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第一权臣是病美人[穿越]【完结】>第403章 角色扮演

  魏瑄沉着地走到桌案前,从容不迫地打开食匣端出碗筷,说话的语调却透着一股无所依凭的孤独:“我只想在乱世间寻一处遮风挡雨之处,云副将为何苦苦相逼?”

  他单薄怯弱的语调和他过于淡定的神色产生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云越莫名感到这小子会是个棘手的角色。

  魏瑄轻轻拨着碗中的豆子饭,抬眼向他时目光中透着茫然,“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因为你咬了他!”云越切齿道。

  “嗯,真香。”魏瑄悄悄舔了舔嘴角。

  云越勃然大怒,一把揪起魏瑄。

  魏瑄尚比云越矮上寸许,只得微踮起脚尖才能站稳,他指了指桌上,无辜道:“我是说红豆饭好吃。云副将以为我说什么?”

  什么?红豆饭?

  云越一愣,暗恼地锉了锉后槽牙。

  魏瑄侧耳倾听:“云副将,外头有脚步声,兴许有人来了。”

  云越不知真假地用力将他往墙上一耸。

  魏瑄的肩胛骨重重撞上硬实的墙壁,骨肉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他一声不吭,顽强地忍痛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桌前端起碗,木箸拨弄着碗中的红豆饭,嘴角倔强地悄然勾起,道,“听闻云副将出生书香门第,必知道红豆也叫相思豆。以后我一吃红豆,就会想起他。”

  云越忽想起来,当时魏瑄就是衔着萧暥一侧的茱萸舔咬啃吮得嫣红充血,不就是鲜嫩挺立犹如红豆?

  他怒不可遏,握拳的手关节咯咯一响,两步上前,但还未动手,魏瑄好像被惊到了,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倒了桌案上的菜肴。

  哗啦一下,饭菜翻倒,他乘机一矮身灵活地避过云越的擒拿,乖巧得蹲在地上弯腰捡拾碗筷。

  这时门开了。

  “云越!”萧暥站在门前,他刚才就不放心云越来送饭,果然……

  云越百口莫辩,“主公,这是他自己”

  魏瑄显得楚楚可怜,道,“将军,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的。”

  萧暥瞧着心疼:“算了,阿季,跟我来。余下的让云越收拾。”

  魏瑄乖巧地应了声,临出门前悄悄回头狡黠地看了云越一眼。

  ***

  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萧暥不想麻烦徐翁,就直接带魏瑄来到厨房,也好自己露一手做个菜。不料一到厨房魏瑄就轻车熟路地忙开了。

  萧暥没想到小魏瑄其他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这做饭的手艺可半点没落下。

  片刻后,一锅鲜香可口的菌菇肥羊炖就做好了。两人坐在灶台边就着锅吃。

  玄门的菜色大多清淡,萧暥已经好几天没有大口吃肉了,边吃边海阔天空地胡侃。什么他西征蛮夷所向披靡的辉煌战绩,什么得胜回朝时满楼红袖招,不知道收了多少手绢儿。

  魏瑄笑着听,悄悄把拆了骨头的炖肉添到他碗里。

  酒足饭饱后,萧暥提议打牌。

  以往在大学宿舍,舍友晚上吃完饭没事了就会打牌消遣,穿越到古代以后,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打过牌了。听说打牌还能锻炼脑力,

  其实他还是有些担心小魏瑄脑袋是不是被云越敲坏了?

  因为今晚魏瑄的变化着实有些大。

  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西征之后,魏瑄的眼神越来越深邃,总是辗转思索着,显得心事重重,说话也越来越少,或者字斟句酌,每一句话都得辨着味儿听。离他也越来越疏远了。

  但今晚魏瑄醒来后,他眼中的幽沉晦暗一扫而空,乌黑如墨的眼睛变得澄明剔透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西征之前那个单纯热忱的少年。

  也许魏瑄真的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北狄王庭,月神庙,溯回地,所有痛苦的回忆,残酷的战斗都已经成为被遗忘的过去。

  不知为何,萧暥觉得若魏瑄真的记不起来了也未尝不是好事。也许只有卸下那些沉重痛苦的记忆,孩子才能更阳光更自由地成长。

  只是他的脑袋……失忆的同时,智商有没有受损?会不会变傻啊?

