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蔚,我方才忘了跟你说,之前在林子里我还遇到了黑气凝成的怪物,它能幻化出人心中所念之人的样子。”李尘徽整理了一下表情,认真道,“但我遇到的可能只是个低级的,它的伎俩很拙劣,我一眼就瞧出不对。”

  “嗯,”梁蔚说,“我在来的时候也遇到不少,处理起来虽不麻烦,却耽误了时间,所以才来晚了。”

  李尘徽闻言想看梁蔚的神色,但梁蔚转过了头,不再与他对接视线,李尘徽有些奇怪,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看来是那些东西遇到梁蔚时,不知死活地幻化出他的样子,把被识海里杂念折磨多年公主殿下彻底惹毛了,于是被梁蔚一窝端了。

  怪不得他离开后,那黑气没有挣脱符咒追上来。

  梁蔚觉得自己被几团黑气影响,在李尘徽这里比较丢脸,刻意隐了下来,可李尘徽问了,又不愿意撒谎,只好这个样子了。

  “所以,那黑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着不像是普通的怨灵。”李尘徽问。

  “是沾染了煞气的怨灵,” 梁蔚这才转过头来,眼神不再避着人,“被血气引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我查看了它们的本体,发现它们身上的怨气并不重,甚至有的只有死气,是新死不久的,也并非是横死之人的执念成的阴灵。”

  梁蔚神色认真,在脑里飞快地过了一遍那些黑气的形况,觉出了几分不对,修士身上自有防护之术,怨灵近不了身,自然也就不能窥探人心。

  但梁蔚与李尘徽遇到的东西,手段虽然如李尘徽说的那般拙劣,但幻化出来的样子的确是无懈可击,若不是梁蔚和李尘徽深知彼此的德行,恐怕还真得和那怨灵走一段。

  李尘徽见梁蔚轻轻蹙起眉,垂眸看向脚下的山间,面色似有不虞,便也想跟着低下头去看。

  但梁蔚轻轻按住了他的脑袋,示意他不要低头。

  “不对劲,”梁蔚脸色罕见地凝重起来,“这雾有问题。”

  他带着李尘徽过来本意是想让他避开万山门的修士,以免其贼心不死,再来进犯。

  但现在他有点后悔了,他们脚下涌动的黑雾带着不详的气息,空气弥漫着甜腻的腥味,是那种腐烂的花香与血气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厚重又诡异,浓郁到像是要把人淹死。

  “屏息,”梁蔚在出声的同时捂住了李尘徽的口鼻,“我先带你......”

  梁蔚的话音在看到雾气扩散到了他们方才来的地方时戛然而止。

  阵法又变了,阵中流转的力量远比梁蔚进来的时候凶悍了数倍,甚至可以说是梁蔚修行至今遇到的最为凶险的凶阵。

  李尘徽在梁蔚手心里“嗯”了几声,想叫他先放手,但梁蔚非但不放还使了点力气把李尘徽抱的紧了点。

  “告诉你个坏消息,我们暂时要下去一会儿了。”梁蔚贴在李尘徽耳边说道,“你抓紧我。”

  李尘徽无声地点点头,他知道若非万不得已,梁蔚不会让自己与她一同涉险,除非遇到她解决不了的事情,必须把李尘徽带着身边亲自看顾。

  在梁蔚的驱动下,李尘徽与他安稳地落了地,李尘徽站稳后,还是不死心地拿出方才废掉的罗盘,借着自己扣在衣襟上的信灯的光,准备推算一下时间。

  结果那信灯在越来越浓重的黑雾中飘飘悠悠地闪了几下,然后嘎嘣一下吹灯拔蜡了。

  李尘徽:“......”

