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珹在朝会上一番杀鸡儆猴,成功堵上了崔党的嘴,加之钱啸棠此前反水的事,梁珹复了沈言与邱成岚的职,要求他们与韩谦一道彻查。

  到了这份上,崔先瑜怎会放任不管,他以退为进,嘴上说着事关崔邺要在家避嫌。可他乃内阁元辅,又是当今太国丈,若无明显的错处,梁珹怎能轻易让他赋闲在家,虽然他巴不得那样。

  对峙到了最后,梁珹只得再退一步,把崔家手上的大理寺也牵扯进来,要他们与刑部和督察院三司会审,不可错判一人。

  至此,惨遭逼迫的公主殿下才算暂时洗干净脏水,而作为梁蔚兄长的梁珹自然要稍加安慰。

  第二天,项彻拎着晋封梁蔚为长公主的旨意以及赏赐若干进了端阳公主府。

  梁蔚早就知道他哥惯会使两头讨好的伎俩,对此并不吃惊,只是累着了李尘徽,在公主府的内库从晨起饭毕坐到了日照当空。

  毕竟皇上这回也是下了血本,说不定把自己私库里的家底都给梁蔚整过来了,成箱的金器古玩叫项彻看的眼都绿了,可他们偏偏是皇室赏赐,就是梁蔚自个也不能拿去卖了换钱。

  记档、归纳、入库然后还要划分名册,以供圣上查问。这事繁琐之极,李尘徽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坐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走个流程,替梁蔚挂个名。

  府上的账房先生都是梁蔚这些年搜罗起来的好手,帮梁蔚把私账公账做的分明。李尘徽见其中的一位心算了得,记起账来条理清晰,又不急不缓,心里很是敬佩,便趁着他休息的时候与他套起了话。

  “回驸马,小的姓谭,乃和州人士,于半月前进京探亲,途中遇到了山匪,恰好被府上的近卫所救,到了京城却听闻亲戚早已不在此居住,便索性跟着救命恩人来了公主府做事。今日只是人手不够被喊来打个杂,并非是府上的先生。”

  谭先生...不...是姓谭的小厮,很是熟练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像是在心中演练了千遍。

  李尘徽面上的微笑不减,心道:“这位仁兄,你下次介绍自己之前能把自己身上的道袍遮一下吗?”

  “谭先生过谦了,我也是看您气质斐然,与旁人算法不同,想向你请教一二,”李尘徽说,“先生用的算筹不似凡品,可否让我一观。”

  谭桂生闻言变色,腰间露出来的布袋塞回去,慌慌张张地起身,“恕小的无礼,这算筹实乃我家父所传,小的身无分文时也不敢将它变卖,实在是不能赠予旁人。”

  李尘徽被他一句话冤成了强取豪夺的恶霸,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他不知道这位脑子清奇的谭先生嘴里还会蹦出什么话,便只好放弃了看他法宝的想法。

  李尘徽走远后,谭桂生才总算把狂跳的心按回原位,他此前与门中的修士一同前来京城,进到崔邺的别院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追成了丧家之犬,他被自己的同伴抛弃,本以为死路一条,却没想到梁蔚放过了他。

  他被关在暗室里好几天,直到梁蔚把他提出来,这才知道原来当时他的师兄弟们受邀来京城是为了替崔邺收拾烂摊子,而这事只有当时带他们来的内门师兄知道,而他这种外门弟子就是来跑趟的,顺便还要为内门弟子背几口黑锅。

  得知真相的小谭,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进万山门不过两年,一直以为自己的门派是正道,目标是为了铲除江湖的一切脏污之事,却没想到自己门派就是与人勾结的真凶......

  而他还没来得及拼回自己碎成一地的信仰,比欺骗他真心的同门更加混蛋的梁蔚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放在他面前。

  一是他必须隐藏身份呆在公主府,听候梁蔚安排乖乖当梁蔚对付万山门的棋子,以及在必要的时候给梁蔚的人打下手,就像今天这样,等一系列他能做的事。等于他一个人干了一堆人的活,更丧尽天良的是,梁蔚只给他一人份的工钱。条件三年后梁蔚放他和那些幸存下来的外门弟子自由,还会给他们安排新的身份。

  二就很简洁明了,就是让他和他的同门去九泉之下做伴,甚至连骨头渣都不会被人发现。

  于是义正言辞的小谭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一种。

  开玩笑,生死面前,虚情假意的师门又是个什么鸟玩意。

  不过今日驸马爷好像看出了什么,他的算筹......谭桂生摸向自己腰间。

  谭桂生:“!”他今日没把算筹放在身上啊,方才李尘徽是在套他的话,梁蔚叫他隐藏身份,那他这么快就漏了馅......

