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当个叔叔◎

  医院大厅入口处, 人流穿梭不息。

  虞韵初怔然望着萧凛白,自重逢后,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触动。

  那种感觉并非心跳加速, 而是来自心灵上的震撼。

  特别是棠棠趴在他背上的那一刻, 她的大脑似乎宕机了那般, 短时间内竟不知作出怎样的反应。

  “走吧。”萧凛白稳稳背起棠棠,回身时下意识对虞韵初伸出手。

  他的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 指甲圆润干净,白皙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但虞韵初没有握住, 率先走了出去。

  萧凛白的手顿在半空, 僵了几秒, 指尖蜷缩,缓缓收回去。

  棠棠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失落, 脸颊埋进他的颈部,像小猫儿似的轻轻蹭了蹭。

  小女孩的脸蛋本就软乎乎的,特别滑, 这个不经意间的举动, 顷刻间让爸爸的心融化了。

  “你是不是很难受?”萧凛白小声问。

  棠棠不想说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难怪陶昱澈每次发高烧, 姐姐姐夫会表现得那么慌乱又手足无措,原来孩子身体不舒服, 会让家长这么揪心。

  只有真正成为了这个角色,很多事情才能切身体会到。

  萧凛白开车载着棠棠,虞韵初独自开车, 一起回到了小区。

  这一带比较安静, 夜间公交驶过小区门口,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亮着璀璨的灯。

  第一次来虞韵初和女儿的家,萧凛白站在门外,看着这温馨的三室两厅,内心深处涌上很复杂的感受。

  没人能够体会到他此刻的渴望,如果他也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其实他没那么追求奢侈的生活,华而不实的事物对他来说反倒像幻影,再怎么也不如有个自己的小家来得踏实。

  “换鞋。”

  虞韵初找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到萧凛白的脚边。

  她的家里怎么会准备这种卡通图案、很年轻的款式?应该不是给父亲穿的吧?

  萧凛白的心底冒上疑问,棠棠在这时说:“这是季焰叔叔买来的,他经常来我们家吃饭。”

  “只有他经常来吗?”萧凛白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

  棠棠点点头,“他不忙的时候就会来。”

  萧凛白了然,不太想穿人家的,问虞韵初还有没有其他的。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给你拿这双了。”虞韵初不懂有什么好计较的,“放心,季焰没脚气。”

  “………”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虞韵初朋友不算多,尤其是异性朋友,能带到家里的也就只有季焰这一个。

  她平时有准备一次性拖鞋,但鞋柜里没有了,应该是被棠棠嚯嚯没了,她很喜欢拿这种东西做手工。

  看萧凛白纠结半天才换上,虞韵初在心底无奈地想,男人真没意思,总爱在小事情上较劲儿。

  穿季焰常穿的拖鞋,难不成自尊心还会受损?

  走到冰箱前,虞韵初拉开了冷冻层,问棠棠想吃什么。

  “我想吃萧叔叔做的饭。”棠棠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萧凛白,“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虽然这句夸赞让人挺受用,但她怎么还是叫“萧叔叔”呢?

  萧凛白自然是有些难过的,不过他也清楚,这种事情急不来,孩子那么多年没叫过“爸爸”,得让她有个心理接受和适应的过程。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食材。”萧凛白刮下她的小鼻子,去到虞韵初的旁边。

  看到这一幕,棠棠的嘴角上扬,流露出了满足的笑意,比了个拍照的手势,似乎是想将这个画面定格下来。

  棠棠望着望着,渐渐出了神。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有多欣喜看到这样的画面。

  回过神,棠棠欢快出声:“我去房间写作业了,做好饭叫我哦~”

  听闻,虞韵初猛一下转过头,“你不是头疼吗?先别写了,明天我跟你们班主任请个假。”

  “我回到家就不疼了,明天要语文测验,不能请假的。”飞快说完,棠棠跑回了房间。

  CT报告显示并无异常,虞韵初猜她那会儿萎靡不振应当是吓到了。

  和萧凛白说完这个,让他不要担心,之后虞韵初又讲道:“这个阿姨跟了我们两年了,干活挺麻利的,可发生这件事,我不太放心让她继续带了。”

  “相处久了彼此了解确实挺好,但阿姨在同一家工作时间长了就会产生懈怠,她会因为过于熟悉而变得无所畏惧。”

  萧凛白分析完,赞同点头,“我支持你换一个,这种意外不是小事儿,细节足以见人品。”

  “找个称心如意的阿姨太难了,我这边没合适的人选,你能推荐一下吗?”

