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蔚跟着李尘徽上了画舫,这回他不再是原来那个腿短的小孩,而这艘画舫上也没有太多的人阻碍他们的谈话。

  但梁蔚并不用与李尘徽谈话,因为这厮自己就能表演出一个人多势众的说书现场,公主殿下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地听。

  当年梁蔚曾经问过李尘徽为什么要跳下去,李尘徽支吾许久也不肯跟梁蔚说,梁蔚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事也就没了解。

  但今夜梁蔚听见李尘徽谈到了少年是被他爹打的事,梁蔚心弦动了动,他煞有其事地扶住了船板上的栏杆,李尘徽见状以为他晕船,便好心地来扶他,他手上的温热透过梁蔚肩上的衣服,叫梁蔚不自觉伸直了脖颈。

  “你方才问我之前有没有上过画舫,”梁蔚披着满湖的灯火转头看向李尘徽,“我听说济州城里护城河上的画舫游城也是一绝,当年李侍郎在济州府中任职,你当时应该也见过吧。”

  李尘徽闻言有点惊奇,他以为梁蔚是在打探自己的少年往事,他甚至有点欣喜,当即就涛涛不绝起来。

  梁蔚听他扯东扯西,就是一句没扯到他想听的东西,但他并不感到烦恼,因为关于李尘徽的所有事情他都想听。

  李尘徽清澈眼睛里缀满了光,忽闪忽闪地看的人心痒,梁蔚突然生出种想要触碰上去的欲望,水面上闷热的湿气让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了点燥热。

  正在此刻,天边隐隐传来“轰隆”声,李尘徽抬头往天上瞧去,只见乌云不知何时把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堵的严严实实,要下雨了。

  “娘子,跟我去船舱里躲一会儿。”李尘徽拉着梁蔚的手,就像年少时拉着顾锦年那样。

  他们俩到了船舱里的隔间里,这座画舫估计今夜是租给了哪家花楼,靡靡的丝竹之音从他们头顶的船板上传来,李尘徽对此有些不好意思,但见梁蔚没说什么,倒也自在了不少。

  梁蔚没说是因为他不知道画舫还有花船这一说,他在宋翎那里高雅惯了,又怎会听出这船上弹的是艳曲荡词。

  隔间里没人,但这船上的船板很薄,谨慎起见,李尘徽还是叫着梁蔚“娘子”。

  “方才你问我年少在济州的事,”李尘徽给梁蔚倒了杯果酒,“娘子是在打听我的情史吗?”

  梁蔚被他调戏的已经习惯了,对此连眼皮都没掀,他面无表情的把酒杯放到自己鼻尖前闻了闻,然后又把它放回原处。

  李尘徽见他不说话,便又自顾自讲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雨没下来的缘故,李尘徽觉得自己热了起来,他想喝杯酒润润喉,可手刚往酒杯那边伸过去,就被另一只精致素白的手给按了回去。

  李尘徽抬头,看见了梁蔚面色不善的表情,又瞧了眼桌上的果盘,一个猜测在他脑子里炸起来。

  娘的,他怎么能想到这些花楼里的姐儿玩仙人跳还敢玩到梁蔚身上,简直是作死啊!

  李尘徽方才太过得意喝了杯酒,梁蔚当时再看别处没拦住他,没想到一下子就着了人家的道,还他娘的当着梁蔚的面,简直是夭寿了,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梁蔚瞥见了李尘徽泛着红的的眼角、敛着水光的眼睛、不自觉滚动的喉结以及半遮半掩在他因为燥热拉开的衣领里的劲瘦锁骨......

  “该死!”梁蔚心里暗骂一声,他也开始觉得热了,做贼心虚般的把目光收了回来。

  然后凶神恶煞的公主殿下冷着脸站了起来,预备着把这群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王八蛋揍回娘胎里去。

  但还好他没有丧失理智,知道李尘徽难受,隔着桌子捞起李尘徽发热的手,沾了点盆里净手的水在上面画了个符咒。

  “清心符只能让你清心,你且忍忍,我出去给你找解药。”

  李尘徽在心里苦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解药,久在外面游历的梁蔚又岂会不知,她不过是在给他留住颜面罢了。

  手心里的凉意让李尘徽找回了点理智,他挣扎着站起来,试图拦住梁蔚,却腿一软往地上栽了下去,但他一点都不但心。

  因为身手好的不得了的梁蔚一定会接......呃......李尘徽“咚”一声摔在了梁蔚脚边的地毯上。

  其实这不怪梁蔚,他并不是来不及接人,也不是故意让李尘徽倒在地上的,他这会儿身上不太方便。

  因为他经脉天生所带的缺陷今夜提前发作了,他现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外泄的灵力,他不能伤到李尘徽,却也必须要带他安全回去。

