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把车停好, 宁楚楚从后座下来还扶着一个人。
这人身体瘦削,动作孱弱,看着弱不禁风, 像是个病重之人。双梨压低帽檐, 再次往那边看去,认出他的侧脸就是宁阳平。
三人一同进了家门。
双梨静静地等了会儿,过了大概有十分钟后才起身走去那户人家的门前。发现门铃是可视化的对讲机,于是她赶紧折返回小卖铺,买了一个牛皮纸袋将照片装进去, 重新按了门铃。
门铃响了两下,立即有人应了, 双梨瞄了眼,发现是谢瑜,
“哪位?”
双梨压着声音回答,晃动手里的牛皮纸袋:“送快递的,收件人宁国平,叫他出来签收。”
因为带着帽子又换了打扮的缘故, 谢瑜没有认出来她是谁,朝身后喊了声宁国平就断了线。
双梨忐忑地等在门外,不多时, 那瘦弱的男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什么快递?”
双梨盯着他看,抬高手里拿着的纸袋子,后退了几步,移步到了一侧隐蔽一点的角落里说,“在这里, 你签收一下。”
宁阳平一脸奇怪,怎么这个快递员送快递还挑地方的。
他朝着角落过去。
双梨等他进了这个区域之后, 左右看看发现不会有人留意到这里,才从文件袋里拿出了照片,递给他。
“这照片你看一下。”
宁国平满是狐疑地接过,只一眼,他两个眼睛瞳孔放大,像是极度不敢相信,拿照片的手也颤抖得不行,他抬起头看向双梨,问道:“这、这是哪里来,谁寄过来的?”
双梨冷笑一声。
“你认识王美吗?”
宁国平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王美这个名字?你是谁?”
这会儿宁国平终于发现眼前的人并不是快递员这么简单。
双梨把照片从他手里了夺过来,从刚才宁阳平的反应里,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宁阳平就是她那离家出走的父亲了。
“宁先生,这十几年您过得可真潇洒啊,父慈女孝,我真替您开心。”她讽刺说。
宁阳平嘴巴张得很大,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眼神打量着双梨,“你、你是谁,你怎么认识的王美,王美现在在哪里?”
双梨听他提起母亲的名字,心中一阵反感,忍不住质问道:“你抛弃妻女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王美在哪里?这些年下来,你可曾想过她吗?想过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要怎么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来吗?”
“你没有!”双梨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所以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宁阳平嗓子发紧,见眼前的人一提起王美就情绪这么激动,试探地问道:“你、你是不是王美的女儿。”
双梨把鸭舌帽脱了下来,一头长发马上顺势而下,覆盖住她的双肩,露出一张清纯可人的小脸。
她眼带狠厉,“我是王美的女儿,不是你宁阳平的女儿。”
此话一出,双梨忍不住又想起高尔夫球局时,宁楚楚故意害她导致她把王传金的酒给摔碎了,差点让她背上四十万的债。
她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做出这件事的人竟然会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宁阳平颤颤巍巍地上前,思忖良久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久才语气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
迟来的道歉比草贱,不管再怎么说都弥补不了双梨的创伤。
双梨嘲讽道:“你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我,还是对不起我妈妈?我还没恭喜你呢,教出来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要不然有人帮忙,我可要被她害的倾家荡产!”
宁阳平吃惊:“楚楚害了你什么?”
双梨转身欲走,反正气也出了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结果刚走几步宁阳平就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在那里咳嗽,咳的是肺管子都要出来了似的。
联想到他们一家人刚从医院回来,肯定是宁阳平身体有什么毛病去检查。双梨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见宁阳平岣嵝着身子。双梨双手紧握成拳,嘴巴紧闭一语不发。
咳嗽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比起他抛弃妻女害的她和妈妈无依无靠这么多年,这算得了什么?现在这样是他的报应,跟她有什么关系?
怒火中烧的双梨最终选择离开。
她一路小跑地回了旅馆,上到房间之后就把门给关了,隐忍半天的泪水终于是克制不住从眼角滑落。
她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大声地呜哭出声。
双梨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应该是愤怒大于伤心。毕竟她在来这里之前,心中已经有过一丝猜想,以她父亲现在这个岁数,肯定是有心的家庭了。
但没想到让她真的去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委屈,觉得很心里堵得慌,尤其是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去医院时,这种情绪就像是一汪奔腾的江水一样,汹涌而出。
这一刻,她竟然也羡慕起了宁楚楚来,
父母双全,且都陪在她的身边。
而她从小就没有父亲,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
双梨俯卧在床上,全身搐动着,压抑的哭声透过被子传出来,她的手抓紧了被沿,力道之大让她手指的骨节暴起,仿佛把所有的不甘和难受都发泄在了这力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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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阳平拿着照片,失神落魄地站了好一会儿,回想起刚才女孩骂他的话,还有她的神态,以及她的样貌,都和王美有着五六分像的神韵。
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他的另一个女儿。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她说的也确实没错,是他对不起她们母女俩。
只是--
宁阳平抬头看了眼家的方向,二楼那里亮着灯,谢瑜的影子若隐若现地浮动在玻璃上。
以谢瑜的脾气,她铁定容不了他和前妻的女儿。要是让她知道这事,没准能撒泼打滚一整天。
宁阳平咽了咽唾沫,把照片藏在自己的身上,若无其事地回家,正好碰到宁楚楚从楼下下来。
“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宁阳平神态一怔,“哦,有点咳嗽。”
谢瑜听到宁楚楚的话也朝这边看了眼,两人夫妻多年,虽然现在夫妻感情不好,但该有的了解还是有的,宁阳平这副表情她只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撒谎。
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谢瑜走过来,左看右看,“刚才不是有个快递员来了吗,是什么东西?”