  “我倒真有一个。”萧凛白拿着盒装虾仁进了厨房,放进盆里冲洗,回头看向虞韵初,“我妈。”

  说起他妈,虞韵初差点忘了今下午还在海底捞偶遇了。

  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紧要,也没有和萧凛白讲的必要。

  “让奶奶帮忙带孩子,的确比阿姨放心,但她哪里做得不好,我能像训斥阿姨那样吗?我敢对她说难听的话吗?到最后,只会把我活活憋死。”

  虞韵初最后那句,语气忿忿不平的,有她大学时的影子,明媚鲜活。

  被她逗笑,萧凛白忍俊不禁望过去,“不用你说,我妈哪里做得不好,我肯定要提出来。”

  虞韵初看向他。

  目光对峙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

  萧凛白情不自禁伸出手,将她落在颊边的发丝掖到耳后,喉结滚了几下,缓缓出声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仅是简短的几个字,却包含了千斤重。

  这话已经在萧凛白的心里憋了许久,早就想对她说了。无数次经过唇边,却发不出声音。

  有些话看起来很容易,真正要说出口却很难。

  父亲的角色在孩子的生命里本就是寥寥无几的勾勒,真正负责描绘其生命画卷的还是母亲,她们才是伟大的牺牲者。

  青春、自由……全奉献给了孩子。

  虞韵初没想到萧凛白会突然讲这种煽情的话。

  她并不适应这种感性的场面。

  于是匆忙转移话题道:“在我找到新的阿姨之前,接孩子的任务就先交给你,我负责早上送。”

  “没关系,我也可以早起赶过来。”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你只要接好孩子,盯着她写完作业就行了,没空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关于这件事,两个人很快达成共识。

  萧凛白开了火准备做饭,见他身上穿着白衬衫,虞韵初拿下围裙,未发一语,直接给人从脖子套进去,然后系上。

  感受到她的指尖划过腰腹,萧凛白的喉结都跟着一紧。

  哪怕隔着薄薄的布料,他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触感。

  虞韵初背对着萧凛白,并不知他的眼底闪过了怎样浓烈的渴望,带着隐晦的情/欲之色。

  爱一个人,对她当然时刻都有渴望。

  虞韵初帮萧凛白把葱姜蒜准备好,之后就去棠棠的房间了。

  担心她们饿肚子,萧凛白动作迅速,很快搞定了两菜一汤,还蒸了米饭。

  什锦虾仁、可乐鸡翅还有滑肉片汤。

  棠棠来到桌前,很给面地“哇”了一声。

  之后竖起大拇指,“萧叔叔,你真棒。”

  萧凛白解下围裙,眼底溢出宠溺,“谢谢夸奖,我会继续努力。”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

  目光一凛,萧凛白往声源处看去,不知这个点谁还会来。

  虞韵初过去开门,想不到季焰竟不打一声招呼直接杀来了,怀里抱着一束花,另一只手还拎着礼盒。

  门开的刹那,漆黑的环境亮起来,像是从无名处突然飞来无数许多萤火。

  季焰的眼里染上璀璨,将花往虞韵初的怀里一塞,“你最爱的,香水百合。”

  鼻翼间涌入清冽的香气,虞韵初抱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季焰熟门熟路打开鞋柜,找他的拖鞋。

  “诶?上哪去了?”

  季焰发出疑惑的声音。

  虞韵初放下沉甸甸的花,她正要说话,余光看见萧凛白走过来。

  男人气势十足,虞韵初之前都没发现,他宽肩窄腰待在这房子里,令空间都显得有些局促。

  萧凛白站定在季焰的面前,目光不经意瞥过那束花。

  有谁会平白无故送女人花?只有爱慕者。

  季焰弯着腰,寻找半天,视线里突然出现了男人的脚。

  目光凝滞,下一秒便发现他“消失”的拖鞋正穿在那双脚上。

  季焰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顺着西装裤管缓缓抬起头,对上深邃如海的眸。

  对方的眼神很有压迫感,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浑身都透露出不好惹的气势。

  季焰平常接触的人太多,所以不太能记得住人脸,不过像这么帅的,他只要见过就牢牢印在了脑海里。

  “萧总?”季焰震惊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虞韵初告诉过他孩子爸回来了,但没说那个爸是谁。

  萧凛白微微正色,很骄傲地出声介绍自己,“我是棠棠的爸爸,来看我女儿。”

  明明没名分,但人家气势相当足,摆出了“大房”姿态。

  季焰的嘴角险些抽搐。

  这……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那次在萧氏集团的天台上,棠棠说那是她同学的舅舅啊!

  震惊的目光移向虞韵初,她淡定解释道:“萧凛白之前不知道棠棠的存在,最近才相认。”

  原来如此。

  季焰心下了然,还没忘记他的拖鞋,眼神示意。

  萧凛白故意问:“还需要还给你吗?”

  言外之意——

  一双拖鞋而已,不会那么小气吧?

