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瑜近来可是春风得意,他的心头大患遭了难,如今眼瞅着就要被梁珹治罪,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项彻那个小杂种了。

  他难掩心中的喜悦正欲叫人备了轿子入宫去,却被闯进来的何管事打乱了行程。

  “老爷,出事了!”何闻气喘吁吁,满头都是汗,显然是从外面小跑着回来。

  崔先瑜皱起眉头,“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平白惹了别人笑话。”

  何闻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故作镇定道:“可否请老爷与小的到书房一谈。”

  “前日苏侍郎他们在端阳公主府搜出了梁蔚与黑市联系的账本,交由韩次辅审查......”

  “这事我知道,你别再说废话了。”

  “老爷,岔子就出在这账本上,韩次辅本来就对这些账本半信半疑,细细查问之下,竟查到与万山门有关,您也知道梁蔚出身玄清宫又怎么能在他师父的眼皮底下与万山门有联系啊。”

  “韩次辅当即叫人深挖下去,不过半日便通过黑市查找到了万山门豢养鬼修的证据,而那些账本上的账目皆是由大公子的妻弟亲自汇过去的,现下韩次辅的人已经查到了他头上了。”

  崔先瑜听他说到这里,已经微微变了脸色,但还是不动如山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韩谦那个老匹夫为了替梁蔚脱罪,竟妄图混淆视听,本辅自有查问之权,不会让他得逞。”

  “老爷,最糟糕的不是这个啊,”何闻急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住了崔先瑜的衣角,“苏侍郎方才过来传信,说是那钱家子在昨日钱枫提审时他改了口,他竟然把大公子派人护送他的事当众讲了出来......”

  崔先瑜猛地转头,他甚至都没听何闻把话说完,便带人急匆匆地出了府门。

  “所以,殿下当时在提审钱枫之前就已经从崔邺手上救下了钱啸棠,让他半真半假地陪着众人演了场戏。”李尘徽说,“可我还是想不明白,钱啸棠明知其父在您手上凶多吉少,为何还要冒着被崔邺再次杀害的风险为您办事呢?”

  梁蔚整理着桌案上的东西,嘴也没闲着,“你是想不明白,还是不愿相信你的猜测?”

  “或许我本来就没想让钱枫活下来,却还是骗了钱啸棠答应帮他留住钱枫的命,但钱啸棠还从崔邺那里得知自己亲爹死了,他怒极生恨转头想要卖了我。而不讲信用的我又拿了他的家人或者是他自己的性命逼迫他改口,甚至还打算让他死在去公审的路上......”

  梁蔚向来不许下人进他的书房,平日里偶尔除了让炳刃进来帮他处理些琐碎的杂事,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收拾屋子。

  只是今日有了旁人和梁蔚一起收拾,前日查府的人刚走,李尘徽看着自己的院子一片狼藉,当即痛心疾首地叫平桥带人去拯救他种了三个月还没开花的西域奇株。事实上,是他某日下值途径玄武大街时,在听完某个卖膏药的神棍对他一番巧舌如簧的吹捧之后,实在是不好意思空手走人,顺便买下来的。

  总之驸马爷忙活了大半日,终于把自己的住所恢复原样,就在梁蔚以为他会消停下来的时候,李尘徽却意犹未尽地找上了门,说愿意帮他收拾被弄乱的书房,他好像对整理这些琐碎的东西很感兴趣。

  梁蔚到现在也没想通自己怎么会一时抽了脑子答应下来,导致这里热闹地让他有些烦躁。

  热闹的制造者这会儿像是突然哑巴了,整个屋子终于安静下来。

  梁蔚心下叹了口气,他有个仅对李尘徽的毛病,就是不愿把在别人面前的那套虚情假意用在他身上。所以他总会在李尘徽那里不经意间露出自己阴暗的本相,总是把李尘徽噎得哑口无言。

  “或许我本来就个不近人情的家伙,阴阳怪气的话多了就再也改不了了。”梁蔚想。

  “不会的,”李尘徽把手上擦拭的书册放回原处,认真地说,“殿下不会这么做的,若真如殿下说的那样,那您又怎会特地叫人护送钱啸棠的妻儿安全出京呢?”

  梁蔚:“......”他总有一天要让炳刃挖坑把辛阳埋了。

  虚张声势的公主殿下头一次被人拆穿,这种体验有些新奇,该哑口无言的轮到了梁蔚。

  “殿下别怪辛阳,”得逞的李尘徽笑得很好看,“怪我闲来无事,精通了套话这门功夫,一时技痒,恕罪恕罪。”

  方才深刻反思的梁蔚,把那几分愧疚扔回狗肚子里,鼻子不是眼睛地嘲讽道:“失敬失敬,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神通,我看镇北军的前锋营里斥候都没你能干,不如叫你去替了他们的位置。”

  “殿下说笑了,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闲人,怎能到前线去拖人后腿。”李尘徽傻笑起来像个孩子,他破天荒头一次见到梁蔚吃瘪的时候,就像第一次吃到蜜糖那样惊喜。

  梁蔚觉得李尘徽近来越来越欠揍,对他也有些过分的越界,难不成......

