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坐在马车里，隔一会就去掀一下马车帘子，手脚无措，动来动去。
周允枫把人抱过来：“不要紧张，你昨个晚上就没有休息好，趁着还没有到皇宫，睡一会儿，我抱着你睡。”
萧景任由周允枫的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揪着周允枫的衣服：“周允枫，你怎么还这般淡定？”
周允枫亲了亲萧景的发顶：“我想陛下在这个关头见我，总不会是为了杀我。”
萧景瘪着嘴给了周允枫一拳，只是这一拳对于周允枫来说不痛不痒。
“你给我闭嘴。”说话带那个晦气的字眼做什么？
周允枫一下一下给萧景顺着后背：“没事的，不怕，啊。”
萧景一丧：“怎么可能不怕？”
李懿忽然要见周允枫，往好处想，李懿是想重用周允枫，毕竟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远在南狄的城阳公主，但这种事情谁能肯定？万一李懿真的不打算放过周允枫了呢？
萧景一晚上没睡好，都不敢闭眼，好不容易周允枫哄着睡着了，又做起了梦来，梦里周允枫站在一片血海里，梦境被刀光剑影所覆盖，将萧景又给惊醒过来。
除非听到李懿亲口说他不会杀死周允枫，不然萧景这颗心是如何都放不下来的。
萧景胡思乱想了一路，硬生生从潇雨院想到了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是李福安出来迎接的。
“老奴见过侯爷，见过周将军。”李福安对萧景和周允枫很是客气。
萧景当场一怔，李福安是李懿身边最亲近的人，李福安都称周允枫为将军，那是不是意味着，李懿真的要重用周允枫了。
可是，家仇在心中，周允枫很难不在意吧。
他想要的，再也回不来了。
萧景不禁面带愁容，周允枫实在是太难做了，他明明也才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公公，今日陛下气色看着可还好？”萧景向李福安打听道。
李福安道：“回侯爷的话，陛下今日早膳比昨日多用了半碗粥，还下床走动了一阵。”
那看来李懿状态还不错。
希望一切顺利吧。
萧景在心中祈求。
李福安领着萧景和周允枫进了李懿的寝殿，李懿精神头确实还不错，在和萧菁聊天说笑。
萧景见到李懿的手放在萧菁圆滚滚的肚子上，明明是杀伐果断的皇帝，居然还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陛下，侯爷和周将军来了。”李福安躬身。
李懿收回手：“来了。”
萧景和周允枫跪下：“臣，参加陛下。”
李懿：“都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
萧景又放心了不少，看来李懿是真的要重用周允枫了。
那李懿会还周家一个清白吗？
萧景和周允枫坐下，李懿也坐回了床上，斜靠着枕头。
不过是用了早膳后绕着紫宸殿走了一圈，他都感觉身体不支，看来是真活不了多久。
“萧景，朕听闻你把周允枫要去之后，让他睡地板？”李懿问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萧景吓了一跳，李懿怎么会这么开始？
“回陛下，臣确实让周允枫睡地板来着。”萧景回答道。
至于周允枫睡的是不是地板，李懿应当还不至于知道吧？
怪吓人的。
李懿：“以后别让周允枫睡地板了。”
萧景睁大了眼睛，要不是怕在李懿面前露馅，萧景真想欢呼。
周允枫：“陛下的意思是？”
李懿没那个力气拐弯抹角，他直接说道：“周允枫，朕需要你，大渝需要你。”
周允枫装出一派茫然，仿佛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陛下何出此言？”
李懿：“南狄，一个附属国，如今也图谋起大渝江山来了。”
提起时，李懿还是露出了些许狠厉，大抵是在后悔当年为什么不杀了城阳公主，也免得惹出这些麻烦事情来，还害了他自己。
“朕有一个妹妹，叫城阳，先帝在时深受宠爱，她手里握着极大的权力，便也同我们争夺起皇位来，后来朕登基，就把她嫁去了南狄，本想着她此生远离京城，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来了，是朕低估了她。”李懿说着，气上心头，又咳嗽了两声。
萧菁拿出手帕：“陛下慢些。”
李懿接过手帕，没劳动萧菁，萧菁现在可比他还金贵，这肚子里揣着的是大渝江山的正统继承人。
“朕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因此朕决定，先发制人。”李懿道。
周允枫：“陛下要攻打南狄。”
李懿又用手帕抵了抵唇，这次倒是没有咳。
“既然城阳仗着她把控南狄，那朕就断了她的后路，再想造反，她没有了依仗，朕看她拿什么来造反。”李懿能当上皇帝，哪里是个心思纯良的人？
他足够狠辣，也足够聪明。
一边让萧授主理，肃清内忧，一边要发兵南狄，消除外患。
还早早地就立下了遗旨，选好了辅政大臣。
这就是皇帝，就算是要死了，他也不会就此认命。
