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徽本是想在下值后回家一趟看看他爹,有辛阳跟着他也好跟公主殿下交代。不过公主府的马车把他从谢长史那里捞出来,他不好扫了梁蔚的脸面,今日回去还是得跟她明说一下,好让他能抽空回去一趟。

  他走出院门就看见辛阳规规矩矩地站在车前,立在另一边的侍卫向他行礼道:“见过驸马,请上车吧。”

  李尘徽朝他点了点头,辛阳也向他行了礼,他刚想问自己交代给他的东西带了没有,马车的门帘就被人挑起来了。

  “夫君累了一天,怎的还不上来。”梁蔚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扶着门帘的手素白纤细。

  李尘徽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从看到辛阳那幅模样时就明白事有蹊跷,只是没想到梁蔚竟亲自来接他。

  李尘徽恭敬地俯下身,“臣见过殿下。”他礼数周全又带着淡淡的疏离一如新婚当日那样。

  梁蔚意识到了他的变化,眼角弯起的弧度更甚,在李尘徽上车时贴心地扶着他的手臂,隔着衣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李尘徽僵硬的小臂。

  李尘徽上车后很自觉地坐到了侧面,没离梁蔚太近,他很是谦和地向公主殿下表示了感谢,马车行进间外间轻易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梁蔚没理他,只是从身旁拿出了李尘徽交给辛阳的精铁把它拿在手上端详。

  此前那精铁表面落满了灰尘还有斑驳的锈迹,而今到了梁蔚手里倒是干净了不少。只是上面的锈渍不好处理,叫梁蔚无暇的手指染上了褐色的污浊,车内天光昏暗,本是不显眼的,但李尘徽还是看见了。

  “这上面的符文都被毁的差不多了,早已不能用了,不知你要拿它做什么?”梁蔚看向李尘徽,眼里带上点探究的意味。

  李尘徽目不斜视地给梁蔚讲了一遍今日的事,还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隐去了自己被谢长史骂了一顿的事。不过若是辛阳已经跟梁蔚说过了,那......那他只好在公主殿下面前丢脸了。

  “哦,明白了。”梁蔚把目光又移到手上的物件上,对李尘徽的想法不置可否,“那你把它重锻后,要找何人帮你刻符呢?”

  梁蔚语气淡然地仿佛是在说今晚吃什么,可在李尘徽听来就是“你今日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这事没完。”

  “我没想找别人帮我刻。”李尘徽不自觉的握了握手,抬眸对上梁蔚在阴影里愈发分明的眼睛。“我会一些简单的修行之术,可以刻一些基础的符咒......你......”

  李尘徽后一句话刚起了头,手腕就被梁蔚扯了过去,公主殿下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将拉李尘徽的衣袖,用泛着凉意的手指给他把起了脉。

  李尘徽在惊诧之后更多的是茫然,梁蔚脸上是仍旧是平淡的神色,手上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甚至还有点急躁,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矛盾。

  李尘徽体会过梁蔚非人的手劲,索性放弃了挣扎,但手腕上的触感让他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遥远的记忆中好像也被人这么抓过他的手腕,但那记忆太过模糊,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梁蔚微凉的手指沾上了李尘徽的体温,李尘徽在无言中看到了公主殿下下陷的眼角,这昭示着她心情不好。

  “你的灵脉并不完整,能使用的灵力有限。”梁蔚松开了李尘徽的手腕,蹙了蹙眉,继续反问道:“刻符?你消耗的不止是灵力,恐怕还有自己的心力吧?”

  李尘徽诚实地回答:“是,但我不常刻,所以没太大的影响。”

  “嗯哼。”梁蔚显然不认同他的说法,看向李尘徽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接着狡辩”。“你刻符时可找过别的修士为你护法?”

  李尘徽拜下阵来,他把衣袖放下盖住梁蔚握过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在某个时刻像极了辛阳沮丧的神色。

  “并无修士给我护法,都是我自己琢磨的。”

  “呵,那你运气不错,琢磨到现在还没因灵力反噬身亡。”梁蔚的语气很平静。

  但李尘徽觉得梁蔚可能是生气了,公主殿下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脸色,眼神很是认真。

  “我...”李尘徽想开口再辩解两句,却又被梁蔚打断了。

  “你要的引力符我会给你做好,但日后不许在刻符了。”梁蔚冷酷无情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碟。

  李尘徽霍然抬头,梁蔚这话恐怕是说到做到,他看到了梁蔚眼底的寒意,那是威胁的意思。

  按理李尘徽不该得理不饶人,可在这件事上他有种偏执的坚持,他迎着梁蔚的视线看过去,“殿下,世间万物有缺便有盈,我的灵脉的虽不完整,但却能让我免受灵力反噬之苦,我自少时刻符至今从未出过差池。”

