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徽身为驸马爷自然得像梁蔚一样避嫌,可他如今又确确实实身在案子中,还是他主动参与的,这对刚踏入朝堂的梁蔚是个不小的麻烦。

  可梁蔚并没有说什么,公主殿下甚至还反过来忙了他......

  李尘徽在自己家门口又一次看向梁蔚,他心头仍有疑虑,公主殿下的对他帮助并不是无偿的,他一定得付出某种代价,最可怕的是他并不知道梁蔚到底想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梁蔚若有所感,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面上端的是正人君子样,公主殿下这会坦坦荡荡又演起来了。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在门里等候多时的李平向梁蔚行了大礼,梁蔚端庄地朝李平福了福身,温声叫他免礼,还示意炳刃将两鬓斑白的李侍郎扶了起来。

  李尘徽看见自家老爹受宠若惊地向梁蔚道谢,但眼神还是在不住地往李尘徽这边瞟,还是不自觉地心头一暖。

  不过他看见李平面色还算红润,看来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爹过的也还不错,李尘徽对此还是感到欣喜的。

  梁蔚在李平的带领下去了正厅,李平着人给公主殿下奉了茶,与梁蔚说了几句话。

  李平虽在官场上很是圆滑,但对梁蔚倒也不敢过分亲近,毕竟君臣之礼在那里放着。不过李侍郎只要一谈起李尘徽,那话可就多了起来。

  “犬子在家里放肆惯了,若有什么叨扰殿下的地方,您就只管罚他就好。”

  李侍郎笑的很谦卑,他这语气像极了他第一日送李尘徽去学堂时对先生说的话。

  “大人严重了,夫君礼数周全,待我也是极好的,我疼他还来不及,又怎忍心罚他。”

  梁蔚笑的很是甜蜜,也亏得他是头一次在李平面前现眼,李尘徽看着自家老爹听见了这话高兴地连皱纹都开了花。

  公主殿下又跟李平聊了几句,说自己累了,李平便让李尘徽带着梁蔚去后院休息。谁知梁蔚却拒绝了,公主殿下说想一个人去后院转转。

  李尘徽知道梁蔚是为了给他留一个单独与李平相处的机会,心中又是很感激的,便没有强求。

  梁蔚跟着府上的刘伯去了后院,李尘徽和他爹进了书房。

  “爹,不肖子好不容易回来了,您能别皱着眉了吗?”李尘徽看见他爹变脸似的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想笑却提不起嘴角。

  李平没理他,从书房的案上找出了一张带有墨迹的纸,直直地朝李尘徽扔去,那纸张在空中飘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李尘徽精准地把那张纸抓到手里。

  “我可不敢让你当我的不肖子,你如今是体面至极的驸马爷,敢明着和崔家叫板,在圣上面前都得着了脸,我这爹当的也不够格嘛。”

  李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李尘徽,这小子明明成婚之前还是答应的好好的,不会牵扯到梁蔚与崔家的事里,没想到刚一进宫就把太后得罪很了,圣上和梁蔚虽会保着他,可明枪暗箭到底还是难防的。

  “不敢不敢,列祖列宗在上,咱俩不好乱了辈分。”李尘徽飞快地扫视着纸上的内容,他有个毛病,他越是紧张俏皮话就说的越多。

  那张纸上的东西看似只是礼部寻常采买的单据,记录买的东西也只是些祭祀用的香烛,可底部的一行字却让李尘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那上面写的是“赊户部二十匹上品锦城绢合纹银八十两”, 最后的落款是明晃晃的“钱枫”二字。

  又是锦城绢,又是钱尚书,看来户部的生意涉猎的很广啊。

  “官场上之上多的是阴诡之事,这些年户部做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身在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灵枢院难道要和半个朝廷的对抗吗?你们长史能保证自己院里没有别人的眼线吗?”

  李平给李尘徽的东西是想告诉他这残酷的事实,可李尘徽在沉思片刻后,却迎着他爹不赞同的目光,继续道:“这些单据您那里还有吗?您给我的只是拓印的,实本在您那里吗?”

  “这不过是户部做的假账,礼部有人跟户部勾结在一起,早就把实本转移到别的地方,这张单据还是我的同僚偷偷给我的。”

  李平觉着他这倔驴儿子不要也罢,他还挺会另辟蹊径的。

  “哦,那就算了吧,我在找别人问问。”

  “啪!”

