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碧绿的草原上,远处雪山皑皑。

  宁静的湖边,萧暥叼着根草茎,枕着魏西陵身上,哼着军中的小曲。

  魏西陵背靠草坡,静默地抬头望去,天空中有大雁飞过。

  沙场征战,金戈铁马都远去了,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

  轻暖的阳光照在军帐里,玄清子坐在榻前,替萧暥把完脉息,长眉微蹙。

  “师尊,如何?”谢映之问。

  云越和魏瑄同时紧张地看过去。

  玄清子轻轻摇了摇头,“他身体衰弱已极,全靠意志力支撑,噬心咒之伤没有恢复,又中了黑雾之毒,恐怕是醒不来了。”

  闻言谢映之向来淡定的脸上掠过一瞬茫然失色,身形竟轻轻晃了晃。

  “主公!”云越发出一声悲亢的呜咽,扑跪到榻前,流着泪握紧他的手。

  魏瑄呆立在原地,明澈的眼眸霎时变得深邃如渊,如两点寒焰般,在黑暗中燃起烧尽这尘世的疯狂。

  谢映之立即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知道他的魔性又压制不住了。

  他轻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个办法,不妨一试。”

  刚才他心乱如麻,竟自忘记了。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这是他临出发前,向卫宛要来的。

  “萤石?”魏瑄眸中幽光一闪。

  谢映之点头:“灵犀宫里有苍冥族历代典籍,小宇的病源自噬心咒,或许能找到解救之法。”

  ***

  灵犀宫

  青苔蔽阶,寂静的石殿里传来清冷的脚步声。

  苍青百无聊赖地坐在五色池边,猛地回头,惊喜道:“魏瑄?!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自从西征以后,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了。这些年,没有人来过灵犀宫,他都快长蘑菇了。

  “你都那么高了!”苍青跳起来,比划着,激动道:“你已经是个英俊的青年了!”

  “你说说,你为什么那么久不来看我?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一直在等我吗?”魏瑄不由心中一热,

  苍青认真点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魏瑄心中颇为感慨,苍青是少年时除了萧暥,唯一陪伴过他的人,也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苍青只是一只妖。这么多年他有无数话想要跟苍青讲,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此事说来话长,苍青,我要你帮我个忙。”

  ……

  ***

  大帐外,玄清子负手风中,遥望着旷野上满目枯黄的蒿草和远处苍茫戈壁

  谢映之轻轻掀开帐帘,走到帐外,从袖中取出玉骨折扇,双手捧上:“这是师尊的折扇,弟子擅自借用,还望师尊不怪。”

  玄清子回首,淡道:“你都知道了。”

  “师尊与青冥长老相惜之谊,令人慨叹。”

  玄清子轻叹:“相惜么?终究是我害的他。”

  “师尊肩负使命,也是不得已。”

  “你既然清楚,你我玄门中人,要以肩负使命为重。”他接过扇子,道:“虽然是为了救彦昭,然陛下心性不稳,你把萤石交还给他,妥当吗?你不若自己前往灵犀宫,或者交于为师,寻找治病之方法。”

  “师尊,恕我直言,我们都是常人,陛下已入神境,他更能寻到治病之法,而且根据以往种种,他总是能于山穷水尽处另辟蹊径,峰回路转中柳暗花明,我相信他这一次也能做到,况且他和苍青也更加默契。”

  玄清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谢映之又道:“他虽是邪神,也是天神,谁能想到,这个时代苍冥族的邪神和天神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他是正、是邪,就看如何引导了。”

  “既是邪神,又是天神。”玄清子蹙眉,“你不怕他以后更疯吗?”

  “只要小宇在,他就不会疯。”

  玄清子闻言长叹了声:“萧宇……原来你已知道他的来历。”

  谢映之恭身道:“师尊用心良苦。”

  “不,设计这一切的是你的师祖。我只是个执行者。”

  谢映之诧然抬眸。

  就听玄清子徐徐道:“师尊他以自己之后人入世,就是想要守护九州天下万世安宁,可是没想到前世,彦昭身死,陛下入魔,从此九州动荡,战火燎原,生灵涂炭,所以今生,师祖自从百年之战后,就在寻找一种途径,如何破解这个死循环,而在几十年前,他终于悟出了。”

  谢映之罕见地神色一动。

  “太墟宫。”玄清子静静道,“万物寂灭之地,亦是重生之所。”

  “传闻太墟宫,可以让时间倒转,逝者重生。”谢映之道:“师祖找到太墟宫了,并让小宇重生于京城流血夜之后?从而改变之后大势至走向?”