宁阳平道:“就是一份工作上的文件而已,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回房了。”
说完宁阳平就上了楼,谢瑜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又瞄了眼表上的时间,从出去签收到回来,竟然过了整整二十分钟。
什么文件需要签收这么久?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楚楚。”谢瑜附耳跟宁楚楚耳语:“盯紧点你爸,我觉得他不对劲,晚上要是看到他出门,你得跟着。”
“好。”
宁阳平上到了书房之后,确定门被关严实了,才把照片拿出来。
这是他刚到港城时做小学老师那会留下的,给他拍照的人正是王美,所以当这个照片被拿出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事和王美有关系。
他现在肝癌晚期,命不久矣,行将就木,临终之前他最希望的,就是再见王美一面,把名下的财产分一点给她们以作补偿。
至于宁楚楚和谢瑜,该给的部分他一样会给。
现在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找到刚才的那个女孩。整个新乡村就这么大,如果有生面孔的人来访,村民们都会留意到,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吃晚饭时,宁阳平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情。谢瑜默默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饭毕,宁阳平随意找了个借口从家中离开,谢瑜指使宁楚楚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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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梨不知道哭了有多久,只知道自己从床上起身的时候,窗子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她双目失神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缓气着,过了有几分钟才动作麻木地去洗手间把脸洗干净。
再出来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双梨以为是旅馆的清洁人员,便隔着防盗链打开了门,没想到来人竟是刚才不欢而散的宁阳平。
“你来这里做什么?”双梨冷声问。
宁阳平一脸愧色,“囡囡,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双梨冷眼看他:“我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她说着就要关上门,结果宁阳平用手抵住了。
“别这样。”宁阳平又咳嗽了起来,“囡囡,爸爸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你让我进、进去吧!”
双梨本不想理他,见他咳嗽的整个人都在颤抖,还是有点于心不忍,把门开开了。
怎么说都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双梨让宁阳平进来之后,没有把房门关上,而是敞开着,万一发生点什么情况,她能跑的快。
此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了门外的墙角,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双梨搬出一张椅子给宁阳平坐,自己坐在小沙发上,冷声开口:“你想说什么,说吧。”
宁阳平双手交搓着,有些无措地面对双梨的冷漠,“囡囡,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我知道你们肯定也受了很多苦,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是爸爸现在,已经确诊为了肝癌晚期,时日不多了。”
双梨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后齿紧咬,避免自己发出声音,她咽了咽嗓子,强迫自己冷漠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宁阳平道:“爸爸心知,亏欠你们母女俩的太多了,所以我打算,在我身故后,把我名下的一点遗产赠给你了。”
躲在墙角偷听的宁楚楚眼睛瞪大地像铜铃,差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爸爸真的要把她那份遗产分给宁双梨!。
双梨笑了,唇角弧度冰冷,她恍然明白了为什么谢瑜见到她的第一面,说的就是遗产的事,原来是怕她把她们那一份给分走了。
她凝视着宁阳平,“宁先生,你觉得我是来找你争遗产的是吗?”
宁阳平急忙摆手,否认道:“爸爸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补偿你。”
“补偿?”双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这算什么补偿?如果你心中有我们母女俩的话,我们何故现在才会见面?只不过是你现在病入膏肓,回忆起往事有多么的美好,怀念起了以前的青葱岁月,又想起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情,才想着随便给点什么想着把心中那一股子愧疚给遮过去。”
“你可知道,在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我和妈妈在寒冷的冬天里互依偎着取暖,因为贫穷,连保暖的被子都买不起,这些事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想到的永远只有自己!”
双梨一直怒骂不停,宁阳平却始终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不知说了多久,双梨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了起来,她背过身去,不想理会宁阳平,宁阳平看着她的背影,想了又想,道:“囡囡,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好意,明天就是宁氏一族的祭祖仪式了,爸爸想邀请你到宗祠吃饭,好吗?你身上流着的也是宁氏族人的血。”
双梨默不作声。
宁阳平又咳嗽了起来,“囡囡,爸爸时日无多了,真的想再多了解你一点,想跟你亲近一些,明天一起来吃个饭可以吗?”