  梁蔚抬眼看向李尘徽,正好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他头一次觉得一个人那么耀眼。

  “见鬼,”梁蔚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错觉,“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李尘徽像是看不到梁蔚不愉快的脸色,蜜蜂般在梁蔚耳边嗡嗡,充分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空顾着梁蔚的感觉,把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或许是因为李尘徽与梁蔚同在屋檐下待了这么久,没有察觉到公主殿下对他的恶意,也或许是李尘徽习惯了梁蔚“特别”的照顾,竟生出了些恃宠而骄的错觉,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与梁蔚保持一种虚假的关系。

  以至于他在慢慢寻找一个界限,一个让梁蔚不至于讨厌他,又能渐渐了解梁蔚的界限。

  李尘徽没在梁蔚书房待太久,炳刃从外面带回了消息,梁蔚还没开口,李尘徽就识趣地出去了。

  翌日,政事堂里的言臣武官又吵成一团,梁珹坐在龙椅上听的脑仁疼,就在此时内阁次辅韩谦突然开了口,说是调查梁蔚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于是梁珹借机叫那群聒噪的乌鸡停了下来,认真听韩谦说话。

  “禀皇上,臣昨日已将证词附在奏折上呈递到了御前,想必皇上已有决断,只是还要一事还要向皇上面禀。”韩谦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他旁边站着的是面色阴沉的崔先瑜。

  “臣在端阳公主府搜出来的账本上面所涉及的账目的确有黑市交易嫌疑,然臣昨日细查之下,竟发现那账本并非公主殿下的,方才也派人去公主府问了殿下,方知此账本乃是殿下此前派近卫去协助地方巡查道时,剿灭一伙奸贼时所获,还未整理完成便有了这许多事端。正好赶上查院,便被刑部苏侍郎误以为是殿下自个的,好在殿下得到消息后马上叫人把自己卧房内其余的部分交给了臣,臣与刑部和督察院的同僚们核对过了,确定是弄错了,为免旁人误会,臣特在此为殿下做个见证。”

  崔先瑜闻言冷笑,他今晨去刑狱里提钱家子,却吃了个闭门羹,因为本朝御史有面圣之权,萧晗早在他来之前就把钱啸棠的事告诉了梁珹,梁珹随即下令把钱啸棠转入了由禁卫直属的天牢。

  上次因为荣婕妤的事,赵泉被赐死,禁卫所落到了梁珹手上,若还想像之前那样灭口,只怕是难了。

  韩谦这样说了,崔家的人自然要出来反驳。果然,吏部孙侍郎随即就开了口,“即便韩大人所言非虚,可的确是有人拿了实证来证明端阳公主确实派人出入过黑市,并且还私买精铁,这可是板上钉钉的......”

  “哪里来的板上钉钉,孙大人此言差矣。”兵部侍郎陈斌出列发声,“皇上容禀,此前兵部有一座废掉的重弩闲置在库中,恰逢灵枢院为我兵部改进弩机,便批给他们做配,驸马都尉正好负责此事,为求提高进度便把精铁臂的一部分重锻带回公主府去研究,不想竟被有心人拿来诬陷公主殿下,臣这里有当时批下的条子,还请皇上过目。”

  此话一出孙侍郎当即哑了火,可还是有不死心的继续出力,譬如秦御史。

  “纵然如此,可那钱枫死前有人亲眼看见公主殿下拿了钱家子的贴身之物威胁钱枫,而公主府的侍卫也确实是在钱家子被绑之时出了城门,而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听到这句话,沉默了数日的项彻亮了眼神。梁蔚为了不牵扯到他,不让他在朝中为他说话,他忍了数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大人既然明白此案的根本在哪里,为何当时还要顾左右而言他,”项彻面色凛然,“如今案子查了数十日,公主殿下也一直禁足府中,现在钱枫之死督察院查不出,钱家子被绑刑部也没有说法,弯弯绕绕这么久劳时伤身不说,还坏了皇上与殿下的情分,诸位难道没有责任吗?”

  紧接着便又有礼部的人接力,“禀皇上,臣有本启奏,刑部苏侍郎与督察院秦御史借上门搜查之机,私闯殿下与驸马寝室,已然僭越之极,臣竟不知查案还有这样的道理。”

  苏秦二人一听就急了,他们当时只顾着要把梁蔚拖下水,早把这些东西拋之脑后,没想到梁蔚还能逆风反盘,还有人拿这说事。

  “臣......臣不曾......阁老......”秦御史颤抖着身子,求助地看向崔先瑜,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突然眼瞎了。

  “住口!”崔先瑜的心腹当即喝断,“犯了错还敢随意攀咬,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梁珹听了半天,心中的巨石早已落下,这时才记起梁蔚受了莫大的委屈,顺水推舟地勃然大怒,“好大的狗胆!来人!把他们给朕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