  玄清子道:“其实时间倒转,逝者重生之说乃是误传,太墟宫之所以被称为轮回之地,乃是因为它是时空的节点和交叉处,是……”

  他说到这里,大营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回眸看去,就见一大汉来不及勒住战马就急匆匆跳下马背,大步流星地直闯营寨:“萧暥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

  灵犀宫,一排排书架浩如烟海,望不到尽头。

  苍青跟在魏瑄身后,看着他不知疲倦地一卷卷浏览密密麻麻的书籍,点滴锱铢都不放过,不由苦着脸道:“已经三天了,魏瑄你休息一下罢。就算你是神,你的肉身也要吃不消的。”

  魏瑄站在书海里,一边埋头看书一边道:“彦昭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他更等不得。”

  “魏瑄,但你这样漫无目标地找,也未必能找到方法。”苍青央求道

  魏瑄神色一顿,抬起头:“苍青,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有。”苍青眼神忽闪,避开了他的目光。

  “还是你藏了什么?”

  苍青不敢和他对视:“魏瑄,我就是着急你……”

  “苍青,你是我的朋友,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的心意。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所以我才不能给你看!”苍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涉及到他,你就心神大乱,这样会害死你的!”

  魏瑄恳切道:“苍青,我很冷静,我也清楚我在做什么,如今他生命垂危,如果我救不了他,即使不追他而去,余生也将活在痛苦和悔恨里,你希望我怅恨一生吗?”

  “魏瑄。”苍青鼻子一酸:“不是我要隐瞒你,是这个方法不好,我们再继续找找,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魏瑄凝视着他的眼睛:“苍青,只要能救他的,就是最好的方法,让我看看。”

  苍青沉默半晌,才极不情愿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闪电般展开又立即合拢,“好了,你看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秘术,也不知道是那个秃老头抠着脚指头想出来的,根本没什么用!”

  魏瑄却微微松了口气般笑了:“苍青,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苍青才想起来魏瑄有一目十行之能,顿时眼眶都急红了:“魏瑄,你该不会真要用什么劳什子移星换月术吧?就算你把一身的修为全渡给他,也未必能救他!很可能你一身修为尽毁,他依旧醒不来!”

  “苍青,别忘了,我是神。”魏瑄笃定道。

  “用了此术,即使你还有神的灵魂,你的肉身就成为凡人了,会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苍青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这么多年的修炼,吃了这么多苦。最后一无所有,他又不爱你……”

  “苍青,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闯无量殿,更不会中这一剑。”魏瑄静静道,“而且,我当年修炼秘术,就是为了能在这个乱世里护他助他,结果我自己却成了……”

  “魏瑄,不要说了,不是你的错,你中了风长离那老妖怪的术。”苍青流着眼泪道,“现在老妖怪已经死了,咒术也解除了,你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好,我不提了。”魏瑄苦笑:“至于他是不是爱我,我不该强求,我曾经在洛云山修行时就想好了,纵然天涯路远,山水相隔,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便是春和景明。”

  “时至如今都是我的错,将来只求能弥补万一……”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眉头一皱,一股鲜血涌出口中。

  苍青慌了:“魏瑄,你怎么了?”

  大帐里,阿迦罗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魏瑄腹部。

  魏瑄一连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

  阿迦罗一把甩开青霜,几步上前提起他的衣襟,“如果不是这个狗皇帝,萧暥怎么会变成这样!”

  魏瑄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你要打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决不还手,但不是现在。”

  “什么?”阿迦罗抡起拳头。

  魏瑄静静道:“我找到治好他的方法了。”

  ***

  暮色四沉,远处传来苍凉的胡笳声,风中仿佛有人低吟着离歌。

  魏西陵轻轻拈去他发间的碎草,道:“阿暥,天晚了。”

  “嗯?”萧暥抬起头,迷蒙的眼神看着他。

  “你该回家了。”

  回家……萧暥蓦地一怔,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探起身道:“西陵,这里就很好。”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斜阳映着草原湖泊,一片淡淡的金色。

  夕光落在魏西陵额角眉梢,把料峭染得柔和,“阿暥,这是梦境,梦境以外,还有很多人等你回去。”

  萧暥还想说什么,却被魏西陵俯首掠去了唇。

  温柔的轻触中,他们额头相抵,气息相缠,魏西陵垂着眸,沉声道:“阿暥,我希望你今生喜乐安康,长岁无忧。”

  ***

  “西陵……”萧暥睁开眼睛,感到夕阳的余晖正照在脸上,仿佛是那个人温暖的手掌,正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他抬起手按在脸上,却空无一物。温柔闪逝。

  “主公醒了!”云越喜极而泣,

  阿迦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没想到这方法果然有用。”

  他激动地大力垂了把魏瑄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刚才你如果觉得不服,就打回来,我决不还手!”