  厨房里有一捆当柴火的竹子,萧暥娴熟地削成了竹片,再刻上简单的符号,就做成了一副扑克牌。

  三言两语间,萧暥就把规则讲完了。

  魏瑄认真地听完,问道:“将军,输赢有什么奖惩吗?”

  萧暥一愣,这他倒是没想过。

  魏瑄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试探道:“赢了的人可以问输了的人一个问题,可以么?”

  萧暥还以为是什么赌注,当即一口答应。

  魏瑄又道:“输的人必须如实回答,否则……”他乌黑的眼睛悄悄瞥了萧暥一眼,“一辈子娶不到姑娘!”

  萧暥:靠,这有点狠啊!

  但是在侄子面前总不能输了面子吧,就当是玩真心话大冒险了。

  萧暥一咬牙答应了,赢你个新手还不容易吗?

  事实证明,真不容易。

  第一局萧暥就输了。

  魏瑄:“你到底多大?”

  萧暥脑阔疼,他哪里知道原主多大?

  但是又不能骗,骗了娶不到老婆,这就有点严重了。

  萧暥如实道:“我也不清楚我多大,反正比你大。”所以,还是你叔嗷!

  魏瑄小声咕哝着:“你只比我大几岁……”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奕奕看向萧暥,“我能不能叫你彦昭?”

  萧暥:“不行!”

  “为什么!”魏瑄委屈。

  萧暥倚老卖老:“你皇叔是我兄弟,我也就是你叔。”

  “兄弟?”魏瑄困惑道,“一起睡的那种兄弟?”

  萧暥太阳穴直抽:“不是,那是夫妻,不对,也不完全是”

  他和魏西陵就一起睡过,他还和谢映之睡过。还有阿迦罗也……但那是敌人!

  这关系实在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

  “叔你怎么了?”魏瑄目光一黯,“睡过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了?”

  “不是!”萧暥背后汗都要冒出来了,这孩子的好奇心怎么那么强!

  好在第二局,他赢了。

  萧暥问:“阿季,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魏瑄乖巧地点点头,反正他也没想娶姑娘。

  他又指了指萧暥,“但我记得你,你是花仙。”

  萧暥一摔:略略略!

  第三局,还是魏瑄赢。

  魏瑄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萧暥一愣,青春期的孩子怎么尽问这些啊?

  他早就记不清作为大学生时代的萧宇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了,就算没有,那有没有追星过?

  或者说仰慕也算喜欢的话,他看庄武史录的时候,就挺喜欢战神魏西陵的。

  穿越过来以后,魏西陵果然是是轩然霞举,兵气凌云,当然还有谢先生,谪仙中人,风华倾世。如果放到现代,这两人完全可以原地出道啊!

  不过若说到要当明星,小魏瑄也很有潜质,虽然骨骼初成,但是生得龙章凤姿金相玉质,放在现代也是妥妥的混血美少年。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跑题了,魏瑄见他一直不说话,幽幽问:“很多吗?记不清了?”

  萧暥含糊道:“不多,也就几个吧。”

  魏瑄悄悄咬了咬嘴角,低头目光幽怨地开始洗牌。

  第四局萧暥总算又赢了一把。

  萧暥想扳回一局,笑眯眯迂回问:“阿季,你在玄门学习时,有没有遇到温柔的女老师或者喜欢的同学啊?”

  魏瑄懵然:“我在玄门学习过?”

  萧暥:看来这孩子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我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你。”魏瑄忽然望着萧暥,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闪烁,“我喜欢你!”

