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醒来时,陆行渊并不在身边。屋子里光线灰蒙,窗外已是黄昏。他起身下床,在床头的柜子上看到陆行渊给他留的口信。

  “我回一趟荒域,疾风留给你。”

  谢陵环顾,只见疾风趴在床尾,睡的正香。梦里还不忘砸吧砸吧嘴,仿佛是吃了什么美味。

  谢陵戳了戳它的屁股,把它叫起来。疾风迷瞪瞪地扑腾了一下翅膀,落在谢陵的肩膀上,随后翅膀一收,头一点一点,又睡过去了。

  谢陵这次没在叫它,顶着它出门。

  荒域是魔族以前的老家,谢陵听说过,但并不了解。他以为魔族搬迁后,哪里已经废弃。

  陆行渊一声不吭地回去,很难不让谢陵多想。

  梅洛雪复原了记忆中的魔界,这让谢陵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的院子。梅洛雪炼药的时候喜欢安静,所以她的院子周围没有别的建筑。

  此刻正是昼夜交替时,院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四周安静极了,虫鸣声和鸟叫声都已经偃旗息鼓。

  谢陵礼貌地敲门,得了允许才进屋。

  梅洛雪在炼药,神情专注,没有抬头:“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好了。”

  谢陵乖巧地在一旁的木椅上落座,桌子上放了茶水和糕点,带着一点淡淡的草药香。

  “你的伤怎么样了?”梅洛雪问道:“之后有什么新打算?”

  谢陵一愣,他敏锐地察觉到梅洛雪这话不是在问他。他再看了一眼桌上提前备好的茶水,意识到梅洛雪在等人。

  谢陵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爱好,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姑,我是谢陵。”

  面前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梅洛雪还是没回头,炼药带了最后一阶段,炉内的火焰在梅洛雪的控制下逐渐熄灭,阵阵丹香从丹炉里飘出来。本就昏暗的天空聚集来一片墨色的云,发出阵阵闷响。

  谢陵抬头看去,肩上的疾风听到雷声,睁开眼,抖了抖翅膀。

  梅洛雪从火焰中取出炼制好的丹药,苍穹上的云层惊雷乍起,银色的闪电划过夜空,朝着梅洛雪手上的丹药劈来。

  疾风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振翅而起,在梅洛雪出手前,昂首迎上扑过来的雷霆,一口将它吞下。

  雷霆一共三道,都进了疾风的肚子,它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直到苍穹上的云层散去,才意犹未尽地回到谢陵的肩膀上。

  梅洛雪将丹药收进玉瓷瓶封口,收起炼丹炉,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披帛。

  她回身看向谢陵,见疾风亲昵地跟着他,笑道:“你和疾风帮了我大忙。”

  梅洛雪没提刚才的那点小尴尬,谢陵也识趣地翻过去,顺着她的话道:“它一时贪嘴,没给小姑添麻烦吧?”

  梅洛雪身为真君,这点小小的丹劫还难不倒她,二人相互客套了两句。

  “天色已晚,我本不该来打搅小姑,可我心里记挂着师尊,所以冒昧上门,想请小姑指个路。”谢陵表明来意。

  梅洛雪道:“你想去找他?”

  谢陵点头,他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表现的很乖。

  梅洛雪越看越觉得他像只大狗狗,可爱极了。

  “我正好要过去,你和我一道前去就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要等个朋友。”梅洛雪看向院子外面,夜色漫过台阶,外面空无一人。

  谢陵不知道她等谁,但看她如此细心体贴,对方和她的关系应该不差。可对方上门的时间太晚了,谢陵怕等下那人来了,发现多了个人尴尬,起身道:“小姑先忙,我回去等你。”

  梅洛雪没有挽留,谢陵行礼告退。

  院门敞开,他带着疾风往外走,刚到门口时,夜里飘来一道人影。她全身裹在黑袍中,在黑夜里根本看不清模样,只有露出的摇曳裙摆能确定是位女子。

  谢陵一愣,那人只是脚步微顿,错开谢陵进了梅洛雪的院子。

  谢陵听见梅洛雪的声音传出,带着一点惊讶:“你可真是赶巧不赶早……”

  那人没有说话,梅洛雪的声音跟着低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恢复正常,道:“我要去一趟荒域,要不要一起去?”

  那人还是没有出声,谢陵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就看见梅洛雪带着黑袍人走出来。梅洛雪对他笑了笑,看向他肩上的疾风道:“能使唤它当个坐骑吗?”

  荒域离饶河有些距离,而且路不平。梅洛雪一个人倒是无所谓,来去自如,但此刻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不宜运气,一个修为跟不上,疾风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一路上梅洛雪带谢陵认了认去荒域的路,偶尔攀谈两句。黑袍人很安静,坐在疾风背上盘膝打坐,一句话都没有。

  “别好奇她,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梅洛雪出声提醒隐晦打量的谢陵。

  谢陵笑了笑,没说话。他不好奇这人的身份,只是狼族优秀的嗅觉让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一股不详的气息,像灿烂至荼蘼的花,在枯萎凋零,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疾风带着众人穿过荒原,飞入阴暗的冥河,然后振翅停下来。

  河流两侧是森白尸骸堆积的山峦,中有狭道,不可飞跃,而且仅容一人而行。

  梅洛雪率先跳下鸟背,道:“下来吧,这里我们要走一截路。”

  黑衣人翻身落下,谢陵紧跟其后,疾风依旧是化为拟态落在他的肩膀上。

  在山道的尽头,骨山生长在一起,一座高大的白骨巨门浮现在三人眼前。

  谢陵初见,不由地觉得震撼。他仰头而视,只见门头上架着一具魔兽的尸骸,巨大的魔角就像是两把镰刀,盘踞在行人的头顶,是震慑也是审判。

  魔头白骨森森,眼窝处猩红一片,那目光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盯着仰望的人,恐怖而诡异。

  大门之内,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梅洛雪在门上摸索了一阵,魔头眼睛内浮现出一对血色幽瞳,冰冷的目光落在谢陵身上,下颌骨动了动,古老沧桑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

  “来者何人?”

  梅洛雪引导道:“告诉他你和阿渊的关系。”

  谢陵恭敬一拜,道:“晚辈谢陵,家师陆行渊。”

  魔头无动于衷,居高临下的打量让人遍体生寒。

  梅洛雪和黑衣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陵,梅洛雪轻抚额头,欲言又止。

  谢陵不解道看着她们,垂下尾巴,抖抖耳朵,一脸茫然,看上去无辜极了。他明明是按照梅洛雪说的做,可这门不给面子。

  梅洛雪干咳一声,觉得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又道:“这门排外,师徒关系不行,说你们是道侣。”

  谢陵怔了怔,心想这门能分辨出来吗?他有些怀疑,但还是按照梅洛雪的姿势,重新道:“晚辈谢陵,道侣陆行渊。”

  魔头目露幽光,哑声道:“无籍……”

  谢陵一惊,以为自己又失败了,他不由地看向梅洛雪,向她求助。

  梅洛雪笑着鼓励他:“没事。”

  梅洛雪话音刚落,魔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验身入籍。”

  这一次声音古怪刺耳,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铁器,谢陵听的炸毛,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魔头眼中闪电般射出一道红光,刺破谢陵的眉心取了一滴血,血滴被它卷入口中。下一刻,魔门红光大盛,光晕落在谢陵身上。

  谢陵只觉得有什么强行突破他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无法遁形。那目光看了许久,久到谢陵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制。

  血脉之力沸腾,一缕缕灵气从他体内冒出来,不多时,一具巨大的狼族身影浮现在他身后。

  魔门上的头颅发出嗬嗬声,骨头像卡壳一样,咔咔咔几声后,终于正常道:“身份:天妖。道侣:陆行渊,现任魔尊。验身通过,已入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谢陵却听的有些动容,入籍二字落在耳中,给他一种他和陆行渊被认可的感觉,他高兴极了,笑容满面。

  梅洛雪和黑袍人站在一旁,轻叹摇头,道:“既没结契也没成礼,阿渊到底行不行?”

  黑衣人沉默地看她一眼,视线停留了许久,即便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感受到她的无语。

  梅洛雪却不管这个,握了握拳,道:“我早晚要给他安排上。”

  黑衣人收回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同意梅洛雪的提议。

  魔头眼中的红瞳消失,白雾翻滚,一条羊肠小道夹在幽暗的山谷之中,朝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过了魔门,疾风又被放出来。这一次梅洛雪走在前面,那些阴暗的灵植察觉到她的气息,原本想伸过来看有没有甜头的触须,飞快地收回去。

  荒域内的魔族经过几次搬迁,已经全部离开,此刻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半明半昧的天光,和无处不在的藤蔓。

  谢陵不知道陆行渊为什么要回这里,这里的灵气看起来和外界没有太大差别,但实在过于冷清。而且不同外界的楼台亭阁,这里有许多凸起的骨刺和无名的兽骨。

  它们巨大,被简单修葺就是一个住所。

  谢陵从未想过,荒域竟然长这个样子。他坐在疾风背上,俯瞰这片天地,苍凉而悲壮。

  “轰隆……”

  蓦然间,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昏暗的天色下,银雷竞走,朝着一个方向狠狠地落下。

  雷霆中的那道身影笔直的像一颗孤松,他提着剑迎着这遮天蔽日的雷霆而上。

  谢陵心底一颤,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一眼认出那是陆行渊。

  雷霆几乎淹没了他的身影,谢陵不由地屏住呼吸。雷霆接天连地,一次次咆哮,愤怒地急剧收缩,银白的雷霆更是泛起一层不详的红光。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手臂粗细的赤色闪电穿梭空间,狠狠地劈在陆行渊的剑刃上。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炸开,耀眼的光晕晃的人睁不开眼。

  谢陵的眼睛因为刺激而流泪,可他没有闭眼,而是紧张地盯着陆行渊。

  赤雷缠的很紧,但不知为何,靠近陆行渊的部分一点点消失。

  谢陵撑不住,眨了眨眼,也就这点功夫,赤雷完全消失在陆行渊身前。

  天光从云层中落下来,雷劫一点点散去。

  第二百零一章

  陆行渊体力透支,从高空中坠落,谢陵的身体快反应一步,脑子还没做出决定,人已经带着疾风飞出去。

  被雷霆肆虐过的荒域更加惨不忍睹,灵植早早地搬了家,只留下焦黑的土地。陆行渊躺在地上,气息微喘,破厄斜插入地,剑身上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红色印痕。

  “师尊。”

  疾风一落地谢陵就飞扑过去,陆行渊听见声音抬手撑了一下地面想起来,可是却没有成功,他看着谢陵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陆行渊有些诧异。

  谢陵蹲下身把他扶起来,道:“我担心你,就去找了小姑,是小姑带我过来的的。”

  谢陵说着示意陆行渊往他来的方向看,可那边却是空无一人。谢陵一愣,疾风也诧异地抬头,朝着那边飞过去。它在半空中巡视了一会儿,飞回二人身边,摊开翅膀表示没人。

  这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但以梅洛雪和黑衣人的修为,想要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没问题。

  陆行渊没有多想,道:“小姑可能只是想送你过来,荒域有守门的魔神,非魔族不得入内。”

  谢陵扶陆行渊回去,提到魔神,他把过门时验血的事告诉了陆行渊。虽然他们二人相恋多年,但未曾结契。他说师徒时,魔门毫无反应,照着梅洛雪的话说了道侣,魔门才给他验血。

  “这种事魔门如何能验证?”谢陵为此感到诧异,但又不好意思问梅洛雪。

  陆行渊解释道:“是血,我的血对你有反应,承认你的存在,魔门会以此为血契,此后就可以畅通无阻。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只要血契没有解除,魔族的大门也会永远为你敞开。”

  陆行渊在魔族这些年,了解了不少关于魔族的历史,就连这道拦路的门,他也翻阅了文献。

  谢陵听到他的解释,想到那个跟过来的黑袍人,她不像是魔族,而魔门没有阻拦她的去路。

  “魔族和外界通婚的人多吗?”谢陵试探道。

  陆行渊摇头,这个真算起来,屈指可数。

  谢陵有些惊讶,他似乎猜到了黑衣人的身份。他之所以觉得对方身上的气息熟悉,是因为在秘境中,他陷入幻境时,云棠现身带走了他。

  梅洛雪为她备了茶水和糕点,那股药味谢陵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不知道在云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云棠的状态不太好。她这一路十分的安静,而且都已经到了离陆行渊那么近的地方,却不愿意见面。

  陆行渊对此毫无察觉,谢陵心里发堵,犹豫该不该告诉他。

  “师尊。”

  陆行渊微微偏头,凌乱的长发贴在脸上,额角渗出细汗,面色也有些苍白。他毕竟刚从天雷下走了一遭,如果这个时候知道云棠在,他会怎么想?

  谢陵想说的话卡住了,笑了笑,缓解自己的紧张,道:“师尊好好休息,我想在荒域周围看看。”

  陆行渊任由谢陵把他扶到床上,不疑有他,叮嘱道:“荒域不同外界,你人生地不熟,带上疾风一起去。”

  谢陵没有拒绝,等陆行渊入定,他带着疾风离开。

  谢陵不相信梅洛雪和云棠已经离开,他让疾风带着他巡视周围,以陆行渊为中心,不断向外寻找。

  “这孩子还挺执着,他是不是猜到你的身份了?”

  荒域最高的骨山上,梅洛雪看着不肯放弃的谢陵,转头问一旁忙碌的云棠。她没想帮云棠隐藏身份,甚至乐意看着她的身份被拆穿。

  云棠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专注地检查眼前这座骨山。山峰横斜向上,左右对称,中间隔着一条纵深的峡谷。云雾缭绕,视线不明。

  云棠摸索着山壁,从山顶跳入峡谷。

  倚靠在大树上的梅洛雪微微坐起身,用灵力拨开云雾。可云雾很深,两座山峰之间似有奇怪的力场,让云雾来回旋转,形成一个漩涡,不管她怎么吹,都不会完全散开,露出峡谷的全貌。

  梅洛雪有些不爽,起身走到山壁边缘,问道:“需要帮忙吗?”

  云雾底下没有声音,好似将一切完全吞没。这让梅洛雪不由地紧张起来,频频往下看去。

  在荒域的灵气不曾出现断绝之前,这个峡谷上还没有如此深的云雾,一眼就可以看下去。谷内四季如春,鸟语花香。

  但自从荒域的灵气断绝后,这里就被云雾完全遮盖住,就算荒域恢复,此地也是无人的绝地。

  梅洛雪晋升真君期后,冒险下去过一次,下面已经不复当年的生机勃勃,而是变成了一片沼泽,飞鸟不过,瘴气弥漫。

  梅洛雪怕云棠托大,又问了一次需不需要帮忙。这次底下传来了回应,云棠冷淡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还带着一点回音。

  “披帛。”

  梅洛雪心领神会,将自己的披帛垂下去。

  不一会儿披帛下面就传来了拉扯力,梅洛雪绷紧披帛,云棠借着这个拉力从下面飞上来。黑色的斗篷被风吹的凌乱,裙摆飞扬,一缕灰白的发丝从兜帽下漏出来。

  梅洛雪瞳孔骤缩,云棠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把它塞回去。

  “灵力下沉的速度加快,荒域养两个真君期已是极限。”云棠道:“族人不能再迁回来了。”

  “这点师哥早有预料,我们重新在大陆占得一席之地,也不会那么傻。”梅洛雪对此并不意外,反倒是云棠的那缕头发让她很在意。

  云棠注意到她的视线,背过身去。

  山下谢陵和疾风还在游荡,疾风知道荒域什么地方危险,什么地方没问题,不会带着谢陵乱飞。

  “灵力下沉,战争无异于是饮鸩止渴,我其实不太赞成这样的做法。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需要这些战争。”

  云棠难得说了很长一段话,道:“现在各方势力都想争抢东皇钟,倒是省了布局,你们借此机会先灭三尸宗。”

  三尸宗和天衍宗一向关系紧密,就算这次师无为见死不救,也不够动摇他们的联盟。云棠准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没了三尸宗,天衍宗就是没了翅膀的老虎。

  “呃……”梅洛雪沉默片刻,道:“灭三尸宗不是问题,但我有件事想问你,我师哥的尸骨在那儿?”

  三尸宗垂涎魔族的身体,这次在秘境中更是光明正大地出手,魔族早就不想忍这口气,就算云棠不说,梅洛雪也会这样做。

  可梅洛雪始终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那就是陆晚夜的尸体到底落在什么人手中。

  当年两族围攻魔族,为了不让三尸宗得到尸体,陆晚夜选出来的人选择自爆肉身,所以那一战,三尸宗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只是陆晚夜是死在云棠手中,尸体保存完好,三尸宗定然是拼了命都想得到他的尸体。可魔族重新出世后,梅洛雪就打听到三尸宗没有得逞。

  陆晚夜的尸体成了一个谜。

  不在云棠手中,也不在三尸宗手中,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云棠没有回头,眺望遥远的天际,道:“你想让他入土为安吗?”

  梅洛雪哼了一声:“废话,他都死了两百多年了。”

  历代魔尊都有安葬之地,除了陆晚夜是座空坟。

  云棠顿了顿,道:“可我想他活着。”

  梅洛雪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已经死透了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梅洛雪忍不住抬手隔着兜帽摸了摸云棠的额头,喃喃道:“不会是受伤把人变傻了吧?”

  云棠微微后撤,躲开梅洛雪的手,不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道:“我走了,你去看看阿渊。”

  云棠此行的目的就是检查这里的灵气下沉情况,现在事情办完了,她没有久留的必要。

  梅洛雪掏出怀里刚练好的丹药交给云棠,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

  她没有挽留,也没有劝说云棠去见陆行渊。她了解云棠,如果她能见,隔着千山万水也会想办法实现。但如果她不能见,就算近在咫尺,她也会选择擦肩而过。

  梅洛雪目送她远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看不见,她才从骨山上下去。

  山下谢陵正坐着疾风往会走,忽然感觉到有东西落在身后,他一转身就看见五彩斑斓的披帛垂下。

  梅洛雪微微俯身,笑道:“在找我吗?”

  谢陵被她吓了一跳,平复下心绪后,视线看向她身后,原本跟着她的黑衣人已经没了踪迹。

  谢陵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他想见云棠,却不知道见到了该说什么,所以老天爷干脆让他们不必相遇。

  “阿渊怎么样了?他居然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梅洛雪看向地面那些一扭一爬,又逐渐复苏的灵植,弹出一簇火光。

  灵植受惊地缩起来,瞬间不动了。

  没有见到云棠,谢陵便当不知她身份,找了个借口道:“师尊在调息,我出来看看外面的情况。”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梅洛雪道:“黄土焦沙,天色晦暗,比不得人世繁华。”

  “人世可近可远,没有执手相看的人,也不见得精彩。”谢陵淡笑,道:“这里是师尊的故土,我觉得好看。”

  第二百零二章

  陆行渊这次的渡劫比想象的还要顺利,手上的赤雷帮了大忙,在赤雷的抵消和抗衡下,雷劫对他造成的威压没有那么重。

  但可能因为他跳渡劫后期越级进阶,雷云直接降下赤雷,陆行渊抗衡了两道,剩下的吸纳进了小世界。

  此刻小世界内雷霆遍地,风暴连天,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胆战。陆行渊无法进入,但他可以引导整个雷池应对这股外来的力量。

  赤雷蕴含天道的意志,不屈而冷酷。它视众生平等,就是视众生为无物。陆行渊和它的抗衡是力量的抗衡,也是意志的抗衡。

  小世界的雷池已经能够和陆行渊做到心意相通,它的雷霆中也蕴含陆行渊对道的理解。

  这是雷霆的战斗,也是意志的争夺。

  陆行渊小心谨慎,上一次赤雷入侵,已经给了他不小的教训,这一次不敢掉以轻心。

  雷池的雷霆之力完全溢出来,巨大的闪电照亮整个小世界,赤色的雷霆被包围,雷声轰鸣。

  陆行渊引导雷霆避开陆晚夜长眠的小院,耀眼的闪电如同惊涛骇浪,由远及近,在云层中滚滚而来。

  赤雷不甘示弱,它游走在雷云间,和雷池相互撕扯,吞噬,阵阵嗡鸣响彻天际。

  它们不断缠斗,此消彼长。

  陆行渊额上见汗,面色苍白。他不能进入,便以神识为躯,在雷霆中御雷而行。

  战斗持续了许久,赤雷被完全拖垮,直到它无力抗衡,陆行渊才指挥雷池一拥而上,将它完全吞噬。属于天道的意志还想做最后的反扑,却被雷霆击的粉碎。

  雷霆退回雷池,小世界又恢复以往的平和,只是落叶上还沾着少量的雷元素,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陆行渊感觉到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睁开眼,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

  灵力的增长和雷池的不断完整并没有给他的外在带来太大的改变,反倒让他整个人更加内敛,有种返璞归真的淡然感。

  陆行渊又调息片刻,感觉到体内混乱的气息逐渐平静下来。

  他起身走出门,门外天色灰蒙,白昼和黑夜没有来临,这是介于二者间的混沌。骨屋两侧的灵植肆意生长,它们习惯了这里的恶劣,并不觉得今日有何不同。

  陆行渊环顾四周,不见谢陵和疾风的身影。他刚想释放出神识感受疾风的动向,就察觉到不远处有个小黑点不断地靠近。

  疾风带着谢陵回来,身后还跟着梅洛雪。

  陆行渊看见她一愣,谢陵提过是梅洛雪送他前来,但陆行渊以为她已经走了,没有太在意。

  “看你这样子,渡劫很成功。”梅洛雪上下打量陆行渊,能够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不同以往。

  疾风放下谢陵后,围着陆行渊转了几圈,东凑凑,西凑凑,仿佛陆行渊身上有什么美味一样。

  陆行渊抬手揪住它的脖子,把它扔进小世界。

  小世界内雷霆万千,正是平息的时候,足以让疾风慢慢折腾。

  “荒域灵气充足,一切顺利。”陆行渊平静道。

  他此刻气息平稳,只是面色较为苍白,但这不是因为渡劫,而是为了吞噬赤雷。

  谢陵不放心他,形影不离地跟着。

  “我看你还没缓过劲来,倒也不急着出去处理外面的事,先在荒域住两天。”梅洛雪道:“我就不跟着你们,有事我会派人来找你们。”

  谢陵在这里,梅洛雪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不会留下来打扰他们二人。

  陆行渊嗯了一声,道:“我回去就意味着会开战,烦请小姑着手准备。”

  梅洛雪拥有魔族一切事物的调度权,陆行渊不在这些时日,都是她一手统管,这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你想先对付谁?”梅洛雪问道。

  陆行渊稍加思索,道:“我想拉拢御兽宗做个盟友,小姑意下如何?”

  御兽宗有谢遥这条线,陆行渊有八成的把握能够把他们拉到自己的阵营上。但由于此前的恩怨,他一个人的决定并不能代表全族。

  陆行渊看向梅洛雪,他希望梅洛雪能把这个意思传递给魔族下面的管事。

  “我看你也不会只满足于一个御兽宗,剩下的魔情宗,佛宗,甚至是妖族,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能和陆行渊称兄道弟,一直保持良好关系的人除了谢陵,就是凌玉尘和无尘二人。

  无尘同陆晚夜还有一段渊源,这让他和陆行渊的关系更加紧密。

  “我和凌玉尘的交情与谢遥不同,谢遥和御兽宗一条心,但凌玉尘和魔情宗未必。先不动凌玉尘,但可以对付魔情宗,他们若是有诚意,一番敲打之下,自然会让凌玉尘和我谈。”

  陆行渊没提妖族和佛宗,其一是琅煌让他参与妖族内斗,这就是站队的信号,其二慈悲大师本来就是陆晚夜埋下的一颗棋子,佛宗的立场也不用问。他们若是不想帮忙,早就限制无尘的相助。

  凌玉尘是几人中唯一的不稳定因素,魔情宗内部不完全是他说了算,所以陆行渊跳过让他游说这一步,直接敲山震虎。

  梅洛雪本来还担心陆行渊因为凌玉尘的关系,对魔情宗有所保留,此刻见他决策果断,不由地露出欣慰的笑。

  送走梅洛雪,陆行渊拉着谢陵躺回床上。

  荒域的混沌结束,迎来了漫漫长夜。

  谢陵靠在陆行渊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声落在耳边,一下又一下,格外有力。

  夜里静谧,骨屋的屋顶有一小见方是特殊透明瓦片,躺在床上能够看见外面的夜空。

  今夜的荒域无风无雨,天空蔚蓝,明月高悬,星辰漫天。

  梅洛雪说荒域贫瘠,没什么好看的,可对于谢陵而言,就算只是躺着和陆行渊一起看星星,他也觉得浪漫。

  有些时候,事物的有趣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它所面对的人或环境。

  “师尊,等这一切结束以后,你想做什么?”谢陵搂着陆行渊的腰,尾巴垂在一侧,头朝陆行渊靠过去时,耳朵扫过他的脸颊。

  荒域的夜空静谧,如水的月色洒落在床榻间。

  陆行渊不假思索道:“带着你游历天下。”

  上辈子,陆行渊和谢陵是被囚禁在囚笼中的人,即便后来飞出去,也继续徘徊在囚笼身边,没有真正的自由过。

  而这辈子,陆行渊和谢陵飞出囚笼,却一直在奔波忙碌,聚少离多,这就让陆行渊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他想,等将来事情都解决了,他就带着谢陵去游历天下,走遍天涯海角,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不再被困于一个地方,怎么飞都飞不出去。

  “真好。”谢陵喜欢陆行渊描绘的一切,月色下,他目光真挚,带着纯粹的笑意和幸福。

  “如果我们走累了,还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谢陵接着陆行渊描绘的世界,继续道:“凡人想要的是男耕女织,夫妻举案齐眉。我不一样,我这人荒唐,更想和师尊夜夜笙歌。”

  谢陵的手不老实地在陆行渊的胸膛上画圈,他的手指没有用力,隔着衣衫轻轻地落下去,像一根羽毛,带着若有似无的痒意。手指划过的地方,似有一串细小的电弧掠过,让人一阵酥麻。

  陆行渊喉结滚动,捉住谢陵使坏的手。

  清冷的月辉下,他那双暗红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的视线从谢陵的耳朵一点点往下,最后落在谢陵的唇上。

  陆行渊抬手,用指腹按压他的唇,摸到他尖尖的犬齿。谢陵顺势咬在他的手指上,但他收了力道,没有使劲,说是咬,更像是含着。口中的热气都喷在指尖,顺着指尖一点点到心底。

  二人间的气息变得灼热,陆行渊目光幽深,他抽出手,把人压在身下。

  谢陵抬手搂着陆行渊的背,肺里的空气被榨干,他开始呼吸急促,气息微喘。

  陆行渊揉了揉他的耳朵,触感柔软而滚烫。可是当他的手离开谢陵的耳朵时,他发现他的手也是滚烫的。

  今日的夜未免酷热。

  陆行渊放开谢陵,指腹擦去谢陵眼角的泪花,忍不住笑了。

  谢陵满面绯色,受了欺负也是往陆行渊怀里躲,耳朵轻抿,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陆行渊抱着人侧卧,轻抚他的脊背。调侃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只是亲亲他的耳朵,不再逗他了。

  头顶的星空渐弱,月亮躲进云层。

  陆行渊在荒域养了两天,谢陵就在荒域陪了他两天。

  白日陆行渊带着谢陵熟悉荒域,还带他去了第一次收疾风的地方,哪里还是常年冰雪覆盖,魔族离开后,妖兽没有天敌,开始成群结队地出来。

  陆行渊没有惊扰那些妖兽,他在矿山找了一些炼器的材料,准备回去做几样防身的法器。

  夜里谢陵还是黏着陆行渊,面对陆行渊的克制,谢陵尝了甜头,撩拨的越来越顺手。看着陆行渊步步忍让,他就开始得寸进尺。

  可惜他忘了,任何忍让都有极限,当他突破陆行渊忍让的极限后,吃苦头的人反而变成了自己。

  荒域没有春光,却也漫出几分春色。桃花在指尖绽放,花蕊凝露。

  第二百零三章

  谢陵醒来时,他和陆行渊已经在离开荒域的路上。四周是他所熟悉的风景,他被陆行渊拥在怀里,疾风飞的又平又稳。

  云雾在他们身下散开,偶尔能够看见大陆各地有灵光飞射,那是势力间的激战。

  谢陵感觉自己没睡醒,他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仰头看向陆行渊俊逸的侧脸,脑子里闪过昨夜的一幕幕。

  陆行渊恪守君子礼节,有分寸,不胡来,但也架不住谢陵日日撩拨。最后他把人捉上床,在那一声声的讨饶中,他没有真动谢陵,但把能玩的花样都玩了一遍。

  谢陵在沉沉睡去前也没想明白,他这看起来就不沾情欲的师尊,怎么那么懂?

  谢陵被陆行渊的气息所包围,这要是往日,他指定不安分,又开始招惹。但今日腰部的酸软让他生不出别样的心思,他靠着陆行渊紧实的胸膛,摸着环在腰间的那双手,想到昨夜的泣声,尾巴轻摇。

  陆行渊知道他醒了,埋头在他耳朵上蹭了蹭,问道:“睡的好吗?”

