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凛单手扶地,神情不爽。

  说他弱和称呼他为“小孩”,一个比一个更能踩到他的雷区。

  “不过如此?”他缓缓站起身,抬眼。

  然而下一秒,还未等他有任何动作,逐渐复原的镜子竟突然再次开裂。

  “啪”的一声撞击,石子反弹落地。

  在场两人一鬼皆是一愣。

  楼上,锖兔靠墙而立,手里捏着几块碎石。

  这一次,那面镜子裂开的痕迹,没有再次消失。

  这面镜子可以将攻击反弹到接触者的身上。

  可锖兔这一颗石子,却是将这一点完美避开。

  这一颗小石子,虽然攻击力看似微不足道,但却是的的确确的起了效果。

  花魁的脸颊上突然多出一道伤痕。

  之前富冈义勇砍在眼上的那一刀,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可是这淡淡的一道痕迹,在这时却格外扎眼。

  她惊慌失措地抬手捂住那道痕迹,恶狠狠地瞪着锖兔。

  “你竟敢伤到我的脸!”她愤怒地喊,头发疯狂增长,“这可是那位大人最喜欢的脸!”

  长谷川凛挑眉,朝富冈义勇随口感叹一句:“哟呵,赶情这还是个痴情鬼啊?”

  富冈义勇:“……”

  并不是很想理他。

  那头发仿若万箭齐发,直朝锖兔袭去。

  长谷川凛轻呵一声,左手甩出。

  “啪!”

  “啪!”

  “啪!”

  三声连响。

  镜上又多出三道裂痕。

  长谷川凛勾唇。

  他物理学的还不错,砸哪里能产生连锁反应,他还是很清楚的。

  那堆海草一样的头发猛然顿在空中。

  然后仿佛水波漾开,连着锖兔敲出的痕迹,镜面上那四道裂痕飞速地延展、交织。

  悬在空中的头发无力地坠下,女鬼双手捂脸,发出痛苦的嘶喊。

  一枚小巧的石子从浓黑的头发悄然探出,以极轻的力道击在了布满裂痕的镜面中央。

  镜子应声碎裂。

  长谷川凛抬头望去。

  锖兔仍旧维持着掷出石子的动作,恰巧也看向他轻笑。

  “虽然我也很想,但毕竟做长辈的要懂得谦让。”长谷川凛拍了拍富冈义勇的肩,“上吧,砍她!”

  富冈义勇默默看了他一眼,安静地提刀冲上。

  他闪身到女鬼的身后,对准她的脖颈。

  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斩击。

  然而,碎裂的镜子竟发挥了最后一次功效,将富冈义勇这一击挡下。

  他神色一凝,极速撤身。

  可是,来不及了。

  镜子炸开,冲击波将富冈义勇向后掀开。

  长谷川凛正在惊讶,突觉右臂一疼,一股强烈的拉力从那里传来。

  他被右臂上突如其来的力量牵扯着,侧飞出去。

  两声闷哼接连响起。

  长谷川凛径直撞入富冈义勇怀里。

  披头散发的女鬼发出一阵狂笑,狰狞着破碎的面容:“好好‘享受’吧,我最后的血鬼术!”

  她的脸上满是伤痕,嘴角咧得极开:“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你们不可能分开了!”

  “不过……你们也活不过二十四小时了!”

  长谷川凛挑眉,向上抬了抬右臂。

  富冈义勇皱眉,向后拽了拽手臂。

  两人同时动作,力道相抵,手臂纹丝不动。

  他们的手臂被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发动条件是什么?

  是破坏镜子?还是被她的箭划伤?

  这边长谷川凛还在思考,身后富冈义勇握在右手的刀一横,对着两人胳膊轻轻割了一刀。

  被刀划过的地方破开,流出鲜血。

  然而黏在一起的双臂仍旧紧如一块铁板。

  长谷川凛有点头疼,看上去这个血鬼术一时半会还真有些难搞。

  可是富冈义勇不同,他见这胳膊暂时搞不定,似乎就直接打算将其放置不管了。

  他左手贴着长谷川凛的腰腹绕到前方,握刀的右手贴着他的掌心。

  日轮刀换到左手,他右手握住身前人的腰肢,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长谷川凛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手臂和腹部被他的右臂压着,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不怎么舒服的姿势。

  他不适地蹭了两下,问她:“你要干嘛?”

  富冈义勇沉声吐字:”别动。杀她。”

  长谷川凛默然。

  身后的人偏了偏头,越过长谷川凛的左肩,看向对面不远处的花魁。

  “你稍微矮一点。”他说。

  长谷川凛面无表情,甚至还刻意地挺了挺身子。

  小朋友要求还不少。

  富冈义勇无奈,在他腰上捏了一下。

  估计是被按到了什么穴位,他身体一软。

  “安静,别闹。”富冈义勇说。

  长谷川凛如鲠在喉,难受极了。

  他憋了半天,最后没忍住,曲肘戳了戳富冈义勇:“我觉得这样不行。一会儿战斗起来,我还是要挡你视线的。”

  “要不这样,”他顿了顿,哄骗道,“你把刀给我,我去砍她。”

  富冈义勇疑惑地问:“你会?”

