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徽又看见了顾锦年,方才的事在他脑子里“嗡”一声冒了出来,他这会想上去给那混账东西两巴掌。

  可他走到人近前时,却发现混账东西只到自己胸口高,他还是个刚过十岁的小崽子。

  李尘徽这明白自己是在做梦,不过这梦怎么还一截一截的,方才这小崽子还是个窜天猴般的高挑,怎么这会子又缩回去了。

  “叫你小顾?听着像是在叫你小姑,”李尘徽听见自己开了口,那是自己十五岁时候的声音,带着那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暗哑与青涩。“你介不介意我给你起个名字?”

  少年李尘徽装的一本正经,他面前的小崽子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方才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听老伯说今年地里的稻子收成不错,是个丰收年,说他们交完粮税家里还能留点存粮过冬。”李尘徽笑眯眯地看向梁蔚,下一句话就要说出口。

  面前的小孩把头一抬,冷冰冰道:“要是叫我丰年的话,我看还是免谈吧。”

  李尘徽见他要走,急忙长臂一挡,仗着自己身量比他长,提溜着他的衣领把他转了回来。

  引得向来持重的小孩恼怒地挥开他的手,差点把“放肆”两个字从嘴里蹦出来。

  “丰年不好听嘛,那就叫你锦年好了,愿你此后年年岁岁都繁花似锦,”李尘徽揉了揉顾锦年的发顶,又加了一句,“还要平安喜乐,富贵一生。”

  顾锦年这次没有再烦李尘徽弄乱他的头发,他眨着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李尘徽,斟酌片刻后,问道:“叫了这个名字,你就能一直留着我吗?”

  李尘徽觉得他的问题很傻,觉得好笑,但看见顾锦年认真的神情,他又故作老成地把笑憋了回去。

  “只要你一天不想走,我养你到老也没关系的。”

  顾锦年被他话里的永久吸引住了,他就像个无所依的浮萍,从李尘徽捡到他那天起,他就一直缺少安全感,对周围的一切竖起若有若无的尖刺。

  而在这一刻,李尘徽才从他心动的眼神里,找到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归属。

  少年李尘徽的心里泛起酸涩,他想起初见顾锦年时他满身是血的场景,他心一软,把面前的人揽进了怀里。

  顾锦年不知所措地把手贴在他的腰侧,脸上起了片不好意思的薄红,但终究还是没有把他推开。

  他们依偎在一起,看过了那年春日里最美好的景,尝过了和州城里桂花糕的甜,四季流转过许多遍,少年时细水长流的温情永远留在他们心间。

  “顾锦年!”画面又是一转,李尘徽看见身量与他一般高的顾锦年半隐在暗处,周身是一片如墨的黑,他孤独地站在那里,像一只引颈受戮的鹤。

  李尘徽看不清他的脸,但仅仅是个背影就让他无端生出了满腔的酸涩,那绝望的情绪如弱水三千把李尘徽的心浸透了,沉甸甸的一块缀在那里,叫他喘不过气。

  “呃......”梦里的李尘徽想往顾锦年那里跑,但胸口沉闷的疼却把从他梦里一把拽了出来。

  李尘徽睁眼的时候眼前还是有点晕眩,只得又把眼睛闭上,他缓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公子,你醒啦。”

  房间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李尘徽急忙挣扎着坐起来,他眼前一阵阵发着黑,却还是看清了那人的脸。

  原来是辛阳,李尘徽松了口气。

  “公子,你怎么哭了。”辛阳眨着双大眼睛,好奇地凑到李尘徽面前。

  李尘徽抬手一摸,入手是一片冰凉,原来他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连鬓角的发都被打湿了。

  心头还在隐隐作痛,李尘徽想不到这梦的后劲这么大,让他梦里梦外都被那铺天盖地的悲伤影响。

  “没事,做了个梦而已。”李尘徽朝辛阳扯了个笑,正欲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里衣,他记得自己昨晚上是......

  不对,昨晚上!昨晚上他还做了个春梦。

  李尘徽猛地掀开被子,往自己身下瞅了一眼,洁净干燥的亵裤熨帖地穿在他的身上。

  “还好。”李尘徽宽慰地呼出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就当场石化了,因为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一件。

  “我记得你主子不是让你去别的地方办事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昨天晚上呀,原本办完了事就要往这边赶,结果主子昨晚上发了好大脾气,起了个阵连夜把我们叫了回来,只留小唐和谭先生在那边,主子说叫我照顾你,我来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你这般躺在床上,便一直等你到了天亮。”

  “看来不是辛阳帮我换的。”套话成功的李尘徽想,依稀记得自己昨晚上中了招,是梁蔚抱他回来的,那难道是她......