“陛下是想让臣带兵。”周允枫肯定道。
李懿：“不错，举朝上下，唯有你周允枫最合适。”
周允枫问：“那陛下为什么会认为，陛下下旨处死臣全家上下之后，还会为陛下效忠？”
萧景愕然，他都没有想到周允枫会当着李懿的面问出来。
看来那根扎在周允枫心里的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周允枫，让周允枫不得安宁。
明明周允枫看起来……
萧景偏过头去，以免自己的失态落到李懿的眼睛里。
李懿笑了起来，他对周允枫这番以下犯上的言论似乎并不生气，都有些不符合他的性子了，叫人捉摸不透。
“那朕要是任命你领兵出征，你会去吗？”李懿问他。
周允枫不假思索：“臣会。”
皇帝是皇帝，百姓是百姓，周家人三代戎马，并非为皇帝，而是为大渝百姓。
李懿：“朕就知道你会。”
比起周致那个圆滑世故的老家伙，李懿更喜欢周允枫，周允枫太坦荡了，根本就没什么心思能藏。
“可臣心中始终会存在芥蒂，陛下就这么多放心臣？”周允枫不得不问清楚李懿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然要死的，可能就不止是他。
李懿闭了闭眼，又挪了挪，好靠得更舒服些。
“朕下旨让你带兵攻打南狄，你一定会打，至于你打完南狄回朝，朕还活着没有，都不一定。”李懿道。
萧菁：“陛下……”
自从杜广白勾结江湖术士谋害李懿曝光，李懿似乎就变得和从前不同了，萧菁都有些不敢认。
“就算是臣还活着，你顶多也就是带兵杀回来，提前结束朕的生命，左右朕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李懿苦笑。
他年轻时跟兄弟斗，跟城阳公主斗，斗赢了那么多人，才登上了这至尊之位，结果到头来不得善终。
说不定就是他造了太多孽，上天决定提前收了他。
李懿已经不再信江湖术士，可他心里却还是残留着对鬼神的敬畏。
“周允枫，只要你愿意带兵，朕就在你凯旋之日发下罪己诏。”李懿忽然道。
萧景、周允枫还有萧菁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怀疑李懿是不是被杜广白和江湖术士给毒傻了，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会发罪己诏的？
周允枫不敢置信，原本他被萧景救下，都没有想过能够有给周家翻案的一朝，无非是想着，在保证天下安宁的情况下，把李懿给弄死，就算是报了仇。
而李懿却说出了他要发罪己诏，罪己诏一发，周家的罪名不再，李懿却一定会带着无数骂名下地狱，就连史书上都会留下一笔。
“陛下，臣不明白为何。”周允枫说，“臣想知道原因。”
李懿没回答周允枫，而是转向了萧菁，看着萧菁的肚子。
他当上皇帝之后，也广纳六宫，想要开枝散叶，可是他一直未能得个一儿半女，太医们也都诊断过，他的身体没有问题，药也吃过，这么多年的时间啊，只有萧菁争气，给他怀了皇嗣。
“周允枫，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伤害皇后和皇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李懿收回目光，重新和周允枫交谈起来，“你答应朕，朕就立即写下罪己诏，交由皇后亲自保管，朕要是能活到你回来那一天，朕亲自发，朕要是没活到那一天，就由皇后代朕发下这道罪己诏。”
萧景咬住了唇，眉眼是掩盖不住的愁思。
李懿这样做，的确于大渝江山有利，但是也将萧菁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
周允枫静坐良久，许是在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萧景默默地陪着周允枫，在心里为周允枫打气。
“臣，愿意领兵。”周允枫撩开衣摆，郑重领旨。
李懿大笑起来，连道三声好，等他笑过，又拭去眼角的泪花，便正式下旨。
“封周允枫为骠骑大将军加兵马大元帅，领兵十万，择日出征！”
周允枫：“臣，领旨。”
李懿累了，给周允枫下达了圣旨后将让李福安把所有人都给送出了寝殿。
机会难得，萧菁趁此就留了萧景和周允枫在长信宫用个午膳，顺便也聊一聊。
“小景都同我说过你们的事情了，你们能在一起，守护着彼此我很高兴。”萧菁欣慰道。
她为了复仇，已经放弃了一生的幸福，她进宫为权为名，唯独不为李懿这个人。
人是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仇人的，更何况是萧菁这样坚毅的人，她对李懿，只有对仇人的厌恶和对君王的敬畏，没有情没有爱。
她没有的东西，她的弟弟有，这是能慰她平生的好消息。
“皇后娘娘能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也很高兴。”周允枫道。
萧景拍了周允枫的大腿一下：“你懂事不懂事？叫什么皇后娘娘？跟着我喊姐姐。”
周允枫从善如流，立即改口：“是，姐姐。”
