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荷带着玄清宫的弟子,将还有气的万山门修士送到了济州城内的鉴真院处置,毕竟他们每个人都身上都有万崇林下的禁忌,叫他们去指认万崇林,等于是在让他们自寻死路,梁蔚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就做主叫他们牺牲掉了自由,至于侥幸还剩一口气的万仲文,炳刃得了梁蔚的令,悄悄把他带了回去,宋荷用秘法隔绝了他身上与万崇林的联系,灭了他在门中的信灯,让所以人都以为他已经死掉了,费了他师兄好大的心力。

  不过宋荷一向对梁蔚有求必应,对他繁琐的要求也没有半点不耐,李尘徽坐在回程的马车,怀里抱着柔弱的公主殿下,还要时不时面对着身旁风度翩翩的宋师兄,随时奉上一个温和笑容。

  他们见到宋荷才得知,不久前南方的一个四方阵出了点问题,宋仙尊便带着一部分弟子去了那边,至今还未曾回西川,将玄清宫中一应事务都教给宋荷,梁蔚的消息传到玄清宫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济州,生怕他的“师妹”有什么闪失。

  鉴于宋师兄向来秉承的是君子之道,表露出来的意思自然也不会这么露骨,所以以上都是李公子根据他的口述自己补充上了情绪。

  “师妹内息紊乱,经脉里的伤势也不容乐观,还是和我回宫好生修养一段时间,不可再过分操劳了。”

  宋荷温润有礼的目光轻柔地落在梁蔚身上,不过梁蔚自晨起上了马车后就歪头靠在李尘徽肩上,对他师兄关心的举动客气有余,却又亲切不足。

  “我和夫君此行就是为了回上嶷山拜见师父,但现下师父既然不在宫中,师兄要处理事多如牛毛,此次就叨扰师兄良久,后面还是不要麻烦师兄了……”

  梁蔚轻轻咳嗽了几声,李尘徽立刻抚了抚他的背,把他的脑袋往自己颈窝里带了带,叫他靠的舒服一些。

  然后接过梁蔚的话头继续说道:“小蔚的伤真是多谢师兄了,从前有师兄照顾他,以后这便是我的责任了,此来济州也耽搁了许久的时日,如今京中有急报要我们尽快回去,实在是不能亲自上门拜谒师父他老人家了,还请师兄代为转达歉意。”

  李公子在外人面前一向是能把场面说的很漂亮,他这话的意思很是明确,就是要宋荷离梁蔚远一点,因为李尘徽敏锐地感觉到,梁蔚对面前的宋荷兴致缺缺,甚至说是有一点疏离的。

  宋荷闻言脸上温润的笑意丝毫不变,见他们两个话语虽缓但态度强硬,倒也不恼,他从容地换了个话题,看着被风掀开条缝的车帘说道:“师妹和李公子此番破了盘踞在济州的凶阵,可以说是不世之功,现下事了拂衣去的模样,倒还真像是对江湖上的侠侣。”

  “多谢师兄赞誉,我和小蔚感情一向很好。”

  宋荷脸上的笑意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笑道:“万山门此次行下此等恶事,若我门派坐视不理恐怕难以服众,但此次师妹手下留的活口不多,所以……”

  李尘徽听出他的意思,很轻微地皱了下眉,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梁蔚却在此刻出了声,“万崇林把锅推我头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济州鉴真院一天不放人,他门下的弟子到底也不会全数死了,师兄只管去查,他们若是以此生事,叫他们只管去鉴真院说理。”

  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气力不济,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李尘徽眼里),素白的颊上泛起片浅淡的红晕,若是此刻再给梁蔚递上块丝帕,他就能直接化身为话本上的病美人。

  李尘徽这般想着,就见眼前递来了方素色的帕子,朝着梁蔚那边,他抬眸一看,就见宋荷温柔地看着梁蔚,模样比梁蔚的嫡亲哥哥还要体贴。

  李尘徽一阵恶寒,看来他也不是多君子,于是搀着梁蔚的胳膊紧了几分,叫那厮察觉到了,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顺势往他怀里更靠近了些,若不是有外人在,他整个人就要往李尘徽身上长了。

  李尘徽就随后笑了笑,他拿出自己袖中的手帕,抚上了梁蔚的额头,替他拭了试汗,得到了公主殿下一个莞尔的笑。

  宋荷递帕子的手僵在原地,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只好做了个假动作,把帕子收回了自己袖里,“师妹说的有理,我回去后定向师父好生传达你们夫妇二人的心意。”

  梁蔚闭了眼,像是累了,没有再说话。李尘徽替他回答道:“多谢师兄了,我看着路程,咱们后面就要到济州城郊了,师兄有要事要处理,恕我们不远送了。”

  宋荷敛了目光,肃正了自己的神情,如沐春风的脸上多了几分的认真,“师妹,你要保重,京中向来风大,你有沉疴在身,需仔细些。”

  “劳师兄忧心牵挂,我会小心照料小蔚的。”李尘徽回答滴水不漏。

  “他可终于走了,”李尘徽送走了远道而来的宋荷,再踏上马车之时,就看见梁蔚去了那没骨头的模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翻看着万仲文供给他的口供,便长舒一口气,“装了这么一路,你不累吗?”