  萧暥被那热忱的目光看得老脸趟不住了,赶紧解释道:“我是男子。男子之间不能说喜欢。”

  “那应该说什么?”魏瑄疑惑问。

  萧暥心想:兄弟?不对,他是长辈,怎么能跟小魏瑄称兄道弟?

  他搜肠刮肚一番后,厚着老脸道:“我是你叔,对长辈应该说敬爱。”

  魏瑄目光清亮:“所以该说我爱你!”

  萧暥一口老血差点喷在灶台上:这个话题过过过!

  第五局萧暥又输了。

  不等魏瑄提问,萧暥:“我选择大冒险!”

  当然桌游大冒险是有题库的,而且这些题大半都是搞怪整人的,比如‘跳个草裙舞,深情抱墙十秒钟’之类的,或者难度很高的,‘唱青藏高原最后一句,’萧暥想起来就脑阔疼,好在古代没这玩意儿。容易忽悠。

  萧暥提议用书房里的书代替。

  翻到第几页,就根据第几页的内容做相应的动作,有点像角色扮演。

  这阵子他购入不少书,都是中规中矩的学问书。

  因为和云渊等人议事通常在书房,而原主的书架本来就没多少书,又被他清理过一波,空荡荡的就显得没文化了。所以萧暥买了些书充门面。

  他抽出一本《太学》,一本正经交给魏瑄,道:“就第十页罢。”

  魏瑄翻到第十页,愣了下,念道:“李可儿轻摇柳腰,走到牙床前,风情万种地躺在榻上,玉指轻轻一勾,香肩半露……”

  “停停停!”这什么玩意儿啊?

  萧暥一想到自己要‘轻摆柳腰,半露香肩’头皮都麻了!还不如跳草裙舞了。

  “换一本!”他赶紧又抽出一本《士林雅谈》“三十页!”

  魏瑄一看之下脸色骤变,念道:“两人在深秋枯黄的草坡上翻滚起伏,发间衣上都沾满了草星子。不远处有成群的牛马在河滩边喝水,在这幕天席地间,牛马嘶鸣声中,那蛮人世子蛮横地一把撕裂萧晏的衣襟,饿虎扑食般压了上去。”

  魏瑄一边念,一边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眼睛里简直要沁出血来。

  ‘蛮人世子用厚实胸膛牢牢压住萧暥,并扯下布条,力道粗暴地捆住了他的双手。被禁锢使得萧晏非常恼火,他眼尾微微泛红,杀机毕露,“阿伽罗,你敢!”

  蛮人世子低头凝视着他,阳光下琥珀色的眸子折射出着野兽般的金色,如同铁塔般魁伟的身躯压得他透不过气,沉甸甸的巨杵涂抹了茶油后精光发亮……野地里,荒草丛中,深沉的古铜色压着莹白的玉色,他们是天生的敌人,必用最原始的方式相互撕扯。’

  萧暥吓了一跳:卧槽!这什么书?

  他赶紧掠过来一看,书封上写的是士林雅谈,扉页上书:原梦栖山词话。

  梦栖山辞话吗?怎么改名士林雅谈了?

  原来,前一阵孔雀美人图事件,云越带兵查抄了很多话本铺子。

  但士兵们识字的不多,一般一队只有一两个识字的,那么多书看不过来,于是就只看书名,凡是书名里带有什么风花雪月的通通查抄。于是引得一大批书都开始改名套皮。求生欲是非常得强。

  比如何先生的这本梦栖山辞话的西征篇,就有意识地把他的名字去边旁写作萧晏,阿迦罗则大多称呼蛮人世子,这样就算抓到了,也可以推脱,真是非常的狡猾!

  萧暥把这两本书全部收起来,准备销毁。不过,一而再地翻车让萧暥谨慎了,这一次他选了一本《说礼》,而且提前翻了翻书。

  这本《说礼》很正经,都是记载一些礼仪规范。大不了就是正襟危坐,或者作揖喝茶,总之没有问题了。

  萧暥:“六十页!”