  谢陵的身体还很敏感,被陆行渊蹭的身体紧绷,一阵心悸。他仰头解救了自己的耳朵,却被陆行渊捉住,低头交换了一个吻。

  谢陵很快气喘吁吁,紧绷的身体也软下来,他伸手推开陆行渊,面色绯红,擦了擦嘴道:“我一直以为师尊不近情欲,没想到师尊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胆。”

  白日宣淫,这种事要是放在以前,谢陵想都不敢想。

  可是现在陆行渊做的那么顺手,完全不在乎他们在外面,身下是能听懂人言的疾风。

  陆行渊低头,用指腹擦了擦他的脸,看着他笑而不语。

  他不是大胆,而是面对的人是谢陵。他们是如此的契合和了解,在他面前,陆行渊又有什么可端着的?

  “师尊挺会。”谢陵意有所指,揉了揉自己的腰。

  陆行渊慵懒的神色微恙,似乎是想到什么久远的事,干咳一声,不自然道:“凌玉尘有些时候嘴比较碎。”

  魔情宗专研双修之道,凌玉尘会这些不稀奇。他想追陆行渊那些年,没少和陆行渊念叨双修的好处,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陆行渊深知自己的命运是不见光的深渊,对此嗤之以鼻,感情对他而言奢侈而多余。他把凌玉尘说的那些当笑话,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谢陵愣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磨牙道:“凌玉尘……”

  他怎么会忘了呢?这个人很早以前就对陆行渊图谋不轨。陆行渊还是剑尊时,唯一的桃色绯闻就是凌玉尘的功劳。

  谢陵握住陆行渊的手,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凌玉尘。他不能说完全不在意,只是这是陆行渊遇见他之前的事,他这种时候翻旧账反而显得有点无理取闹。

  更何况陆行渊从头到尾坚定选择的人是他,他又何必在意那些花花草草?

  佛宗禅院,刚上了香被小和尚引入内院的凌玉尘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不适地揉了揉鼻子,在小和尚怪异的眼神下,连忙解释道:“我真的不是坏人。”

  小和尚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坏人从来不会说自己是坏人。你说要见佛子,我才勉为其难地给你带路。”

  小和尚人小鬼大,带着凌玉尘走过一个又一个禅院,最后来到无尘所在的院子。

  门口的山玉兰洁白优雅,不染红尘。

  小和尚礼貌敲门,听到院子里面有回应,他才推开门,请凌玉尘入内。

  小和尚没进去,他把人送到就走了。

  凌玉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动身往里走。

  无尘住的院子清幽,院子里放了一个养鱼的缸,里面种了紫色的睡莲,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只有荷叶出水,绿意盎然。而在荷叶下面,一尾鱼畅快地游来游去。

  院落的墙角,绿色的苔藓肆意地生长,蔓延出山脉的轮廓,在光影间晃动。

  无尘在居室打坐,凌玉尘放轻脚步,没有叨扰他,而是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手持木鱼,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

  木鱼声很空 ,并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凌玉尘看看无尘的手,又看看无尘的脸,那双眼睛不安分地游走,把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无尘睁开眼,无奈地看向他。凌玉尘瞬间收回视线,正襟危坐,装出一副他一直在规矩等待的模样。

  他如此乖巧,倒让无尘不好拆穿他了。

  无尘收起木鱼,从蒲团上起身,走到窗边坐下。他房间里多是竹子编织的桌椅,透着丝丝凉意。

  凌玉尘跟上去,看着他熟练地煮水,泡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凌玉尘单手托腮,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一幕赏心悦目。身穿雪白僧衣的佛子淡雅如莲,低眉垂首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分明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恬静。

  “你打一进门就盯着我看,是想看出朵花来?”

  无尘倒了一杯茶,凌玉尘开心地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无尘端茶自饮,仿佛没看见凌玉尘伸过来的手。

  凌玉尘愣了一下,并不尴尬,问道 :“不给我吗?”

  无尘最嫌弃他的时候也不是这种待客之道,凌玉尘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无尘。

  在北苍分别时,无尘让他来一趟佛宗,但没说具体时间,他为了不让无尘等的太晚,处理完魔情宗的内务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难道还是来晚了?

  这是无尘第一次相邀,凌玉尘心里不禁忐忑。

  “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自己喝茶如牛饮,让我只请他喝酒,别请他喝茶?”无尘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凌玉尘,眼底有两分狭促的笑意。

  凌玉尘仔细回忆,自己确实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可他那时是因为看不惯无尘,有意膈应他,没想到无尘还记得。

  凌玉尘一阵懊恼,微微向前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无尘,道:“我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之前不识真心,凌玉尘口无遮拦,这会儿真被人听进去,他反而很在乎那杯茶了。

  就是不知道他给了这个台阶,无尘愿不愿下来。

  无尘低头饮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杯沿,清碧的茶水微微荡漾,倒映出他清雅温润的眉眼。

  佛子是历经因果轮回而转世,在佛宗的眼里,他的每一世都代表着慈悲,博爱和完美。

  而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无尘在外人眼里确实如此。他仁慈优雅,普度每一个寻求慰藉的灵魂。

  直到天衍宗审判陆行渊,在天衍宗的地界上,他遇见了凌玉尘,命运开始了新的转动。

  无欲无求的是佛子,而藏了私心的是无尘。

  一碗茶汤并不能代表什么,但向他讨要这碗茶汤的人与众不同。

  茶水的细纹模糊了无尘的面容,他神情不明,听不出情绪道:“东皇钟现世,各门各派间暗藏涌动。你不妨在佛宗小住几日。”

  只要住下来,无尘日日饮茶,这碗茶汤还怕落不到手上?

  凌玉尘听出无尘的挽留,顿时喜上眉梢,笑道:“好啊。”

  他回答的顺口,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无尘抬头看向他,面上是一贯的笑意,神色里却藏了两分迟疑和探究 ,道:“不后悔?”

  凌玉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为什么要后悔?”

  无尘握杯的手一紧,一时间不确定凌玉尘是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不明白。他独自饮茶,茶水清冽回甘,却已经不能平复他内心的焦躁。

  东皇钟现世,这在外人的眼里不过是异宝出世,相互争夺,他们不在乎东西在谁手上,也不在乎是谁放出来的这个消息。

  但对于像无尘这样的知情人而言,他会在乎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陆行渊说魔族因东皇钟遭难,所以他知道东皇钟。但实际上,东皇钟只是陆晚夜递给慈悲大师的一个借口,魔族根本就没有这样东西。

  陆行渊对东皇钟的了解从何而来?他和手持东皇钟的人有什么恩怨?

  这些旁人不会在乎的事,无尘会在意,也会去思索。陆行渊扔出来的真的只是东皇钟吗?

  不,从他对东皇钟满不在乎的态度来看,他想要的是战争。

  以东皇钟,以复仇为借口,让大陆再起波澜。

  站在无尘的立场,按理他应该及时阻止,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冷眼旁观。

  他的私心让他期待这场战争,同样他的私心让他想把凌玉尘摘出来。

  凌玉尘挪了个位置,坐到无尘身边,他没看出无尘内心的矛盾,独自沉寂在无尘相邀的喜悦中。

  “我在佛宗就只认识你,你留我,那我能不能就住在这里?”

  无尘的院子僻静,但不小,再住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凌玉尘环顾四周,心里美滋滋地想,等无尘答应后,他能在这里做些什么。

  面对凌玉尘毫无察觉的期待,无尘心里发紧,喉咙干涩,他的视线缓缓移到凌玉尘的脸上。

  他有一双妩媚的凤眼,此刻正深情地盯着无尘,整个人显得很放松,姿势慵懒而随意。

  无尘一时恍惚,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凌玉尘对他不再是抗拒的姿态。他自然而然地靠过来,担心和紧张都不似做伪。

  无尘喉结滚动,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串珠,有些感情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似燃烧的火焰,热烈而灼热。它们挤满了无尘的内心,饱胀的像是马上要喷涌而出。

  无尘极力克制,他闭了闭眼,遮去眼底翻滚的欲望。理智化为囚笼,将所有的心绪一一囚禁,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淡雅温和。

  他移开自己的视线,问道:“倘若魔情宗和魔族开战,你会怎么选?”

  无尘放弃欺瞒,而是选择坦诚。

  凌玉尘不以为然道:“魔情宗又不是我说了算,我做不了那群人的主,也不想做。我只需要划划水,在需要站出来的时候站出来就好了。”

  魔情宗算不得名门正派,一直以来的名声是和三尸宗并列,它和名门正派交情不深,和魔族没有化不开的仇怨,位置可左可右。

  如果对手是陆行渊,凌玉尘选择躺平,等魔情宗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后,自然有人找他当说客。

  无尘愣了一下,凌玉尘的回答比他预想的简单多了,凌玉尘心里跟明镜似的,根本不在乎开战。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事?”凌玉尘总算回味过来一丝的不对劲,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神情古怪道:“你难道是在担心魔族和佛宗开战,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边是大义,一边是朋友,这对无尘而言的确是个难题。

  凌玉尘默了一下,道:“要不你和我去魔情宗住两天,先避一避……”

  凌玉尘话音未落,就觉得这形容格外熟悉。他仔细一想,这不就是自己现在的处境?

  无尘突然好心要他留下来,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凌玉尘顿时哑然,他和无尘想到一块去了,但他并没有感到欣喜,因为在他眼里,佛宗不可能妥协,他们和魔族免不了有一场恶战。

  无尘把他留下来,是想对付陆行渊还是想劝佛宗?

  凌玉尘有些不确定了。

  无尘看穿他的担忧,别有深意道:“佛宗的立场从未改变过。”

  第二百零四章

  陆行渊和谢陵并没有回魔族,他们离开荒域前给梅洛雪传了信,经饶河转道御兽宗。

  白泽这个身份在秘境中已经被谢遥看破,陆行渊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他先拜访了程修,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回到二级宗门拜见师尊。

  谢遥尚未对御兽宗内部点破他的身份,所以御兽宗还不知道白泽就是陆行渊。

  不过当初一起进入秘境的人看过“白泽”的真面目,说他英武不凡,容貌早已恢复,这让不少好事之徒想要一探究竟,却撞上他依旧戴着面具,心生疑惑。

  那些探究的视线格外□□,陆行渊只当没看见。

  他带着谢陵径直回了舒长老的山头,名义上的那些师兄师姐依旧在外历练,没有回来,偌大的山峰上只有舒长老和他的狐狸。

  舒长老看见陆行渊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陆行渊正要解释,舒长老一摆手,道:“算了,不重要。既然回来了,那就收拾收拾,随我们去一趟总部。”

  东皇钟现世,各方势力动荡,御兽宗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不日前御兽宗各二级分宗宗主接到指示,前往总部共商大计。

  林倾山点了舒长老随行,陆行渊再晚点,说不定他们已经走了。

  林宗主准备了飞兽,舒长老正要过去和他汇合。提到这长翅膀的东西,舒长老有意看了陆行渊一眼,面色古怪道:“我听红长老提及魔尊也有一头鸟兽,形似蛊雕,”

  御兽宗的弟子对这些奇珍异兽格外敏感,如果是别的鸟,舒长老还不会过问,偏偏是蛊雕。

  这种妖兽的珍稀程度世间仅有,舒长老也只是在徒弟这里瞧见过,他以为这便是唯一,没想到陆行渊神通广大,竟然也收服了一头。

  而且从红尺素的描述来看,他手上的那头还是成年蛊雕,吞云行雷不在话下。

  至于自己徒弟手上这个……

  舒长老想到见面就先喷他一口雷的疾风,嘴角微抽,不忍打击自己徒弟的积极性。

  陆行渊听出舒长老的弦外之音,这是担心他因为别人的天赋而生出攀比之心,导致道心受损。

  陆行渊心里一暖,暗示道:“疾风以雷为食,在雷云中成长,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师尊不用担心。”

  舒长老以为陆行渊是为了让他宽心,沉默了一会儿,道:“蛊雕食惊雷,普通凡雷对它没有太大的作用。御兽宗内豢养了不少雷系妖兽,有一个自己的雷池。这次回去,我找宗主通融一二,让你带蛊雕进去历练。”

  御兽宗的这片雷池来之不易,平日管理十分严格,只对有贡献的雷系妖兽开放。

  陆行渊这个身份入宗晚,这几年还是在皇城混日子,别说是贡献,他和整个宗门的联系都不深。

  以他的资历想要进入雷池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为了让他有一个很好的发展,舒长老还是打算豁出这张老脸,去找熟人通融通融。

  舒长老对徒弟虽是放养,但在徒弟需要自己帮忙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推脱,而是努力尽一个师父的责任。

  陆行渊没有师父,但他给别人当过师父,所以他理解舒长老的用心良苦。

  白泽的这个身份是假的,但白泽得到的师徒情不是假的。

  陆行渊承了舒长老的这份情意,他从这里得到多少,将来就会回报多少。

  林宗主对陆行渊的到来并不意外,瞧见谢陵和他一道也只是提了一嘴谢遥也在御兽宗总部。

  谢遥看清谢道义的嘴脸,彻底心死,将自己的大部分势力从皇城撤出,不再醉心于皇城的一亩三分地。

  总部对他的决定表示欣慰,他们瞧得上谢遥这个人,自然愿意给他一些便利,甚至帮他成事。

  谢遥也借此机会好好休整,从新调整了自己的力量。对那些死去的护卫,他心怀愧疚,早晚有一日要替他们报仇。

  御兽宗的修行和兽有关,其总部不在闹市之中,而是远离人烟,身在山川腹地。山间烟云缭绕,白雾翻滚,在青翠的碧波间,宗门气势磅礴,各式各样的妖兽随处可见。

  御兽宗召回各二级宗门的主事,这几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陆行渊他们到时,山门外飞兽成群,熟人间相互寒暄,有人喜笑颜开,也有人愁眉苦脸。

  陆行渊和谢陵身在人群之中,他们二人敛了自身气息,并不起眼。

  陆行渊留心观察,发现林倾山在这群人中的身份地位并不一般,来往寒暄的人同为二级宗门的主事,对他却十分客气,连带着随行的人也沾了光。

  面对他人的恭维,林倾山看起来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抗拒。只是大家都是同门,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没有直接拉下脸面。

  偶尔有一两个人把视线落在陆行渊和谢陵的身上,也没有露出无礼的窥探和打量,而是看一眼就很快挪开视线。

  林倾山左右逢源,过了好一会儿才摆脱那些人带着大家离开山门口,进入宗门内部。

  御兽宗弟子人手一头契约兽,如今是各宗齐聚的大聚会,身为主宗的弟子更是忍不住显摆,把自己的契约兽都放出来。

  陆行渊他们一路走来,见识了不少奇珍异兽,这让他不得不感慨御兽宗家底丰厚。

  “其他人恨不得把自己的契约兽拿出来扔别人脸上,让别人仔仔细细地看一遍,你倒是沉得住气,对自己的契约兽是半点不炫耀。”

  御兽宗内不禁飞兽飞行,但外来没有契约,只是驯化的飞兽有专门的安置点,不能带进来。

  此刻陆行渊等人是坐在舒长老的白狐身上,舒长老自己很少坐,这会儿正心疼呢。

  林倾山习以为常,见自己带来的弟子里只有陆行渊没有拿出契约兽,他有些惊讶。

  陆行渊养了一只蛊雕这件事舒长老没有大声宣扬过,只和林倾山通过气。

  林倾山当过那么多年的宗主,对弟子们的炫耀之心了如指掌。

  若是换了旁人得了一只蛊雕,只怕不出一时半刻就宣扬的满天下皆知,陆行渊却是个沉得住气的,这让林倾山很看好他。

  陆行渊笑了笑,他不是不炫耀,而是疾风一出来,他的身份基本透明。

  “它比较懒散,不爱出来。”陆行渊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林倾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不赞成道:“虽说珍兽难得,但也不能太宠溺。一旦它发现自己能够镇住你,它就会生出很多不必要的心思。”

  林倾山提到自己的经验之谈,又道:“我记得你之前有一头机敏的银狼,因为没契约,没束缚,回归山林后就不回来了?这就是前车之鉴,驯兽要张弛有度,不能一味哄着,也不能一味欺凌,你可以像对待情人一样对待,但不能真当情人。”

  林倾山说话直接,陆行渊下意识地看了谢陵一眼。

  谢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林倾山说的银狼是他。

  白泽这个身份来自他们坠崖那段时间,之后分道扬镳,陆行渊自然不能再拿他做幌子。

  谢陵面带笑意,冷飕飕地问道:“原来你还养过狼?”

  陆行渊还未作答,林倾山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试图为陆行渊挽救一二:“此狼非彼狼……”

  话音未落,舒长老已经伸出手揪住他的后衣襟,把白狐留给陆行渊和谢陵,带着其他弟子躲远了。

  谢陵见他们跑的飞快,轻叹一口气道:“我又没有生气。”

  陆行渊发出一声闷笑,谢陵立刻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戳着他的胸膛道:“有我一个不够,还想在外面处处留情?”

  陆行渊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道:“白泽养的狼,和我陆行渊有什么关系?”

  谢陵小幅度地抖了抖耳朵,陆行渊的答案无懈可击,白泽的银狼,陆行渊的谢陵,他们彼此成双成对,谁也不会少了谁。

  谢陵没找到茬,有些不服气,正想着如何扳回一局,就听到有人道了一声:“十七弟。”

  陆行渊收回自己的手,二人寻声而望,谢遥和红尺素就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

  谢遥大步而来,笑道:“我刚才还在和红长老说笑,猜测你们要什么时候才来,没想到一转头就遇上了。”

  谢遥的手腕上金蛇游走,瞧见陆行渊又直接炸鳞。陆行渊低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谢遥抬手轻抚它的鳞片,道:“它还是一如既往的怕你。”

  金蛇的体内寄宿着司文的灵魂,司文不怕陆行渊,但金蛇无法忽略陆行渊身上的恐怖气息,每一次看见他都忍不住鳞片炸立。

  在不知道陆行渊的身份之前,谢遥一直以为金蛇害怕的是陆行渊的契约兽,现在他才明白那不过是陆行渊忽悠他的幌子。

  “白师弟,你的这张面具确实很好,但总不能戴一辈子吧?”金蛇在谢遥的安抚下逐渐冷静,谢遥看向陆行渊的面具,意有所指。

  一旁的红尺素不明真相,随口道:“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怎么总遮着脸?”

  陆行渊笑了笑,道:“当初是因形势所迫,现在却是骑虎难下。”

  白泽这个身份牵扯不多,但陆行渊本身牵扯甚广,他来了就是诚意的一种,现在需要谢遥给他一个准话,而不是含糊其辞。

  谢遥明白他的意思,逗弄手上的金蛇道:“师弟就是师弟,还能有假不成?怕的就是你不乐意。”

  谢遥曾经拥有的一切随着他和谢道义闹掰,都成了过眼云烟,他需要新的势力,新的盟友,而陆行渊无疑是最强的选择。

  留在御兽宗这些天谢遥仔细想过,皇城有那么多的人,陆行渊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他?

  他不够显眼也不够强势,唯一的优点是和谢陵关系尚可,但谢陵从未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出过分的主动性,一直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陆行渊不可能因为谢陵冲着他来,反倒是御兽宗在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

  陆行渊选择用御兽宗做桥,既是方便搭他这条线,也是因为他没有完全把御兽宗放在敌对的立场上。

  他们彼此之间本就有回旋的余地,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

  “谢师兄的意思我明白,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兄一般大度。”

  陆行渊如今代表的是魔族,身份的转变意味着立场的转变,谢遥接受他,没有拆穿他,是他们之间存在的情谊起了稳定作用。

  可魔族和御兽宗之间有什么呢?

  世仇和利益。

  谢遥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红尺素道:“既然师弟担心这个问题,不如随我去大殿上听听大家的想法。正好我有件小事想请师弟帮忙,还请师弟莫要推脱。”

  谢遥提议带着陆行渊和谢陵去参加御兽宗的内部会议,红尺素想也不想地拒绝,可是谢遥态度坚决,红尺素的阻拦不过是拖延了一点时间,没有改变最终的结果。

  大殿内人头攒动,各方寒暄的势力看见进来的生面孔都是一愣。

  正在含糊应付身边人的林倾山也看见了,转头问身侧的舒长老,道:“我眼花了吗?怎么看见你徒弟了?”

  舒长老品尝着侍者端上来的茶水,撇撇嘴,道:“你什么眼神……”

  话音未落,舒长老也看见陆行渊和谢陵跟在谢遥身后进来。他惊的坐直身体,不知道自己徒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面对众人或探究或不悦的神色,陆行渊和谢陵神色坦然,谢遥把位置让给他们二人,自己坐在另一个位置上。

  他这一举动让不少人变了脸色,他是什么身份?白泽又是什么身份?整个御兽宗能让他主动让座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这被让座的人如此坦然,自然而然地坐上去了。

  舒长老见状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弟子不要胡来。

  陆行渊却没有看他,很是自在,仿佛自己就应该坐在这里。

  “七殿下,你这是何意?”有人不满地出声,质问完谢遥,紧跟着又质问红尺素:“红长老,小辈不懂情有可原,你身为元老,怎可跟着胡闹?”

  御兽宗的大殿很有讲究,首座是宗主方生,往下是四位圣护法,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名,再往下是贵客和各宗宗主。

  如果在坐的人有在培养的心腹弟子想带上大殿,也是按照规矩在尾巴上旁听,不得太过靠前。

  白泽身为普通弟子,谢遥把他安排在贵客的位置上着实不妥。

  先宗主一步开口责问的青龙护法一身灰袍,面容冷肃,面白无须,脸部瘦长,看上去就不近人情。

  谢遥抬手正欲解释,话还未出口,青龙护法就以雷霆手段释放出极强的威压直冲陆行渊。

  大殿上的气息为之一滞,隐约有青龙的咆哮之声。

  青龙护法有心教训,这一击最少带了五成的力道,有人已不忍直视,谢遥却淡定地收回手,一点都不担心陆行渊能不能抗住。

  舒长老和林倾山心里一颤,林倾山连忙道:“还请青龙护法手下留情,此人是我……”

  林倾山一开口,首座的方生就抬眼朝他看过来,微微抬手,似要阻止。

  但林倾山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尖锐的婴啼,轰隆的雷霆声密集地砸下来,一道庞大的身影浮现在陆行渊头顶。

  它张开翅膀发出一声咆哮,青龙护法的力量被撕的粉碎,大殿在它的羽翼下昏暗了一瞬,很快又被飞舞的雷霆之光照亮。

  在炫白的光晕中,陆行渊气定神闲。

  青龙护法大惊失色,力量的反震让他身下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他连忙飞身而起。

  在他身体离开椅子的瞬间,椅子被一道雷霆击的四分五裂,霎时尘土飞扬,一道裂痕从他的座位下方蔓延至墙壁。

  此等摧枯拉朽之势,犹如天崩地裂,让人心惊胆战。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有些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疾风挥舞着充斥着无数雷霆的翅膀,那双赤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冰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它在大殿上盘旋,锋利的爪子闪烁着寒光,腹部藏起来的两只脚此刻完全露出来,显得格外凶猛,仿佛轻轻落下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林倾山还没说完的话完全卡在嗓子眼里,他和舒长老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是震惊之色。方生默默地放下手,看向陆行渊。

  白泽什么时候这样强了?这还是那只见面就喷舒长老一口雷霆的傻鸟吗?

  一旁的红尺素瞳孔骤缩,疾风威猛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底,他心里一颤,视线在陆行渊和谢遥之间转了一圈,下垂的手指微微颤抖。

  疾风给他的印象太深,化成灰他也认识。

  如今疾风在这里,那面具下的人会是谁?

  红尺素不敢再想,他隐晦地看了谢遥一眼,联想到前些天谢遥和青龙护法之间发生的恩恩怨怨,隐约猜到谢遥为什么执意带上陆行渊。

  青龙护法稳住身形,意识到自己踢了铁板,面色难看,看向陆行渊的眼神惊疑不定。

  他从未听说过御兽宗内有这样的一个弟子。

  陆行渊唤回疾风,歉意道:“我家疾风脾气躁,对恶意尤为敏感,刚才定是误把青龙护法的考验当成挑衅,才会主动出

  击。还请青龙护法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个小辈计较。”

  陆行渊嘴上说着抱歉,实际却没有半点站起来道歉的意思。他腰是直的,肩膀放松,靠着身后的椅子,看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谢陵和他靠的近,听见这话,脸上有两分揶揄的笑意。也不知道是笑陆行渊的歉意,还是笑青龙护法不自量力。

  青龙护法听出陆行渊的讽刺,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口,他涨红了脸,怒斥到了嘴边,却没有对着陆行渊发泄,而是掉转矛头,对准谢遥。

  他摸不清陆行渊的底,只好找合适的人发泄怒火。

  “七殿下,御兽宗也算是你本家,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带着人前来捣乱,居心何在?”

  谢遥不慌不忙道:“人确实是我带来的,可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就出手了,你让我如何解释?”

  谢遥大大方方的承认反倒让青龙护法没了指摘的地方,毕竟大家都看到是他急于立威在前,根本就没给解释的时间。

  青龙护法面色微僵,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出手把人打成重伤,再行问责,让谢遥吃个哑巴亏。可是没想到对方是个硬茬,非但没有损伤,还让他骑虎难下。

  青龙护法怄火极了,他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蛮横道:“你不守规矩在先,我略施惩戒还有错不成?你看看你带来的人,藏头露尾,目中无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前辈这话是也包括我吗?”谢陵眼神微眯,不悦地看向青龙护法。

  陆行渊和谢陵一道前来,形影不离。在场的人可以说不认识陆行渊,但不可能不认识他。

  青龙护法自然也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谢陵不成气候,就算真被误伤,也不会有人出面说什么。

  但傲慢归傲慢,谢陵真开了口,他如果还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就该让人怀疑御兽宗的待客之道了。

  想到这里,青龙护法露出一个极其虚伪的笑,道:“十七殿下说的什么话?你是七殿下带进来的贵客,怎么能和那些阿猫阿狗相比?”

  虽然在陆行渊手上吃了亏,但青龙护法对他的态度还是十分轻蔑。他久居高位,自认为这天下能打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谢陵轻笑出声,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那个眼神仿佛是在嘲笑他目光短浅。

  青龙护法对谢陵的恭敬只是表面,见他如此不领情面,一时脸上挂不住,怒上心头,言语上越发不客气:“今日我御兽宗弟子齐聚在此,是有要事相商,十七殿下身为外人还赖在这里,恐怕不妥。”

  “那敢问是你觉得不妥,还是方宗主觉得不妥?”谢陵面带笑意,看似随意地问道。

  青龙护法一哽,转头看向宗主方生。

  方生好整以暇地坐在高座上,笑吟吟地看着众人,没有插手的意思。其他人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都选择看戏,而不是跳出来站队。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但青龙护法没有在意。他见发生什么也没说,便以为他是把事情交给他处理,顿时心里一喜,整个人气焰高涨。

  “我是为了宗门着想,宗主深明大义,岂会被你的三言两语哄骗!”

  “哦?”谢陵拖长了调子,道:“那敢问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话?”

  青龙护法愣了一下,以为谢陵不知他的身份,顿时坐直身体,整理衣襟,倨傲道:“我乃青龙护法,宗门内的善恶赏罚皆出我手。”

  谢陵嗤笑,道:“何为善?何为恶?何为赏?何为罚?”

  善恶赏罚是公正,更是权利。青龙护法执掌权利那么久,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提出异议,就算是方生也会给他三分薄面。

  今日谢陵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看似询问的背后,更像是一种质疑。

  大殿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青龙护法在宗门多年,经手的事大大小小无数,其中不乏有一些惩处不当,他又蛮横□□,为此时常惹人不快。

  宗门内因为这种事和他闹过的人不少,但迫于他的权威,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方生也曾因为这种事和他谈过,他仗着元老的身份故意拿乔,之后方生就再也没说过。

  青龙护法以为是自己镇住了方生,却不知方生已有下他权利的心思,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借口。

  他的得寸进尺,早晚有一日会让他作茧自缚,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

  而今日谢陵这看似无意的话好巧不巧地勾起众人心里积压的情绪,原本还置身事外的他们很快来了兴趣,都想听一听青龙护法的回答。

  青龙护法自持身份,对谢陵的话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是对是错本护法心中自有尺度,犯不着解释给你这个外人听。”

  青龙护法以身份回绝了谢陵,其他人失望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能看见青龙护法吃瘪。

  “他是外人听不得,那我这个本宗弟子可能请教一二?”陆行渊适时地接上话茬,沉声道:“青龙护法所言的尺度是本宗弟子一视同仁,还是你的亲传弟子另有章法?他们手拿鸡毛当令箭,在宗门内欺男霸女,无法无天时,敢问青龙护法是老眼昏花,看不见也听不见吗?”

