。”
霍离雪嗯了一声,接着把一盒草莓递过来,让夏璟抱住。
夏璟:???
霍离雪:“都给你吃,吃完了还想吃,明天再给你买。”
夏璟一脸问号:???
“为……”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霍离雪的手机铃声响了,看了屏幕上的名字,走到一旁接电话。
夏璟抱着草莓站在原地等了一分钟,也不知道对方会打多久,便没有接着等下去了。
霍离雪已经在酒店,不会发生不安全的事情,她站在这里也没意义,等会儿对方打完电话自然会上楼。
于是夏璟抱着一盒草莓上楼回房间了。
两三分钟后,霍离雪挂了电话,茫然地看着了周围一圈。
夏璟人去哪了?
走进大厅问前台:“你好,你看见刚才站在门口抱着草莓的女生了吗?”
前台说:“看见了,她坐电梯上楼了。”
霍离雪闭眼再睁开,深呼吸再深呼吸。
不仅不告诉她房号,还抱着她的草莓跑了!
好幼稚!
太过分了!
生气也不是这个气法。
*
楼上,夏璟重新换好了睡衣,一盒草莓都吃了一半了,霍离雪居然还没上来。
这个女人到底在闹什么啊。
太幼稚了!
她是不会下去接她的。
夏璟去卫生间把口漱了,关灯,躺回自己的床上,闭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