  魏瑄翻到六十页,顿时脸一红,念道:“昏礼者,下达,纳采,用雁,请期……”

  萧暥:不会吧?

  当魏瑄念道“合卺却扇”时,萧暥老脸趟不住了:“等等。”合卺酒,那不就是交杯酒吗?却扇礼,不就是却扇完婚吗?

  卧槽,他这是什么运气?!

  魏瑄抱着书,盈盈看着他,显得楚楚可怜:“叔,你说过什么都能教?”

  萧暥一诧,自己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阿季,你想起来了?”

  魏瑄疑惑地点了下头,然后又纠结地摇摇头,脸上显出困扰之色。

  “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了。”萧暥心软了。

  不就是提前指导孩子结婚礼仪吗?也没什么难的。

  而且,有道是事不过三。这都第三本书了,再换下去作为长辈的信誉呢?

  他一咬牙,就玩一回角色扮演!

  “就这个罢!”

  “好!我去准备!”魏瑄喜出望外,扑上去抱了他个满怀,然后转身就跑。

  萧暥:看把孩子乐的?

  他才十几岁啊,这么急着娶媳妇?萧暥忽然感到了压力。你叔我二十好几了还没媳妇呢!

  看着魏瑄忙前忙后地布置‘婚房’,容绪送的那些锦缎绣品摆设都让他倒腾出来了。

  萧暥: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吗?有必要那么认真?

  魏瑄手脚利落,心又细。才片刻工夫,红烛高照,合欢席,合卺杯、甒醴(甜酒)、脯(肉干)醢(肉酱)齐备,连婚服都有!

  萧暥穿桓帝当年赐予他的鸾凤锦袍,魏瑄则穿了一身朱红锦袍,那是容绪送给萧暥的,虽然长了寸余,稍微约一下也能凑合穿。

  徐翁见萧暥屋子里大晚上的依旧亮着灯,以为他事务繁忙,遂叩门问是否需要准备宵夜。

  萧暥系着朱红发带,穿着红袍开门:“阿翁,没什么正事,也就成个婚。”

  徐翁满脸淡定地走开了。

  等到一切布置妥当。除了团扇,萧暥坚决不拿。

  两人对坐于红烛之下,魏瑄忽然认真问:“彦昭,玉璧还在吗?”

  什么玉璧?

  萧暥反应过来,哦,那个丹书铁券啊!

  “当然在!”这是他讨来的保命符!

  想当初他还日夜担心将来武帝登基了会找他算账。现在看来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魏瑄既不会找他算账,连登基为帝的心都没有。

  但是那枚玉璧萧暥还是珍藏着,他始终记得漫天烟花下,那个眼中有星河流淌的少年。

  萧暥取来了玉璧,魏瑄郑重地将它与骨笛一起并排置于案上:

  “神明为证,高堂在上,我今日与彦昭结为连理,从此愿守护他一生,实现他的抱负,韶华白首,永不辜负,沧桑陵谷,此心不改。”

  这真挚的誓言听得萧暥愣住了,他懵逼道:“阿季?!”

  “彦昭,与我一拜神灵,二拜高堂。”魏瑄庄重道。

  两人牵着红绸,萧暥心情复杂地和他并肩俯首下拜。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啊?

  春深月夜,屋外杏花如雪。

  红烛下,两人对面而坐,相互交拜,烛光映红了年轻的容颜,魏瑄一脸赤忱的庄重,墨澈的眼中有莹莹火光闪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永远都看不够。

  想到魏瑄这些年又于乱世间漂泊无定,萧暥不由心生怜爱。就算是角色扮演吧,也要认真演完。只要孩子高兴,就值得。

  萧暥在自己的酒樽里倒满甜酒,牵着红绳,春深花前月下,和魏瑄对饮了这一樽酒。

  礼毕,萧暥看着这案头的肉脯甘果,不能浪费粮食的嗷!