  案上的玉石镇纸被李平猛地砸在桌面上,还好这玉石质地好,并没有碎掉,只是裂了几道小缝。

  “你小子到底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几句话,谢远山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为了这笔烂账连命也不要了!”

  李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知子莫若父,他这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还是了解的,不该凑的热闹,他绝不会去主动招惹。

  更何况 他今日见到了久未归京的端阳公主,初见时他的确觉得梁蔚是个温婉的皇家贵女,但她的眼神太温柔了,像是能滴出来水。

  倒不像是真的,谈话间李平又觉得她真的是滴水不漏,如若不是他知道自家儿子没心没肺,真就以为她对李尘徽一见钟情了。

  这位殿下是个深藏不露的主,自家儿子决计玩不过她。

  “谢长史一大把年纪了,您不好损人家清誉的。”李尘徽悄悄往后退去,却还是在李平呵斥声中听下了脚步。

  “你别给我油腔滑调,今晨听闻这案子已由京兆尹府交给督察院了,殿下既已决定插手,你就莫要再管这事了。”

  李平给李尘徽下了最后通牒,但方才还是淡笑着的李尘徽却突然敛了笑意。

  李尘徽看着自家神色肃然的老爹认真道:“我小时候曾问您何为君子,您告诉我‘读书以明志,察民意以明德,入仕以开万世之太平。’乃君子所为。这话我从未忘记,我也从未认为您老人家忘了。”

  李平盯着李尘徽沉静的目光,在原地呆愣了半晌,这词不达意的话语在如今的官场上天真的有些可笑,可透过李尘徽的眉眼,李平仿佛又看到了别的什么。

  窗外的丁香花瓣在暮春的风里纷扬起淡黄色的旋,引走了李平的目光。曾几何时,明媚如斯的少女也曾在这样美的春日里,弯起清澈的眉眼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问道:“李平平,你说说何为君子何为众生?”

  李平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待他从恍如隔世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时,李尘徽已跑的没影了。

  “臭小子,你给老子滚回来,我话说完了吗!”李平罕见地骂了人。

  李尘徽算着时辰也快到了,便去了后院寻梁蔚,他从小院外的月亮门进去之时,便看见公主殿下坐在自己院里的秋千上,悠哉悠哉地很是惬意。

  “夫君,我听府人说这院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你亲手做的,特别是这秋千是你做的最为精巧的一件。”梁蔚的手在秋千的刻纹上抚摸了几下,像是很是钟爱这件东西。

  “殿下喜欢,不如我回去也跟您做一个吧。您是修行之人,我听闻有些修行之人能在绳上休憩,我给您做一个能站着荡的。”

  李尘徽朝梁蔚温柔地笑着,眼底满是狡黠,却看到梁蔚笑的更灿烂,公主殿下在四下无人的小院里坐在秋千上架起腿,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尘徽。

  “夫君对我这般好,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美人乌发披散,漫不经心地托着腮,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神荡漾,“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李尘徽在心里也真是很佩服梁蔚,她倒是一言不合就直接用美人计,搞得李尘徽每次压力就很大。

  “臣不敢,殿下此前说若我想刻符就来找你,臣看今夜是朔日,宜修习灵力,不如今晚......”

  “今晚你来书房找我,我等着你。”公主殿下颇为认真地说着不能说的话。

  李尘徽想:“还好她没有说,今晚‘我去你的房里找你’,没把我吓死。”

  此刻同安商会京城分舵,刘掌柜正在与掌事对账,他虽是商会地方上的掌柜,却是同安商会幕后主人的嫡系,在这里还是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刘掌柜,今年和州分舵的盈利又比去年多了两成,还是您经营有方啊。”京城掌事在对账时艳羡不已,但刘掌柜却不为所动。

  他们二人对完了账,正巧门外又有人找,刘掌柜顺势便出去了,在看到门外之人时却微愣住了。

  来人在小厮身后站着,浑身包裹地严严实实,手上的令牌却是那般的显眼。

  半月前,本在和州的刘掌柜,被总舵的主人传了密信,吩咐他接下京城一位姓谢的老先生的生意,叫他务必在三日内筹齐所需的柳息木。

  他听从吩咐,依命令把东西找齐了,正巧当年就接到了谢长史的订单,当天就把货装了船。

  可就在他到船上之时,主人又派人给他传话,提前告知他谢长史交不起订银,要他做好准备把事情闹大些。

  他都照做了,只是不知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