  陆行渊的声音本就沉稳有力,说到最后愤慨不已,更添声响,掷地有声。

  他对御兽宗的事并不了解,但谢遥在此地多日,早已摸清宗门内外的情况。陆行渊此刻所问是谢遥授意,这既是谢遥和青龙护法之间的矛盾,也是御兽宗门下弟子积压已久的怨气。

  青龙护法门下弟子仗势欺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光是谢遥所见就不下一只手,谢遥出面阻拦反而惹得青龙护法不快,二人之间生出龃龉。

  这也是为什么青龙护法看见谢遥带人进来会不问缘由,直接出手。

  他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规矩颜面,而是公报私仇。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切都在陆行渊和谢遥的预料之中,这是他们故意给青龙护法设的局。

  谢遥并非小心眼的人,他和青龙护法那点矛盾其实还不足以让他动这种心思,真正让他下此决定的原因是青龙护法阻挠御兽宗偏向魔族。

  莽荒秘境的消息传开后,御兽宗就在做打算,方生看似什么都不掺和,实际心里门清,天衍宗和皇朝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一个口蜜腹剑,一个两面三刀,相比之下,直来直往的魔族都显得可爱了。

  御兽宗和魔族的矛盾并非不可调节,方生询问众人的意见,就青龙护法反应激烈。

  他一度支持天衍宗,认为跟着天衍宗行事更加稳妥。在他的煽动下,第一次讨论没有结果,这才有了第二次把二级宗门主事召集回来一起讨论的会议。

  谢遥本来就反感他,加上他阻挠御兽宗和魔族联盟,他就更容不下他了。

  青龙护法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陆行渊的质问让他大为光火,同门诡异的眼神更是让他感到脸上一片火辣。

  他自出任青龙起 ,谁对他不是毕恭毕敬?

  青龙护法咽不下这口气,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是在大殿上,只想让陆行渊赶快闭嘴。

  “黄口小儿口无遮拦,今日我就替你师尊好好教训教训你!”青龙护法不顾身份差别唤出自己的契约兽。

  那是一头黑蛟,有着一身施云布雨的本事,刚一出现就占据了小半个大殿。

  旁人见青龙护法动了真格不由地替陆行渊捏了把汗,同为护法的三人见状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他们身在这个位置上,本就不该同普通弟子一般计较,青龙护法为了私怨对弟子出手已经有失身份,吃了亏后不及时止损,而是想杀人泄愤,实在不够气度。

  三位护法有意开口阻拦,却被方生一个手势制止。

  方生暗暗瞥了林倾山一眼,决定按兵不动。

  林倾山和舒长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虽然他们二人被疾风的英武吓了一跳,但始终记得自己弟子修为不高。

  林倾山双手拢在袖中,抬头撇了方生一眼,正犹豫要不要插手管一管,就听见陆行渊豪气万千的应战之声。

  “老匹夫,教训我你还不够资格。”

  此话狂妄,无畏,舒长老气的想骂人。

  可是他现在不敢骂,因为一旁的战斗一触即发,他怕自己稍微有点声响就影响到陆行渊。

  陆行渊抬手,疾风腾空而起,它完全张开翅膀,体型暴涨了一倍,看起来比黑蛟还要威猛。

  大殿经受不住它体内的雷霆之力,墙壁不堪重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蔓延出寸寸裂纹。

  林倾山眼角一跳,一把拽住舒长老,对他摇了摇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就算白泽灵力不行,这只鸟也足以搅动风云。

  没由来的,林倾山反倒有些同情青龙护法。

  方生见自己的大殿遭殃,这才变了脸色,手指一抬,大殿的四周就覆盖了透明的结界,给二人开辟出战斗的场地。

  他此举无疑于默认了这场战斗,这让旁观的那些人不由地兴奋起来。

  陆行渊不动如山,只是给疾风下了简单的指令,疾风心领神会,发出一声尖锐的婴啼,其声哀怨悠长,听的不少人一阵耳鸣,面露惊骇之色。

  他们之中并非所有人都认识蛊雕,以为陆行渊的契兽就是只雷属性的鸟。

  青龙护法面色凝重,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黑蛟的抗拒。这不仅是血脉的压制,更是灵力的压制,在疾风的冲击下,黑蛟还未正面交战就露出怯意。

  首座上方生好生打量疾风几眼,最后视线落在陆行渊身上,若有所思。

  青龙护法箭在弦上,即便青蛟露怯,他也不能不战。

  青蛟接受到主人的命令,虽然内心充满了不愿和恐惧,但还是强撑着咆哮而起。疾风不屑地撇了它一眼,张口突出一团雷云,雷霆之力响彻云霄,众人能听见轰隆隆的闷雷声。

  可怕的雷霆威压狠狠地砸向青蛟,它奋起反抗却无济于事,雷霆迅猛而下,倾山倒海一般,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青蛟被劈的外焦里嫩,鳞片炸裂。

  血雨从头顶洒落,青蛟的悲鸣声声入耳,不少人听的心颤。疾风俯瞰而视,尖锐的利爪冲着青蛟而去。

  青龙护法心底一颤,怒道:“孽畜,尔敢!”

  说罢抬手拍向疾风,巨大的掌影裹挟着磅礴的灵力,带起一阵狂风乱流。

  疾风身影微偏,随后转头看向青龙护法,浑身的羽毛炸立,戾气横生。

  它放弃眼前的青龙,转头攻向青龙护法。和一般的契约兽不同,疾风不需要陆行渊指挥,它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战斗方式。

  青龙护法的攻击落在疾风身上,碰的一声,疾风只是抖了抖羽毛,身体周围泛起一圈雷云光晕,那光替它抵挡了所有的攻击。

  青龙护法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新的攻击,疾风已经飞到他跟前,周围的长老连忙退开,就怕被卷入战斗之中。

  疾风爪子一挥,空中响起爆裂之声,空间扭曲,它的爪子无视防御,直接落在青龙护法的身上。

  噗嗤一声,只见青龙护法的胸膛上浮现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灰白的袍子。他的面色瞬间苍白,身影摇摇欲坠。

  疾风一击见血,凶性被完全激发,赤色的双眼透露出凶意,可怕的蛮荒气息从它身上苏醒。

  眼看它又要冲过来,青龙护法双股站站,咬破舌尖,一口血剑含在口中正欲喷出……

  “疾风。”

  千钧一发之际,陆行渊及时叫住疾风,刚刚还张扬五爪,凶相毕露的蛊雕立刻收敛了一身的戾气,转头飞回陆行渊身边。

  它收起翅膀,化身拟态,身上的雷霆之力也完美收敛,落在陆行渊的肩膀上还不忘撒娇,蹭了蹭他的面具,伸伸左脚又伸伸右脚,显得十分憨厚。

  战斗在陆行渊的及时阻止下没有出现死亡,青龙护法捡回一条命。

  青蛟也飞回青龙护法身边,它被劈的凄惨,青龙护法也是浑身血迹,二者站在一起,一样的狼狈又难堪。

  青龙护法气的又呕出一口血,眼前阵阵发晕,看向陆行渊的眼神极其狠毒,恨不得食其血肉。

  陆行渊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眼神,一边逗弄疾风,一边评价道:“不过如此。”

  他话音刚落,青龙护法顿时面色绯红,额角青筋暴起,怒喝道:“你……”

  你字话音未落,青龙护法就急火攻心,直挺挺地往后倒去,砸在地上。

  看戏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围上去检查青龙护法的状况。

  有人担忧,也有人幸灾乐祸。

  林倾山嘴角微抽,撇了方生一眼,见方生面上看不喜怒,心底一沉,对舒长老道:“你徒弟……”

  青龙护法在宗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陆行渊一出场就把人打的口吐鲜血,还直接气晕过去,难免招人闲话。

  方生放任他们打斗,至始至终一言不发,林倾山猜不透他的心思。

  “罢了,我会护着他的。”林倾山叹了口气,心中打定主意,不管等下方生说什么,他想办法把人保下来便是。

  舒长老沉寂在徒弟带来的震撼中,听见林倾山的担忧,他没有恐慌,喃喃道:“或许轮不到我们这把老骨头出手。”

  大殿上有医修替青龙护法检查身体,确定他没有大碍后回禀方生。

  方生撤了四周的结界,表示对青龙护法的关心后,摆摆手,淡淡道:“青龙护法为宗门操劳甚多,今日为了考验新人不惜以身试法,实乃吾辈楷模。齐长老,这些日子就有劳你好生照顾了,带他回去修养吧。”

  方生没有为难陆行渊,甚至还替陆行渊找了一个台阶。他话才说完,不少人就开始揣摩他的心思,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陆行渊也有些诧异,他和谢遥设此局,想过方生不快,却没想过方生会替他说话。

  难道自己误打误撞,正中方生下怀?

  陆行渊正困惑,方生看向他,问道:“这位弟子看着眼生,不知姓甚名谁,师从何人?”

  陆行渊起身行礼,恭敬道:“弟子白泽,来自下一级的御兽宗。”

  陆行渊没有和方生打过交道,猜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还是隐去师门,以免波及舒长老。

  好在方生对他的师门也没什么兴趣,闻言嗯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你这头雷兽看着讨喜,我宗有一片雷池,你若是愿意,散会之后可随我去参观一二,也让你这头雷兽玩耍玩耍。”

  御兽宗的雷池舒长老提到过,方生竟然如此轻易就许给陆行渊,陆行渊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心底一沉,有着微妙的不安。

  方生没有逼问他的回答,或者说这就是一个命令,不容拒绝。

  他抬手示意陆行渊坐下,而后正襟危坐,默许陆行渊和谢陵留下,严肃道:“好了,大家收收心,开胃前菜过后该聊聊正事了。”

  第二百零五章

  御兽宗的内部会议并没有召开很长的时间,方生作为宗主,就提了三点:

  一是在寻求盟友的道路上,能不能把魔族当成朋友。

  二是各方势力混乱,御兽宗进入全面备战状态,各级主事要掌控好管辖范围内的平衡,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向周边或总部寻求帮助。

  三便是关于东皇钟。

  方生对这个东西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贪欲,只是让门下弟子去找,至于找成什么样就看运气。

  东皇钟太过扎眼,在场的人不是没有动过心思,他们私底下都打探了一回,但是一无所获。

  当日陆行渊把矛头都指向谢道义,但谢道义咬死他不知此事,各方盯着他的势力也没有发现异样,局面僵持。

  方生不阻止大家寻找,但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

  会议的重点还是魔族一事,众人议论纷纷,意见难以统一。

  他们中不乏参与狩天计划之辈,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有魔族的鲜血。提到结盟,内心难免有所顾忌。

  “陆隐川曾为九尊之一,他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他在出任魔尊之前,从未忘记过自己是魔族。他以魔族之躯行走在我人族的大地上,不曾枉杀,不曾迁怒,称得上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他出任魔尊后,魔族扩张,对我们御兽宗也是多有忍让,这次秘境之行更是不计前嫌,多次援助我宗弟子。大家有顾虑我理解,但我相信在大是大非面前,魔尊不会置天下安危而不顾。”

  方生自己就是当年那场战争的参与者,在围剿陆晚夜一事上,他同样出过力。他从不否定自己做过的那一切,也不担心陆行渊来找他寻仇。

  这个世道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在不同的境遇下人往往会有不同的选择,而这些不同的选择甚至可能是相对的存在。

  善恶二字本就混沌,难以说清。

  “宗主,我们并非不想和魔族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我们对如今的魔族根本就不了解。不可否认陆隐川是个能人,可他长在天衍宗,他对魔族的掌控真的有那么牢固吗?”

  殿上有人提出质疑,他们所担心的是陆行渊不能做主,就算他们因为陆行渊的为人和魔族结盟,也不能保证魔族没有二心。

  方生笑了笑,道:“你以为陆隐川是谁的儿子?”

  刚才问话那人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自从陆行渊离开天衍宗后,他的身世就不再是个秘密。

  “他能坐上魔尊这个位置,或许有他爹的缘故,但绝对不仅仅是他爹的缘故。魔族少有内乱,更看重魔尊的各个条件。”

  方生肯定了陆行渊的能力,当年他被琅煌带走,魔族可是直接围了妖族。单是这一点就足以看出魔族对他的在乎,绝对不允许他出一点意外。

  大殿上的人觉得有理,点头附和。

  方生却话锋一转,道:“你们确实应该把他当做考量的标准,不过我不一样,我是因为陆晚夜。”

  方生敲打着座椅扶手,宽大的袖口里闪过一截细长的尾巴,似有金属的质感镶嵌在血肉之间。

  陆行渊看的不太真切,一晃眼那尾巴就消失在袖口的阴影处。

  大殿的气氛有些微妙,小辈们不明所以,而那些元老很快就明白了方生的意思。

  一头红发的朱雀护法轻叹道:“这都过去两百多年了,你还是那么介怀。”

  方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道:“若是好事,忘了也就忘了。可它是不义之举,我如何能忘?”

  方生说着看向林倾山,正巧林倾山也在看他,二人目光相对,林倾山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陆行渊注意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若有所思。

  “做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林倾山收回自己的目光,道:“如今御兽宗上下一心,还是请宗主拿个主意。”

  林倾山这话说的微妙,如今上下一心,即是暗指以前御兽宗心不齐,没有往一个地方使劲,也是给方生表态,他支持他的决定。

  方生的眼底浮现一层笑意,不同一贯的浮于表面,他这次的笑意发自内心。

  其他人见林倾山表态,也都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表现自己的忠心。

  方生对他们的态度淡淡的,见他们表态只是笑了笑。

  赞成结盟已是大势所趋,接下来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和魔族交涉。

  方生没有急于定下这个人选,只是说自己再想想。

  “大家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散了去休息吧。”方生道:“白泽小友就别急着走,随我去雷池。”

  方生遣散众人,唯独留下陆行渊。随行的谢陵谢遥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林倾山和舒长老也同时紧张起来。

  “小友年轻有为,别拒绝宗主好意。”朱雀护法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带着其他人退出去。

  陆行渊对谢陵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

  “你随七殿下去休息,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有谢遥在,陆行渊并不担心谢陵的安危。方生支开众人,还把谈话的地点放在雷池,明显就是不希望有人打搅。

  谢陵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对方生仍有戒备之心,状似无意道:“我等你,我们说好了一起去见先生。”

  谢陵拜入琅煌门下不是秘密,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听说过。他把琅煌搬出来,就是让方生自己掂量。

  谢遥没说什么,他拍拍陆行渊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生把他们之间的猫腻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二人道别完,他抬头看向林倾山和舒长老,微笑道:“师弟,你不叮嘱两句?”

  师弟二字一出,在场的人不由地一惊。几个小辈一时拿不住他在称呼谁,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林倾山本来还打算装个傻,没想到被方生看穿了,他很没面子地撇了撇嘴,道:“你都知道了还问,等着看我的笑话吗?对对对,他就是我宗门的弟子怎么了?”

  林倾山说着还有点火大,没个好脸色,就像是被人拆穿后恼羞成怒。

  方生被他怼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道:“你没有反驳我叫你师弟,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林倾山一怔,看向方生的眼神十分复杂。愧疚,悔恨,自责……他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沉默地垂下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活在方生的庇佑下,任性而为。他自己懦弱逃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方生身上,本就没有资格生气。

  是他拉不下脸面,不敢承认。

  方生见他神色躲闪,以为他还是介怀过去的那些事,笑意微僵,但很快又高兴起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起码这也是一点进步,总好过以往林倾山对他完全不理不睬。

  陆行渊没料到林倾山和方生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难怪他们进入宗门时,那些二级主事对林倾山十分热情。而刚才在大殿上方生纵容他,多半也是林倾山的缘故。

  陆行渊当年选择这个宗门完全是巧合,没想到误打误撞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契机。

  “师尊,我随宗主走一趟。等我回来,我有事同你相商。”

  既然被方生看穿了来历,知道他不会对舒长老等人不利,陆行渊不再藏着掖着,他的来历是时候给舒长老一个解释。

  御兽宗的雷池深入宗门腹地,是御兽宗弟子的禁地,没有宗主允许,不得擅自闯入。守护雷池的两位长老还是第一次看见方生带人前来,恭敬地给他们打开进入雷池的通道。

  那是一扇刻满封印的巨大石门,在两位长老的合力开启下发出轰隆隆的闷响,缓缓朝着一侧打开。

  浓郁的雷霆元素从门口喷涌而出,方生振袖一挥,雷霆之力在他们面前止步,消散于无形。

  陆行渊注意到那截在大殿上看过的尾巴又滑了出来,勾住一丝雷霆之力,缓缓抽回。

  雷池内雷云密布,雷霆之力交织,陆行渊跟着方生踏入其中。不过是走了一步,却像是走入另一个世界。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天地被染成了青黑色,像化不开的浓墨一般粘稠。

  这是御兽宗的底牌,方生很是骄傲,问道:“如何?”

  陆行渊环顾四周道:“不错。”

  陆行渊这话不是为了哄方生开心,而是十分中肯的评价。

  如今这个世道,天地不全,灵力下沉,许多福地无缘无故地消失。在这样的情况下,御兽宗还能养出这样的一片雷池,确实是有点本事。

  而且这片雷池的质量不差,就算陆行渊拥有天道意志的雷池,也对此地刮目相看。

  方生对陆行渊的回答很满意,扫了一眼疾风道:“蛊雕生于雷霆之间,以雷为食。上古时,雷池众多,蛊雕一族不必担心无法繁衍后代。但随着上古消亡,雷池碎裂,蛊雕一族也逐渐消失在大众的眼中。你手上这一只,算得上是唯一。”

  方生识破了疾风的真身,陆行渊并不惊讶,但方生的那句唯一让他心底一沉。

  红尺素在秘境中见过疾风,陆行渊不相信他回来时会不告诉方生这一点。

  方生是什么意思?

  “蛊雕喜雷,放它去玩吧,我们两单独聊聊。”方生温和笑道。

  他看起来还算年轻,四十出头的样子,表象并不凶悍,笑起来还很和气。

  陆行渊给疾风使了个眼神,疾风懂事地飞走了。在它眼里这片雷池的质量不如小世界,打打牙祭倒也无妨。

  “天地间雷池稀少,你能把它养这样大也不容易。寻不到自然而成的雷池,你应该没少喂它渡劫之雷。”

  方生话里有话,他和陆行渊站在雷池中间,雷霆就在他们脚下,像是某种法则的见证。

  如果说陆行渊之前只是有所怀疑,那现在这一句他便是听懂了。

  白泽一个问道期的小弟子,从哪里找渡劫之雷?

  倒是他陆行渊离开天衍宗后,渡劫了好几次。

  方生早已识破他的身份,却不动声色地把他引入此地。

  陆行渊有所戒备,疑狐道:“前辈何时知道是我?”

  方生笑了笑:“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第二百零六章

  方生一开始并没有怀疑过陆行渊的身份,他对林倾山格外关照,对林倾山宗门内的趣事还是略知一二。

  陆行渊当年以白泽的身份高调回来,身边时时刻刻跟着谢陵,方生怎么会注意不到?

  白泽和陆行渊同时出现不是一次两次,单凭一只蛊雕最多是惹人怀疑。对于没有亲眼见过的人而言,要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准确判断还是有些困难。

  但陆行渊不走寻常路,他从踏进大殿开始,就没想过再隐瞒。

  疾风很强,这点毋庸置疑,而陆行渊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这不是方生所知道的那个白泽能做到的事。

  方生自然怀疑起了他的身份。

  “我欣赏你的勇气,但我不喜欢你的傲慢。”

  方生不再绕圈子,他猜到陆行渊的来意,但他对陆行渊的这个处理方法不太满意。

  陆行渊取下自己的面具,轮廓分明的俊俏面容隐藏在半明半昧的雷光中,脸上的神情不太分明。

  面具戴的太久,想要彻底丢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抱歉,今日之事原在计划之外,我无意和贵派结仇。”

  陆行渊诚恳道:“我只是想排除掉一些不稳定因素。”

  青龙护法不赞成和魔族结盟,如果有他在,结盟一事肯定不会如此顺利。

  方生对陆行渊的挑衅有几分不悦,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在理。没有青龙护法阻拦,也不会有这场会议。

  方生凝神打量陆行渊,道:“看来谢遥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你这次前来是因为和他达成了共识?”

  陆行渊摇头:“七殿下从来没有疑心过我的身份,他不过只比方宗主早知道那么一点。他邀请我过来,是希望我能坦诚相对。至于为什么是选在这里,我相信方宗主一定明白。”

  谢遥没有当场拆穿陆行渊,而是约他私底下谈,便是有合作的意思。如今他背靠御兽宗,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不能任性而为。

  “七殿下有心搭桥,我自然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谢遥还是太年轻了,而年轻就是容易感情用事。”方生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和魔族合作?御兽宗当年可是围攻魔族的主力军。”

  方生的声音变得低沉,拢在袖中的手抚摸那节镶嵌了金属的尾巴。他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严肃,想要看穿眼前人。

  他佩服陆行渊孤身而来的勇气,但如果陆行渊拿不出可以说服他的理由,他会重新考虑合作这件事。

  “我不是困在过去的庸人,方宗主又何必再试探?比起执着于过去的仇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更严峻。东皇钟再临,暴雨将至,只需要一点导火线,天下便会陷入腥风血雨中。只不过这一次魔族不再是众人的对立面,我们有选择的余地。”

  狩天计划是陆晚夜一手布局,慈悲作为关键的推手把大家拉入局中。在这场布局中,有人随波逐流,有人心怀恶意,也有人迫于局势,不得不做出抉择。

  魔族不是不分是非的疯狗,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针对那些不坏好意之辈。比如天衍宗和三尸宗,一个是新仇旧恨相加,一个是对魔族赶尽杀绝。

  要说那些仇恨,没有人比陆行渊记的更清楚,他本该有一段美满的人生,如同秘境里的那一次轮回,恩爱的爹娘,安居乐业的族人,就算不能修炼也被大家宠着的自己。

  他是天之骄子,在众人的期待中降生,迎接的却是父亲的死亡,族人的离散,自己寄人篱下数百年,吃尽苦头。

  他也想抛弃那些责任和道德,不顾一切地宣泄内心的仇恨,把当年参与狩天计划的人全部灭杀,用他们的鲜血来告慰族人的在天之灵。

  可复仇之后呢?

  在不断的杀戮之后,鲜血并没有抹平一切,反而让仇恨的力量愈演愈烈。陆晚夜布置的一切化为虚无,他们依旧面对灵力衰竭的困局,

  陆晚夜自我牺牲,为的不是让陆行渊被仇恨蒙蔽双眼。

  那些被迫卷入的势力,并非不能成为助力。

  方生听着陆行渊的回答,若有所思。袖中缠绕在手腕的尾巴不安地扭动着,方生耐心地安抚。

  雷霆咆哮之声不绝于耳,疾风在低空中滑翔,追逐雷霆之光。

  方生手一松,一道虚影如同这漫天的闪电,嗖地一下从他袖中飞出,朝着半空中的疾风撞去。

  陆行渊一惊,刚要开口阻止,却被方生拦住。

  “我这条小蛇耐不住寂寞,让它们去玩。”

  虚影已经撞到疾风面前,说是小蛇,其实体型完全展开后比青龙护法的蛟还要大上许多,背生双翼,全身鳞片流光溢彩,美丽而危险。

  陆行渊看清那条蛇后,瞳孔骤缩,目光中是难以掩盖的惊讶。

  和一般的妖兽不同,方生的契约兽并不是完全的□□,蛇躯上有近一半的地方用金属和灵石镶嵌,展开的半边羽翼也是用陨铁模拟出羽毛的纹路,打造的万分轻薄,然后一点点镶嵌上去。

  这样的存在不像妖兽,更像是一件法宝。

  “惊讶吗?你知道这是谁的杰作吗?”方生问道,看向小蛇的目光带了几分怀念。

  小蛇和疾风纠缠在一起,一时竟然难分胜负。

  陆行渊沉默,回想遇见方生后的种种,道:“我爹?”

  方生笑了,道:“普天之下能有这等奇思妙想的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悠悠往事犹在昨日,方生的眼前仿佛又能瞧见那个恣意的炼器师,一席广袖长袍踏云而来,风度翩翩。

  他垂眸看着方生怀里奄奄一息的小蛇,面对束手无策的众人,自告奋勇道:“我有一策可保它性命无虞,但你可能要适应许久。”

  炼器和炼药隔行如隔山,众人嘘声一片,可方生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将小蛇交给他。

  “如果不行,请给它一个痛快。”

  方生不敢有太多的期待,陆晚夜淡笑不语,带着小蛇离去。他一走月余,再回来时,小蛇便是如今的模样。

  陆晚夜不会炼药,可他是顶级的炼器师,他以炼器之法用天材地宝给小蛇补全残躯,不影响它天赋的情况下,又能发挥法器的优势。

  小蛇成了半兽半器,他是陆晚夜疯狂的杰作。

  方生失而复得,他问陆晚夜要什么,陆晚夜只给了他三个字:随大流。

  方生当时不懂,等众人剑指魔族,他却宁愿自己一辈子不懂。

  “我看不懂你爹,当年那场大战,是他想要的结果吗?”方生问道,可刚问完他就自嘲地笑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不然为什么会问当年只有两岁的陆行渊?

  方生自顾地摇头否定,耳边却传来陆行渊沉稳的声音:“是!”

  方生一怔,如今的陆行渊和陆晚夜更像了,特别是他们笃定的语气,坚定的神情,为了某些事孤注一掷的勇气。

  方生仿佛又瞧见和他谈笑风生的陆晚夜,他闭了闭眼,幻象如云烟,是心中执念难消。

  “他图什么?”

  方生不懂。

  陆行渊想了想,道:“图后世天高地阔,不拘于方寸之间。”

  天地不全,灵气有亏,世人如困囹圄。陆晚夜步步为营,以身为局,为的就是天园地满,后世不再担心灵力衰竭之困。届时天高地阔,处处都是风景。

  方生久久无言,良久之后,他道:“结盟一事我全权交给谢遥,你让另一个白泽过来详谈。”

  “可以,他很乐意。还有,他叫沈炽。”

  沈炽对御兽宗有几分好感,这件事交给他比交给别人更让人放心。

  方生有此考量,陆行渊自然要满足他。

  “青龙护法还不能处置,我会把他调离权利中心。委屈你暂且离去,你师尊处我自会解释。”

  青龙护法在宗门多年,势力盘根交错,并非陆行渊一时挑战就能连根拔起。方生说的委屈,是表面上要给青龙护法面子,让陆行渊离去就是做出处罚的假象。

  “人一旦有了异心,就会有野心,方宗主小心阴沟里翻船。”

  陆行渊默认了方生的处理方法,临行前给了一句忠告。上辈子困于方寸,他对大陆的格局了解不全,但隐约记得御兽宗出过内乱。

  当时谢陵提了一嘴,是宗门长老级的反叛。

  有异心的人,在生出异心的一刹,欲望会不断地膨胀,直到冲破他的底线,给他描绘一个新的未来,并让他深信不疑。

  方生沉吟,面色凝重。

  陆行渊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让疾风去找谢陵,自己则从雷池出来直接离开了御兽宗的地界。

  方生一直在山头目送他安然离去,对他让疾风带走谢陵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

  等过了今日,御兽宗不再有一个叫白泽的弟子,白泽这个名字将会成为御兽宗的禁忌。

  第二百零七章

  拉拢御兽宗这个盟友后,陆行渊和谢陵又动身前往佛宗。虽然心里清楚佛宗的态度,但陆行渊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以示诚意。

  佛宗的大门没有阻拦他们二人,陆行渊很顺利地见到慈悲。

  谢陵怕自己在场,慈悲多有顾虑,便同带路的小僧去寻无尘。

  许是如今局势动荡,各门各派之间多有摩擦,佛宗不甚卷入其中,慈悲平和的心态受到影响,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陆行渊表明来意,慈悲合掌道:“老衲有一事不明,还请魔尊解惑。”

  陆行渊道:“请讲。”

  慈悲拨动手上的佛珠,道:“东皇钟一事,可是施主特意放出来的饵?”

  东皇钟名声在外,但认识的人寥寥无几。

  当年魔族因此遭难,但慈悲知道那只是陆晚夜递给他的借口,让他以此为诱饵,欺骗其他人入局。

  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东皇钟。

  如今名为东皇钟的诱饵再一次出现,慈悲不由地想起陆晚夜,也不由地怀疑抛出东皇钟的这个人。

  两百年前,他作为推手,葬送了一个惊才绝艳的炼器师。

  两百年后,他不希望这样的悲剧继续上演。

  陆行渊别有深意道:“东皇钟不在我手,大师,我只是站在了你曾经的位置上。”

  慈悲拨动佛珠的手一顿,这句话要是换个人来,恐怕听不明白。但慈悲太理解了,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下棋的人,大家都在棋盘上,而棋局还是因东皇钟而起。

  “它是真是假?”慈悲心头狂跳,他对东皇钟的存在一直存疑。

  “真亦假时假亦真。”

  陆行渊没有明确地回答,世上确有东皇钟其物,但不是他们现在所追逐的这一个,偏偏陆行渊要让赝品变真品。

  “真亦假时假亦真?”