  “什么……方法?”萧暥迷迷糊糊问。

  “没什么。”魏瑄面色苍白,神容疲惫,赶紧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对谢映之道,“麻烦先生了。”

  谢映之在榻前坐下,抬手搭脉,只觉得脉象平稳,道:“无碍了。只是昏迷数日,身体虚弱,需要颐养。”

  众人都长舒了口气,云越赶紧给萧暥倒了温羊奶。

  萧暥接过来啜了口温热的羊奶,抬头就见云越脸上还挂着泪,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虚弱地笑了笑:“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哭什么,我就是睡了几日,没事了。”

  除了肚子有点饿。他答应过魏西陵要吃饱睡好。

  “那啥,有吃的吗?”

  魏瑄赶紧从旁边的铜鬲中盛了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软糯可口的粥里拌着鲜香的肉糜,再洒上几簇碧绿的葱花,简直让人食欲大开。

  萧暥三口两口喝完了肉粥,抹了把嘴看向阿迦罗,眼梢微微撩起,“大单于,该谈谈我们的盟约了。”

  ***

  盟会订在两天后,大帐里气氛凝重。

  北狄方面是阿迦罗、朝戈、左大都尉乌提若。大雍方面是谢映之、魏瑄、萧暥。

  阿迦罗环顾了一圈大帐内,首先道:“你们的战神呢?”

  萧暥的心猛地揪紧了,就听谢映之从容道:“魏将军乃我九州最锋利之剑,剑不出鞘,是我方对此乃议和之会的诚意,若谈得成,皆大欢喜。若谈不成,也能让大单于尽情一战。”

  “好,痛快!”阿迦罗击案道,“那我们就先谈一谈,谈不拢再打!”

  萧暥道:“在洛伊古格川时,我和大单于有一个口头上的约定,我大雍将格尔沁草原归还北狄,大单于许诺十年之内不南下中原。”

  “十年!?”乌提若大惊:“以往我们每年秋天都要去中原边郡取些布匹盐粮,十年不许狩猎,让我们穿什么?吃什么?”

  云越挑了挑眉:“你们可以茹毛饮血。”

  “你说什么!?”乌提若拍案而起,

  “简直可笑,难道我们中原边郡的百姓就合该被你们掠夺?”

  “草原上本就是弱肉强食!”

  “谁是强,谁是弱,一战才见分晓!”

  乌提若拔出弯刀:“你要试试我的刀锋吗?”

  云越:“我的剑也未尝不锋利!”

  “乌提若,够了!”阿迦罗出声喝道,“出去!”

  乌提若愤恨地一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萧暥也示意云越不要再说。

  眼看谈判一开场就陷入僵局,朝戈赶紧道:“愿听先生之意。”

  谢映之向她微微颔首,道:“休战期间,我们将在格尔沁草场开通互市,双方可以交换商品,贵邦可用牛羊马匹换取我国的布匹粮盐和生活物资。”

  朝戈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看向阿迦罗。

  阿迦罗点头:“那就在格尔沁草场试开互市,我方就由朝戈负责。”

  谢映之道:“我方的负责之大臣还没有到场,等他赶到,便让他前往王庭拜会大单于。”

  接下来双方就细节进行了一些你来我往的磋商,萧暥注意到魏瑄一直没有说话,便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朕只是在想一件事,你们北狄人言而无信。朕如何才能相信你们不会毁约犯境?”

  阿迦罗:“皇帝陛下想要如何?”

  魏瑄:“大单于派质子质于我大雍。”

  什么?!

  这回连朝戈脸色也变了。

  阿迦罗却哈哈大笑:“本单于也想啊,可惜了,本单于虽已大婚,却还无子可质。除非阏氏给我生一个?”

  魏瑄的脸色顿时一沉,乌沉的双眸中浸出两点让人胆寒的冷意。

  此次谈判基本确定了今后十年大雍和北狄的格局,双方各自收兵,回去休养生息。

  之后,魏瑄又在西域建立都护府,设西域都护,管辖西域三十六国及原大夏国的领土。

  次年开春,魏瑄在海溟城以东重建新城,收留回迁的苍冥族人。渐渐的,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又开始焕发生机。

  就在这时,玄门的鹞鹰带来了一条令人不安的消息,太夫人病重。

  萧暥急返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