  两人一边吃甘果肉脯,一边玩牌直到天明时分。

  红烛燃尽,一缕曦光透过屏风照进来,萧暥捏着牌靠在案头睡着了。

  今夜一场劫狱,又一场婚礼,他实在太疲倦了,魏瑄轻轻抱起他走到榻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悄悄捋开他鬓边乌发,凝视着那娴静清宁的睡颜,纤长的睫毛如落羽深垂,挺直的鼻梁下,线条优美的唇轻抿着,勾出诱人的弧度,魏瑄静静注视片刻,禁不住双手撑在他肩侧,俯下身去……

  就在这时,榻枕间隐隐传来泠泠琴声,如风声竹吟,魏瑄恍然一惊,才想起隔壁莫不是谢映之的居舍?

  听曲调隐约是一曲《长亭相送》。这是在暗示送客?

  一想到昨晚的成婚,魏瑄心虚地赶紧起身,本来想换掉红袍,终究是舍不得,便乘着清晨院中没人,悄悄掩出房门,一身红袍衣带地穿过廊下,回到自己的屋子。

  就在他刚刚回屋,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

  “云副将,今天这么早?”

  “嗯,今天主公要去送江寄云北上。”

  魏瑄微一蹙眉,随即明白了谢映之的良苦用心。

  谢映之莫不是在用琴声提醒他快走?否则他若被云越撞见他一身喜袍在萧暥寝居中,云越这小气鬼不知道会记仇到什么时候,又会使什么招数来报复他。

  等等,他转念一想,刚才云越说“送江寄云北上?”

  那首曲子是《长亭相送》,也可能是谢映之在提醒萧暥起床。

  如果是这样,他便心存侥幸地想,谢映之可能根本不知道昨晚他们的拜堂?

  魏瑄在窗前坐立不安地思忖着,又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把自己都要绕晕了,还是没参透谢映之弹这一曲《长亭相送》到底是弹给他听的,还是弹给萧暥听的?

  这泠泠琴声里究竟有多少层含义?或者纯粹是他想多了?

  这若有若无的用意,让魏瑄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得谢映之这一曲相送仿佛道是无心,却又有意,虚虚实实,不可捉摸。

  ……

  萧暥睡醒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阳光透过花鸟屏风照到床榻上,他蹭了蹭枕头,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江浔容绪启程北上的日子,他原本要去送行的!

  萧暥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云越!”

  为什么不喊醒他!?

  云越道:“主公昨夜大婚,末将不敢搅扰。”

  萧暥:……

  他这会儿没工夫跟云越解释,赶紧起身洗漱完了,叼了个肉饼就向外疾步。

  云越靠着门道,“主公就这样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公要去接亲,容绪先生怕是喜出望外吧?”

  靠,忘了,特么的衣服还没换!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要换衣服时,云越道:“谢先生已经替主公去送行了。”

  ***

  大梁城郊

  日头高起,护城上水声潺潺,岸边青青柳色,风中有蒙蒙飞絮如雪。

  众人望着轻车快马辚辚而去,扬起一路烟尘,此去幽燕千里迢迢,征途莫测。

  有时候,使节的出使敌方就如军队的出征,胜负难料,生死不定。

  然而,军队出征浩浩荡荡、刀戟林立,使节出使则单枪匹马,全靠唇枪舌剑,若能说服对方,则胜,若不能,则危。

  古往今来,被扣留、下狱、乃至于身首异处的使节数不胜数。敌方往往会把无处发泄的怨愤都加注在毫无还击之力的来使身上。

  更何况这个沧海横流的乱世里,皇室的权威早就不复存在。

  而原本朝议商定的割地赔款也被萧暥推翻了。

  萧暥认为,每一寸土地都是战士浴血而来,哪有拱手送人之理。而赔款则是自损肥敌,亦不可取。

  简而言之,萧暥的态度就是寸土不让,寸金不予!