  慈悲低声重复了一遍陆行渊的这句话,低眉思忖片刻,道:“阿弥陀佛,是老衲着相了。”

  不管是陆行渊还是陆晚夜,他们需要的都不是东皇钟,而是动乱的诱饵。

  “佛宗的立场从未变过,魔尊不必担忧。”慈悲合掌道:“老朽尚有几分余力,若有需要,必不会推辞。”

  两百年前,佛宗选择和陆晚夜站在一条线上,两百年后,陆行渊子承父业,佛宗还是选择和他站在一条线上。

  慈悲这话便是愿意随时挑明立场,甚至愿意出面帮他拉拢别人。

  陆行渊谢过慈悲的好意,道:“大师若有闲,不如去御兽宗走走。”

  陆行渊想将己方的势力拉拢在一起,但又不能做的太明显,惹人怀疑。御兽宗是个不错的中转站,若能让慈悲和方生联合,以他们二人的立场,比陆行渊出面更合适。

  慈悲以为陆行渊是想借他拉拢御兽宗,思忖片刻,觉得不是难事,道:“也好,老衲同方宗主也是多年未见。”

  陆行渊和慈悲谈完正事就准备去找无尘和谢陵,慈悲没有阻挠,只是眼神有些奇怪,一度欲言又止。

  “大师有话不妨直说。”陆行渊被他的态度搞的有点心里发毛,率先问道。

  慈悲道了声佛号,打起了哑谜:“许是老衲多虑了。”

  慈悲不肯多言,陆行渊只得带着这个疑惑去见无尘,而这个疑惑也在无尘的禅院门口得到解答。

  无尘院子附近的山玉兰长势喜人,青石阶一路过去,山玉兰如同雪色铺了一路。

  谢陵坐在院门的青石板上,一席湖蓝色的锦衣,像是别样的风景。他坐姿慵懒,享受禅院的静谧。

  陆行渊有些诧异,快步上前:“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谢陵先起身迎他,笑道:“不方便。”

  陆行渊更是困惑,他们同无尘也是多年好友,私下碰个面有什么不方便?难不成无尘又陷入业障之中,不许他人探视?

  可若真是如此,慈悲此刻应该在这里,而不是和他在前院攀谈。

  眼见师尊想偏,谢陵眼底笑意更深。他抬手拂去陆行渊肩上的落花,仰头道:“我刚才问过小沙弥,无尘院中有客人,是凌玉尘。他把人请来已有多日,院中布了结界,我就没打搅。”

  凌玉尘的名字让陆行渊对慈悲的欲言又止有了答案。

  慈悲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徒弟在这种关键时刻骗了个圣子回来,看起来完全没有还给别人的意思。

  慈悲自己都在犯愁。也不好意让陆行渊出主意。

  陆行渊沉默片刻,问道:“他们这几天没出门?”

  谢陵道:“听小沙弥的意思,是这样。”

  结界阻碍了院中的情况,以谢陵的修为还不能探听到里面的动静。陆行渊倒是可以,可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随便打探?

  “魔情宗的圣子可不像佛宗这般,只能有一个。无尘就算限制了凌玉尘,也不可能限制魔情宗。”谢陵看向院内,青青苔藓蔓延在阴凉处,一簇山玉兰横过院墙。

  无尘不是会胡来的人,谢陵隐隐猜到他的用意。

  “魔情宗的圣子的确不唯一,但和我相熟的却只有凌玉尘一个。”

  无尘带走了凌玉尘,如果魔情宗没有开战的意思,自然要想办法把人找回去,但如果魔情宗有和魔族开战的意思,圣子这个位置就会被人顶替。

  陆行渊和谢陵在荒域耽搁了几日,对外界到底混乱到了什么地步没有具体的了解,很多事不敢妄下定论。

  无尘不是莽撞的人,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陆行渊没打算干涉。

  “走了。”陆行渊牵过谢陵的手,话却不是对谢陵说的。他运转灵力,话音落入院内。

  横出院墙的那只山玉兰轻轻摇晃,仿佛是对陆行渊的回应。

  从佛宗转道饶河不过一两日的光景,陆行渊和谢陵却走了四五日。他们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探听了不少消息。

  东皇钟的出现让众人蛰伏的野心再度爆发,不少势力借着东皇钟的名头挑起纷争。而持有东皇钟的古三至今没有露面,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就算是借助奇玩阁给出的通缉令,大家还是一无所获。

  陆行渊对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假东皇钟可以横渡虚空,古三又有一手傀儡秘法,他完全可以躲起来,利用傀儡开道,让众人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地。

  “你们说这东西有没有可能在天衍宗?我听说谢道义为了这东西还绑架了佛宗的佛子,他们之间要是没有猫腻,谢道义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前两日天衍宗戒严了,他们不会真的找到了吧?”

  “各门各派地毯式搜索,却连根毛都没看见,这世上真的能有人躲过那么多人的搜查吗?我倒是觉得这位师兄说的有几分道理,他说不定是真的被人藏起来了。”

  临近饶河的小镇因为动荡也变得热闹起来,陆行渊和谢陵选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客栈歇脚,四周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其中讨论的最激烈的还是东皇钟的下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外界的消息对天衍宗很不利,有人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可能往天衍宗的身上引。

  陆行渊有些诧异,他端着茶杯,摩挲茶杯壁低头沉思,片刻之后便有了答案。

  他上次被琅煌藏起来修炼,魔族打通了大本营到饶河的地界,如今饶河外围也在魔族的掌控中,以怀竹的心思,有机会当然要给天衍宗添堵。

  这些消息真假参半,让人很难在第一时间辨别,传的人多了,信的人就会增加,到最后谁还会在乎真正的真相?

  怀竹此举是想要人族自己先乱起来,让天衍宗无暇顾及其他。

  “挺好!”陆行渊肯定了怀竹的做法,他和谢陵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看到敌人吃瘪,他们的心情自然愉悦。

  陆行渊和谢陵又坐了一会儿,那几个编排的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转移话题。

  “还有件事你们听说了吗?谢家的老祖宗出关了!”说话的人故意提高声音,引的其他人的视线都转移过去。

  其实就算他不提高音量,他这消息一出,其他人也会忍不住打探。

  如今天地间的三位圣人唯有琅煌入世,经常游走外,另外二人常年闭关。顾诀之前还因陆行渊露过两次面,谢问则一直没有消息,也难怪其他人会对他突然出关感到惊讶。

  这对陆行渊和谢陵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秘境外被谢问拦住的事,都有预感谢问是冲着谢陵来的。

  “谢家到底在执着什么?”陆行渊神情凝重,谢家一直在追逐谢陵,却不肯明说他们所求之物,这让他们想要防范也苦于没有方向。

  “我在秘境里所得之物一为传承,二为碎片。但此前记忆不全,不曾和谢道义提过碎片的下落,他也没有旁敲侧击过,我拿不准他们要什么。”

  谢道义的执着来源最后一次的秘境之行,他们说的是传承,谢陵回答的也是传承,可是却让人莫名的有些不安。

  “或许谢道义也不知道秘境真正的用处,他只是在听从谢问的指挥。”

  因为谢道义对谢陵的态度好不了太久,他不是发自内心,更像是被人推着走。

  陆行渊怀疑他只是一知半解,真正了解的人是谢问,所以他不惜亲临和陆行渊对峙,也想把谢陵带回去。

  如今他干脆出关,可见势在必得。

  谢陵不想让谢家如意,也不想拖累陆行渊,权衡道:“师尊,我想回风月无边楼。”

  陆行渊不解道:“为什么?”

  “谢问的目标是我,我和你在一起,岂不是给他发难的机会?我们没必要因为他影响原来的计划。”

  谢陵观察陆行渊的神色,斟酌道:“师尊要对付三尸宗,而先生想让我接管妖族,我们正好可以分开处理眼下的事。”

  谢陵的解释合情合理,陆行渊却没有应答。谢陵抬头,视线正对上陆行渊意味深长的眼神。

  其实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让谢陵回风月无边楼,不过是借琅煌震慑谢问。如果谢陵一直留在陆行渊身边,谢问极有可能不请自来。

  谢陵不想把陆行渊卷进危险中,他小心翼翼的斟酌,就是在想如何才能劝动陆行渊。

  “我的计划里不包括和你分开。”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道:“当日在秘境外我不怕他,今日又有何惧?如果我和他之间注定有一战,让他来便是!”

  第二百零八章

  最近太一大陆上很热闹,在众人争相追逐东皇钟,不断和天衍宗发生摩擦之余,魔族突然对众多势力开战。

  魔族举兵相向,被波及的众多门派中最倒霉的还数三尸宗,一夜之间多个二级宗门和三|级宗门覆灭。

  魔族所到之地凡有三尸宗所在,皆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相比三尸宗的惨状,其他宗门挨揍更像是顺便的事。

  一时间众多门派怨声载道,他们联合起来声讨魔族,却苦于没有说的上话的人主持,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御兽宗和佛宗。

  这两个宗门超然于世,这些年逐渐能和天衍宗平起平坐。如今天衍宗自己惹了一身骚,自顾不暇,大家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再去找他们帮忙。

  佛宗和御兽宗态度积极,方生和慈悲亲自游走各个宗门和他们宗主密谈,没有人知道他们商讨了什么,只知道密谈之后不少宗门淡出魔族的攻击圈。

  当然也有顽固不化之辈,坚持和魔族作对,甚至加入了三尸宗的阵营。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他们不领情,我们也没必要客气。”

  魔族大本营内,陆行渊正在和魔族商讨接下来的进攻计划。他们之前逐个击破,端掉了三尸宗不少分宗,现在三尸宗将各个宗门的人紧急召回,多数三|级宗门废弃,只留下一些重要的二级宗门。

  “这些加入三尸宗的人尊上打算怎么办?”

  怀竹看着眼前的地图,这些小势力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阻力,会给他们增加不少的麻烦。

  “他们不是喜欢和三尸宗结盟吗?我倒要看看这盟友能有多牢固。”陆行渊冷笑,指出三尸宗总部所在,道:“风叔,你传令下去,除了和御兽宗结盟的小队不动外,其余外在力量全部收回,我们围点打援,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我倒要看看是他们耗得起,还是我魔族耗得起。”

  魔族休养生息数百年,早就养的兵强马壮,他们生性好战,不缺热血豪情,这一路势如破竹,更是气势高涨。

  反观三尸宗那边,因为魔族的凶悍,他们一路节节败退,像是霜打的茄子,早就没有精神气,现在还能叫嚣,不过是憋屈之后的怒吼,徒做困兽之斗。

  游风对这个决策没有异议,拿上酒葫芦就出去做安排。

  陆行渊继续观察眼前的地图,三尸宗一战,波及的宗门不少,但一流的大宗门始终不动如山,没有掺和进来。

  “你把大部队都带出去打架了,不打算找一下东皇钟吗?还是让怀竹的消息网留意一下就算了?”

  梅洛雪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在场谈论战事的魔族都停下手上的工作,诧异地抬头。

  东皇钟已经在大陆上搅了一波风云,之前陆行渊所闻关于东皇钟在天衍宗的猜测确是怀竹所为,因此不少势力和天衍宗起了冲突,摩擦不断升级,在浮躁的混乱之下爆发成了混战。

  怀竹特意分了一股力量去观战,密切注意天衍宗的一举一动。

  陆行渊对东皇钟一事不够积极,甚至没有插手,这让魔族拿不准他心里的想法,没有完全涉及其中。

  如今梅洛雪当着大家的面问出来,便是想知道陆行渊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

  “我还没见过东皇钟呢!那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梅洛雪漫不经心地把玩自己的手指,话语里带了两分自嘲,魔族因为东皇钟遭难,却连东皇钟都没见过。

  “不是什么好东西。”陆行渊道,“东皇钟一事,我拜托给了奇玩阁的宁大姑娘,有消息她会通知我。”

  东皇钟只是陆行渊挑起麻烦的手段,现在各地都在争抢之中,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对此自然就没有那么上心。

  他请宁大姑娘留意的也不是东皇钟,而是古三。

  古三这个人应该去过传承之地,并且知道一些秘密,他对陆行渊还有大用处。

  “在寻宝方面,奇玩阁一向专业。”怀竹温声细语道,“如果他们有需要的地方,我可以让手下配合她们。”

  “宁大姑娘接的是我的私人委托,帮忙就不必了,倒是可以给他们找点麻烦。”陆行渊道,“我们若是一直没有动静,有些人反而坐不住。”

  私人委托就不是明面上的事,以奇玩阁的立场不能站队魔族。怀竹就算想帮忙也不能明着帮,而是以找麻烦的形式去做。

  怀竹稍微细想就明白陆行渊的意思,道:“我会派几个机灵的去做。”

  怀竹办事,陆行渊自然放心。

  他和魔族商议好作战计划,就让大家各自散了。

  梅洛雪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没有挪动的意思,优雅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家小狼呢?”

  在陆行渊的坚持下,谢陵没有回风月无边楼,前两日还跟着陆行渊忙上忙下,形影不离,这两日就没了踪影。

  “我请他帮我办件事……”

  陆行渊话音未落,院中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白衣轻袍的谢陵从门外走来,步伐快而轻,显得他身姿轻盈敏捷,让人觉得风流年少正当时。

  梅洛雪把自己又往座椅里面缩了缩,谢陵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陆行渊跟前。

  “师尊所料不差,魔情宗派人去请凌玉尘了。不过无尘没有放人,只说让魔情宗安分守己,魔族自然不会刁难。”

  谢陵面带笑意,玉冠飘带,面上因为赶的急,平添两分薄红之色。他和陆行渊说话时,端过他桌上的茶水饮尽。

  此番魔族出征,魔情宗避而不战,但也没有完全让开,态度摇摆不定。看在凌玉尘的面子上,陆行渊没有直接攻打,而是派人围了几日。

  乱世之下,正是魔情宗这样的派别大兴之时,他们自然想发展自身的势力,魔族对他们而言其实是个阻碍。

  但如果和魔族作对,他们有可能发展不成,还要伤筋动骨。

  最好的就是维持现状,尚且能够保存几分实力。

  魔情宗肯去把凌玉尘找回来就是有服软的迹象,无尘不放人也很好理解。

  “魔情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凌玉尘,无尘是担心他们会以凌玉尘做要挟,或者利用凌玉尘达到自己的目的。”

  魔情宗内部并没有那么和谐,圣子替补能数一只手。对于魔情宗而言,不尊师命就是弃子。

  倘若凌玉尘此刻不是被无尘扣下,他的处境只会是左右为难,甚至有人趁机落井下石。

  无尘越是看的明白,越不可能放凌玉尘回去。

  “也不知道凌玉尘和师门感情如何?我好像没听他提起过。”

  谢陵微微垂眸,若是师门情重,他临阵退缩,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煎熬。

  “凌玉尘的师尊待他还不错,当年他开罪于我,是他师尊出面保下他。”陆行渊绕过桌子走到谢陵身旁,替他整理稍显凌乱的衣襟道,“他算不上是好人,但行事有自己的底线,魔情宗的弟子很喜欢他,所以他才当了那么多年的圣子。”

  陆行渊说到这里,神色微顿,侧身看向一旁懒洋洋窝着的梅洛雪,沉吟道:“小姑,你在魔情宗可有旧识?”

  梅洛雪抬眼笑道:“怎么?想请我当说客?”

  陆行渊摇头:“想请小姑镇个场子,我灭了三尸宗就回来。”

  之前围困魔情宗的人被陆行渊抽回,要想彻底绝了他们躁动的心,就得下计猛药。

  梅洛雪施施然地坐起身,这事不难,但她有个问题想问陆行渊:“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对付三尸宗?”

  “三尸宗不足为虑!”

  如果是对付别人,陆行渊不一定有这种自信,但谁让三尸宗的功法过于阴损,忌讳雷霆,而他偏偏有一簇赤雷,可以引动风云。

  梅洛雪信得过陆行渊,见状没再说什么,挥挥衣袖踱步而出。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就只有陆行渊和谢陵二人。此刻天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从天井中间落下来,染的一室橘黄。

  陆行渊甩袖一挥,便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今天的落日很美,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陆行渊的院子后面有一座观月亭,月出之时,可见月色满人间。不过此刻还没有月亮,有的只是一片绚烂的火烧云,像是凤凰的羽衣,铺满整个天际。

  陆行渊取出一坛酒和谢陵在亭□□饮,这些日子忙忙碌碌不得停歇,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他想陪谢陵看看这山川美景。

  绚烂的天色下,一切静谧而美好。

  入喉的酒柔美清爽,谢陵抖了抖耳朵,抬头看向陆行渊。落日给他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让他的俊朗中多了几分威严。

  谢陵喉结滚动,轻声道:“师尊,等到一切尘埃落地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陆行渊回眸看着他,眼底笑意浅浅:“不知道。”

  以后是一个很久远的话题,上辈子的陆行渊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这一世却真的没有认真想过。

  当他从天衍宗离开时,命运就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他沿着父亲留下的指示,搅动天下风云,势必要找到传说中的东皇钟。

  谢陵有些失落,陆行渊问道:“你呢?”

  这一世的陆行渊有太多事要做,他没有办法独善其身,但这一世的谢陵并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他在上一世足够狂妄,足够折腾,抱着必死的决心撕开那张同归于尽的卷轴,他没想过还能再来一世。

  如果当初不是陆行渊刺激他,他或许已经在饶河自我了断。从饶河离开后,他想从陆行渊的身上得到一个答案,可那个答案太痛,痛到他无法面对。

  在他自暴自弃,陷入自责中时,是陆行渊安抚他,把他拉回来。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他要的不是追名逐利,独步天下,他的心他的愿望,至始至终都只是留在陆行渊身边。

  “我想和师尊走遍天涯海角,看遍花开花落。生死与共,朝暮不辞。”

  谢陵的声音在这暮色里格外的清朗,他笑容明媚,满心满眼都是陆行渊。

  陆行渊倒酒的手一顿,谢陵所说的在眼底浮现,走马观花,不甚逍遥。

  “好。”陆行渊笑道,“与君共良宵,生而同寝死而同穴。”

  第二百零九章

  这一夜的酒格外的醉人,等谢陵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陆行渊早早地带着魔族前往三尸宗的大本营,给他留了简讯让他和怀竹一起看家。

  此战凶险,陆行渊带走了大半势力,家里就得交给信任的人。

  魔族兵贵神速,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杀到三尸宗的大本营。陆行渊亲自出手布阵,利用法器将三尸宗全部围住,三尸宗弟子只能进不能出。

  赶来此地和三尸宗商讨伐魔大计的宗门没想到魔族来的那么快,全部困在三尸宗。

  看着头顶笼罩的法器,那些人忧心忡忡,看向三尸宗宗主钱余,问道:“钱宗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钱余冷笑,挥出一股真气直冲头顶的大阵,阵法只是微微荡起涟漪,没有丝毫的损伤。

  阵法外面晴空朗朗,魔族大军没有靠近,只有游风一人独坐云端,喝着酒守着大阵。面对钱余的攻击,他是看都不看。

  钱余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但很快就收敛下去,换上一副冷静的模样,安抚身边的人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们今日的目的不就是商讨如何对付魔族?如今魔族自己送上门来,我们还会怕他不成?”

  “可我们没带太多人手前来……”有人不安道。

  他们还在商讨阶段,各自的势力都在大本营内。陆行渊布阵阻挠他们出去,他们刚刚试过,求救的信号也传不出去,仅凭三尸宗这点人和他们,恐怕不容易。

  钱余也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陆行渊已经带着魔族杀到这里,为什么不直接交战,而是困住他们?

  “魔族千里而来,难道是想修整一番?”

  “它躲在暗处修整不也是修整?”

  有两个宗的宗主理了起来,他们说的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想。

  看着头顶的阵法在碧空里闪烁着微光,钱余目光阴沉,他紧盯着阵法外的游风,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

  陆行渊明明可以直接打过来,为什么要等?他在等什么?

  突然,一个念头从钱余心底闪过,他顿时面色微僵,咬牙切齿道:“他在等援军!”

  “有人和魔族结盟了?”众人不可思议。

  钱余沉声道:“是我们的援军。”

  仿佛是为了验证钱余的话,碧空里突然炸响多个求救信号,五花八门,囊括了在场的所有宗门。

  他们没有办法求救没关系,魔族替他们求救。

  各方人马大惊失色,有人怒道:“魔族当真是狂妄至极,他以为凭着他们这些人马,能够将我们大家一网打尽?”

  周围的人义愤填膺,出口咒骂,钱余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狂妄。

  三尸宗是这次讨伐魔族的主力,各个二级宗门的得力干将都被叫来总部,如今困在阵法内,外面剩下的对上魔族根本就毫无胜算。

  即便他们有一两个渡劫期也无用,因为魔族不缺渡劫期,还有真君期坐镇。

  魔族动了真格,对付那些援军就像刀砍瓜菜一般简单。

  之所以布阵就是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能为力,这对本就不稳的军心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但此计并非无解,陆行渊以阵为局,他的仰仗就是眼前的阵法,如果阵法被破,魔族便会背腹受敌,陷入困境。

  钱余缓缓吐出一口气,白净的面容满是阴鸷之色,他抬手下令,道:“三尸宗弟子听令,随我出征,速破此阵。”

  三尸宗众多好手皆在此地,而陆行渊只派了游风一个人前来守阵,这在钱余看来无疑是自负的表现。

  他三尸宗也有精通阵法的人,区区阵法,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三尸宗弟子得令而出,密密麻麻的棺材飞在广场上,漆黑之中又有白红两色相间,看上去阴森可怖。

  几位长老自告奋勇前去破阵,无数的手印交叠轰在阵法上,阵法只是荡起涟漪,阵法上的紫金渡云铃微微闪烁,一道微不可查的雷光忽明忽灭。

  云端上的游风见状,大声笑道:“来得好!”

  说着他掐诀从酒葫芦里面引出一缕酒液,浓烈的酒香散开,酒液在他的指尖飞舞,化作丝丝薄雾。

  “去。”

  游风手指一点,酒雾朝着阵法散去,在接触到阵法后,雾气自燃,火势迎风而涨,原本平平无奇的阵法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火罩。

  火焰温度极高,四周空间呈现一片扭曲的状态。

  信心满满冲上来的三尸宗长老险些撞上去,他们身上的阴寒之气被火气一撩,发出呲的一声,就像是冷水遇上热油,瞬间炸开。

  那些长老连连后退,面色难看至极。

  钱余对游风了解颇深,知道他有一手御火术,对眼前这个状况并不惊讶。

  他转身看着身侧的几位盟友,道:“还请诸位助我三尸宗一臂之力。”

  游风有御火术,钱余便找了一个水系的帮手,对方大步而出,嘴上念着:“我来会会。”

  游风拿着酒葫芦打了个哈欠,竟是一点也不着急。

  钱余莫名的心头一跳,眼角余光扫到头顶的紫金渡云铃,只见从它身上漫出一道道微不可闻的红色细纹,那些细纹在火焰的掩盖下,如同蛛网一般密布在阵法上。

  钱余不知此为何物,但心里的不安骤然达到极点,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轰隆!”

  晴空突然惊雷起,三尸宗的弟子被吓了一跳,众人忍不住抬头,只见碧空中风起云涌,一点点在三尸宗的上空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云层漩涡。

  云层黑如浓墨,天地晦暗不明。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银白的闪电划破长空,雷霆的威压顺着阵法覆盖下来。

  三尸宗外二里地,驻扎的魔族听到动静,忍不住抬头去看。

  “那边已经打起来了。”站在陆行渊身边的魔族护卫开口道,“游统领一人真的没有问题吗?”

  毕竟是三尸宗的大本营,就靠一个阵法一个法器,也难怪护卫有此担心。

  陆行渊笑而不语,他站在山峰之巅,肩上栖着吃饱喝足的疾风,山川草木在他脚下,他长身玉立,不怒而威,气势迫人。

  游风一人确实抵不过三尸宗的千军万马,但他有紫金渡云铃,此物本就可以引动雷劫,更何况陆行渊还分出赤雷藏在其中。

  他亲自布下的离火惊雷阵,阵起火势便有惊雷,这两样东西都是三尸宗的克星,足够三尸宗喝一壶。

  陆行渊眺望远方,肩上的疾风似有所感,振翅而起,一双赤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天边那团不断逼近的黑影。

  “怕你们游统领打不赢,就快点解决这些杂碎。”陆行渊朗声道。

  魔族护卫神色一凛,领命而去。

  魔族的外围势力没有集中在一处,那些叔叔伯伯各自领一队人马阻击增援,陆行渊身在高处,以疾风为目,纵观全局。

  战斗在短兵相接的一刹就是彻底的白热化,附近的势力被惊动,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魔族已经落下屠刀。

  魔情宗,摇摆不定的他们在思索要不要趁机捡漏,却被外围负责侦探的弟子告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宗门附近围绕不散。

  魔情宗宗主探出自己的神识,很快面色剧变,满头冷汗。他蹬蹬蹬地后退三步,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目光扫到在场等着他发号施令的众人,闭了闭眼,不甘心道:“按兵不动。”

  长老劝阻:“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魔族大本营定然空虚……”

  魔情宗宗主一眼扫过去,怒意盎然:“可你得走得出这个大门!门外守着的是梅洛雪那个疯子!”

  梅洛雪是个医修,她的医术独步天下,可她杀人不眨眼的作风比医术更有名。

  长老愣了愣,若是渡劫期,他们尚且可以一战,可那是真君。

  “陆行渊竟然没有带上她!”

  长老一时不知道陆行渊是托大还是真的有这个本事。

  佛宗和御兽宗也得了消息,但他们毫无动静,而慈悲和方生并不在宗门内,他们一个在天衍宗做客,一个去了皇城。

  天衍宗因为东皇钟焦头烂额,慈悲说为弟子讨个说法,师无为不敢不应。

  方生则是因为谢遥前去拜访谢道义,自己的儿子在秘境里差点被白袍卫杀死,谢道义不闻不问,方生偏要过问一二。

  这二人来的太巧,等魔族的消息到了,谢道义和师无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真正的目的。

  “慈悲大师,你是想让佛宗的基业毁在你手上吗?”师无为冷笑道。

  慈悲道了一声佛号:“老衲和师宗主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而已。”

  天衍宗的基业已经在师无为手上摇摇欲坠,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质问慈悲?

  相比师无为的质问,远在皇城的谢道义就冷静多了,他甚至没有反应,依旧气定神闲地和方生交涉。

  他能如此淡定还是拜梅洛雪所赐,本来皇朝和三尸宗关系就一般,当年梅洛雪设计砍了三尸宗的分部嫁祸给他后,他们两方的关系就更差了。

  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有闲情去掺和。

  方生看出他的打算,便不再发散思维,一门心思要给谢遥讨个公道。

  人族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妖族的耳目,妖王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整顿族人想要把被魔族占去的领地抢回来,却还没走出妖族地界就被人拦下。

  墨祁看着前来阻拦的琅煌,难以置信道:“圣人,你当真要弃妖族的利益不顾吗?”

  琅煌抱臂而立,双手揣在袖中,冷哼一声,道:“我是来拦着你们送死。”

  墨祁一愣,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便见一道剑光从天际劈过来,如虹的剑势将他面前的道路一分为二,砂砾震颤,尘土飞扬。

  凌厉的剑势压下来,他们被逼退数步。

  待到尘土散去,他们眼前是丈深的裂痕。

  冰冷的声音从天际传来:“过此线者,死!”

  惊天之势,非真君而不可达。

  墨祁脸色难看,他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一时也想不出是那个真君出手阻拦。

  琅煌没有生气,反而乐了,道:“还不回去?等着我请吗?”

  圣人在前,真君示威。琅煌嘴上说着救人,却没有插手的意思,这无疑是默许对方阻拦。

  墨祁对他的恨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垂下头沉默良久,带人离去。

  琅煌站在边境,清风拂过他额前垂落的长发,带起他宽大的衣袍,打着旋飘向远方。

  在他身后,一道黑色的人影逐渐浮现,斗篷将她全身掩盖,唯有握剑的那只手露出来,苍白纤细。

  琅煌没有回头,似叹息一声,道:“起风了。”

  第二百一十章

  三尸宗的主力被困在阵法内,增援的人手不足为惧,甚至都不需要陆行渊出手,魔族自己就能解决。若是遇上麻烦棘手之辈,陆行渊就让疾风前去助阵。

  疾风自从跟了陆行渊,每天吃饱喝足,修为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早就不是当初和沈炽五五开的那点修为。

  有它在,打一个大乘期不是问题,问题是三尸宗的援军拿不出能和他匹敌的大乘期。

  修真界灵力下沉,修为越往上走所需灵力越多,天道给的限制就越多,以至于这些年修真者顶层人才凋零,倒是小辈中杰出者层出不穷。

  其他增援的宗门内倒是有一两个棘手之辈,但修为都不到渡劫期,能有大乘期长老撑门面,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

  可惜这一次他们要对付的是魔族,荒域灵气复苏那些年,养出的可不止梅洛雪一个真君期。

  魔将们摩拳擦掌,十分兴奋,陆行渊没有阻拦,由着他们去杀戮。

  战争持续数日,三尸宗也被困了数日,紫金渡云铃配上惊雷阵,三尸宗轮番轰炸也只是撕开一条裂缝。

  雷劫是他们的噩梦,那笼罩在宗门上空的乌云预示着他们的结局。

  他们眼看着陆行渊收拾了援军,截断他们的退路后,大摇大摆地带着魔族过来,心里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三尸宗的广场已是一片焦黑,众多弟子受损,就连长老也不能幸免。雷霆抑制他们的功法,尸傀的实力大打折扣。

  游风用火势补上惊雷阵被撕开的裂缝,熊熊燃烧的焰火摇曳生辉,美丽而危险。他独战三尸宗多日,就算有丹药补充,此刻灵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看见陆行渊过来,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道:“幸不辱命。”

  陆行渊递上一坛酒,道:“风叔辛苦了,你好好调息,剩下的交给我。”

  陆行渊养息多日,不曾出手,因为他知道真正的一战在这里。三尸宗功法阴损,却还能在大陆上屹立不倒,又怎么可能没点家底?