  李尘徽的脸“唰”一下红了个彻底,身子发虚的他这会儿已经确定了自己昨夜的荒唐是真的,并非是梦,但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蔚,因为他昨夜很可能把梁蔚看成了顾锦年。

  “娘的。”李尘徽把辛阳打发出去后,懊恼地锤了下床板。

  公主殿下虽身为女儿身但一定是个不拘小格的人,昨夜只为了替李尘徽解毒才出手相助,但这事要是发生在李尘徽没有对梁蔚上心之前,他们俩大可一笑而过。

  可如今李尘徽对梁蔚生出的绮念还没落地发芽,忽而又来了这么一遭,这突飞猛进的进展叫李尘徽手足无措起来。

  李尘徽没有呆愣太久,因为方才辛阳说梁蔚回来之后有些疲倦,在隔壁的房里休息,不叫任何人打扰。

  他见识过梁蔚昨夜满身黑气的样子,这事情毕竟是因为他贪玩而起,于情于理他都得前去问候。

  李尘徽迅速整理好自己,他见自己的外袍被整齐地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便赤脚踩上氍毹,拿起来穿戴好。

  再推开门时,他还是个彬彬有礼的俏儿郎,如若不是眼角还带着未褪下去的红就更好了。

  守在梁蔚门前的是两个陌生的暗卫,他们见过李尘徽,知道他的身份,便静悄悄给梁蔚通了个灵。

  李尘徽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等着,却看见那暗卫惊愕地抬起头,李尘徽听见他说:“我联系不上主子了,她没接我的灵。”

  李尘徽脸上从容的面具裂开了,他方才看见了门上禁止通行的符咒,以为梁蔚怕吵闹才在里面设了结界,可修士间通灵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能互为告知,除非那人失去意识或者是死了,通灵才会直接被停止。

  “你们能解开这门上的符咒吗?”

  李尘徽勉强维持住镇静,他察觉这符咒与普通的禁令符有所不同,上面浮动的灵光掺杂着梁蔚身上的黑气,或者说是煞气。

  梁蔚是灵修,除非练功练出了岔子,不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出现,李尘徽想起了昨夜梁蔚惨白的脸色,他晨起的心里那点旖旎,完全被焦虑占领,整个人仿佛被架在了火上。

  “主子修为高于我们,恕属下无能。”

  那两名暗卫试了多次,反被那门上的禁令所伤,唇角渗出血来。

  李尘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直觉若自己今天见不到梁蔚的面,他日后一定会后悔。

  “叫辛阳过来。”李尘徽拿出梁蔚给他的符玉,禁令符虽只属于修士本人,但梁蔚绝对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暗卫把辛阳带了过来,李尘徽让他们俩先离开,他看见辛阳躲闪的目光,就知道梁蔚一定和他说过什么,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主子什么情况你应当也知道,我就不多嘴了,你听令拦着我是做属下的本分,但她是我的妻,现在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不能坐视不理。”

  李尘徽把符玉拿给辛阳看,“你把我放进去, 出了事我自己担着。”

  他在符玉上写了几行字,立下“生死状”,然后咬破手指把血滴在上面。

  这是修士切磋之前常用的术法,先把责任说清楚,免的后面打完了架对方翻脸不认人。

  辛阳满脸震惊地看向李尘徽,他知道梁蔚的情况很凶险,若李尘徽进去很有可能被梁蔚失控的灵力所伤,但现在梁蔚明显已经失去了意识,如果不尽快让她找回神志,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会被疯涨的灵力重创以至于至体而亡。

  “此前我在船上的时候,你主子外泄的灵力并未伤我,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对灵力有一定的排斥,大部分灵力都不会影响我,你让我进去看一看,说不定能帮她一把。”

  辛阳动摇了,不知为何李尘徽认真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想要信服。

  “那你要是帮不了主子呢?”辛阳开阵前多嘴问了李尘徽一句。

  “那我们只好一道殉情了。”李尘徽朝他温和地笑了笑,眼底是无比的认真。

  里面的梁蔚的确如李尘徽说的那样半死不活,他灵脉逆行,全身上下爬满了灼印,灵力疯狂反噬的那一刻,他几乎失去了所以意识。

  他为了带李尘徽离开,强行动用了他第二条灵脉里被煞气浸染的灵力,被他身上反噬的灵力排斥,两股力量在他的识海里干起了仗,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梁蔚折腾成了个漏气的风筝。

  他勉强入定之后,被某一股力量来了个会心一击,当即一口血气涌上喉头,差点没晕过去。

  不过他现在比晕过去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意识被煞气占领,纷繁杂乱的欲念充斥着他的大脑。

  宛若妖魔鬼怪般的爱恨嗔痴一排排蹦了出来,让他最后的冷静也被土崩瓦解掉,他的经脉已经隐隐有破裂的迹象,但梁蔚无能为力。

  梁蔚几乎放弃了抵抗,因为他满眼都是李尘徽的脸,或怒或喜,或忧或悲,甚至还有昨晚李尘徽埋在他手里释放出来时,被泪水沾湿的脸。

  他眼花缭乱又不愿意闭眼,痛苦与执念如嗜血的猛兽,一口下去就咬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梁蔚无力地往前倒去,他面无表情却又满心惆怅。

  “我要死了。”梁蔚想,“死之前,你能再抱我一次吗?”

  “希望我给你准备的‘顾锦年’你能喜欢。”

  很奇怪的,梁蔚倒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温热的身体,让浑身冰冷的梁蔚察觉出了异样。

  梁蔚睁开眼,或许是老天也开了眼,他方才许的愿真的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