  这种强硬的出使态度,使得众人对江浔等人的安危颇为担心。

  这里面分为两派。

  一派是坐等着看热闹的盛京系。

  在他们看来,容绪有盛京王氏的背景。北宫达就算考虑到王氏的立场,也不可能动容绪。但同时,容绪毕竟不是嫡出,又恰好是盛京商会的会首,所以北宫达也会给他点颜色,软禁起来,讹诈一笔钱财倒是有可能的。

  毕竟襄州之战和限地令补偿北宫氏旁支,耗费了北宫达不少银钱。就算他实力雄厚,也不能这样挥霍无度。

  相比之下,江浔就安危难料了,他出身寒门,没有家族背景,很可能被北宫达扣留下狱。

  所以盛京系就坐等着看戏,到时候一旦事发,他们就可以掀起舆潮,言萧暥刻薄吝啬,不舍得土地钱粮,却又要让人替他出使幽燕,最终导致文昌阁之辩的名士,正使江浔被囚下狱,副使盛京商会的会首容绪先生被软禁。

  如此一来,一面是不顾个人安危出使幽燕的名士,一面是吝啬土地钱粮,置使节安危于不顾的萧将军。

  他们再添油加醋一番,足以引起士林群情激愤,舆论涛涛。

  到时候,向来支持萧暥的云渊和中书台也会被波及,如果他们压不下汹汹舆潮,那么就只有盛京系出面安抚人心,顺便重掌朝政之权。

  柳徽望着驿外远去的烟尘,不禁踌躇满志起来,压下内心的得意,看向云渊。

  云渊一身素雅长袍,立于晨风中,潇潇肃肃,颇有古贤之风。

  以云渊为代表的清流就是另一派。

  他们忧心忡忡地望着车马远去,心中颇有苍凉慷慨之意。

  北宫皓死于襄州,北宫达正是恼恨之时,此时北上,又不予钱财,不许土地,一点好处都不给,虽孤高之气让人敬佩,然安危堪忧。

  日色高起,送行的人群缓缓散去,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萧将军怎么没来?”

  这句话立即引起议论纷纷。

  唐隶率先道:“萧将军这就实在不近人情了,如果不是襄州之战他杀了北宫皓,江府尹和容绪先生何须北上?”

  有人立即接道:“北上斡旋本就艰险,割地赔款或许还能有所转圜,萧将军还一毛不拔,这就算了,竟然连送行长亭的表面文章都不做了?”

  “他怕不是心虚?”

  秦羽重重咳了声,压下一片窃窃私语,道:“彦昭身体抱恙,郊外风寒,是我让他不要来了。”

  杨覆道:“是啊,萧将军东征西战,罕有在大梁休息的时候,此番睡得迟一点,诸位也当体谅。”

  言外之意,有力气征战的将军,会没力气来送行?

  秦羽一噎,看向谢映之,“沈先生……”

  谢映之不慌不忙道,“请问诸公,江府尹此番前往是代表萧将军,还是天子?”

  杨覆道:“自然是天子。”

  谢映之:“那么哪有天子给臣下割地赔款的先例?”

  “这……”杨覆一时语塞。

  柳徽道:“这是天子赏赐,先生为何要说成是割地赔款?岂不是刻意曲解冒犯天威?且天子赏赐臣下历来有之。”

  谢映之道,“天子恩赏,自古有之,但北宫达无功,何来赏赐?”

  他看向柳徽,严词道:“柳尚书莫非是指派铁鹞卫潜入京城,挟持天子,血洗仙弈阁是北宫达的功劳?还是指遣北宫皓潜入襄州,掀起战事,是北宫达之功?”

  柳徽脸色一僵,面色难堪道:“老夫可没那么说。”

  “希望柳尚书不是此意,否则天子连北宫达之辈都要赏赐,那么是鼓励天下诸侯纷纷纵兵犯上,视国家法度为无物吗?”