  阵法上的赤雷已经黯淡,困住三尸宗那么久已经是它的极限,天上的雷云也有了消散的迹象。

  游风接过酒坛子也没矫情,退到一旁调养生息。

  陆行渊透过阵法往下看去,正对上钱余那双恶毒的眼睛。遥想当年这个人在饶河外拦住他时,还是那么的风轻云淡,此刻境地却完全反过来了。

  他依旧是那身文人打扮,却压不住内心的恨意,多了几分尖酸刻薄。

  陆行渊像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那般,施施然抬手道:“钱宗主,别来无恙。”

  钱余嘴角抽搐,在他身旁是恨不得食陆行渊血肉的盟友,在他身前是被雷霆肆虐的大殿,是倒在地上□□的宗门弟子。

  他站在低处被人拿捏,而拿捏他的人一脸轻松随意。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钱余恶狠狠道。

  陆行渊轻笑:“所以我这不是又来找你了?”

  陆行渊抬手收走三尸宗上空的紫金渡云铃,赤雷被收回小世界,天上的劫云迅速消散。没有游风的加持,阵法上的火势也逐渐熄灭,陆行渊抬手一挥,阵法就化作青烟而去。

  钱余眼底露出疑惑之色,如今魔族占据上风,他们完全可以继续依赖阵法,可是陆行渊没有这样做。

  阵法的消失更像是某种讯号,三尸宗的弟子还没从中醒悟,就看见魔族围上来。

  他们身穿轻甲,手持兵刃,身形高大威猛,往陆行渊身边一站,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人双股战战。

  战争无可避免,魔族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图穷匕见。

  钱余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怒道:“列阵,给我杀出去!”

  这几日三尸宗无法破阵,无法阻止魔族的屠杀,胆寒之际也憋着一口恶意,势要和魔族决一死战。

  双方都抱着一样的念头,战斗一触即发。

  魔族没有把人手全部派出来,而是留了一部分包围外围,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疾风不再收力,尽情地穿梭在三尸宗的弟子间,见谁不顺眼就冲上去喷一口雷。它的雷霆沾了赤雷的威压,一口下去不会迅速消散,而是会凝聚很久。

  在它大显神威下,三尸宗的广场很快电光一片,那些棺材咔嚓咔嚓响个不停,飞快地爆开。

  尸傀和棺材混在一起,阴气弥漫,整个三尸宗黑漆漆一片,鲜血喷涌,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犹如人间地狱。

  陆行渊在半空中虚顿片刻,俯身朝着钱余冲来。三尸宗的长老前来相助,却被他一袖甩飞出去。

  “钱宗主,你我二人间的恩怨,怎么好意思让别人来战?”

  说话间,陆行渊已经到了钱余跟前,他没有拔剑,赤手空拳。

  钱余瞳孔骤缩,足尖一点,身体如同大鹏鸟一般腾飞而起,一尊赤色的棺材从他身后飞出来,挡住了陆行渊的拳头。

  陆行渊的力量撞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棺木被震的倒退,陆行渊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再度出拳。

  陆行渊昔日闻名大陆,得了个剑尊的称号,钱余只知道他剑术超群,不曾见过他的拳。

  他出拳时,身上魔息翻滚,拳影重重,一拳未到另一拳已经紧跟而上,拳风灵力而霸道,四周的灵气被搅动,在他拳掌中形成漩涡,疯狂地朝着钱余奔去。

  钱余一拍棺材,翻身而起。棺材里的尸傀得了命令,利爪从棺材的缝隙中探出,对着陆行渊的拳影落下一指。

  这一指看似平平无奇,却在落下时四周寂静,树叶枯黄。无数的生机消失,阴气大盛。

  三尸宗的枯寂指,一指之下,万物凋零。

  钱余一出手就是杀招,拳影和指息撞在一起,灵力四处迸溅,所过之处尘土飞扬,沙石飞溅。

  钱余喉结滚动,抬手掐诀,尸傀从棺材里飞出来。它瘦长高挑,全身笼罩在破破烂烂的黑袍下,一双锋利的爪子下垂,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毫无感情。

  钱余喉咙里冒出古怪的声调,尸傀便和他一前一后攻过来。

  尸傀锋利的爪子如同一柄柄钢刀,闪烁着寒光。而被爪子洞穿的地方留下一团团黑色的粘稠脓液,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这是尸毒,沾上一点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钱余和尸傀一左一右封住陆行渊的去路,他们的攻击狠毒又密集,尸傀更是招招杀机。

  陆行渊气定神闲,依旧游刃有余。他身法奇快,在二人的包围下犹如鬼魅,无法捕捉。

  钱余越是招招紧逼,心里越是惊骇,因为他压根就没碰到陆行渊的衣角。

  他和尸傀联手,使出十二分的全力,陆行渊却连剑都没有拔。

  这很不妙,非常不妙,钱余额上起了一层细汗,手上的招式越发急切。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陆行渊现在是什么修为?

  他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在天衍宗渡劫之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呢?

  他已经看不透陆行渊的修为了。

  “钱宗主,你不专心啊!”

  陆行渊发出一声轻笑,那声音像是就在钱余耳边:“是因为我不值得你动真格吗?”

  钱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打出去的一掌正中陆行渊心口,可是毫无实感。尸傀的利爪随之而来,轻易地将陆行渊撕成两半。

  是残影!

  钱余瞳孔骤缩,刚想撤回手,转攻为守,就见一道雪色清亮的剑光从身侧劈来。那一剑亮如月华,剑意极盛,顷刻间就到了钱余跟前,剑气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飞快地渗出来。

  避不开了!

  钱余尝到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这一剑会要了他的命。钱余不甘心,他怒喝一声,抓过身侧的尸傀挡在身前。

  剑气落在尸傀身上,任他钢筋铁骨,也被这一剑砍成两半,只留一点薄薄的皮肉连接着。

  尸傀身上的尸气从断面喷涌而出,钱余喷出一口鲜血,心头惊骇不已,甚至来不及心疼,立刻往后飞奔而逃。

  “钱宗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陆行渊的声音如影随形,听的钱余头皮发麻,他又掏出一具红棺,看都不看地朝着陆行渊扔去。

  陆行渊提剑劈成两半,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钱余大口大口地吐血,眼看陆行渊就要追上,他举起手捏碎一块玉简,大喊道:“老祖宗,救我!”

  钱余声音凄厉,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陆行渊的剑也到了他身后。那刺骨的剑意让人汗毛倒竖,钱余祭出法宝,却还是逃不脱被剑劈开的命运。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鲜血喷涌时,半边身体还往前跑了两步才从半空中掉下,砸落在人群中。

  他手中捏着法宝碎片,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陆行渊啧了一声,擦去剑上的鲜血。

  三尸宗的弟子看见钱余殒命,顿时军心动荡,哗然一片。

  就在他们准备逃跑时,三尸宗一阵地动山摇,一道阴冷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那声响仿佛是有人在用手指抓挠铁器,听的人一阵牙酸脊寒。

  “哪里来的小畜生?竟敢毁我宗门!”

  三尸宗的大殿突然裂开,漆黑的阴气冒出来,里面隐约有一道高大的身影。

  陆行渊挽了朵剑花,嘴角微勾,总算是等到了真正的大家伙。

  第二百一十一章

  像三尸宗这种大宗门,多多少少都有一两个闭死关的老祖,不到宗门生死存亡之际,底下的人根本就不敢惊动他们。

  陆行渊抱着灭门的决心而来,如果钱余够聪明,应该早一点把老祖宗请出来,这样起码可以死的慢一点。

  三尸宗的主殿上空已经被浓烈的阴气笼罩,恐怖的气息横扫,无差别地攻击在场的所有人。

  三尸宗的弟子害怕地跪倒在地,魔族神色凝重,频频看向陆行渊。就连一旁调息的游风也不由地站起来,手里捏了一把汗。

  三尸宗的老祖很强,就连他都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

  “百年之前,你们魔族犹如丧家之犬,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百年之后,你们竟然还敢前来?”

  三尸宗的老祖看清楚下面的局势,目光在钱余的尸体上顿了顿,转向陆行渊道:“是你杀了我的徒孙?”

  陆行渊没有回答,回应老祖的是一道凌厉的剑光。剑气劈开那层层阴气,黑雾中的身影露出全貌。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面色难看。

  那身影虽高大,却不是人,而是一具精心打造的尸傀。它全身裹在铠甲内,黑色的皮肤和铠甲融为一体,身形略显佝偻,双手细长下垂,手腕部分是钢刀般锋利的枯爪,滋滋冒着毒气。

  它咧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两边的肩膀上还有两个畸形的头颅,背上还有四只手,看上去诡异又恐怖。

  陆行渊眉头微蹙,他以前对三尸宗的功法只是不耻,而现在完全就是恶心。

  尸傀被陆行渊的剑气激怒,发出一声怒吼,朝着陆行渊扑过来。

  “尊上,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游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担心陆行渊一人无法应对。

  陆行渊挥剑道:“不必。”

  这具尸傀经过三尸宗的秘法炼制,修为勉强达到真君期,而背后操纵他的人,修为不会超过真君初期。

  陆行渊自从突破真君期后,还没有遇到可以真正放开手脚大战一场的机会,三尸宗的尸傀来的正和他的意。

  他也想知道突破真君期后的自己到底有多强。

  游风看出陆行渊的战意,没有继续上前。他调养片刻,灵力恢复大半,现在陆行渊要去对付三尸宗老祖,得有个人站出来处理剩下的残局。

  游风喝了口酒,转头开始指挥魔族收尾。

  越是高级的尸傀,拥有的攻击手段就越多,它们本身可以看做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兵器,

  陆行渊不识对方底细,不敢托大,随着尸傀舞动它锋利的尖爪,陆行渊身前的剑影也越来越多。

  四周风声鹤唳,灵气阴寒而凌厉。

  破厄和利爪相碰,激起一串火花,金属的碰撞声让人一阵牙酸。

  尸傀的六条手臂都可以变长变短,另外两个脑袋还时不时地飞起来想要咬一口陆行渊,叫人防不胜防。

  好在陆行渊身为魔族,修为突破真君期后,天雷淬体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坚硬,稍稍运转魔息,就能让那头颅无从下口。

  不过那头颅确实有些招人厌烦。

  陆行渊挥剑逼退尸傀,并指划过剑身,一道细小的赤雷浮现在剑刃上。

  他再度挥剑,剑光所到之处,伴随着轻微的霹雳声。剑气犹如浪潮一般,起起伏伏,看似平静,实质暗藏杀机。

  躲在尸傀背后的人没有把陆行渊放在眼前,他驱使着尸傀继续往前。尸傀身上阴气翻滚,那黑色的阴影犹如苏醒的蛮荒巨兽,伴随着尸傀每一次利爪的挥下,它们侵蚀周围的灵气,想把它们同化。

  破厄发出细微的剑鸣声,尸傀一脚踏出,周围的空间被撕裂,它冲着陆行渊怒吼,整个地面剧烈地颤动,空气中的灵气瞬间爆炸。

  陆行渊身在灵力爆炸的中心点,根本就避不开。四周尘土飞扬,剑光黯淡了片刻。

  躲在幕后的人得意极了,驱使着尸傀道:“撕了他!”

  尸傀伸出手抓向陆行渊的胳膊,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抓实在了,可当它用力朝着两边撕扯时,却觉得手感不对。

  太轻了,也太容易了,完全不像是魔族的躯体。

  尸傀微怔,他茫然地低下头,那两只手上残留的衣袖分明是三尸宗的服饰。

  尸傀的感知传递给了操控者,那一瞬间,危机感达到了顶峰,背后的操纵者还没来得及给尸傀下后退的命令,神识就是一阵剧痛。

  飞扬的尘雾间,陆行渊的剑平直地刺过来,看似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却将灵力发挥到了极致。

  尸傀的本能让它抬手去挡,但剑上的灵气无坚不摧,在剑刃前端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气流旋涡,以螺旋转动的形式刺向尸傀的胸膛。

  尸傀的手在剑刃下碎裂,先是躯壳,然后是骨骼,最后是胸膛内早已干涸的心脏。

  陆行渊这一剑就在眨眼之间,强大的力量灌入,惯性让陆行渊带着尸傀飞出一段距离,将它牢牢地钉在地上。

  尸傀挣扎起来,那些头颅嘶吼,手臂飞舞,疯狂地袭击陆行渊。

  陆行渊不躲不避,他拔出破厄,朵朵剑花在掌中绽放,每一朵都准确无误地切下尸傀身上那些多余的头和手臂。

  黑气不断地从伤口处冒出来,尸傀的力量在流失。

  “竖子!尔敢!”

  愤怒的声音再度从三尸宗裂开的广场中间冒出来,不同的是这一次出来的还有个干瘦的小老头,背后是一个血红的大棺材。

  那小老头胡子稀疏,头发也只有零星的几根,眼睛和嘴巴不自然的凸起,整个人的面相看上去不像个人,倒像是一只常年生活在地下的老鼠。

  他一冒头就直冲陆行渊而来,红棺煞气冲天,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和生命。

  陆行渊对他的叫嚣充耳不闻,手脚麻利地将面前的尸傀削成人棍。

  那些手和头颅离开身体后就有不同程度的萎缩,最严重的已经干瘪的只剩下一层皮。

  可是随着小老头带着棺材靠近,那些手和头颅竟然停止萎缩。它们疯狂吞噬周围的煞气,就像是吸饱了血,又缓慢地膨胀起来。

  陆行渊啧了一声。

  小老头已经赶到,随他而来的是狠辣的攻击。

  陆行渊迅速后退,轻松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他抬手掸去身上的灰尘,手握破厄,笑的风轻云淡。

  “三尸宗就只剩你一个老祖宗了吗?”陆行渊的眼神落在对方脸上,薄唇轻启,评价道:“不愧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儿,长的也挺随便。”

  小老头连忙把自己的尸傀收回棺材内,听见陆行渊的话,心中怒意滚滚,本就没几根的胡子都气的翘起来。

  三尸宗一贯行事嚣张,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我一个也足够灭了你。”小老头眼底闪烁着凶光以及贪婪。

  陆行渊血脉不纯,但他接受过两次始祖之血,肉身的强悍无人能及。三尸宗炼制尸傀,对此最为敏感。

  他贪婪的打量,心里已经想好灭杀陆行渊后,如何炼制他的身体。

  陆行渊有些失望,堂堂三尸宗就剩这一个老祖,不过很快他又高兴起来,一个也好,聊胜于无。

  陆行渊抬起破厄,剑身上的赤色雷霆流动,苍穹上的规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小老头眼皮一跳,陆行渊道:“希望你能让我玩的开心。”

  雷霆去而复返,比起紫金渡云铃引来的雷劫,此刻的这一片更加声势浩大。它的面积收缩了,可云层更黑更厚,整片天地都暗下来,如坠漫漫长夜。

  陆行渊飞身而起,落在雷云之前,疾风发出一声啼鸣,向着他头顶的雷层飞去。

  赤雷在剑刃间闪烁,头顶银龙竞走,在这阵阵煞白之间,陆行渊仿若天地主宰。

  雷生雷落,在他一念之间。

  游风心神巨震,连忙指挥魔族退到边缘,把战场留给陆行渊。

  在陆行渊的调度下,这场惊雷劈了一天一夜。雷霆毫不留情,等云层散去,天光重入大地,三尸宗已经被夷为平地。

  焦黑的土地上腥臭冲天,不管是三尸宗的弟子,还是那些尸傀,都已经生机断绝。而三尸宗的老祖宗,那个叫嚣着的小老头,带着他的尸傀在雷霆下灰飞烟灭。

  陆行渊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使用赤雷的力量,体内的灵气近乎掏空,他的身体一阵脱力,疾风贴心地飞过来接住他。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地平线,在短暂的腐朽和死亡的寂静后,此地的灵气忽然沸腾起来。

  一个大宗门的成长,所需灵气绝非朝夕之间可以聚集。同样,一个大宗门的陨落,它所还道的灵气也非比寻常。

  无数的灵光散落在天地间,随风飘荡去远方。

  那些关注着这场战争,修为高深的人自然察觉到了灵气的变化。

  在灵气沸腾的一刹,他们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三尸宗的方向,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或是恐惧,或是震惊,或是贪婪……

  人性中的欲望也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峰。

  每个人都想肉身成圣,超脱此界。

  可天道不全,灵气不足,他们要想办法。

  如今陆行渊把办法送到他们手上。

  战争,杀戮!它们在不少人的心中成了最优解。

  平静的湖面距离暗潮涌动只差一缕风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三尸宗覆灭,游风带人清扫战场,找到几具用魔族的尸体炼制的尸傀。陆行渊行雷时有意避开,尸身保存完整,但从面容上已经很难辨认故人。

  游风站在尸体面前沉默良久才让族人前来收敛,如今和他们结仇最深的宗门已经铲平,也算告慰这些族人的在天之灵。

  陆行渊坐在疾风背上调息,赤雷被他用到极致,以至于小世界里的雷池有些不安分,他分出神识查看,雷池里雷霆密布,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赤雷重新凝聚,穿梭其中,和雷池的雷云相互吞噬。

  陆行渊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大的问题后,转身去查看陆晚夜的情况。

  自从上次沉睡后,陆晚夜的魂魄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小世界中的院子也因为无人打扰,藤蔓蔓延,花朵覆盖了院墙和屋顶。

  陆晚夜的魂魄不断凝实,看起来并无大碍,这让陆行渊稍稍心安。

  等陆行渊处理好小世界的问题,游风也完成了收尾工作,魔族列队退去。

  此次魔族征战,杀伐果断,让三尸宗迅速消失,也让他们的凶名响彻南北。原本还有摇摆心思的那些二三流宗门,此刻完完全全收敛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比起三尸宗差的不止一星半点,三尸宗尚且不敌,他们又有什么能耐?

  这一战之后,他们投诚的投诚,中立的中立,不愿再插足魔族和其他宗门的事。

  魔族回来的路上没有耽搁,走的很快。

  陆行渊一进门就去寻谢陵,却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影。陆行渊感到奇怪,一回头就看见梅洛雪坐在院子的凉亭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他的急躁。

  “小姑?”陆行渊朝着梅洛雪走过去。

  梅洛雪比他早回来一两日,对家里的事再清楚不过。

  “你这匆匆忙忙地,是在找什么吗?”梅洛雪看穿了他的心思,明知故问。

  陆行渊扫了眼凉亭,梅洛雪不仅自己在用茶,还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温热,茶香四溢。

  陆行渊坐下来,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水化作灵力散去他一身的疲惫,也让灵力透支的身体酸胀起来。

  他有些诧异,但没说什么。

  梅洛雪单手托腮,道:“是想休息,还是出门?”

  陆行渊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一碗灵茶又帮他补了七七八八。

  他知道是梅洛雪有意为之,她看似在询问,却已经笃定陆行渊要出门。

  陆行渊不由地多想,问道:“谢陵去哪儿了?”

  梅洛雪毫不意外,轻声叹了口气,颇有儿大不中留的无奈。

  此次魔族能够不受阻碍地灭掉三尸宗,除了她出手拦住了一部分势力,还有其他人暗中相助。

  她以为陆行渊回来会先和她谈论此事,没想到他先想到的是谢陵。

  “你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梅洛雪没生气,反而打趣两句。

  “小姑说笑了。”陆行渊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了解谢陵,如果知道他要回来,他肯定会等他。除非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人处理,他才会离开。

  而且还有一个谢问悬而不定,陆行渊不敢大意。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天皇朝出乎意料的安静。

  梅洛雪留他片刻,见没什么乐趣再可看,无趣道:“奇玩阁送来消息,疑似找到了东皇钟的下落,你没在,他便替你去了。”

  陆行渊一惊:“他一个人去?”

  “那能呢?怀竹陪他去的。”

  不管怎么说都是陆行渊的心上人,东皇钟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危险,魔族哪里敢让他一个人去?

  梅洛雪本来也想去,可怀竹说人都走了,就没人照看家里了。

  知道有怀竹在,陆行渊松了口气。

  怀竹文静,处理的都是一些消息往来,平日很少和人脸红动粗,动手的时刻少之又少。

  但陆行渊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能力,她可是能牢牢掌控魔族消息网的人。

  不过既然得了东皇钟的下落,陆行渊也坐不住,问梅洛雪要来怀竹他们的动向,带着疾风就走了。

  看着他风尘仆仆,来去匆匆,梅洛雪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料事如神。

  自从陆行渊在秘境戳穿东皇钟的来历后,古三就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虽然东皇钟可以度虚,但虚空中没有灵气,没有光,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待久了容易让人道心溃散。

  古三躲进去只是权宜之计,最终还是要出来。

  他放出傀儡探路,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逃之夭夭。

  他很谨慎,但这个谨慎在怀竹散播天衍宗得到东皇钟,大批人马盯上东皇钟后变得松懈。

  他开始试探,找了一个远离各大宗门的地方冒头。他需要在这里修整,最重要的是他的伤拖不得了。

  虚空没有灵气,他的伤势只能靠丹药缓解,修为一直没有恢复。

  傀儡成了他探路的工具,他在外面布下疑阵,让别人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只可惜他忘了一件事,奇玩阁的眼线无处不在。他们寻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为此在各地都布下了蛛网,只等他现身,哪怕只是沾了一下蛛丝,也会立刻被奇玩阁察觉。

  宁寻答应帮陆行渊找人,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到他手上。

  为了防止古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奇玩阁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外面守着。以防万一,宁寻找了个机会脱身,亲自前来相助,但她没想到最先遇到的人是谢陵。

  “师尊有事走不开。”谢陵解释道。

  魔族和三尸宗开战的事不是秘密,宁寻当然知道。只是她动身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她以为陆行渊会亲自过来。

  宁寻和谢陵不熟,对他带过来的人也很陌生。

  怀竹看出她的担忧,大方道:“在下怀竹,四魔将之一。宁姑娘,我们之间有过消息往来。”

  陆行渊之前提过让怀竹给宁寻找点麻烦,怀竹找了还顺带给他们解了围。那时宁寻收到消息,便知道是陆行渊为了把她排除在外,有意为之。

  “原来当日是前辈出手相助,失敬失敬。”陆行渊的人宁寻自然信得过,客套了两句就没再提身份的事。

  她简略地告知古三现在的情况,他们只是暂时把他固定在一个范围内,没敢靠近。

  “此人现在犹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逃之夭夭。我们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往里刺探。”

  古三躲的这个小镇没什么外来人,每天走来走去的就是那些面孔,如果有生人入内一定很扎眼。

  奇玩阁的蛛网无法深入。

  “身怀重宝,他确实该寝食难安。”怀竹环顾小镇的布局,这里四面临山,前后都是密林,人往里一躲,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

  “东皇钟可以横渡虚空,有没有办法先将此地的空间封闭?”谢陵转悠片刻,询问道。

  怀竹颔首:“我可以布阵,让他不能撕裂空间。”

  阵法是怀竹的拿手好戏,以她的修为,要隔绝这个小镇不是难事。

  宁寻积极提供帮助,隐藏的蛛网按照怀竹的吩咐在各个地方设置阵点,无形的力量笼罩在小镇上空,头顶的太阳变得像是纸糊的。

  古三放出的傀儡察觉到古怪的气息,可等它认真去寻,却什么也没看到。

  小镇风和日丽,一片宁静。

  谢陵他们在镇子外面等了一夜,陆行渊才带着疾风赶来。谢陵最先瞧见他,见他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笑道:“师尊。”

  怀竹和宁寻闻声看去,陆行渊路上换了身衣服,清了一身血迹,一眼看去器宇轩昂,任谁都想不到他是才从战场上下来。

  谢陵快步迎上去,两位姑娘行了个礼。

  陆行渊询问眼下是什么状况,谢陵三言两语就说了个大概。古三被他们困在其中,只等陆行渊前来。

  “师尊打算怎么办?需要把他抓走吗?”

  陆行渊感兴趣的不是东皇钟,这一点谢陵从一开始就知道。

  “需要抓走他的人不是我,也不该是我。” 陆行渊用神识覆盖整个小镇,很快就找到了隐藏的古三。

  他伤势未愈,十分警惕,东皇钟就在手边,这是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我不明白师尊的意思。”谢陵有些困惑。

  他们人都到这里了,难道不是动手更容易?谢陵的狼耳朵跟着他的思绪转了转。

  陆行渊嘴角含笑,收回神识,揉了揉他的头,转身对宁寻道:“宁大姑娘,不知这个消息要多久才能传给师无为?”

  这个消息指的是古三的下落,宁寻也有些诧异,但还是实话实说:“看你的需要,我尽力而为。”

  “好,三日之内,我希望能在这里看到他。”陆行渊没有把时间卡的太死。

  宁寻沉默片刻,道:“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

  一开始是陆行渊要找古三,眼看人已经是瓮中之鳖,陆行渊却要拱手送人。宁寻接了他的委托,按理帮他办事就成,可这疑惑在心头不得解,她会一直惦记着。

  陆行渊嘴角微勾,眼底满是算计之色:“很简单,我要坐实东皇钟在天衍宗的谣言。”

  古三手里的东皇钟是假的,陆行渊就算夺过来也没用。但古三这个人还有利用的价值,他和东皇钟捆绑在一起,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行渊能够利用东皇钟,自然也可以利用他。

  让师无为把人劫走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让他有理由联合其他人对师无为发难。

  解决三尸宗后,天衍宗就是魔族的下一个目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平安小镇位置偏远,附近没有修真门派,偶尔有一两个散修坐镇,也不会停留太长的时间。

  这里的人习惯这样的日子,他们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生活过的很平淡。

  而这样的平淡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被打破。

  后来有人回忆说,那一天格外的漫长。他们所见仙人一指,山崩地裂。

  而在那之前,故事的开局只是小镇来了两个外乡人,两个很好看的外乡人。

  陆行渊加固了怀竹的阵法,彻底封死古三的退路后,带着谢陵进入小镇。他们没有遮掩,傀儡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动静,并把消息传递给古三。

  要说古三最恨的人,那肯定非陆行渊莫属。所以在知道来的人是陆行渊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走,而是报仇雪恨。

  不过好在他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等他冷静下来,他便知道陆行渊是冲着他来的,他拿出东皇钟准备撕开空间逃走。

  可下一刻他就愣在原地,周围的空间纹丝不动,不管他如何挥舞灵力,他都不能撕开。

  报仇的心思彻底淡了,古三此刻只觉得一阵恶寒。饶是他再蠢也明白,他周围的空间被人封锁了。

  陆行渊是有备而来。

  古三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驱使傀儡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试图误导陆行渊。

  可奇怪的是陆行渊即不去找傀儡,也不来找他。

  此时此刻,陆行渊正带着谢陵走在小镇的街道上。

  这里算不上繁华,但胜在烟火气十足,让人心神宁静。

  “这里真好,远离是是非非,一片祥和。”

  陆行渊拉着谢陵走进街边的茶摊,要了两碗粗茶。

  掌柜的见他二人生的俊俏,还赠了一份早点。

  谢陵端着茶碗,热气氤氲。因为此地大多是凡人,谢陵收起耳朵和尾巴,陆行渊的魔角也藏了起来。

  听到谢陵感慨,陆行渊宠溺道:“如果你喜欢,等一切了结以后,我们就找一个这样的小镇,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我是无官无职一身轻,可你能撒手不管吗?”谢陵问道,上辈子困在权利之间,这辈子乐得清闲,他当然是想一直清闲下去。

  “没有我之前,他们也过的挺好。” 陆行渊并没有在意,而且他有一种很强的预感,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说不定魔族就没那么需要他了。

  谢陵笑而不语,他和陆行渊都渴望平淡,可这份平淡到底要等多久?

  谢陵有所恍惚,粗瓷碗中的茶水倒映出他的面容,那双明媚生辉的眼睛不知不觉间镀上一层忧色,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有些牵强。

  谢陵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晃动手腕,茶水荡漾,茶碗里的人影也就散了。

  “师尊不去找古三,不怕他跑了吗?”谢陵轻抿一口茶水,味道有些苦涩。

  “不急,他跑不掉。”陆行渊的神识已经锁定古三,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陆行渊的预料之中。

  不需要他去找,等古三坐不住了,自己就会冒头。

  宁寻已经把古三的消息传给师无为,陆行渊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古三沉不住气,等师无为来劫人。

  喝完茶从茶棚出来,陆行渊和谢陵去小镇的其他地方逛了逛。他们这般不慌不忙,反而让古三更加坐立难安。

  他周围的空间被封锁了,陆行渊肯定已经发现了他。可他非但没有找上门,还优哉游哉地吃喝玩乐。

  这让古三不由地怀疑他是有更厉害的后招等着他,顿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受伤的地方一阵阵地疼。

  “两位看着眼生,是来游玩的吗?要不要让老朽给你们算一卦?”

  小镇不大,陆行渊和谢陵逛了一圈,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休息。旁边摆摊的人看了他们两眼,笑着凑上前来。

  他的摊位上放着一个简单的竹筒,里面插了许多签,旁边的招牌上写着一卦不准。

  凡人遇事不决,喜欢求问天地,所以这样的摊子并不少见。

  但天地之事,最忌讳先知。

  陆行渊没有理会,谢陵却很感兴趣,他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陆行渊,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好在他现在没有耳朵,要是有,那耳朵只怕已经垂下来了。

  陆行渊见他想玩,带着他到了那人摊前,问道:“怎么算?”