  长谷川凛说:“当然,我还不至于连刀都不会用吧!”

  富冈义勇陷入思考,似乎在犹豫。

  “我们得速战速决啊。”长谷川凛一看,觉得大概有戏,于是再接再厉,动了动右手,“说不定干掉她之后,这个东西就解除了呢?”

  几秒后,日轮刀被他握在了手里。

  他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觉得富冈义勇这个小孩儿虽然有点憨,不过好像还是乖巧好说话的。

  战斗到了这个时候,那鬼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保命的镜子碎掉了,浪费头发的血鬼术也派不上用场了。哪怕还有一点的攻击力,也不过只能是垂死挣扎。

  纵使长谷川凛和富冈义勇“心贴心”的初次配合实在不能称得上合格,但砍掉她的脖子,倒也还绰绰有余。

  前提是,忽视掉自己绊倒自己,刀砍在自己身上,起跳方向相反导致摔个狗啃泥等一系列糟心时刻。

  不过,好在还有锖兔在一旁配合,虽然过程十分磕磕绊绊,打怪像是演喜剧,但是不多时后,两人还是“顺顺利利”的把那女鬼按在了地上。

  “那位大人最喜欢我了!”女鬼摇头晃脑地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喊,“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会后悔的!”

  长谷川凛将刀刃抵上她的手背,无情地说:“那你可能错了。我估计……你口中的‘那位大人’,不会喜欢任何人。”

  她动作一僵,直愣愣地盯着长谷川凛。

  刀光闪过,冰凉的触感抹过脖颈。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玲奈。”

  从获得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荻本屋的财产。

  她的一切都属于那里,作为交换,她也几乎可以拥有一切,除了“光明”。

  她突然记起,在许多许多年前,有人对她说:“你愿意为了我,放弃阳光吗?”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哦,对了。

  她说——

  “您就是我的阳光。”

  她看着那双赤红的眼瞳,以为那就是她期待多年的光明。

  可是她错了,那不是。

  她永远失去了寻找光明的机会。

  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与逐渐消失的胸膛。

  她垂下眼,看到扣在一起的双手。

  再向下。

  开裂的裤腿内,骨节分明的脚踝上缠绕着黑色的细绳。

  她突然想起,她曾见过光明。

  短暂而又热烈的,见过光明。

  可是后来,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光明。

  她和魔鬼做了交易。

  她伤害了她的光明。

  长谷川凛突然俯下身,在她的额前轻轻放了一颗石子。

  “你在干什么?”富冈义勇问。

  “把罪恶和伤痛压在消逝的□□里。”长谷川凛抬起头看向空中,仿佛在注视着什么,“让她的灵魂得以解脱,轻轻松松地进入来世。”

  “哦。是小时候别人教我的。”他收回视线,耸了耸肩,转头看向走近的锖兔。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人曾这样对他说过。所以从那之后,每当亲眼见证死亡,他都会像这样,在那人的额前,轻轻地压一颗石子。

  虽然长大之后,慢慢的也就知道了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是真的。但或许是为了纪念什么,亦或是为了某种仪式感,他把这个传统延续了下来。

  不过……在别人看来可能会挺好笑的吧。

  也就中也偶尔会陪着他这样做了。

  然后他就听见,身后的富冈义勇,语气平淡的“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好像把这事儿当了真。

  长谷川凛:“……”

  小朋友像是真的信了。

  有点可爱。

  锖兔走到两人面前,低头看了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问:“她的血鬼术还没有解开吗?”

  长谷川凛跟着低下头,抬了抬右臂,遗憾地摇头:“说不定真的要等上二十四小时了。”

  “唔……”锖兔皱起眉,“很不方便吧——你们一会儿还要清理伤口。”

  “应该还成。”长谷川凛偏了偏头,看向富冈义勇。被他看着的人默默点头,估计也是觉得问题不大。

  他松了口气,问:“有休息的地方吗?”

  “有。”富冈义勇颔首,然后一下子把长谷川凛打横抱起,迈步就走。

  长谷川凛懵了,揪着他的羽织让他放自己下来。

  富冈义勇义正言辞:“这样方便。”

  右臂被粘在一起,两个人只能以一前一后的位置前进。

  长谷川凛瞪着眼看他,不说话了。

  没有默契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他呀。

  两人三足摔倒了,那也是每个选手都有责任的啊。

  为什么偏偏他要做被抱的那一个?

  他是比这小孩儿矮了还是比这小孩儿年龄小了?

  他不要面子的吗?

  长谷川凛捂脸。

  跟在一旁的锖兔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他立刻一个眼刀甩过去。

  然后收获了一个温温柔柔的摸头杀。

  被十三岁的小朋友摸头安慰了。

  ……更没面子了。

  长谷川凛埋起脸,自暴自弃地在富冈义勇怀里缩成一团。

  他如今一米八整,而抱着他的人,也就一米七多点。

  难受。

  再想想他们接下来要粘在一起做什么——处理伤口,吃饭,洗澡,睡觉。

  他们要被迫、贴在一起,做这四件事。

  他坚守了十八年的清白,就要毁于一旦了。

  长谷川凛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