  “谢无忧的东西就没有一件靠谱的吗?”李尘徽无语地想。

  梁蔚却在这是牵过了李尘徽的手,下一刻,有冰凉的触感挨上了他绑着绷带的手腕,他低头一看,有一节泛着白色灵光的细绳轻轻地缠在了上面。

  “这是连心锁,带上它你无论到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梁蔚解释道。

  李尘徽瞧见那细绳一直垂到地上,松松地拐过了几个弯,隐约地消失在草地上,而另一端系在梁蔚自己手上。

  “连心锁,”李尘徽轻声呢喃,随后笑道:“这名字真好听,娘子,咱们出去后能送我一副吗?”

  梁蔚回过头来,对李尘徽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见怪不怪,轻声答应了。

  李尘徽本来就是觉得气氛凝重,才准备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一下紧张,没想到梁蔚还真当真了,意外地在梁蔚身上发现几分认真的可爱,眼里的温存更加浓郁。

  而梁蔚也不比李尘徽理智到哪里,他现在一心想叫这诡异的阵法立刻消失,然后带人去灭了万山门。

  其实若是在平时,纵使梁蔚遇上比这更加凶险的境况,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可现在他们把自己软肋摆在了明面上,就是在玩请君入瓮这一套。

  “我方才掐算了一下时间,咱们已经进来一天一夜了,可这里的天色依旧没变,看来......”

  李尘徽看了眼将灵力聚于剑身的梁蔚,话音顿了一下。

  “看来这整座山都是个幻境。”在二人手上连心锁的映照下,梁蔚的眼神寒凉如水。

  他话音落下之时手中的剑立时飞入黑雾之中,随后锵然的剑鸣声接连响起,如火凤清鸣,又如游龙长啸,灵光在黑暗中起起伏伏,杀意凛然的剑气逐渐在群魔乱舞的黑影中撕开一片长空。

  梁蔚并不与溃逃的黑气过多纠缠,他拉着李尘徽的手,走向了剑气所指的方向。

  奇异的,李尘徽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毕竟有一个把你全心全意放在心上人在身边,纵使前路有刀山火海,你也会心甘情愿地走下去的。

  掌心里的热意在传递,叫两个人的心里安稳了不少,越往里面进,黑气翻腾地也就越是厉害,但梁蔚手上拿着的杀气涌动的剑太过厉害,它们幻化出的样子纵使再凶狠,也终究是没有近他们的身一步。

  梁蔚路上给李尘徽服了好几粒凝气丹,他可以长时间的闭气,但李尘徽不能。

  李尘徽把它们当糖丸嚼了,把周围的全部气息都屏蔽了,只有清远的药香散在自己鼻尖。

  李尘徽走在黑气中间,听见了很多人在窃窃私语的声音,掺杂着许多声哀怨的尖叫,还有痛苦的嘶鸣声。

  他凝视着那些东西,觉得他们像雾霭,又像黑纱,或丝或缕绞在一起,凝成狰狞的实体,向他露出自己的獠牙。他面前罩着层白色的光,替他隔出了片安全的空间。

  梁蔚的脚步突然顿住了,李尘徽正准备转头看她,却被她用手捂住了眼睛,温凉的手掌贴上了他的眼皮,这次他没有再闻到梅香,却清晰的感知到梁蔚掌心里的茧子。

  “前面是个结界,阵眼很可能在里面,我要带你进去,你先闭上眼睛,进去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梁蔚的语气很轻,没有平时里做戏的温婉,交代的很是简洁。

  “包括你吗?”李尘徽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梁蔚的掌心。

  “嗯。”梁蔚回答的很快。

  李尘徽心下了然,他点了点头,任凭梁蔚在自己掌心里画了个清心符,然后心无杂念地跟着梁蔚继续走了下去。

  他们原来走的路是条山间的小道,但在梁蔚带着他走过片烈风阵阵力量场后,他们脚下的路突然宽敞了不少,甚至比李尘徽走过的官道还要平坦。

  “娘子,我能睁眼了吗?”李尘徽感觉到梁蔚放开了他的手,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

  夜风拂起他的头发,良久也无人回答,李尘徽心头一跳,他睁开眼睛,映出眼帘是熟悉红墙琉璃瓦,举目望去,飞檐上的吞脊兽活灵活现,惨白的日光隐在云层之后,天幕还是一片阴沉。