双梨透过窗户的倒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瘦弱身影,宁阳平的眼睛微红,眼中满是愧色,不像装的。人心肉做,双梨的心也不是铁打的,虽然生气宁阳平的所作所为,但是见他现在病痛缠身,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去不去,明天看情况。”她生硬地落下一句话。
宁阳平微微惊喜,“好,好,我等你,我叫他们给你留位置。那、那爸爸就不打搅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不等双梨有什么反应,宁阳平非常自觉地就离开了,走时还随手关上了门。
双梨跌落在沙发上,浑身疲软,心中阵阵发堵。
明天,明天去还是不去?
而且明天陆源说要来接她回港,她不能耽误他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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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宁阳平走远了之后,宁楚楚才从角落出来。
爸爸竟然叫宁双梨也去参加祭祖活动?这不就是变相认可她的身份了吗?不仅如此,爸爸甚至说要把遗产也分一点给她。
这怎么可以,遗产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要她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分?
她赶紧回了家,找到了谢瑜,把这事跟谢瑜说了。
谢瑜凝神屏气,思来想去,“不急,看看她明天会不会来,如果她不来,那就皆大欢喜,要是她来了,就绝对不能让她有机会和宁阳平见面继续加深感情。到时候你可得看好了,别出什么漏洞。”
“趁现在你爸爸对她还没采取什么行动,赶紧把她解决,赶出新乡村。”
宁楚楚点头,“我明白,反正遗产我是不可能和她分的。”
宁双梨想跟她争遗产,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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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双梨一直待在旅馆没有出门,因为陆源曾告诉她今日返港回来接她,所以她哪里都没去,怕错过了。
窗外,新乡村的祭祖大典一早就开始热热闹闹,锣鼓喧天,双梨站在窗前看着底下的村民在准备饭食,还有一些祭拜的活动。
长长的流水席从村头一直摆了快两百米,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想想,其实她也是这条村的一份子,住在这里的人都跟她同一个姓氏,也许哪位就是她的堂哥或者堂姐。
到了旅馆的退房时间,双梨收拾好行囊下楼,此时还早,才刚过下午,想必陆源也没这么快结束行程赶过来,双梨便背着小背包往祭祖大典的方向走,路程还远远不到村头,就撞见了宁楚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梨对于这位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情绪复杂,不知道该不该恨她。
而宁楚楚见了双梨,完全是把她当做敌人看待。
看到宁双梨朝这边过来,以为她是按照宁阳平昨晚说的来这里参加流水席。宁楚楚一口嘬完手上的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朝着双梨过来,恶语道:“你又来干什么?”
双梨对她三翻四次的阻挠感到不胜其扰,“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得征求你的意见吗?”
宁楚楚张开双手拦住了她,“别动,不准你再过来。”
双梨懒得搭理她,对于这种横行霸道的人完全是忍无可忍,她推开她的张拦的手臂就往前走。
宁楚楚一时不擦,被双梨推搡着后退了一步,马上就急火攻心,哼哧两步又拦在了双梨的跟前,这回她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就上手扒拉双梨的手,将她拖住。
双梨被她纠缠得没有办法,直接甩开她,怒斥道:“快点放开我,我去哪里关你毛事,你这人讲不讲道理的啊?”
宁楚楚呲牙咧嘴,依旧紧紧拽着双梨的手臂,拖着双梨像是要把她推到,“你赶紧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见她这么无赖,双梨不甘示弱,另一只手拧上了宁楚楚的胳膊,狠狠用力一掐,痛的她大喊一声,松开了手。
“你敢拧我!”宁楚楚捂着手臂痛的眼泪都出来了,恶狠狠地盯着双梨。双梨本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对待她,结果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这是你逼我的。”
宁楚楚怒气填胸,忽然扑了上来与双梨扭打起来,趁双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扯住了双梨的头发,扭打中,两人双双往旁边的农田摔去,双梨的后脑磕在了混凝土的水渠墙上,立即昏了过去。
意识到闯祸了,宁楚楚吓得赶紧起身,也不敢查看双梨是什么情况,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家,把谢瑜喊了出来。
“怎、怎么办,她不会是死了吧?”宁楚楚害怕地说。
谢瑜见此情况,怕宁双梨醒了之后追责,脑瓜一转,计上心头。现在大家都上山祭祖了,四下无人留意这里发生的事。她赶紧把车开了过来,然后将双梨扛起来装在了后备箱。
宁楚楚不解,“妈,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瑜赶忙嘘声,示意宁楚楚不要说话。
“管她是死是活,总之不能让她连累到我们自己。等会我和你也开车上山祭祖,途中把她扔在山上,到时候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宁楚楚一想,也觉得有道理,毕竟宁双梨要是消失了,也有利于她争夺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