  季焰忍了几秒,吐出一句:“算了,你先穿着吧。”

  他莫名有一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

  穿他的拖鞋,还要抢他的姐姐和棠棠。

  岂有此理。

  哪怕是萧凛白先出现在虞韵初的生命里,他已经消失那么多年,从现在开始算,也只是个后来者。

  “下次来先提前打声招呼。”虞韵初不喜欢别人突然造访她家。

  扔下这话,她告诉季焰不用穿拖鞋了,直接穿袜子进来,反正木地板也不凉。

  季焰机械性地脱了鞋,动作迟疑。

  “洗洗手去吃饭吧。”折腾一晚上,虞韵初真饿了,只想赶紧坐下。

  季焰去了趟洗手间,等来到餐厅,就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在用晚餐。

  “季焰叔叔,你快尝尝萧叔叔炒的菜,可好吃了。”棠棠出声催促。

  萧叔叔?

  捕捉到这个称呼,季焰的眼睛一下亮了。

  刚刚的挫败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孩子的生父又如何?棠棠不愿意承认,你也跟我一样,只能当个叔叔。

  笑容是会转移的,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季焰得意起来,萧凛白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

  被叫“叔叔”本来就够难过了,当着情敌的面还是这么叫,也太丢人了。

  刚刚他还理直气壮对季焰介绍,说他是棠棠的爸爸,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才炒了这么点菜,不够吃的吧?”季焰挽起袖口,“我再加两道。”

  “你做十道我也不管,但前提是不能浪费。”虞韵初先警告了声。

  “放心,我做饭那么好吃,保证吃得干干净净。”季焰信心十足。

  他火速从冰箱取出排骨,放到微波炉里解冻。

  棠棠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十分不理解地问妈妈,“他是想和萧叔叔PK厨艺吗?”

  “不用管他们。”虞韵初给棠棠夹了虾仁,“你吃饱了赶紧写作业去。”

  “哦。”棠棠埋下头,飞快扒米饭。

  不一会儿,她一碗米饭就见了底,虞韵初和萧凛白也吃完了。

  萧凛白自觉收拾碗筷,被虞韵初制止:“你去给棠棠辅导作业吧。”

  听闻,男人视线为难地看向厨房。

  他一旦进了棠棠那屋,虞韵初就要和季焰独处,他能给他俩创造这样的机会吗?

  看到他站着不动,虞韵初淡淡出声:“如果你还有事情要忙,那就先回去吧。”

  这话一出,萧凛白立刻去找棠棠了。

  无论如何,要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活动,不能离开军营。

  没多久,季焰的两道菜做好了,他就是想秀给萧凛白看的,他不尝尝,那他不是白炒了?

  溜达着来到棠棠的房间门口,季焰把门推开一条缝,“萧总,要不要来喝两杯?”

  刚好,季焰带了两瓶上好的洋酒,本来是想跟虞韵初一块喝的,没料到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只能临时换对象了。

  萧凛白自然明白季焰的意思,他微笑颔首应下,“稍等,我先给棠棠讲完这两题。”

  季焰早有耳闻,萧凛白是超级学霸,听他思维逻辑那么清晰地为棠棠讲题,他又emo了。

  回到餐桌上,季焰拆开两瓶酒,被虞韵初看到,问他打算干嘛。

  “和萧总不醉不归。”

  “我不反对你俩喝,但不能在这儿。”

  于是——

  季焰端着那两盘菜,被赶去了北边的露台,坐在了一张小圆桌前边。

  清凉的晚风徐徐吹拂,有月光为伴,倒别有一番风味。

  萧凛白走进来,关上露台的门,坐到季焰的对过。

  季焰为他倒上一杯酒,之后率先端起来敬他:“萧总应该是初次到访吧?我理应表示欢迎。”

  注意到对方嘴角下拉,季焰喝了一口酒,微合的眼睑挡住那顷刻闪过的腹黑笑意。

  萧凛白沉默片刻,淡定出声:“不必客气,以后我会经常过来,说不定还要给你打电话,请你来喝酒。”

  说完,碰了下季焰的酒杯,萧凛白再次补刀,“当然,来的话还是要提前说一声,不然孩子她妈可能会不高兴。”

  ——你有什么好能耐的?突然造访不打一声招呼,还被虞韵初警告了,这说明你俩关系也没近到让你当主人的程度吧?那你有什么立场表示欢迎?

  听出萧凛白的话外音,季焰咬紧了后槽牙。

  他轻轻摇晃了下酒杯,懒懒的语调带了点轻佻的意味问:“听说萧总之前在国外留学?那边的生活很辛苦吧?饮食还习惯吗?”

  “正因为不习惯,我才自己下厨,要不然也学不会做饭。”

  说到这个,季焰赶紧让萧凛白尝尝他做得如何。

  萧凛白夹了一筷子竹笋炒肉,味道鲜香麻辣,不得不承认是有水平在的。

  “挺好吃的。”萧凛白表示肯定地点头。

  季焰顺势开口:“我学做饭都是为了姐姐,她比较挑食,只爱吃家常菜,没发现我做的全是她爱吃的吗?”

  ——你学做饭是为了自己吃得好,而我是为了虞韵初。

  犀利的目光锁定萧凛白,季焰的唇角却含着无害的笑容。

  火药味弥漫,双方各不退让,每句话都含沙射影,藏着让对方无法反击的点,恨不能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