  李尘徽四处张望,却没看见梁蔚,他抬手看见连心锁还在,只是线头隐入地面,只是虚虚地透出个影。

  不过还是能让人寻出踪迹,李尘徽定下心来,他确定自己现下还是实体后,决定跟着线头找过去,他与梁蔚的联系还没断,他还想找到她,虽然在这里他帮不了她一点。

  李尘徽寻着方向穿过前面花枝缠绕的拱门,朱红色的大门拦在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门上的匾额赫然写着“坤宁门”。

  “这里原来是皇宫吗?”李尘徽想,“为什么会来到皇宫?坤宁宫应该是当年项皇后的居所,那梁蔚......”

  宫门突然洞开,打断了李尘徽的思绪,一个宫人从门里走出来,李尘徽慌忙想往旁边躲,但脚程却不及那宫人快,眼睁睁见他朝自己撞了过来,李尘徽下意识地躲闪,却惊悚地发现那人直接从自己身体穿了过去。

  “是我死了吗?”李尘徽满头黑线,那宫人跑的太快,他都没有来的及看清他的脸。

  不过他是死是活现在都不重要,从他踏进这里的时候,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他想见到梁蔚,马上。

  连心锁的痕迹延伸到宫门里面,李尘徽踏了进去,顺着那线头,他绕过正殿,拐过几道长廊,正欲往前走,有淡紫色的花瓣从他眼前飘过。

  他朝花瓣飘来的方向看去,见长廊外一列丁香花树簌簌而立,树稍承受不住大团簇拥着的紫色,被压的弯起了腰,花瓣溢出来,在空中纷扬了漫天,煞是好看。

  原来这里是坤宁宫的后园。

  树影的阴翳中,李尘徽瞥见了个瘦小的身影,但吸引他的却是蜿蜒到那个方向的丝线。

  李尘徽慢慢走过去,走近了点,他才看清地上蹲着个穿着绿色衣服小孩,身形很是消瘦,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那小孩垂着头,手上拿着把小铲子在地上挖着什么,李尘徽看不到小孩子的脸,也分不人清到底是男是女。

  他瞧见丝线在那小孩身边围了一圈,但线头却不在小孩身上,李尘徽仿佛能在那一圈丝线身上看到了大写的困惑。

  “殿下,”身着紫色服饰的女官从长廊走下,她面上带着焦急,在看见那小孩的时候,紧皱的眉头才松了一点,“我的殿下呀,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娘娘找你呢,快跟奴婢走。”

  那女官边说边走,径直穿过站在一旁的李尘徽,把地上的小孩拽了起来。

  “母后为何找我?”地上的小孩抬起头,李尘徽看见了与梁蔚极为相似的眼睛,里面带着独属于的公主殿下的静气,“我也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跟母后身边的珊瑚姑姑说过了。”

  “您先别问了,快和奴婢走吧。”那女官不由分说拍掉了小梁蔚身上的土,拉起她的手就要走,梁蔚却扭头看向了她方才蹲着的地方,李尘徽跟着看过去,发现地上有一个没有挖完的土坑,旁边放着没来得及撒进去的种子。

  “姑姑,你待会能叫人来帮我把种子撒进去吗?”梁蔚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神色认真的有点可爱。“御花园的伯伯说茉莉开出的花比丁香更好闻,母后会喜欢吗?”

  “会的,”女官垂眸敛下眼中复杂的情绪,“奴婢待会叫花匠来帮你弄。”

  梁蔚听完便不再吭声,她故作正经地理了理自己弄乱的衣服,然后端端正正地迈着步子,跟着女官往寝殿的方向去了。

  李尘徽从知道那小孩就是梁蔚起,眼睛就一直粘在那她身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跟了过去。

  但他没跟上她们的脚步,就那么看见她们消失在在了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