  谭桂生绝望地闭上了眼,“天爷啊!这是什么虎狼窝,人精怎么这么多!”

  项彻在梁蔚书房里等的百无聊赖,等着梁蔚听完炳刃的汇报。

  同兴商会这阵子又给漠北筹到了一批军粮,梁蔚要与项彻商量怎么把东西运回漠北,再过几个月就到了朝廷给地方驻军分发军粮,看户部现在这个熊样,就是梁蔚的人接管了户部,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什么,毕竟空虚的国库在那放着。

  “连去的人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就能断定没有煞气作祟?”梁蔚从鼻孔里呼出口气,把“你是个傻子”写在了脸上。“胡说八道,叫他们查清楚后重新给我回信。”

  炳刃默默换了张纸,心里把桐州那边的暗卫骂了千百遍,连最基础的探查都做不好,主事之人简直就是在吃干饭。

  也不怪梁蔚发火,桐州紧挨着玄清宫所在的西川,近来那边常有人患上失魂之症,梁蔚设在那边的据点此前回信说是疑似是鬼修所为,派人探查了好些日子,而今就给了他这个回复。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只是挨着玄清宫所在之地,必然不能有此等恶事为祸百姓,梁蔚作为玄清宫首尊宋翎的亲传弟子自然是要管的。

  一柱香后,满头是汗的炳刃终于被梁蔚‘赦免’,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你今日怎么好像是在躲着某个人啊?给人家安排了那么多事,累着了可怎么办?”项彻翘着二郎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哉。

  梁蔚掀了他一眼,不想跟他在别的事上浪费口舌,“我这就写信给和州,叫他们把军粮从水路送去岸阳渡口,再由青州境内走陆路送去青蔼关,叫你的人准备好接应。”

  他提到正事,项彻便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认真道:“你特地绕开与和州接壤的桐州,不仅仅是因为走水路快的缘故吧?听说皇上已经拟定了桐济二州巡查道长官的名录,怎么,你的人出局了?”

  梁蔚不置可否,因为他本就没打算把自己的人往地方巡查道上推,又何来出局一说。

  项彻略一思考,大致理开了思路。

  梁珹手上的纯臣譬如沈言,邱成岚这样的,大都是因为看上他孑然一身,身份上又不会对梁珹造成威胁,梁蔚在这个节骨眼,不能引来他们忌惮。

  梁蔚并非君子,也不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为漠北奔走数年,没要过项家一兵一卒为他做事,他好像就只是为了还清项皇后当年的养育之恩而已。

  项彻敢打包票,梁蔚对没见过几面的梁珹没多少感情,他甚至可以放任崔家继续膨胀,等到他们篡权夺位之时,再以勤王之名将他们一举铲除,甚至大可等梁珹死了以后,直接透露自己的身份,自立为王。

  可他还是答应梁珹回了京城,选择在最困难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梁蔚没少做。

  项彻觉得自己看不透梁蔚,就像他小时候总也弄不明白父亲注视梁蔚时,眸中沉默的悲伤。

  “看不懂你,”项彻吊而啷当地捏起梁蔚桌上的一块糕点塞入口中,“要是有一天,你突然撂挑子不干,说是要和李尘徽远走高飞,我也不奇怪。”

  梁蔚终于不耐烦了,他把写好的信扔到项彻怀里,“吃完了就快滚,别在这里聒噪。”

  目前还是金主的梁大爷发了话,项彻立刻把公主殿下欠他银子的事拋之脑后,吹着口哨蹦了出去。

  “和他远走高飞吗?”梁蔚从处理公务的时间里抽出一点空余,把项彻的话想了想,安逸的情绪还没涌上心头,无尽的酸涩就把它淹没。

  “谁会想和我这样的怪物相守一生。”梁蔚无声地苦笑,把不该有的念想揣入心底放好。

  “殿下,驸马说已经把账目理好了,特地带来让您过目,问您现在有空见他吗?”

  门外的近卫如实禀告,梁蔚在纸上写画的动作一顿,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愁肠还在折磨着他,现下实在是受不了见李尘徽的刺激。

  于是公主殿下把心一横,淡然道:“此等小事他说了算,不必再来问我,现下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与他说话。”

  近卫原封不动的把话带给了李尘徽,好脾气的驸马爷闻言“体贴”地离开了。

  梁蔚耳力超群,听见李尘徽渐渐远去的脚步,他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笔,觉得还是得找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心绪。

  “来人。”

  门外的近卫闻声推门而进。

  “那个姓......”梁蔚记不住人名,“万山门打杂的那个。”

  聪明的侍卫立刻接话,“谭桂生,殿下。”

  “什么生都无所谓,”梁蔚把手上的公文合上,“叫炳刃把他带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