萧菁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能这样，很好。”
“姐姐，恕我冒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周允枫问道。
萧景曾经同他说过，萧菁入宫，最开始本来就是想等李懿有了皇子之后，就杀了李懿，给兰氏一族报仇雪恨，只是没想到怀上李懿孩子的人，会是萧菁自己，后面又有城阳公主卷了进来，李懿非但不能死，他还得好好活着才行。
萧菁也和萧景说过，肚子里这个孩子留还是不留看需要，然而现在月份大了，已经不得不留下，不然就是一尸两命。
“姐，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无奈，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周允枫也不忍心，让萧景的亲姐姐一辈子都苦熬着。
城阳公主疯，李懿也疯，不管萧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将来都是大渝的皇帝，而作为皇太后的萧菁，在皇帝没有亲政之前，得摄政。
不是所有人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萧菁也对权势不感兴趣，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是无奈之举。
萧菁摸上肚子，目光去了他处，不自觉地盯着自己宫殿里摆着的菊花。
这些时日形势紧张，萧菁封锁着皇宫，各处宫人都受到严格限制，就连花房的人都没有送新的花过来。
那盆菊花是白色的，只是已经在凋谢，花瓣垂垂欲落。
“还能如何呢？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退路可寻。”萧菁面色从容，“总归得对得起这天下黎民才好。”
萧景心都要疼了，眼睛发红：“姐姐……”
萧菁：“瞧你，多大的人了，还学小时候动不动就跟我哭鼻子呢？”
萧景胡乱抹了一通：“才没有。”
萧菁：“是是是，没有没有。”
……
直到出了宫，萧景神色都还有些恹恹，完全提不起精神来，趴在周允枫怀里好半天都不声不响。
“周允枫，我忽然感觉脑子好空，我和姐姐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演变成今时今日的情形。”萧景不高兴地说道。
周允枫：“如果可以，你想怎么做？”
“我自是想让姐姐离开皇宫，不当那劳什子的太后，她根本就不喜欢朝政。”萧景吸了吸鼻子，泄出泣音，“姐姐是个很纯粹的人，她喜欢平静的生活，琴棋书画诗茶画，才是她的日子。”
“那你想让姐姐回归到平凡的日子里吗？”周允枫扶着萧景的脸，“把平静还给姐姐。”
萧景在长信宫努力憋回去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可是、可是怎么能做得到？姐姐太后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除非改朝换代，不然都逃不掉。”
周允枫一点一点抹去萧景的眼泪，丝毫没有不耐烦。
“两个法子，第一个，立下摄政王，由摄政王来摄政。”周允枫说。
萧景摇头：“这就相当于把权力都交出去，不安全。”
除非这个摄政王肯定不会背叛萧菁。
“如果这个摄政王，是我呢？”周允枫又说。
萧景缓缓睁大了眼睛：“你想当摄政王？”
周允枫：“不想，但是军权在握的我，才能镇得住其他人。”
他此生志气本在沙场，而非朝堂。
萧景：“那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周允枫：“第二个法子，陛下驾崩之后，姐姐禅位，给我们。”
萧景惊得下巴都掉了下去：“你认真的？”
这两个法子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把周允枫自己给架到火堆上去烤吗？
萧景又忍不住开始流泪：“周允枫，你没必要这样的。”
不行，周允枫已经背负了很多了，不能再让他去背不属于的责任和压力。
周允枫吻在了萧景湿漉漉的眼皮上，萧景一下没了音。
萧景的眼泪是滚烫的，和他冷冰冰的身体不同，和他炽热的心一样。
“小景，这件事我们不着急，你先让我多看看你，出征在即，我不知道哪天就要离开京城，与你许久见不到。”周允枫又吻上萧景的鼻尖，“十月初一是的你生辰，我还能陪你过，你好好想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萧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周允枫又吻上了萧景的唇。
他希望萧景，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风也好、雨也罢，都可以交给他来挡。
作者有话说：
咱就说周允枫是个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