  摊主上了年纪,一把白胡子垂在胸前,看上去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韵。

  他乐呵呵地递上竹筒,道:“默念你心中之事,摇签。”

  办法很简单,有点灵力的人可以轻松控制出签,甚至把签文一览无余。

  不过陆行渊克制自己这样做,既然是谢陵想玩,他又何必扫兴?

  陆行渊和谢陵各自抽了一只签,很不幸,两只都是下下签。

  谢陵有些惊讶,面色隐隐有些难看。他问的是他和陆行渊的姻缘,结果却出了这样一支签。

  他把签递给摊主,冷声道:“何解?”

  摊主接过签一看,面色古怪,半晌之后才开口道:“这位公子所求的是姻缘?虽然你这桃花很旺,但太过压你一头,而且不利于子嗣。如果公子执意和这人在一起,恐终身无后…… ”

  摊主少见如此奇怪的签,签文显示二人感情深厚,就是这子嗣方面……从签文上来看,二人并不适合在一起。

  可站在摊主面前的谢陵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冷意稍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摊主不由地往他身下扫了两眼,干咳道:“其实老朽还有助人生育的方子,公子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摊主刚说完,谢陵就忍不住笑起来,抽到下下签的烦闷一扫而空,揶揄地看向身后的陆行渊,卖乖道:“师尊以为如何?”

  陆行渊无奈地笑了笑,竟然有点想念谢陵的耳朵。

  手痒,心痒,想揉。

  他和谢陵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不需要多言,便会给人一种般配的感觉。

  摊主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像是明白了什么,可还不等他多想,谢陵就把陆行渊手上的签递过去。

  “这支签又是何解?”谢陵说着,扭过头凑到陆行渊耳边,轻声道:“师尊求什么?”

  陆行渊不信这个,求签之时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下下签?”

  摊主愣住,他不说是个神算子,但也浸淫此道数十年,小有所成,不管多难的签他都能说个所以然,可今天这只签他看不懂。

  他的竹筒里有这样一支签吗?

  就算有,也应该是上上签。

  这是所求之事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找准时机,便可逢凶化吉。

  可现在它变成了下下签,下下签该何解?

  摊主不由地额冒冷汗,手脚冰凉,他感到一阵头昏眼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干净了。

  站在面前的两个人还在等他说话,已经解了签文的那个小公子嘴巴一张一合,可是他已经听不清了,整个人往后倒去,瘫坐在凳子上。

  “老人家……你没事吧?老人家?”

  眼看摊主倒下,谢陵好心地伸出手扶了一下,让他坐在自己的凳子上。

  “这是怎么了?”谢陵不解道。

  “他非修道之人,这只签超出他的寿元范围了。”陆行渊从摊主手上拿走签,往他的身体里注入一股灵气,并且抹掉了他关于这只签的记忆。

  摊主悠悠转醒,茫然道:“老朽这是怎么了?”

  陆行渊藏起签文,谢陵笑道:“许是今天日头好,你在这里打瞌睡了。”

  摊主拽着自己的胡子,依稀想起来自己在给谢陵解惑,不信道:“胡说,我怎么可能浪费这大好时光,在这里睡觉?”

  谢陵扶摊主坐好,没有反驳,他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摊主又想起谢陵的签,眼珠子一转,卖力地推销起自己的方子,问谢陵感不感兴趣,要不要试试。

  谢陵摇头,摊主痛心疾首:“不要讳疾忌医。”

  谢陵无奈:“我真的没问题。”

  摊主一顿:“那是你家那位……不行?”

  这人太过直接,谢陵没有回答,反倒是目光不自觉地飘到陆行渊身上。

  陆行渊垂眸扫过来,眼神在谢陵探究的神色下逐渐幽深,甚至变得危险。摊主是无心之言,谢陵却是有意而为。

  陆行渊的手划过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衫,隐隐有威胁的意思。

  谢陵腰侧一阵酥软,想要退时被陆行渊一把拽住,拉入怀中。炙热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强硬地禁锢他的腰身。

  陆行渊垂眸带笑,道:“这点不劳费心。”

  摊主愣住,差点揪秃脸上的白胡子。旁边看热闹的人凑过来,笑着问他是不是又给别人算错卦了?

  摊主急言争辩,刚说了两句,忽见面前的人神色一凛,猛地回身。旁人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声哀嚎,温热的血泼了他们一身。

  他们定睛再看,街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妖兽,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围过来,其中一只猛然前扑,只不过被面前的两位公子给挡住了。

  陆行渊剑未出鞘,以剑气斩杀,妖兽滚落在地。

  街道上爆发出一声尖叫,很快混乱成一片,摊主和身旁的人已经吓软了腿,看向陆行渊和谢陵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他们见过其他修道者除妖,但不见得有这般轻松。

  “师尊,这可是他的障眼法?”谢陵问道,这些妖兽出现的太突兀,身上的妖气并不浓烈。

  “傀儡戏法。”陆行渊冷笑,察觉到古三想趁乱逃走。

  “这里交给我,师尊放心去对付他。”谢陵抽出剑,不忘对身后的百姓道:“这里要乱一阵子,你们快回家。”

  说着抬手一挥,灵力融入这些人的身体,驱散他们心中的惧意。

  摊主翻身爬起来,不忘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一边走还一边喊:“仙人啊,老朽也算给仙人算过卦了。”

  谢陵无奈地笑了,给仙人算卦并不是什么好事。

  四周妖兽低吼,步步紧逼,它们想要围困二人,但未免有些不够看。

  陆行渊给谢陵说了声自己小心,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谢陵挽了朵剑花,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却不同以往的明媚,反而有些嗜血。

  他师尊想做的事,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拦。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古三以傀儡秘法加东皇钟的特性,制造了许多妖兽。他知道这些东西不是陆行渊的对手,但只要能骗一骗,拖一拖,他总有离开的办法。

  趁着妖兽在城内肆虐的功夫,古三带着东皇钟悄悄地离开。他不敢施法,而是扮做惊慌的百姓。

  陆行渊一开始就发现了,他只觉得好笑,没有立刻拆穿。而是等古三快要走出小镇,他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他跟前。

  古三大惊失色,握紧手里的东皇钟,压下心里的惊惧,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陆隐川,你到底还是追上来了。”

  “你未免太轻看我,这点雕虫小技我还不放在眼里。”陆行渊面容冷峻,眼底带了几分嘲弄之色。

  他和古三初次交锋时还是渡劫期,如今已步入真君期,可古三还用过去的眼光看他,这不就是自己送上门吗?

  古三脸皮直抽,压下去的恨意再度涌上心头,尚存的理智提醒他不是陆行渊的对手,他深吸几口气,再度把恨意压下去。

  “魔尊,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你想要东皇钟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留我一命。”

  东皇钟已经是烫手山芋,就算陆行渊不来,其他人也会来。古三伤势未愈,就算他不想承认,也明白这东西他守不住了。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省得我出手。”陆行渊没有拒绝,古三神色一喜,可还不等他的嘴角翘起来,陆行渊又道:“可我现在要杀你易如反掌,又何必给自己留个隐患?”

  陆行渊甚至不需要动手,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古三知道他说的不是大话。无形的威压当头盖顶,古三只觉得浑身似有千斤重,双腿直接跪在地上,胸膛里气血翻滚,伤势被牵动,狼狈的喷出一口血。

  古三一时恍惚,仿佛是回到幼年,他刚入此道,和蝼蚁毫无区别,那些上位者想要欺负他们,易如反掌。

  古三脸色灰白,咬牙直起身,道:“东皇钟在我手上数百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留下我,我保证对你有用。”

  “哦?”陆行渊似感兴趣地应了一声,威压不减,“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的这条命值多少消息。”

  古三又喷出一口血,浑身骨骼作响,大汗淋漓。他飞快地转动自己的心思,斟酌如何才能让陆行渊动心。

  思索良久后,古三选择关于利益的一点:“我得到的东皇钟并不完整,但我知道如何补全它,而且我敢保证这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人能将它修复。只要魔尊放我一马,我一定为你鞍前马后。”

  古三低下头,不再硬抗陆行渊施加的威压,表现的更加恭顺。

  东皇钟残缺,这倒是个有用的消息,但陆行渊心里没有太意外。毕竟古三手上这个东皇钟只是白飞龙做出来的诱饵,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有破损在所难免。

  古三自称能够修复,应该是历经多个传承点得到的提示。以白飞龙三人的谨慎,这些提示里说不定藏有关于真正的东皇钟的秘密。

  陆行渊不动声色:“你的命就只值这点消息吗?”

  古三心中大惊,他自认为这个消息足以轰动玄门,如果让那些为了东皇钟争抢的头破血流的人知道,势必会掀起波澜。

  可陆行渊十分淡定,仿佛听到的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

  古三想起魔族曾经因为东皇钟遭到围攻,这种事无风不起浪,魔族必定对东皇钟有所了解,如此才能解释陆行渊的淡然。

  古三心里叫苦连连,他能仰仗的就是这点消息。可陆行渊毫无合作之意,他不为所动,看着古三一点点挣扎,就像是一只猫在看着眼底的老鼠挣扎,时不时地伸出爪子碰一下,让他犹如惊弓之鸟。

  好人尚且不能忍受这等蔑视,更何况是古三这等小人?

  在陆行渊不肯松口的紧迫下,古三把心一横,他握住东皇钟,嘴里念念有词。东皇钟顿时迎风而涨,一股磅礴的古朴气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冲淡了古三身上的威压。

  古三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箭,直冲陆行渊的面门。

  这是他的保命手段,精血之内是他炼化的一柄小飞剑,平日就是藏在口中。

  陆行渊身形微偏,躲过古三的飞剑,周遭的威压也随之撤离。

  古三心里一喜,下意识去撕空间。他的手还没触及到虚空,一股危机感从心底爆发,瞬间汗毛倒竖。

  他凝神而视,无数的剑气从四面八法刺过来,剑气满而凌厉,封死了他的退路,让他无处可逃。

  古三连忙以东皇钟为盾,挡住一部分攻击。他长臂抡圆挥出一拳,拳头幻化成一头威武的雄狮,朝着陆行渊的剑气扑去。

  “不自量力。”

  陆行渊冷哼,抬手一握,那些剑气瞬间合为一体,朝着古三横斩而去。

  雄狮的虚影被撕碎,古三抱起东皇钟挡了一下。

  “咚!”

  东皇钟上传来巨大的反震之力,力量余波不分敌我地朝着四周扩散。

  陆行渊抬手一挥,冲向他的力量尽数消散。

  古三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离的近,又有伤在身,几乎是东皇钟的力量散开的一瞬间,他就被实实在在的击中,身体如同风中枯叶,被狠狠地抛出去,砸在地上。

  东皇钟一阵嗡鸣,许是被陆行渊的力量撞的不轻,脱离古三的掌控后,开始剧烈摇晃,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像是要散架一般。

  陆行渊一惊,连忙出手稳住东皇钟内混乱的灵力。

  这是他和这东西第一次接触,以一个炼器师的眼光来看,东皇钟的炼制十分精细,不管是勾勒的符文,还是上面的山川五岳都极为传神,仿佛是将天地之景,浓缩在一个钟鼎上。

  陆行渊的灵力笼罩其中,尽观全貌。钟底的一道缺口引起他的注意,可不等他细看,虚空中就横生一柄利刃。

  剑刃闪烁着寒光,晃过陆行渊的眼睛。

  他撤回笼罩在东皇钟上的灵力,抬手拨开那柄利刃。看似轻描淡写,却在呼吸间和对方过了两招,澎湃的灵力点在剑刃上,使得对方的杀招偏了方向。

  陆行渊往后退,看向来人,眉眼间含着一层冷意:“没想到堂堂的师宗主,也能干出背后放冷箭的无耻行径。”

  师无为从虚空中掠出,对陆行渊的讽刺充耳不闻,他逼退陆行渊,虚晃一招,回身收了地上的东皇钟,顺便捞起奄奄一息的古三。以进为退,对着陆行渊连续出了三剑,每一剑都蕴含着强大的剑意,陆行渊赤手空拳接他三剑,气定神闲。

  师无为不愿和陆行渊多做纠缠,达到目的后,撕开虚空离去。

  陆行渊没有追,师无为来的如此及时,他可真是太高兴了。要是再慢一点,他的戏就该无人接着唱了。

  “尊上。”

  不远处怀竹和宁寻二人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奇玩阁的弟子。

  陆行渊整理衣襟,走到她们面前道:“可有被他发现不妥?”

  “尊上放心,有宁姑娘相助,我适时地解开了阵法,不会让师无为发现是我们故意放他进来。”

  小镇被怀竹的阵法笼罩,古三撕不开虚空。为了放师无为进来,怀竹特意掐着时间,等奇玩阁的消息带过来就开阵。

  师无为进来的很顺利,走的也很容易。

  “尊上,接下来可需要我把消息传出去?”怀竹问道。

  虽然现在天衍宗四处都是眼线,但以师无为的修为,想要带个人进去不被察觉还是很容易。天衍宗是他的地盘,其他人哪里有他熟悉?

  “我们不合适。”陆行渊看向宁寻,笑道:“宁大姑娘,可能还要继续麻烦你。”

  奇玩阁蛛网布天下,本身也卖消息,由他们传出去更好。

  宁寻笑意浅浅:“这事不难,只是以后要仰仗魔尊多多关照。”

  奇玩阁把消息往外一传,算是彻底得罪天衍宗。他们只是生意人,得罪第一大宗,难免会生事端。

  “大家同在一条线上,我魔族不会坐视不理。”陆行渊表明态度,也算是给宁寻吃了一颗定心丸。

  怀竹明白陆行渊的意思,她拢了拢自己的耳发,拉着宁寻的手道:“宁姑娘,不如你我二人找个地方详谈?之后若有需要的地方,你也可以派人联系我。”

  陆行渊行踪不定,找他确实不如找怀竹。

  宁寻并不执着一定要和谁做生意,怀竹接手她就和怀竹详谈。

  陆行渊往回走,大街上的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谢陵已经结束战斗,这会正坐在一颗老树下擦拭剑上的鲜血。

  傀儡秘法变出来的妖兽不算强,他对付起来并不吃力。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战斗,安稳的日子让他快要忘记血腥二字。

  上辈子陆行渊给他铺了一条九五至尊的路,这种浸满鲜血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这辈子被陆行渊护着,他离这样的血腥太远。

  小镇的街道变得冷清,四下空无一人。谢陵能够感受到那些潜藏在屋子里的恐惧,对于这些人而言,这样的生活是动荡。

  谢陵收起剑,安心地在这里等陆行渊。

  阳光透过树梢落在他的衣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清风拂去那一身血气,这样的日子又何尝不悠闲?

  “小狼。”

  陆行渊的声音由远及近,光晕拂过他的眉眼,落了一地的金黄。

  谢陵坐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等陆行渊走上前。

  陆行渊伸出手,笑道:“我们该回家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师无为劫走古三这件事做的不算隐秘,起码天衍宗内知道的长老不少,还给他打掩护,他自信以他的修为要瞒过外面那些眼线还是很容易。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带走人不到三日,古三在天衍宗的消息就全面传开了。一开始那些势力还只是客气地上门询问,见师无为顾左右而言其他后也不耐烦了,开始步步紧逼。

  “师宗主,明人不说暗话,东皇钟关乎天下安危,你们瞒而不告,是何道理?”各方势力上门的次数多了,说话就没那么客气。

  被人追上门,师无为的脸色很不好看。

  “师宗主,事到如今你也别想再拿理由搪塞我们,你出去问问,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东皇钟在你们手上?”

  此事已是满城风雨,天衍宗想赖也赖不掉。

  师无为揉着眉心,他这两日在研究到手的东皇钟,并不知道事态蔓延的那么快。

  他起初以为这些人还是拿着以前的谣言逼问,面有不虞。转念一想又觉得是陆行渊说了什么,佯装愤怒,严肃道:“诸位可得想清楚,不要因为别人的几句谣传,就当我天衍宗的山门好入。”

  “什么谣传?师宗主,奇玩阁的人亲眼看见你把古三带入宗门。而且这个消息是奇玩阁的宁大姑娘证实的,她可犯不着拿奇玩阁的声誉诬陷你。”

  众人搬出一个师无为意想不到的人 ,他愣了愣,想到古三之前就被奇玩阁通缉,奇玩阁会搜寻他的下落不足为奇。

  但让师无为没想到的是奇玩阁宁愿得罪天衍宗,也要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这和他们谨慎的作风完全不符,仿佛背后另有一只手在操纵。

  “师无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质问的人越发的不客气。

  他们守着天衍宗也不是一日两日,早就守出火来。

  天衍宗长老的脸色很不好看,师无为面色青白交错,手掌紧扣桌沿,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愤怒。

  大殿上的各方势力还在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一会儿是让师无为把人和东西交出来,一会儿是让师无为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们嘴上说着东皇钟不能为一个势力所有,却又掩盖不住心底的贪恋,各个心怀鬼胎。

  师无为额角直跳,被他们吵的一抽一抽的疼。

  东皇钟和古三是被他带回来了,可他还没研究清楚关于东皇钟的秘密,宗门几个元老级的长老也去看了,除了古三所招供的,东皇钟可以复制灵器,横渡虚空外,他们没有发现别的特点。

  至于流传的自成一界的说法,他们试过,根本就无用。

  师无为担心是他们修为不够,不足以看穿其中的奥妙,打算请顾诀出关查看。

  不想这些烦人的势力先找上门来。

  看着他们一个个大谈特谈,师无为心底的火气压了又压,最后彻底爆发。

  他抬手甩袖,浩瀚的灵力挥出,将那些没有设防的势力统统甩出门外。

  “诸位,趁我现在还能好言相劝,识趣的离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师无为压下那抹阴狠之色,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众人。

  事到如今,就算他不撕破脸皮,这些人也会得寸进尺。

  被甩出门外的众人还没缓过神来,一脸惊讶地瞪着师无为。

  “师无为,你们天衍宗是要和天下人为敌吗?”有人怒而呵斥。

  师无为扫了对方一眼,抬手挥出一道剑气。不等那人反抗,剑气已经穿透他的心脏,让他当场毙命。

  “天衍宗不会和任何人为敌,但也不会畏惧任何人。”师无为依旧坐在原地,面不改色道:“诸位远来是客,在主人家里指手画脚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血腥味在殿外散开,倒下去的那人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后退。他们难以置信地看向师无为,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出手。

  “师宗主,你……”

  还有人想说什么,师无为一个眼神甩过去,那人顿时哑巴了,面色发白,不敢再言。

  “哎呦呦,这是干什么?好热闹?”带了几分笑意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让这紧张的气氛稍显松懈。

  方生脚下生风,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就到了众人面前。

  他看见脚下的尸体,啧了一声,迎着师无为阴冷的眼神走进大殿,一脸和气道:“师宗主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火?”

  师无为眯了眯眼,方才来的都是些小门小派,受了挑唆就容易做墙头草,所以他就算出手也不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来的是御兽宗宗主,是能和天衍宗斗上一斗的大宗门。

  “方宗主别来无恙,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天衍宗坐一坐?”师无为敛了几分恶气,方生没有表明来意之前,他不想把人得罪了。

  “师宗主太谦虚了,如今你这天衍宗是寸土寸金,我要是来晚了,恐怕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方生一脸笑意地阴阳怪气道:“你别急,来的肯定不止我一个。趁这会儿还有时间,要不先备点好酒好茶?”

  师无为听明白了,方生是来看他的笑话。

  仿佛是为了验证方生的话,很快第二个人就登场了。

  “方宗主,说好的要一起过来,你怎么先走一步?”

  门口的众人退开些许,留出一条通道。

  慈悲大师信步而来,打趣道:“难怪以往人人都想往天衍宗跑,这地方确实是人杰地灵。老衲我才拜访了一次,又忍不住拜访第二次。师宗主,不知可介意给老衲添一张椅子?”

  慈悲殿下合掌,道了一声佛号。

  以往众人向往天衍宗,向往的是它贵为天下第一大宗,还有几分陆行渊破厄剑尊的名头在里面。

  现在众人向往的是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师无为嘴角一抽,都是不能不给面子的人,勉强笑道:“慈悲大师说笑了。”

  “我这些年常在宗门,少有出去,不如大师走的勤。”方生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慈悲,自己往下坐一个位置,笑道:“不知大师上次前来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徒儿,自己学艺不精,在秘境中给师宗主当了回人质。我这个做师尊的实在痛心,便来找师宗主讨教两招。”

  慈悲一本正经地说着讽刺的话,让人一时分不出他是故意的,还是性情如此。

  方生啊了一声,道:“这件事我听红长老提过,我们宗门的弟子也卷入其中。要我说师宗主肯定是受人蒙骗,一时鬼迷心窍。”

  方生嘴上给师无为辩解,眼底却无笑意,话锋一转,抬头看向师无为问道:“师宗主,你说是不是?”

  师无为没吭声,那件事板上钉钉,慈悲上次来已经和他论过,方生根本就是有意要戳他的心窝子。

  方生见他不回答也不恼,转而和慈悲攀谈。二人不是话多的性子,但不知为何今日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你一句我一句,天南地北地扯了许多。

  师无为好几次想要打断他们的话,都被方生巧妙地挡过去,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殿上还坐了几个天衍宗的长老,见此情形也是敢怒不敢言。

  好在二人的话痨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大宗门的代表,甚至连谢道义都来了。

  “这里真是好生热闹。”谢道义带了谢迟,进门一眼扫过去,各宗各派都有影子。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道:“上一次大家来的如此整齐,还是审判陆隐川的时候,想来这一次也不会少了他。”

  “妖族也没到,不如大家再等等。”方生道:“我相信师宗主深明大义,一定不会让我等扫兴而归。”

  今日聚集到天衍宗的人,不管是被利益驱使,还是另有私心,都离不开东皇钟的吸引。他们进来后,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不过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人出来挑明。

  师无为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变成破罐子破摔,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掉入了陆行渊的陷阱。

  他想拿东皇钟,陆行渊没有阻止,他把东西给他,却没有完完全全给他。而是把消息散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东西在他手上。

  玄门各大势力齐聚一堂,这样的场面对于天衍宗而言并不少见。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们这一次前来不是要天衍宗主持大局,而是要天衍宗拿出个说法。

  东皇钟已经变成变相的催命符,不管在谁手上都是一场劫难。

  谢道义带着谢迟朝着师无为走去,他贵为仙皇,不论何时拜访天衍宗都是座上宾,所以大家并没有把他的举动放在心上。

  师无为看着他,不禁苦笑一声,道:“你也不能免俗?”

  “我来此更多的是为了求一个答案。”谢道义在师无为身旁落座,他看着座下吵吵闹闹的这些人,冷笑道:“他们也不全是为了东皇钟。”

  东皇钟只有一个,但利益不止一份。

  天衍宗自出了陆行渊那件事后,声望备受打击,早就不如以往,再难以一己之力号令天下宗门。

  东皇钟的出现不过是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有了最恰当的理由,所以就算不能拿到东皇钟,他们也要凑上来添堵,试图从中拿到好处。

  谢道义又何尝不知?

  他们当年就是以此为借口讨伐魔族,如今世道轮回,这个手段回到他们自己身上罢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衍宗外,在通往天衍宗的必经之路上,姗姗来迟的陆行渊遇见了在此等候的谢遥等人。他们是随方生前来,在此地等候调令。

  除了他们,这附近还有佛宗,魔情宗等数个宗门。因为聚在一起太过显眼,他们就各自分散开了。

  御兽宗来的早,自然选择了最有利的地方。

  听到有佛宗和魔情宗的消息,陆行渊不由地问了一句:“可有看见无尘和凌玉尘?”

  此前无尘拐走凌玉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看出陆行渊要掀乱世,凌玉尘所在立场模糊,为了不让他夹在中间受人要挟,这才出此下策。

  但现在陆行渊已经解决三尸宗,魔情宗也因为梅洛雪的震慑收起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按理无尘应该带着凌玉尘出来了,可这些天陆行渊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他起初还以为是怀竹没有注意,特意去询问怀竹。

  怀竹告诉他有人负责和佛宗联络,是佛宗本身就没有消息传出来。

  陆行渊觉得有些怪异。

  “佛宗那边的人我仔细看过了,没有瞧见他两。”谢遥隐约知道这事,之前慈悲上御兽宗拜访方生时提了一嘴。他当时也在大殿上,听见了。

  陆行渊剑眉微蹙,这有些不合常理。他始终记得二人前世的结局,心里有些没底。

  “要不你问问慈悲大师?”谢迟提议道。

  他毕竟是外宗弟子,和二人交情不深,不好贸然打探。

  陆行渊心想也只有这样了,就算问不出什么,也得提醒慈悲,以免重蹈覆辙。

  “几大宗可都上去了,你们还不上去吗?”谢遥看着不慌不忙的陆行渊和谢陵,凑近他道:“皇城也来了,是仙皇亲临,他还带了谢迟。”

  经历了秘境的事,谢遥对谢道义的称呼已经从父皇变成了仙皇。

  “不着急,去早了也没用,等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再上去。”

  陆行渊吩咐身后的魔族找个地方修整,不要和御兽宗靠的太近,现在还没到他们两个宗门把关系摆上明面的时候。

  陆行渊不着急,谢陵也不急。琅煌同样收到消息,但他没有让墨祁前来,而是让谢陵代表妖族。

  谢遥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陆行渊是胸有成竹,谢陵则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好似此刻山上抢夺的不是绝世珍宝,而是一样稀疏平常的宝物。

  谢遥想到方生和慈悲同样不在意的样子,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错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心底划过,他看着二人,压低声音,沉声道:“那个东皇钟是不是有问题?”

  陆行渊不禁抬头看向他,嘴角微扬,谢陵也不由侧目,道:“七哥,你觉得能有什么问题?”

  谢遥摇头,他说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很不对劲。表面上看大家都被东皇钟吸引过来,这段时间以来更是因为东皇钟爆发了很多冲突。可当东皇钟真正出现时,他周围的人并不激动,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相比之下,谢遥觉得自己太不淡定了。

  “这个东皇钟是叫东皇钟。”陆行渊话里有话。

  谢遥听的糊涂,只觉得这个东皇钟的说法有点奇怪。他思索片刻,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干脆不再想了。

  费脑子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费心神的人去操劳,他现在只管一件事,只要陆行渊有需要,或者方生有指示,他就带着御兽宗的弟子冲上去。

  见他不再执着,陆行渊不再多言。

  他和谢陵在山脚下坐了很久,直到山上暴发出一道灵力冲击,他才带着谢陵上山。

  天衍宗的山门已经形同虚设,多数弟子聚集到主峰,巡逻的人又打不过入侵者,干脆摆烂了。不过看见陆行渊和谢陵,他们还是象征性地动了动,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往前两步后又退回去。

  谢陵看着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从眼前划过,目露追忆之色,拉住陆行渊的衣袖道:“这些弟子当年是冲着师尊的名头才拜入天衍宗。”

  谢陵说的笃定,心里有些发堵。

  陆行渊当初为天衍宗带来的声望不可谓不盛,可天衍宗一心想毁了他,也让这些冲着天衍宗来的弟子受到不小的打击。

  陆行渊回头,看到那些弟子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们步履匆匆,少有的急躁。

  “你连这些都知道?”陆行渊有些诧异谢陵会说这样的话。

  谢陵顿了顿,道:“师尊忘了吗?当初你捡到我的时候,是带我去他们所在的主峰吃饭。”

  谢陵小时候对那些恩情记的格外深,因为对他好的人太少了。那些弟子天赋中上,还没辟谷,所以才有吃食分给他。

  对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二三十年的光阴,加入宗门时的一腔抱负还没得到施展,就被接连来的变故打入谷底。

  陆行渊想起这回事,记忆的闸门一打开,更多的回忆涌了过来。他当年是道骨主剑,魔魂对这些不屑一顾,连情绪都懒得给,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又高冷又孤傲,不好接触。

  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那些弟子的热情。那些年,天衍宗招的剑修最多。

  他们一开始是奔着他而来,现在却成了敌人。

  陆行渊想了想,给山下的谢遥传音,让他看着点所有人,不要见人就发疯。

  他这一趟是来对付天衍宗,但不是天衍宗的所有弟子。

  天衍宗主峰,大殿上的这些人左等右等没有等来陆行渊和妖族,桌上的茶水喝到无味,魔情宗宗主率先发难。

  三尸宗一灭,魔情宗便是唯一的邪宗,辰一这段时间本来就过的有点憋屈,此刻耐心告罄,自然不肯再和师无为虚以委蛇。

  二人斗了几句就直接开打,其他人见状哪里还坐的住?

  战线拉到大殿外,陆行渊到时,辰一和师无为打了个五五开。

  辰一的修为在渡劫期停滞多年,没有晋升的迹象,他一向是能苟就苟,和师无为对招前做好了心理建设,觉得其他人不会不管。

  而真正对上招后,辰一心里一喜,因为他发现师无为掉境界了,他居然能打个五五开。

  这个发现让辰一浑身战栗,要不是还有正事,他一定要试试能不能打赢师无为。

  “辰宗主,你不要太过分。”师无为逼退辰一,握剑的手轻颤,他勉强压下去,面上不动声色。

  当初从秘境出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境界被压制了,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让他再难寸进。

  如今局势动荡,这个限制来的突然,总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辰一被逼退数步,身影顺势落在天衍宗的广场上,哈哈大笑道:“师无为,你也有今天?你以为天衍宗还是当初的天下第一大宗吗?我劝你还是早点把东皇钟拿出来,不然动手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师无为手持长剑,眼神从其他宗门代表的身上划过,冷笑道:“所以你们也准备出手?”