  柳徽冷汗直冒,眼袋不住抽搐,“老……老臣绝无此意啊!”

  谢映之毫不理会他,道:“此例一开,今后还有谁尊奉天子,敬畏朝廷呢?”

  谢映之转向众人,道:“北宫达无功不赏,乃故而此番江府尹轻车持节,所捍卫的是天家的威仪。而并不是主公吝啬土地钱粮。”

  话虽如此,云渊心中尚有隐忧,他道:“轻车持节,此去幽燕,如何周旋,想必先生已有谋划?”

  谢映之莞尔,“主公早有化解之策。”

  他说罢淡淡掠了一眼柳徽等人:“江府尹和容绪先生此去必安然无恙,诸位请拭目以待。”

  “即便如此,将府尹和容绪先生北上出使,萧将军连送行都不来吗?”唐隶道。

  谢映之对此人不屑一顾,对众人道:“不瞒诸位,昨夜寒狱发生囚徒越狱之事,现已平息,主公正在整顿寒狱防备,无法分身前来。”

  众人闻言顿时骇然,其实昨夜寒狱出事了,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一点风声,道只听闻闹哄哄的有刀兵声,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并不知晓。

  云渊立即道:“沈先生,越狱囚徒可曾都拿获?萧将军没事吧?”

  谢映之道:“好在及时察觉,囚徒无一人外逃,主公只是有些劳累,并无大碍。”

  ***

  瑶华宫

  “什么?还有囚徒越狱之事?”桓帝从椅子里探起身。

  他之前单知道昨夜寒狱出了点骚乱,所以派曾贤以探望晋王为由悄悄去打探了下,曾贤回报,除了晋王大概受了惊吓,有点神志不清外,其他也没探出什么来。搞得皇帝心里老惦记着,没想到竟然是囚徒越狱?萧暥属下的忠犬连个监狱都看管不牢吗?

  他掩不住好事之心道,“逃出多少?”

  贺紫湄道:“臣妾只是听闻出外购买胭脂的宫女说的,具体情况臣妾就不知了。”

  后宫的胭脂水粉是由宫廷内官采办的,但贺紫湄习惯用容绪玉容斋的胭脂,所以会派宫女出宫采办。这样不仅方便和容绪联系,也方便郢青遥随时出宫。

  见皇帝脸上露出索然无味之色,贺紫湄道:“晋王就关在寒狱里,他应该知道不少,想他现在也回过神来了,陛下何不以听说寒狱被劫,担心晋王安危为由,招他进宫来问一问?”

  ***

  巳时刚过,陈英就急匆匆派人来报信——皇帝担心晋王安危,欲招他进宫一见。

  萧暥心中一紧,皇帝这时候召见,安的是什么心?

  但皇帝召见的理由却非常充足,寒狱昨夜被劫,他担心弟弟的安危,欲召进宫一见,完全是情理之中的,如果不召见,对弟弟安危不闻不问,反而显得皇帝薄情。

  所以,桓帝这是仅仅想作秀,假装关心一下魏瑄,还是别有用心,这就不好说了。

  不进宫,是抗旨不遵,进宫则是安危难测,更何况魏瑄什么都不记得了,宫廷险恶,人心鬼蜮,他将如何应对?

  萧暥刚想说,‘我和你一起进宫’,

  转念一想,皇帝对他深为忌惮,如果他陪魏瑄进宫,反倒显得他和魏瑄的关系很好,桓帝心胸狭隘,就算这次让魏瑄平安脱险,必然怀恨在心,今后处处针对魏瑄,这种不怀好意的召见也还会更多。他事务繁忙,或者征战在外,总有照顾不及的时候。

  他想到了一个人。

  魏瑄似乎察觉不到危险,轻松道:“萧将军,皇兄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我就进宫去一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