  梁蔚抬起头,水波潋滟的目光迢迢地望向李尘徽,他今日又扮回了女装,一鼙一笑都是旧时容貌,但看在李尘徽眼里却是怎么看都不一样。

  “不是很累,倒是叫徽哥难受了一路。”梁蔚见他避开目光,便知自己的美人计是再也用不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不再和李尘徽装神弄鬼。

  李尘徽默默与梁蔚隔了一张桌子,他实话实说:“他看你的眼神的确让我很难受。”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又问梁蔚:“你从前在玄清宫他也时常这般找你吗?”

  梁蔚闻言眼神微动,像是发觉了什么,冥冥中决定再坑一把自己的好师兄,“也没有常来,只是平日里会一起练剑,他也偶尔会给我送一点小玩意儿。”

  “哦,那他对你真的不错,我方才那样待他,倒是失礼了。”

  “也不算失礼,师兄一向不拘小节,有什么事他一转眼就忘了。”

  李尘徽听完磨了磨牙,敢情是他小肚鸡肠了,他方才还替这混蛋玩意解围,现在根本就不想再理他了。

  “方才炳刃跟我说,谢无忧身上的外伤很是严重,一张脸被毁的七七八八,怕是再难好了。”

  梁蔚放下手中的纸张,他们绕道走济州,就是为了处理济州据点的事,万山门在雁山的主力既然已经没了,后面就得该叫他们还债了。

  “自保之举,没想到符玉发作起来威力如此大,他现下还在鉴真院吗?”

  李尘徽满脸可惜,不知道是可惜符玉,还是可惜谢无忧的脸。

  “是在那里,不过我打算过段时间就押他回漠北,他是谢无常的遗孤,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那里。”

  梁蔚神色淡淡,李尘徽却像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依鉴真院手段,谢无忧在里面恐怕很快就没了性命,梁蔚这些年遍寻不到谢无忧,也想过他是否已经在别的门派修行。

  毕竟当时梁蔚的人赶到谢家的时候,早已没有活口了,想来那些人早就把事情想绝了,他并没有完成谢无常的嘱托。

  李尘徽见梁蔚放下手中的笔,眼神沉静悠远,心念一动,便主动问起当年谢无常的事,他在幻境中只看了一半就醒了,现下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清闲的时间,他很想再了解一点。

  梁蔚当时回到玄清宫时,谢无常其实还有一口气,有修士的灵药吊着命,他当时还有命在,只是时日无多了。

  后来,清醒之后的梁蔚去见了他一面,他当时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昏暗不明,在见到梁蔚的那一刻,眼神突然就亮了,就像是生于黑暗里的人突然有一天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殿下,属下罪孽深重,已不配再见你,亦不配在回漠北见侯爷。”

  谢无常挣扎着坐起,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鲜血渗了出来,梁蔚想叫人来救他,谢无常却轻轻开口劝住了他。

  梁蔚看着这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男人,静静地,看了很久。

  “殿下,他们当年找到属下的时候,我的妻子带着孩子在我身边,我们这类人,本来就不该成亲的,可是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仿佛那些黑暗里的事情再也与我没有关系一样,我想我一定会守护好她的。”

  “可是……他们拿着她的性命,拿着我儿无忧的性命,逼着我,逼着我去做那些事。”

  “真是可笑啊,我为漠北,为侯爷做了那么多事,自以为在修为上已至上品,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妻儿也保护不了……”

  很奇怪,这个男人说起自己妻儿的时候,眼底只有温存,却没有掉一滴泪水,他睁着的眼睛不愿意闭上,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他妻子的脸,因为留恋,所以不愿错过。他在笑,不是临终之人苦涩的笑,反而带上了一点怀念的甜蜜。

  “我会替你照顾他们,也会叫你魂归故里。”梁蔚说,“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拼死护我。”

  “是因为我和你的孩儿一般大吗?”

  谢无常沉默良久,他深深地看着梁蔚,像是找到了一点与自己的无忧相似的影子,终于淌下了泪。

  “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只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不到桌角那么高。”

  “殿下,如果你能见到他们,请你一定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我不想让孩子以为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请你告诉他们我是死在任务中,我们不是叛徒。”

  “他们在暗卫营里的人,我已经处理干净了,我这些年带出的都是忠于殿下的义士,此后他们就是您最利的剑,殿下你一定能得偿所愿,万事顺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