  方生抚摸钻出袖口的小蛇,手指划过冰冷的鳞片,打了个哈欠道:“师宗主要是不介意,我想坐在这里看戏。”

  慈悲双手合掌:“因果轮回自有定数,该来的躲不掉。师宗主,你又何必执着?”

  慈悲面带笑意,自带悲天悯人相,可他说的话师无为不喜欢。

  东皇钟是师无为找回来的,古三也是他带回来的,他忙里忙外没落个好,反倒成了恶人。

  师无为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深吸口气,提剑道:“烂船还有三斤钉,更何况是我天衍宗?既然诸位今日存心要战,我师某奉陪到底。不过诸位也别忘了,我天衍宗背后还有位圣人。”

  顾诀,传言三圣之中属他最强。只要他没倒下,天衍宗就不会走上末路。

  师无为心里稍稍有底,看向众人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倨傲。

  “师宗主好大的口气,圣人不是只有天衍宗有。”带着嘲弄的声音远远传来,陆行渊和谢陵越过阻拦的长老弟子,走入广场。

  他二人刚现身,周围人的眼神有了明显的变化。方生和慈悲松了口气,他们只是来撑场子,发难这种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

  辰一隐晦地打量二人,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以免被集火。

  刚才说话的人不是陆行渊,而是谢陵,他盯着师无为,朗声道:“师宗主,我这次代表先生前来,也想一观贵派带回来的东皇钟,还请师宗主忍痛割爱。”

  谢陵所言的先生是指琅煌,圣人的有意插手让事态变得严峻。

  陆行渊嘴角带笑,只是那笑意泛冷,不达眼底:“本尊对东皇钟不感兴趣,今日是来取师无为的命!不过既然大家对东皇钟那么好奇,我抢一抢也就顺便的事。”

  陆行渊的话里带着杀意,他抬手掐诀,破厄瞬息而现,凌厉的剑气从广场上散开,在场携剑的弟子明显感觉到手上的剑刃嗡鸣,不受控制。

  “师无为,你现在交出东皇钟,我说不定可以给你个痛快。”陆行渊挑衅道。

  他拨出剑气刺向师无为,寒光乍现,地上起了一层细霜。

  师无为汗毛倒竖,澎湃的灵力迅速在身前形成一个护盾。他反应并不慢,但在护盾做好的一刹那,陆行渊的剑气已经破开防御,削下他一缕耳发。

  周围的人惊讶陆行渊的剑术越发精进,随即便流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赤裸裸的挑衅让师无为再也忍不住,看着垂落的长发,目眦欲裂:“陆隐川!”

  话音未落,师无为已飞身而起,势必要陆行渊付出代价。

  一旁的谢道义微微蹙眉,神情怪异。

  其他人或许没有感觉到,但谢道义在陆行渊出手的一瞬间,清晰地察觉到周围空间的变化,规则之力流淌其中。

  这并非渡劫期能掌握的能力,陆行渊极有可能触及到了真君期。

  谢道义已经看不清他的修为,阻止师无为的话到了嘴边又不动声色地压下去。

  师无为愿意出手试探一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陆行渊以剑入道,以剑闻名,世人便以他的佩剑为号,称他为破厄剑尊。

  曾经这个名字响彻天下,无数青年才俊闻之,便心生向往。

  可后来陆行渊身世曝光,离开了天衍宗,自那以后,世人就很少再称他为破厄剑尊,而是改为魔尊。

  魔族血脉觉醒后,陆行渊在对战中很少用剑,而是使用魔族的功法。魔族身体强悍,一拳一掌便是趁手的武器。

  不过对战用的少,不代表陆行渊在此道再无精进。破厄是和他一体的伪仙器,一直被温养在他体内,早就和他不分彼此。

  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早就入了人剑合一之境。

  更何况他后来还遇见了白飞龙,这位上古时期惊才绝艳的剑修,对他的教导毫无保留。

  今日陆行渊来寻师无为,他用的不是魔族的身份,而是陆行渊这个人本身,所以那沉寂了许久的长剑再度被他拔出。

  他和师无为同为剑修,以剑论生死,这是他给师无为最后的体面。

  广场上的人已经自觉的散开,辰一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到谢陵身边,堤防不长眼的靠过来。

  谢陵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不显,只当是没看见。

  除开陆行渊和师无为的个人恩怨,这一战算得上是难得的剑修盛宴,足以让天衍宗那些以剑论道的弟子受益匪浅。

  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有心思在观看的时候去分析二人的剑境,感悟二人的剑意。

  局势对师无为很不利,他的剑无法靠近陆行渊,连他最外围的防御都没破开。

  陆行渊尚在原地,以守为攻,戏谑地看着这个他曾经无力反抗的大能。

  “师无为,当初你损我魂魄之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陆行渊反手刺出一剑,剑势如一泓清泉,波光粼粼下包裹的是刺骨的寒意,四周的灵气凝成冰晶,在他的剑势下化作剑刃,刺向师无为。

  师无为身体一僵,连着挥出三剑才抵消陆行渊的攻击,身形颇有几分狼狈。

  陆行渊和他也算是一脉相承,他们的剑术都承袭自顾诀,但随着对剑道的感悟不同,他们的剑意也不同。

  师无为醉心权利,表面是仁爱宽厚,背地里却冷酷刻薄。他的剑意在一段时间堪称完美,因为他培养出了一个搁置他良心的吕年。

  可吕年死了,死在他的手上,自那以后他的剑意就有了裂痕,而造成这个裂痕的人便是陆行渊。

  师无为有多恨陆行渊,他此刻的剑意就有多狠辣。

  察觉到师无为的情绪起伏,陆行渊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和师无为不同,他以无情无欲入道,又以情意破道,在历经生死和人世浮沉后,他的剑意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当。

  所谓大道无情,是无私情无私欲。以道为骨,以情义为血肉。

  真正的大道尚且会给世人留一线生机,又怎么期望追寻他的人无情无欲,自私自利?

  陆行渊的剑冷,可他的剑意不冷。

  在师无为被狼狈逼退后,陆行渊从一开始站着的地方跨出。他身若游龙,翩若惊鸿,那怕是杀人的剑在他手里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师无为,你的剑我看了很多年,早已记的滚瓜烂熟,看不出新意。但我的剑你还没有好好看过,今日便请你拿命来看!”

  陆行渊话音未落,手中的剑招就变了,原本防守的剑在刺出去后,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他的剑还未到,剑气已经刺破师无为的防御,逼的他不得不用出法宝。

  剑修对战,他此举已落下乘。

  但此刻师无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法器勉强拦下陆行渊的攻击,师无为稍稍松了口气,可还不等他高兴,陆行渊的剑紧随而上,卷了他法器,逼着他连退三步。

  剑刃的冷光晃过师无为的眼睛,剑气让他感到刺痛。他心中一惊,想要撩剑抵挡已经来不及。

  陆行渊的剑很快,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只有骤白的一线寒光似雪色洒落,催生寒枝上的红梅。

  过了好一会儿师无为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红梅,那是他胸口喷出的鲜血。

  他被陆行渊一剑斩落,身体倒飞出去,栽倒在地,砸碎了地上的青砖。他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但凡陆行渊的剑再往前那么一点点,碎掉的就是他的心脏。

  师无为呕出几口鲜血,体内灵气混乱,双手脱力,险些拿不起手里的剑。

  广场上一片寂静。

  有人想过师无为会败,但没想到他败的那么快。

  有人不觉得师无为会败,却切切实实地看见他输了。

  破厄的剑锋上有细细的一条红线,陆行渊看了一眼,身形微动,再次冲到师无为面前。

  “住手!”

  广场上传来一声怒喝,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挡在师无为身前。

  他们是天衍宗的长老,其中不乏一些元老级。

  在他们看来,陆行渊可以和师无为一战,但不能杀了师无为。

  天衍宗从开山至今,还没有被人斩落过的宗主。

  陆行渊剑势已出,不可能因为一句话就收回来。他想过这一剑会被阻挡,用了十成十的力。

  剑意铺天盖地,四周的风在他的剑意下都变得刺骨,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利刃。

  众人手中的剑随之嗡鸣,有些修为低的已经控制不住手中的剑,强行压制反而会被刺伤。

  几位长老如临大敌,纷纷祭出自己的保命手段。

  剑气如长虹贯日,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几位长老的防御,在他们的诸多阻挠下,硬生生刺入师无为的眉心两寸才停住。

  师无为满脸惊骇,陆行渊对此并不满意。

  他要师无为的命,一条伤口算什么?

  周围没被陆行渊击退的长老又攻上来,想要逼退陆行渊。

  陆行渊非但没退,还借着这些人的攻势,用剑势化解了他们的力量,顺势又刺了师无为一剑。

  这一剑他断了师无为的右手,连同手腕部分一整个切下。师无为的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些长老大惊失色,有人想带走师无为治疗,将他的手接回去。

  陆行渊剑锋一转,就将那人打飞出去。他此刻占据十分有利的地位,距离师无为不过一步之遥。他没有一剑结果师无为,而是有人救一次,他就刺一剑,从手到脚,从脚到全身经脉。

  谁出手快,师无为中剑的次数就多,一开始师无为还能咬牙硬撑,暗暗运转灵力恢复自己的伤势,寻找陆行渊的破绽给他致命一击。

  可随着陆行渊的剑越来越快,他的灵力已经跟不上伤势,他完全瘫倒在地,为人鱼肉。

  经脉寸断,血肉剥离,剧痛席卷师无为全身,在刀光剑影间,他的惨叫尤为凄厉。

  天衍宗的长老终于意识到陆行渊是在耍着他们玩,一个个面色铁青,不敢再贸然出手。

  陆行渊嘴角带笑,目光森然,在他脚下,师无为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浑身鲜血淋漓,像是刚从血池里被人捞出来。

  他的眼神有些溃散,依稀能从神情中瞧出一点对陆行渊的憎恨。

  “你……”天衍宗的长老气的吹胡子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行渊扫了他一眼,道:“乱叫什么,这不是还没死吗?”

  那名长老顿时捶胸顿足:“你欺人太甚!”

  陆行渊冷笑,他当年被师无为生生剥离魔魂的时候才十二岁,也没见这些老东西跳出来说师无为欺人太甚,反倒是一个个觉得他做的对。

  “我还能更过分呢!”

  陆行渊退开些许,那些长老见状不由地眼皮狂跳,不知道陆行渊又要耍什么花招。

  “师无为,身为剑修死在剑下,你不冤。”

  陆行渊的声音里带了两分笑意,那些长老却听的毛骨悚然,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度出手。

  让人意外的是陆行渊这次没有接招,他转身飞身而起,只留师无为在地上。

  长老们有些惊讶,有人回头去看,欲伸手去救人,却在伸出手的一瞬间汗毛倒竖。

  半空中,陆行渊迎风而立,一手持剑,一手掐诀。浓烈的剑意如同潮水般滚滚而来,天衍宗上所有弟子的佩剑都被这股剑意影响。

  如果说刚才他们中有些人还能勉强控剑,此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佩剑朝着陆行渊飞去。

  万千剑影在高空中凝聚,天色瞬间昏暗下来。

  陆行渊并指御剑,剑影如同瓢泼大雨,簌簌而下。

  这一幕说来漫长,实际就在转瞬之间。天衍宗那些长老的攻击甚至还没到陆行渊跟前,陆行渊已经指挥那些利刃落下。

  利刃化雨,却比雨更凌厉,比雨更具锋芒,它们从天而降,所有的剑刃都只有一个目标。

  试图去救师无为的长老来不及避开,如果不是有人手疾眼快拉了他一把,他恐怕就没命在了。

  但即便如此,他和救他的人还是被那股剑势震飞出去,他伸出去的手被剑气千刀万剐,顷刻间就只剩下森森白骨。

  他本就被震伤,又失了一臂,直接昏死过去。

  尚在外围的长老尚且如此,更别提被剑刃视为目标的师无为,一时间剑气四溢,血肉横飞。

  师无为的惨叫声消失在银白的寒光中,万千剑影落成一座剑冢,血腥味蔓延,鲜血从剑刃下流出,染红一块块青砖。

  有些修为低的弟子当场呕吐起来,吓的双股战战,跌坐在地。

  饶是历经诸多生死的修士也微微变了脸色,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如果陆行渊只是将师无为千刀万剐倒也没什么,可他偏偏是用天衍宗弟子的佩剑。不管这些剑天衍宗的弟子还要不要,他们都不会忘记他们的剑曾被人用来将他们宗主千刀万剐。

  半空中,陆行渊挥退冲上来的长老,并指擦过破厄的剑身,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天衍宗的长老愣住了,甚至在短短的几息内,没有人开口说话。广场上一片死寂,唯有浓郁的血腥味在风中飘散。

  “陆隐川!”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如梦初醒,咬牙切齿地念着陆行渊的名字,脸色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

  天衍宗的宗主被人当着长老的面斩杀在大殿前,这是天衍宗的奇耻大辱。

  “诸位长老,速速同我杀了此子,替宗主报仇!”

  有元老嘶声竭力,杀机浓郁。

  陆行渊低声笑了起来,有恃无恐道:“你以为就你会喊人?”

  白日之下,剑气为信。

  陆行渊给师无为的最后一击就是给魔族的信号,此刻他们已经赶上山。

  面对元老的叫嚣,魔将一声怒喝:“谁敢伤我尊上?魔族弟子听令,今日踏平这破山头。”

  第二百一十八章

  魔族来的很是时候,魔将嗓门大,嚷嚷完那一句后,冲着陆行渊嘿嘿一笑,就朝着刚才最叫嚣的那个长老冲过去。

  在他的带领下,魔族不用陆行渊多言,直接加入战斗。

  他们来之前可都听怀竹说了,这个破宗门对他们尊上不好,还是害死陆晚夜的罪魁祸首,所以一个个心里憋着劲,就等着此刻撒出去。

  天衍宗的弟子终于意识到陆行渊来者不善,他们认清现实,也不管手上有没有兵器,唤出法宝就朝着魔族的弟子冲过去。

  陆行渊仍在半空中,没有参与这场混战。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最后落在谢道义的身上。

  那一眼不言而明。

  师无为死了,下一个就该是他了。

  谢道义读懂了这个眼神,面上神情依旧,心里却不断地往下沉。

  他已经可以确定陆行渊达到真君期,而不是什么伪真君。可他这次渡劫为何毫无动静?无人见其雷劫?

  谢道义的心里有很多疑惑,但现在不是解答的好时机。

  “父皇,我想下去。”谢迟站在谢道义身后,目光沉沉地盯着师无为的尸体。

  魔族和天衍宗已经掀起混战,他们这些外宗人并没有插手。

  谢迟竟然主动提出参战,谢道义有些惊讶。

  “他毕竟是我师尊,我也算天衍宗的弟子。”谢迟垂眸,眼底流露出几分戾气:“我还没杀过魔族呢!”

  谢迟流露出对魔族的厌恶之色,

  这让谢道义心情愉悦,他没有阻拦,叮嘱道:“量力而行,这样的机会以后还有很多。”

  魔族灭了三尸宗,又剑指天衍宗,势必要搅的腥风血雨。谢道义不信其他人会任由他这样下去,人族重新结盟早晚的事。

  谢迟加入混战之时多看了陆行渊几眼,他这个兄长居高临下,是真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以前不知道他的身世时,谢迟也敬重他,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谢迟便想独占他。

  谢迟一直觉得他是陆行渊唯一的手足,陆行渊应该属于他。

  可这一切都被谢陵抢走了,他的哥哥对他有一搭没一搭,却把谢陵牢牢的护着看着,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谢陵。

  谢迟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他都不计较陆行渊的魔族血脉,为什么陆行渊还要自甘堕落去和那个小杂种为伍?

  谢迟以前想不明白,后来则不再去想。

  凡是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如果得不到,那就彻底毁掉。

  另一边,谢陵被辰一护着远离混战,他没打算插手,但在谢迟下场后,谢陵没忍住,飞身而起,朝着谢迟冲过去。

  谢陵从谢迟手上救下一个魔族,架住他的剑:“谢迟,你的对手是我。”

  谢迟先是不悦,觉得谢陵居然敢挑战他,可很快他就笑起来,既是笑谢陵不自量力,也是笑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直接杀了谢陵。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谢迟眼底浮现一抹杀意,在他看来,谢陵还不够做他的对手。

  他步入化神期多年,云棠离开后,他更是频繁闭关,如今已经触及到归墟的屏障。

  而谢陵才刚刚步入化神,他们之间的境界差了三个等级,他恐怕连这个境界都没有摸清楚,又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面对谢迟的轻视,谢陵回击他的是手上的剑。

  大殿外,看见兄弟兵刃相向,谢道义的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他素来知道谢陵和他不亲,这个儿子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总是做一些超脱他掌控的事。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这样一打,就是明明白白地站在陆行渊那边,彻底和他们决裂了。

  谢道义心里有些不悦。

  他并不是在意谢陵的选择,而是不想他来做出头鸟,引人注目。

  “我等今日的目的是为了东皇钟,你们天衍宗要对付魔族也不是不行,但是不是应该先解决我们的事?”

  方生见天衍宗的长老一个接着一个地参与其中,连谢陵都动手了,大笑着也找了个借口卷进去。

  天衍宗倒不倒台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天衍宗的盟友。

  “大家有话好说,不要伤了和气。”慈悲合掌,念了一声佛号,冲着谢道义微微颔首,也加入战局。

  有方生和慈悲带头,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想浑水摸鱼的都摩拳擦掌,有的找了借口下场,有的直接埋头冲。

  他们加入战局,对付的不是魔族,而是天衍宗。

  原本天衍宗的大能在人数上有绝对的优势,但现在这些人一插手,天衍宗的优势荡然无存。

  谢道义面色微变,这个发展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隐晦地打量陆行渊,正好撞上陆行渊戏谑的眼神。

  在这场风波中,他和陆行渊是唯二没有动手的人。

  “仙皇大人和师无为也算是多年故交,不打算为他出手吗?”陆行渊问道,故意把故交两个字咬的很重。

  谢道义和师无为有交情,也有恩怨,在今天这种场合下,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事而来,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陆行渊之所以没动,是在等他出手。

  “你很好,是师无为低估了你。”隔着战局遥遥对视,谢道义的君子端方早已荡然无存。他这些年容貌依旧,但双鬓渐白,凌厉之色淡去他眉间的平和,“我不是师无为,我不会低估你。”

  谢道义袖袍鼓动,他抬起手,不需要花里花哨的法决,天地间的灵气就朝着他涌来,形成巨大的灵力漩涡。

  谢道义心念一动,那些灵力化为雄狮,脚踏火焰,怒吼着朝着陆行渊扑去。

  陆行渊笑了,举剑相迎。

  天地间风云变色,二人的灵力余波无差别地扫过天衍宗的广场。一时间山崩地裂,楼台亭阁倒了一片,就连此地最雄伟的大殿也是摇摇欲坠。

  真君灵力浩瀚,有些时候不需要从自身调用,抬手就能从天地间唤来,这也导致他们的战斗容易毁天灭地。

  在他们下方的弟子连忙转移位置,天衍宗的长老看着主峰崩塌,内心简直是在滴血。

  “文长老,你在看什么?我不值得你用心吗?”

  方生的话拉回长老的思绪,他的契约兽趴在他的指尖,冲着文长老龇牙咧嘴。

  文长老目光阴沉地盯着他,道:“御兽宗,佛宗,还有魔情宗……今日的屈辱,天衍宗来日一定加倍奉还。”

  “来日?”方生不禁笑出声,道:“你们还有来日吗?”

  魔族好战,天衍宗的弟子根本就讨不着好。被打的节节败退。如果不是陆行渊提前打过招呼,这会儿只怕已经死伤惨重。

  可即便有所收敛,天衍宗的损失也不小。

  修为微末的弟子魔族可以放他们一马,可面对天衍宗的中坚力量,魔族毫不留情。

  那些天衍宗精心培养的内门弟子一个个地倒下,文长老内心惶惶。

  鲜血漫过天衍宗的山峰,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半空中,陆行渊和谢道义结束了对彼此的试探。他们这一战没有胜负,但对于谢道义而言可能很难受。

  陆行渊的剑意很强,锋芒毕露,谢道义本是稳操胜券,最后却打了个平手。

  他成名多年,是和陆晚夜同一时期的风云人物,此刻却和陆晚夜的儿子不相上下,他想不怄气都难。

  陆行渊不关心谢道义怎么想,确定他对自己没有威胁后,抽身投入战斗中。他这一次不再保留实力,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天衍宗的长老和峰主被他斩于剑下,修为的差距让那些人在他手上过不了两招。

  被抢了对手的魔将呆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敢和陆行渊抢人,转身去物色新的目标。

  谢道义正犹豫要不要出手阻拦,四周的空气猛地一冷,随后完全凝结。雪花从空中飘落,寒意驱散阳光带来的暖意,飘散的血腥味也被冰封。

  圣人的威压笼罩天地,刚才还打的难舍难分的两拨人马停下来,陆行渊挥出去的剑被一只手截住。

  顾诀从虚空中踏出,他还是穿着那身灰色的道袍,为人清瘦,很有精神。

  天衍宗已是一片废墟,顾诀目光闪动,视线落在陆行渊身上。他用两根手指就夹住陆行渊的剑,这是圣人和真君的差距。

  陆行渊并不畏惧,看向他的眼神还带了点笑意。只不过那样的笑容并不是高兴,而是嘲弄和幸灾乐祸。

  顾诀的记忆里,陆行渊并不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离开天衍宗后,他的笑意多了,却总给人一种淡淡的讽刺感。

  天衍宗存活的长老从人群中扑过来,悲痛道:“圣人,他杀了师宗主!”

  顾诀神色微动,目光转向废墟中矗立的剑冢,他从上面感受到了师无为的气息。

  天衍宗的剑,天衍宗的宗主,陆行渊是断天衍宗的根本。

  顾诀的神色有了变化,他留着陆行渊,留来留去留成了仇人。

  “这一次没人救得了你。”

  顾诀动了杀心,四周的寒意更重,这让陆行渊想到他小时候练剑的那座雪山。

  孤零零的,没有人情味。

  “那可未必!”

  陆行渊不需要人救,也没想过今日会有人来救他。

  他杀了师无为,就是做好面对顾诀的准备。

  顾诀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如今世上像陆行渊这样的天才不多,像他这样既有悟性又有气运的天才就更少了。

  顾诀当然不是惜才,他只是可惜又少了一枚可以让他试探天道的棋子。

  他夹住陆行渊剑刃的手指骤然发力,一层冰霜从他指尖开始蔓延,眨眼就覆盖了破厄,朝着陆行渊的手臂蔓延。

  陆行渊心知抽不回手里的剑,他没有退让,灵力和赤雷交融,雷霆之力从剑刃上炸开。

  电弧噼里啪啦乱窜,那些雪花被电的焦黑,一点点融化。

  顾诀的手指一阵酥麻,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想到渡劫时的天雷。但比起天雷,这点力量过于微弱,实在是不值一提。

  顾诀面色如常,他松开陆行渊的剑,手指收缩成爪,朝着他的脖颈掐去。

  顾诀的速度太快,陆行渊来不及躲开,不能避他就选择出剑。剑光雪亮,如一弯残月,清冷肃杀。

  顾诀神情微动,抬手拂袖扫开陆行渊的攻击,迅速转身张开手掌挡在胸前。

  在他身后还有一柄剑,这柄剑从虚空中刺出来,剑刃莹白如玉,散发着象牙一般的光泽。

  顾诀实在是太熟悉这柄剑了,熟悉到他能说出剑上有多少刻痕,是它的主人何时留下,为什么留下。

  但顾诀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柄剑会对准他。

  剑刃之后,无人握剑。

  顾诀卷袖欲裹剑身,那剑咻地一下飞远,落入天际的黑衣人手中。

  那个黑衣人不知道来了多久,静静地站在天空的一角,像个匆匆过客,停下来歇歇脚,看见一场风波,便出手拦一拦。

  顾诀从她身上嗅到了微弱的天道气息,他微微蹙眉,有些惊讶。

  陆行渊适时地拉开距离,脱离了顾诀的掌控。他同样发现了黑衣人的存在,宽大的黑袍笼罩了一切,让人看不清那片漆黑下的人影。

  他心里有答案,可他不敢确定。

  黑衣人的出现完全结束了战斗,魔族收拢到陆行渊身后,小声地嘀咕,猜测黑衣人的身份。

  方生等人各自为营,没有因为刚才并肩作战就混在一起。

  谢陵和谢迟还在暗搓搓地出剑,两个人都负了伤,不肯低头,想要杀死对方。

  黑衣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抬手一抓,一扔,谢陵就被揪着后衣领甩到陆行渊身边。

  陆行渊连忙伸手扶住他,看着他身上的伤口,眼神微暗。

  谢迟茫然地抬头,瞥了黑衣人一眼,似不满她插手,吐了口血沫道:“多管闲事。”

  黑衣人没说话,但她明显顿了一下,随后一甩衣袖,谢迟就被扇回谢道义身边。

  谢道义散出灵力接住他,看向黑衣人的眼神惊疑不定。

  现场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本该高潮迭起,却因为顾诀和黑衣人的出现,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黑衣人收起佩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兜帽,清冷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听不出情绪道:“你刚才是想杀了他吗?就像当年你杀我爹娘那般……”

  毫无愧疚地把她的亲人从她身边夺走。

  黑衣人的视线偏向顾诀,她一开口,刚才还怀疑她的那些人很快确认了她的身份,是云棠无疑。

  顾诀早年逼死妻子,杀死儿子和儿媳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在场的那些前辈或多或少知道一点。

  这种话要是换个人来问,说不定满腔愤慨,心中怨恨已经喷薄而出。

  偏偏云棠问的很平静,甚至算不上是质问。

  顾诀没有回答,沉默也是答案。

  云棠毫不意外,亲情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属于顾家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她的声音冷冷清清,透着一股悲凉之意,哪怕很是平静,也让围观的人一阵恶寒。

  顾诀负手而立,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云棠习惯这样的冷漠,没有深究,话锋一转,道:“我要见东皇钟。”

  在外人的眼里,云棠的不幸就是从东皇钟开始的。为了谋夺陆晚夜手里的东皇钟,顾诀逼她去做卧底,让她嫁给陆晚夜。她为此和顾诀闹翻,再也不肯说自己姓顾。

  她说要见东皇钟,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当是东皇钟成了她的执念,她来一消执念。

  “没想到东皇钟把云夫人也引来了。”方生许久不见云棠,对她的出现感到诧异,偏头给一旁的慈悲传音,“她可是放不下当年的事?”

  慈悲双手合十,低垂眉眼。

  方生指的是陆晚夜之死。

  “云夫人玲珑心性,没有执念。”慈悲回道。

  东皇钟是陆晚夜做的局,从一开始就没有,云棠一直都知道,对那样的结局也是早有预料。慈悲当年算是他们的半个媒人,为了促成这桩亲事,他明里暗里出力不少。

  只不过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为了计划顺利进行。

  “今日为了东皇钟而来的人不少。云棠,看着天衍宗为了它遭难,你心里是不是平衡许多?”顾诀身形微动,便从半空到了大殿前。

  埋葬师无为的剑冢仍在,顾诀顿了顿,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中多数参与了当年的狩天计划,起因也是因为东皇钟。

  不同的是当年他们是和天衍宗一起对付魔族,现在却是和魔族一起对付天衍宗。

  冥冥中,是一场宿命纠葛。

  顾诀最近闭关的时间很长,没有在第一时间收到师无为的消息,等他被战斗惊醒已经是此刻,所谓的东皇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文长老,既然他们是为了东皇钟而来,劳你将东皇钟和东皇钟的主人请过来。”

  顾诀的视线从下方幸存的长老中扫过,看中了还能动弹的文长老,冷声吩咐。

  文长老对他的要求不敢不从,给自己灌了几颗丹药稳定伤势后,就朝着后山飞奔而去。

  东皇钟事关重大,他们也是慎之又慎。

  顾诀同意拿出东皇钟,因为东皇钟而起的战斗就没必要继续。各方势力相互打量,泾渭分明。

  天衍宗弟子默默修整,收拾残局。

  虽然有顾诀坐镇,稳住局面,但他们心里再也没有从前的那种激情澎湃,反而惶惶不安。

  顾诀是很强,称得上天下第一,可他毕竟不问红尘之事,师无为已死,各峰长老同样损失惨重,日后天衍宗又该何去何从?