  此刻天色早已暗了,梁蔚抬手点亮了车里的壁灯,李尘徽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亮如九天之上的星辰。

  梁蔚不为所动,“所以呢?”他反问着,语气开始变得温柔。

  “臣还是想自己完成司里的任务,请殿下成全。”李尘徽语气坚定,微俯下身给梁蔚行了半礼。

  梁蔚垂眸盯着低下头的李尘徽,并未出声,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其实也并不很长,因为马车驶到公主府了。

  微晃的车帘安静下来,车外的辛阳在外提醒道:“殿下驸马,咱们到了!”

  梁蔚收回了目光,恢复了原先的温婉,他拿起装着精铁的盒子,在李尘徽面前晃了晃,然后俯身贴在李尘徽耳边说道:“那也不行,日后你想刻符就来书房找我,我照看你,好不好?”

  李尘徽对她这善变的态度叹为观止,他猛地往后一退,肩胛骨撞上了车壁,“嘶!”他皱着眉无声地抽了口气。

  公主殿下这是在干嘛呀,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她这样哄骗!

  梁蔚视而不见,继续靠近,乌发垂在他的肩上,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这东西我先替你找地方重新锻造,你随时都可以来书房找我要。”

  李尘徽无言地抽了抽嘴角,但还是妥协道:“都听您的。”

  梁蔚满意地掀开了门帘,转过头冲李尘徽微笑道:“夫君我们下车吧。”

  几日后的清晨,李尘徽到灵枢院记档时,破天荒地没遇到谢长史。谢长史一向来的早,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能逮到迟来的李尘徽。

  “长史今日一早亲去码头接运那批从和州运来的柳息木了。”档房的小吏在李尘徽提出疑问后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李尘徽松了口气,今日果真是美好的一天,他可以好好研究重弩模具了。

  李尘徽与制器司的小吏不在局限于重弩机臂上的关窍,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前臂咬合箭矢的凹槽处。

  弩机上的牵连符暂且不能用,但这并不影响李尘徽在别处做功夫,只是希望梁蔚能说到做到,今日回去真的能见到那块被重锻的精铁。

  他和小吏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得到突破性的进展,改良一下凹槽深度然后再减轻前臂的重量所达到的效果比此前要好太多。

  若在此基础上加入引力符,这重弩的威力就会发挥到极致。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是要确定引力符在弩机上运转灵力的上限,可要想完成这个,无论如何都绕不过梁蔚。唉,难道真的要在公主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刻符吗?

  午后李尘徽与辛阳吃过了饭,辛阳带着食盒往外走时,司里的小吏正好从外边跑进来,差点撞上辛阳,还好辛阳身手灵活躲开了。

  “对......对不住。”小吏喘不过来气,慌张地朝辛阳道歉,转瞬间又迎着辛阳不解的目光奔向了里屋的李尘徽。

  李尘徽正坐在案边看图纸,被突然闯进来的小吏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起身问道:“怎么了?”

  “大人,院里账房的林主事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说是......说是他与人勾结贪了户部下发的银子。”小吏扶着门框喘了口粗气,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

  刑部的人怎会到这里来?即使院里真的出了这等疏漏,按理说第一个来人查的只会是督察院。

  难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自己不知道吗?”谢长史的话在李尘徽耳边响起,他心下一沉,这事情不简单。

  林主事与他同级,他心算不错,谢长史看中了他的能力,特地为他请命让他去做账房主事。他在灵枢院待了大半辈子,因是皂吏出身晋升之路止于此,余生大概都会在院里做事,平日里兢兢业业,把账目算的很清楚,连各司买零嘴的钱都记在账上,细致地让人特别是谢长史很放心。

  李尘徽不相信他会监守自盗,安抚了小吏两句便准备去寻谢长史,结果又得知长史从早上去码头起就没回来,不知去了何处。

  李尘徽闻言心里愈发沉重,他曾在谢长史身边呆过一段时间,知道账房的账本除了林主事那里有一本,谢长史那里也有一本,账房的所有出入都会由他再过目一遍,若是有人查账不可能不经过他的同意。

  除非,今日之事是他老人家默认的。李尘徽想到这抬脚便往外走。

  小吏以为他要往账房去,便赶紧在他身后追着小声喊道:“大人去不得呀,那里已经戒严了。”

  李尘徽在走动间分神回答,“我不去账房,我去寻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