  李尘徽没摔疼,他顺势打个滚,然后自己扶着墙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虽然头晕眼花,但好歹没眼瞎,梁蔚周身的杀意犹如实质,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今晚又得发个疯了。

  果然,李尘徽看见公主殿下冷静地把手指附在耳边,紧接着他听见梁蔚毫无感情地对着面前的空气道:“在码头画舫。”

  李尘徽这才看出来梁蔚是在与人通灵,他找到靠窗的椅子准备坐下,就听见梁蔚咬着牙又来了一句,“我要它今晚就消失。”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梁蔚转头看他,李尘徽只好对着脑门上写着“逆我者死”的梁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外间就在此刻传来了脚步声,李尘徽听着来的人估计不少,一般这种讹人的套路就是得先把人放倒了,才好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可这些人只给他们下了催情的药,看来倒像是准备假戏真做,让他们这对假夫妻分道扬镳吧。

  这手段怎么跟太后的这么像?李尘徽心念千转,被他手上的清心符察觉到后,当即给他来了大的,寒冰般的凉意席卷了他的手臂,李尘徽没受住“嘶”出了声。

  “别再胡思乱想了,静心凝神。”梁蔚闻声开了口,又捏了把手指帮他分担了一点寒凉。

  托梁蔚的福,李尘徽瞬间就学会了定神,毕竟他实在是不想被那符冻成冰棍。

  梁蔚隐在门后,李尘徽也躲在窗后的角落里,来人轻轻推开了门,大眼一扫隔间,发现里面没人,便对后面的人道:“妈妈,人躲起来了。”

  “嚯,”李尘徽想,“还好来的还是女人,要不梁蔚她估计得让人命丧当场。”

  老鸨设下局恐怕要钓的是李尘徽,至于貌美的梁蔚......

  李尘徽心道不好,不,他们设局并不是单为了李尘徽,梁蔚她一个姑娘家,才是这些在黑白两道游走的老鸨的设计对象。

  来人皆是一水的女子,她们身着水红色的戏裙,步履也算是摇曳生姿,不消片刻,这屋里就被红色的烟云妆点成了活色生香的盘丝洞。

  老鸨进屋后一眼就瞅见了隐在窗户后的李尘徽,因为他素白的衣角在这满目的红色里太过扎眼。

  “小郎君,你躲什么?”老鸨娇笑出声,扯着自己的手绢小跑向李尘徽,“我也是头一见着你这么俊俏的人,想跟你交个朋友,你莫......”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缠在她脖颈上的不是人手,而是团泛着冷意的黑雾。

  梁蔚拦在李尘徽面前,脸上的表情犹如鬼魅,他冷眼看着面前的莺莺燕燕,眼底汹涌的杀气锋芒毕露,叫人看着胆寒肝颤。

  下一刻,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抽出自己的软剑,正待剑光扫过,屋内就会有成片的红颜枯骨。

  “娘子!”李尘徽见势不对,梁蔚这样子不像是发疯,更像是走火入魔,他顾不得被冻僵的手臂,站直身子对梁蔚说道:“待你教训完了人,自有官府来处置她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梁蔚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将他从血色里拉了回来,他瞧见李尘徽正在往他这边走,便不着痕迹地往边上退了点,然后撤了灵力,狠狠把那老鸨往地上一掼。

  他方才分明已经下了死手,那老鸨趴在地上白眼直翻,半天喘不上气。

  其余的姑娘们,本就被梁蔚这副瘆人的凶神样吓的瑟瑟发抖,那里还会管那老鸨的死活,要不是梁把门窗封死,她们早就跑出去了。

  李尘徽见梁蔚躲着他,便不好在往她那里走,他还不知道这伙人到底来自哪个地方,索性指着地上的一个姑娘,问道:“你也见识过我家娘子的厉害了,还不把你们做的好事都交代了,真想跟着你们妈妈一起死吗?”

  那姑娘闻言又是一阵哆嗦,嘴里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李尘徽以为她声音小,便凑近了些,谁知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只见那姑娘从袖中抽出把利刃,直直往李尘徽面门上刺去!

  她身手太快了,几乎是顷刻间就逼到李尘徽身前,梁蔚当即闪到李尘徽面前,挥剑抵住她的匕首。

  他低头一瞧,那匕首泛着不祥的蓝光,是为了剧毒的杀器。

  李尘徽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手段不是和太后的像,而是他们就是太后派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