  一个门派盛极而衰,他们日后免不了要各奔东西。

  “老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顾诀在大殿前闭目养息,忽觉四周异样,抬头扫过虚空,最后视线定格在陆行渊和谢陵身旁。

  陆行渊一惊,因为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灵力波动。

  “你还是如此敏锐,我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家里的小辈不肯回家,我有些头疼。”

  谢陵身侧的空间荡漾出一圈圈水波纹,谢问坐在莲台上从中飘出来,视线落在谢陵身上,叫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陆行渊下意识地把谢陵护在怀里,浑身戒备。

  谢问总是出现的让人防不胜防,他眉头紧蹙,面色难看。

  远处的云棠见状,剑刃在手,显然是有出手的意思。

  感受到母子二人的杀意,谢问想到今日的目的,没有多生事端。他拂尘一扫,身影就飘到顾诀身边。

  谢道义和谢迟隔空行礼,看他们二人惊讶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谢问会来。

  顾诀皮笑肉不笑道:“当年围攻魔族时,你不曾出面,今日倒是来的及时。”

  谢问把拂尘搭在臂弯里,道:“东皇钟现世,我当然要来见一见。”

  当年顾诀仅凭一点消息就去对付陆晚夜,不是他荒唐,而是他早就有此深意,有没有东皇钟这个借口都一样。

  谢问不想卷进去,也不想下顾诀的面子,在其中划水摸鱼,混了过去。

  二人心思各异,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不再提了。

  文长老奉命去拿东皇钟,一路上不敢耽搁,很快就带着古三和东皇钟前来。

  古三被陆行渊重伤未愈,因为还有点用处,师无为用丹药吊着他的命,让他没有逃跑的力量。

  此刻骤然被人丢在废墟上,四周围着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大能,古三心中惊骇不已,面色微微发白。

  东皇钟被文长老放在他身边,和平日随身携带的样子不同,此刻的东皇钟高约一丈余,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古朴的钟身上有一层浅浅的青绿色。

  古老的气息从东皇钟身上散发出来,不管谁见了都觉得它来历悠久,颇有历史厚重感,不会怀疑它是个赝品。

  当然,就算只是个赝品,它也真的称得上是历史悠久。

  毕竟它的主人是白飞龙,上古时期的天骄。

  陆行渊当日已经看过全貌,今日再见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他心里有点在意那日发现的残缺之处。

  “这就是东皇钟?感觉……”辰一磨磨蹭蹭到魔族这边,盯着广场上的东皇钟看了许久,心直口快道:“感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辰一的话说出很多人的心声,但也有人不赞成道:“传闻它能自成一界,修补天地,上面这些纹路里有山脉河流。许是要使用之后才知其奇妙之处。天衍宗不是抓住了它的主人,问一问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新的观点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古三身上,瞧见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头发乱糟糟地一团,还少了条手臂,众人不由地惊讶起来。

  他们中许多人没见过古三,只听说他和师无为联手劫持无尘一事,以为二人是合作关系,但此刻看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

  古三这个样子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众人想当然地觉得是他和师无为闹翻了。

  文长老站在古三旁边监视他,听到众人的话,脸色有些怪异。

  东皇钟被传的神乎其乎,等真正到了他们手上时,他们才发现这东西根本就没那么大的本事。

  “东皇钟现世,有些事避不开,你们天衍宗又何必继续藏着掖着?”方生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小蛇,淡定地往里添把火。

  “我们天衍宗没想藏着掖着,是它根本就无用。”文长老看见方生就来气,听到他说话更是头疼,直接反驳回去。

  辰一阴阳怪气地怪叫一声,道:“它要是无用,师无为会为了它绑架佛宗的无尘?”

  师无为绑架无尘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东皇钟,不过无所谓,他已经死了,没办法反驳辰一的话。

  “我们宗主也是受人蒙骗。”文长老不知道师无为为什么会干这种事,他不想输了气势,干巴巴地辩解道。

  “那看来这东皇钟还是有点用,起码它能骗过师无为。”

  辰一见缝插针,把文长老气的一哽,顿时就不想说话了。

  陆行渊的注意力不在东皇钟上,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戏。谢陵被他护在身边,以防有不长眼的动手。

  魔族倒是各个伸长了脖子,想把东皇钟研究出朵花来,让他们明白当年为什么魔族会被围攻。

  古三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别人注意自己。

  可惜他的想法是好的,就是位置太显眼。

  顾诀打量完东皇钟,一抬手就让古三飞起来,他的灵力化为绳索,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古三的脖颈上。

  “你就是东皇钟之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古三头皮发麻,不敢隐瞒:“东皇钟可以横渡虚空。”

  这个答案倒是符合东皇钟的身份,但和传说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东皇钟可以复制法器,不需要实物,照葫芦画瓢也可以。但法器不能留存太长时间,品阶越高,留存的时间越短,必须尽快使用。”古三又道,这次说的有些吞吞吐吐。

  他曾用这个办法捞了不少钱,直到他仿照陆晚夜的法器翻车。

  众人被他一提醒,想起来奇玩阁之前的通缉令,那一次奇玩阁可是栽了一个大跟头,赔了很多钱。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买过一两件,看向古三的眼神变得不太友善。

  古三打了个冷颤,喉间的灵力开始收紧,显然是顾诀对他扯的这些话不感兴趣。

  “东皇钟能不能自成一界?”顾诀问道。

  古三略显犹豫:“我不知道。”

  灵力再一次收缩,古三明显感到呼吸不畅,他知道顾诀会真的杀了他,连忙道:“我真的不知道,东皇钟底部残缺,它少了一块。”

  为了活命,古三不得不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得到东皇钟的时候,东皇钟就已经不完整。他不清楚是不是这个缘故,才让东皇钟在他手上没什么作为。

  一旁看戏的众人被这个消息惊到,不由地正色起来。

  东皇钟残缺,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顾诀松开灵力禁锢,古三掉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不止,低头时藏起眼底的冷光。

  顾诀用灵力包裹东皇钟,随着灵力的游走,他果然察觉到底部有一个缺口,这个缺口不大不小,位置又过于隐秘,难怪他们无人注意。

  顾诀的脸色有些微妙,他将东皇钟翻过来,使它的缺口暴露在众人眼前。

  缺口的形状并不平整,还有一点锋利的棱边,像是被人暴力打碎拆下。寻常法器有损都会影响其效用,东皇钟同样如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色不太好看。

  他们追逐东皇钟到此,以为能够解开它的谜团,却不想得到的只是一件残次品。

  “东皇钟流传已久,有损伤在所难免。文长老,我记得你会炼器,不如看看能不能修。”

  谢问端坐莲台,对此并不惊讶。他用灵力查看过东皇钟的缺口,目光落在文长老身上,出声询问。

  东皇钟属于器,而炼器师擅长的就是炼器。

  文长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他们带回东皇钟已有两日,并非此刻才知道它残缺不全,师无为也曾问文长老能不能修,文长老研究两日,最后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东皇钟的锻造之术非我能及,它是一件真正的仙器。而且东皇钟的锻造材料已经无处可寻,我不行。”文长老遗憾地摇头,内心甚至还有点心痛。

  这可是仙器啊,他们这个时代已经锻造不出仙器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让众人心里一沉。他们现在就像是守着一座打不开的宝藏,情绪复杂。

  “有材料也不行?”谢问拧眉问道。

  文长老搓了搓手,思索片刻,斟酌道:“可以一试,但把握不大。若是陆晚夜还在世,以他的能耐,加上器鼎吞天海的加持,或许能有九成的把握。”

  “文长老,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听见陆晚夜的名字,谢迟不悦地反驳。

  文长老没和他计较,道:“十六殿下是晚辈,自然是有所不知。炼器一道,陆晚夜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传闻他当年练成了一件准仙器。仙府坠落后,我们世间少了仙灵,准仙器是这个世界的极限,不是陆晚夜的极限。”

  文长老给予了陆晚夜极高的评价,除了谢迟,没有人会反驳。就算谢道义心里生出一抹嫉妒,也不得不承认文长老说的是实话。

  这还是魔族第一次听见外面的人评价陆晚夜,魔将依稀还记得他的风采,见这群人一个个露出缅怀的样子,呸了一口,道:“他对你们有用的时候就是炼器第一人,对你们无用就是你们的敌人,你们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占便宜,不要脸!”

  魔将骂的顺口,骂完更是神清气爽,这口气他憋了许久。

  文长老面色尴尬,不自然地放空思绪,只当没听见魔将的话。

  陆行渊想到小世界内沉睡的陆晚夜,不知他是否预料过今日?世人在百年之前取他性命,百年之后猛然发现他是唯一的答案。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陆行渊似笑非笑,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当年参与狩天计划的那些人不说话了。

  谢问敲击手上的拂尘,陆行渊的话对他影响不大,他对齐长老道:“有材料你敢修,那如果我说着材料就是东皇钟碎片,你的把握是不是更大一些?”

  “材料需要炼制,我是没把握炼制出来。但如果是碎片,只需要修复……”齐长老认真地回答,话还没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一脸惊骇地看向谢问。

  众人不由地侧目,今天的消息是一个接一个的震撼,他们的心情一会上一会下,就没有平缓的时候。

  顾诀难得惊讶,难怪谢问会出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谢圣人,你有东皇钟碎片?”文长老激动道,声音有些颤抖。

  对于他这样的炼器师而言,有机会修复东皇钟是一件无比疯狂的事,对他的修道也有好处。

  “我没有。”谢问否认,大伙唉声一片。

  谢问扫了他们一眼,继续道:“但我知道碎片所在,而且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问抬头看向陆行渊和谢陵,这种时候他的视线所向,无疑是对答案的延伸。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时无人出声。

  陆行渊剑眉微蹙,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谢陵则是心中一紧,不由地想起他在陆行渊身上看见的东皇钟虚影。

  “老友,你想说碎片在魔尊身上?”顾诀不打哑谜,直接发问,视线隐晦地扫过远处的云棠。

  他这个孙女和他不是一条心,对他有所隐瞒也不是怪事。

  谢问没有正面回答顾诀的问题,转而道:“大家也知道我们谢家是仙府遗民,当年仙府崩塌之时,老祖带着我们逃了出来,还带走了一个秘境。这个秘境内有仙府传承不假,但真正的宝物是东皇钟碎片。”

  东皇钟碎片是谢家的秘密,上一任仙皇死亡后,会传给下一任仙皇。但传到谢问这里,谢问没死,就没再往下传了。以至于谢道义自己都不清楚仙府内的东西,只是诧异谢问为什么执着谢陵不放。

  此刻听到谢问说出来,他和其他人一样惊讶,惊讶中还带了一点愤怒。

  “之前天衍宗和谢家一起组织人手进入秘境,他们出来后,秘境就完全关闭。谢家对外称是因为秘境到了极限,但其实是因为东皇钟碎片被人带走了。”谢问解释道:“东皇钟碎片是秘境的力量来源,只要它还在,秘境关闭一段时间后,还能慢慢积蓄力量重开。”

  谢问的话让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谢陵身上,当初这件事还闹的挺大,谢陵以一己之力杀了多个兄弟和天衍宗弟子,离开秘境后更是化身银狼,搅得皇城天翻地覆,一路冲向妖界,直到被琅煌拦下。

  谢陵的思绪一直在陆行渊身上,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等他回过神来,对上谢问的眼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谢问说他拿走了东皇钟碎片。

  他想了想,记忆恢复后,他身上的确多了点东西。他当时不知道用途,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直接给陆行渊了。

  那竟然是东皇钟碎片,谢陵莫名觉得荒谬。他转头看向陆行渊,倒也不避讳,道:“是那块破铁片?”

  陆行渊沉默了。

  他从空间取出那块碎片,很小的一块,还没有小孩的手掌大,外表其貌不扬,若非是谢陵从秘境中带出,只怕丢在路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谢问呼吸急促,他之所以一直追着谢陵不放,就是为了这块碎片。此刻看见东西在陆行渊手上,他不禁紧张起来。

  偏偏陆行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眉宇间似乎还有两分嫌弃?

  陆行渊当然不是嫌弃,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他之前拿到这东西的时候就觉得和长命锁有些相似,只不过长命锁经过陆晚夜的炼制,更光滑,更圆润,不像这般有棱有角。

  他那个时候就在想,如果那东西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下来的碎片,他的长命锁是不是也曾是某样东西的碎片?

  现在这东西的来历有了答案,陆行渊之前的困惑也迎刃而解,有些被忽略的点再度跑到陆行渊的脑海中,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陆行渊不动声色,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抛出手里的碎片,道:“我越来越好奇了,当年让我魔族险些覆灭的东皇钟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看见陆行渊没有私吞,甚至没有提出刁难,爽快地把东西拿出来,准备威逼利诱的谢问一哽,心里有些怪异。

  文长老也没想到陆行渊那么直接,连忙伸手接住。

  碎片入手实在微不足道,不过上面的山川河流走势和东皇钟身上的纹路一样,陆行渊应该没有时间去做一个赝品。

  除非他提前知道这是东皇钟碎片。

  文长老内心按奈不住地激动,好在尚有一点理智提醒他不要冲动。他捧着碎片看向顾诀,等着顾诀发话。

  周围的人同样充满了好奇,他们也想知道东皇钟修好后,是不是真的可以修补天地。

  如果可以,天地灵力枯竭的问题就有办法解决了。

  “东西都拿出来了,难道还怕大家看?”顾诀冷笑,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文长老,你放手炼制,不要有负担。”

  顾诀说完,看了谢问一眼,道:“老朋友,不介意吧?”

  谢问摇头,他当然不介意。东皇钟现在是烫手的山芋,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他可没有蠢到阻拦。

  得到两位圣人的首肯,文长老兴奋地拿出自己的器鼎,全身灵力笼罩在东皇钟身上,将东皇钟和碎片一起丢入火炉。

  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甚至给自己又灌了一瓶丹药,缓解了伤势带来的痛苦后,全部的灵力都投入器鼎中。

  东皇钟又变成巴掌大小,在文长老的灵力下转动,火中的碎片被吸引过去。然而不等文长老使出全力炼制,东皇钟就和碎片融为一体。

  火焰从裂纹上流淌而过,那些隙缝一点点消失。随后不等文长老出手,东皇钟就从器鼎中飞出,在阳光下膨胀,变成一座山峰大小,朝着地面砸下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广场,凡在范围内的人都吓的飞起,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跑。

  文长老身在最中间,瞳孔骤缩,一把抓器鼎,一把抓古三,灵力运转到极致,直接空间挪移。

  他们刚刚跑出来,东皇钟就咚地一声砸下,声波掀起地上的碎石沙砾,震的人头晕目眩。

  本就遭到破坏的主峰不堪重负,咔嚓咔嚓的声响不断蔓延,最后直接崩塌。

  原本和文长老一样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落地歇歇脚的人一阵头皮发麻,连忙运转灵力又飞起来。

  主峰碎裂,山石化为尘埃,东皇钟不断下坠,直到沉入山脚,顶替了原来山峰的位置。

  文长老情急之下,灵力震荡,刚在半空中站稳,就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

  顾诀挥出一道灵力注入他的身体,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想过东皇钟炼制不易,唯独没想过这般简单。

  有了顾诀的灵力治疗,文长老这才缓过来,他咳嗽两声,擦去嘴角的鲜血道:“我还没来得及炼制,它会自己修复。”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文长老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东皇钟和碎片相互吸引,不需要别人帮忙就能自行修复。

  如果让他以一个炼器师的炼器手法来说,东皇钟和碎片极有可能是被分开炼制而成,炼制它的人没有完成最后一步,而是在两者之间绘制了一个牵引阵法,只要它们融入一个器鼎,在火焰的烧灼下,就会自动融为一体。

  这也就意味着东皇钟从一开始就不完整。

  文长老不敢相信这样的结论,他宁愿是自己修行不够,弄错了。

  但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至于是对是错,就要大家自己判断。

  “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完整?”有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道:“该不会是你们天衍宗耍的阴招吧?”

  “东皇钟是在我们宗门内,可碎片是魔尊带过来的,谢圣人也亲口承认东皇钟不完整,你怎么不说他们也有嫌疑?”

  东皇钟取代了天衍宗的主峰,大家此刻被迫飞在天上,围着东皇钟巨大的头部在半空中对峙。

  天衍宗的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到头来就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生气。听见有人质疑,不管不顾地骂回去。

  这话一出,沉寂许久的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陆行渊没有理会这场闹剧,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东皇钟,面色不太好看。

  谢陵察觉到他的异样,以为陆行渊是想到魔族当年的遭遇,担忧道:“师尊,你还好吗?”

  陆行渊轻轻摇头,此刻人多眼杂,并不是给谢陵解释的好时机。他握着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道:“我没事。”

  陆行渊抬头朝着云棠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云棠还是维持一开始的姿势,一步都没挪动过。

  她说来看东皇钟,却表现的过于平静,不管下面闹出什么动静,她都只是淡淡地瞥一眼。

  她这样的态度让陆行渊有所怀疑,此刻更是可以确信一些事。

  眼下的这个东皇钟不过是白飞龙炼制出来蒙蔽天道的障眼法,不管它完不完整,都不能修补天地,自成一界,但不妨碍众人为它争的头破血流。

  在大家的争相抢夺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但这并不是白飞龙真正的用意,他的目的在东皇钟补全的一刹,才完全显露出来。

  他在用这样隐晦的语言告诉他们的传承者,真正的东皇钟并不完整,它同样丢失了一块碎片,而且这块碎片很重要,必须找回来。

  为了方便传承者寻找,白飞龙甚至连碎片的大小都炼制的差不多。

  这也难怪陆行渊看到的时候觉得眼熟。

  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陆晚夜留给他的长命锁,就是东皇钟碎片,这样才能解释长命锁内为何自成一界,以及他为什么会沾染东皇钟的气息,寻找东皇钟而不被天道制约。

  陆晚夜从一开始就把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他,他递给慈悲的借口不是空穴来风。

  早在狩天计划之前,他就知道东皇钟残缺,可直到狩天计划结束,他都没有找到真正的东皇钟。

  真正的东皇钟到底在那儿?

  白飞龙会不会把消息用更隐晦的手法留在假东皇钟上?

  除了碎片,东皇钟还有什么问题?

  陆行渊的思绪转的飞快,他再次朝云棠的方向看过去,这些事她是不是也很清楚?甚至比陆行渊知道的还要多?

  陆行渊没有忘记,白飞龙提醒过他,不能让东皇钟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很难把真相告诉别人。

  因为一旦说出口,东皇钟就会再度隐匿。

  “够了,都别吵了!”顾诀制止了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东皇钟已在眼前,诸位有什么疑惑,自己去查看不是更好?”

  圣人的威压盖过众人的声音,他没有把东皇钟当成天衍宗之物,完全是一副退让的姿态。

  众人面面相觑,在他一反常态的相邀下,反而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顾诀先是看向云棠,然后又看向陆行渊,道:“你父亲当年因它陨落,你不好奇?”

  “好奇心会害死猫。”陆行渊平静地回道。

  他确实想弄清楚东皇钟上还有没有白飞龙留下的消息,但不是现在。

  顾诀看似大度,实则是要找一个人去探路,因为他们对东皇钟一无所知,莽撞只会步入迷局。

  其他人显然也知道,所以他们不搭话。

  顾诀轻笑,他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古三身上。

  刚才事发突然,文长老顺手救下他。他蜷缩在云端上,眼睛时不时地扫向东皇钟,眼底有掩盖不住的贪婪。

  在这之前,这宝贝可是独属于他一人。

  可是一想到东皇钟的器灵没了,古三的神情就有些阴鸷,隐晦地看向陆行渊,压制不住内心的恨意。

  他始终觉得是陆行渊的出现让他失了器灵。

  顾诀没有错过古三的眼神,他不清楚古三和陆行渊之间的恩怨,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还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实在是太了解这种亡命之徒,不到命悬一线之际,他们都会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藏着自己的底牌,不轻易透露。

  而且从刚才起,顾决就有一个疑问没有解答。

  “东皇钟尚未认主,诸位不试一试?”

  顾诀笑着抛出更大的诱饵,他刚才用灵力包裹东皇钟时,发现它可以被任何人操控。

  云端上的古三面色微变,在众人逐渐炙热的视线下,他硬着头皮道:“东皇钟无法认主……”

  这种事古三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无疑都以失败告终。

  谢陵想起无论他对那块碎片做什么,碎片都没有反应。

  “之前不能认主,是因为东皇钟残缺,现在不是已经修好了?”有人被这巨大的利益诱惑,看向东皇钟的眼底满是垂涎。

  古三心中冷笑,骂了一句蠢货。在场高人无数,要是真有这种好事,顾诀怎么会假借他人之手?

  他分明是有心试探,又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你们一个个婆婆妈妈,有完没完?既然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我来。”魔将嫌众人磨磨唧唧,大步而出。

  陆行渊没有阻止:“量力而行。”

  魔将嘿嘿一笑,周身魔气环绕。他抬手朝着东皇钟挥出一股灵气,可是那灵气还没到东皇钟身边,另一股力量就撞过来将它冲散。

  “这种事我皇城也想分一杯羹。”谢道义皮笑肉不笑道:“看来要你们忍痛割爱了。”

  魔将对东皇钟不感兴趣,他出手纯粹是看不过这些名门正派,明明一个个都把野心写在脸上,还在这里虚以委蛇。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魔将对着谢道义淬了一口,猛地朝着东皇钟冲去。谢道义不甘示弱,紧跟而上。他们二人在半空中几次交手,谁也没讨着好,最后更是同时将灵力挥入东皇钟。

  东皇钟身如山岳,他们的灵力一入其中就如同水入大海,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

  二人面色微变,齐齐从东皇钟旁边退开。

  魔将退回到陆行渊身边,他对陆行渊没有隐瞒,如实道:“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像个死物。”

  陆行渊对此并不惊讶,但有几分困惑。

  以白飞龙的炼器手段,不至于让东皇钟毫无灵气,想必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样的变故。

  谢道义看了魔将一眼,没有反驳。

  他们二人灵力沉入的一刹那,东皇钟其实还是有一点反应,但很快就被浓郁的黑暗气息吞没。

  谢家有一点仙府传承,谢道义见识过顶级的法器,自然知道东皇钟的这个感觉不对劲,但他没有说出来。

  一旁的古三闻言就知道是缺少器灵,这是他用来保命的手段,他隐瞒至今,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在众人对魔将和谢道义带来的消息陷入沉思时,古三又把自己往文长老的衣摆后方挪了挪,试图遮住自己的身形。

  可惜事与愿违,谢问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手持拂尘一扫,直接将古三从文长老身后拖出来。细细长长的拂尘丝直接嵌入他的血肉,勒出一条条血痕。

  “看来有人还没说实话。”谢问目光狠辣,出手毫不留情,他的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如同毒蛇一般落在古三身上,“我的耐心有限,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让我搜魂?”

  古三打了个哆嗦,若是被搜魂,他后半生就算不死也废了。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也不想便宜众人。讨价还价的念头刚起,谢问就不客气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他显然没有顾诀那样好的耐性。

  古三浑身剧痛,头皮发麻,连忙大叫起来:“我说,我说。”

  谢问没有松手,细丝不断地往古三的肉里钻,古三痛的大叫,不敢再有隐瞒的心思,忙不迭道:“东皇钟还缺少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是……是器灵。”

  剧痛让古三冷汗连连,理智有些崩溃,提到这件事时,眼神怨毒地瞪着陆行渊,愤恨道:“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找到东皇钟的器灵了。”

  古三头脑发昏,细丝不断瓦解他的心理防线:“当日在秘境内,我和师无为达成协议,我只要那条龙,他可以得到祭坛的传承。可是因为你,我们二人空手而归,最后倒是便宜了你们。”

  古三供出他和师无为的结盟,一个上古传承,确实值得师无为冒险。

  但器灵一事,对秘境之事有所耳闻者,对此持怀疑态度。

  当日确实有人看见他们捕捉一条黑色的龙,但最后证实那条龙乃是怨气所化,算不得灵物。

  “东皇钟的器灵怎么可能是怨灵?”慈悲见陆行渊没有反驳,迟疑片刻,开口道,“无尘曾对我说过,你们找的并非灵物,而是怨气所化的邪物,最后还是他出手度化。”

  “那肯定是你们用的障眼法,传承不会欺骗我,仙人曾指着天地告诉我,那里就是东皇钟器灵所在,那片湖是东皇钟灵气所化。只要找到器灵补全东皇钟,东皇钟就可以自成一界。”

  古三被勒成一个血人,越说越激动。他找了那么多年,历尽千辛万苦,方才得到那个消息,可最后全泡汤了。

  他苦心经营,一朝落败,如今不仅成了阶下囚,连东皇钟也没了。

  “你说那条龙是器灵?”陆行渊面色微沉,他紧盯着古三,对古三的失控咆哮充耳不闻。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没了,一切都没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得到。”古三疯狂大笑,笑着笑着便喷出大口的鲜血,他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

  “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为了个残次品翻脸,真是有趣的很呢!”

  许是悲痛万分,古三不在压抑内心的情绪,笑着骂,骂完又接着笑,完全就像是一个疯子。

  谢问不想再听他废话,手上灵气一震,拂尘就将古三绞杀成碎片。

  他的血肉从高空中砸落在东皇钟上,留下斑斑血迹。

  少了他的声音后,众人安静极了,唯有东皇钟被肉块撞出的轻鸣,听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行渊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东皇钟,手指紧握成拳,像是在克制什么。

  谢陵被他的状态吓了一跳,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触手一片冰凉。

  谢陵一惊,轻声道:“师尊?”

  陆行渊过了许久才回神,他对上谢陵的眼睛,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如同一汪清泉,清澈见底。

  这让他毫不费力地从谢陵的眼中看清自己,面色苍白,神情紧绷,两道剑眉紧蹙,平白变得死气沉沉。

  陆行渊抬手轻抚眉心,声音沙哑道:“我没事,我们走。”

  眼前的东皇钟已经失去价值,陆行渊想要了解的消息全部到手,此刻他心中笼罩着不安的疑云,他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整理思绪。

  魔将组织魔族的弟子撤退,天衍宗看着他们离开敢怒不敢言,纷纷看向顾诀。

  他们今日被魔族打上门,如果就让魔族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日后很难再在玄门立足。

  顾诀诧异陆行渊对东皇钟的反应,正欲把人留下,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打断了他的计划。

  “天衍宗急需修整,诸位,恕不远送。”

  云棠的声音由远及近,人也到了东皇钟旁边。她一身黑衣从头笼罩到脚,完全看不清全貌。但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看似逐客的话,却让参与战斗的人全身而退。

  这些浸淫宗门多年的人自然明白这是云棠给的台阶,立刻顺梯子下,一个个说着叨扰了,不一会儿功夫就走的不剩半个人影。

  谢家倒是没动,谢迟盯着云棠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娘?”

  云棠含糊地应了一声,态度十分冷淡:“仙皇和谢前辈不走吗?”

  谢道义听见这个称呼,面色微不可查地一沉,就连谢迟也是面色僵硬。

  曾经外人眼里的神仙眷侣,此刻也只剩下翻越不过去的冰冷。

  “娘,你真的不要我了吗?”谢迟深吸口气,觉得难受极了。

  他和陆行渊不同,他从小就是在云棠跟前长大,自认为得到了云棠足够多的爱。即便后来知道陆行渊的身份后,嫉妒过云棠为他周旋,可一想到他们不能相认,不能被人承认,又暗自窃喜。

  他一直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偏爱,他甚至毫不犹豫地对着陆行渊炫耀。

  可他所拥有的这些,他骄傲的这一切,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云棠同样弃他而去,从此人间不见踪迹。

  他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为了不让谢道义放弃他,他拼了命去修炼,就为了能帮上谢道义。

  好在谢道义对他的爱还是远胜其他人,甚至有些时候他忍不住想,虽然都是被云棠抛弃的孩子,但他比陆行渊多一个疼爱他的爹,每每这个时候,他内心都会有一股扭曲的快感。

  他总是不想被陆行渊比下去。

  可云棠总是在他自信心膨胀的时候给他一盆冷水,让他所有的骄傲瞬间化为乌有。

  云棠可以为了陆行渊出气,放走那些挑衅天衍宗的人,却不肯好好地回答他,甚至再看他一眼。

  谢迟内心爱恨交织,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棠的视线终于扫过来:“你还有爹。”

  谢道义为人不怎么样,但只要谢迟对他有用,他就会一直宠着他。

  而且谢迟那么大个人了,云棠觉得他完全可以独立。

  说什么要不要,孩子大了不都是要离开父母,独自成长的吗?

  谢迟一哽,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双手紧握成拳,面对云棠的冷血,他第一次学会了忍气吞声。

  可他还是太年轻,实在忍不住,干脆一走了之。

  谢道义拦了一下,但没有起到效果。

  “你不追?”云棠问道。

  谢道义沉默了,云棠现在说话又冷又不给面子,他预感就算留下来也不会有缓和的余地,他身为仙皇,陆晚夜还在时就暗搓搓和人较劲,现在依旧如此。

  所以当他和云棠之间多出来一个陆晚夜后,他完全拉不下面子说软话,心里无端起了火气,甩袖而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刺激都受不了。”谢问的余光扫到这一幕,叹了口气,回头对顾诀道:“老朋友,你还是先处理自己的家事,我之后再来找你。”

  东皇钟还在天衍宗,盯着的眼睛不会少。

  谢问说的坦荡,顾诀颔首,没有拒绝。

  等最后一个外宗也走的干净,天衍宗就只剩下门内弟子。

  长老和弟子们都在看着顾诀,等着他主持公道。

  而顾诀则看着云棠,他伸手从师无为的尸体堆里摸出掌门令牌,施了个除尘术弄干净后,扔给云棠:“天衍宗需要一个掌门。你之前不喜欢师无为的管理方式,所以我现在把掌门给你,你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

  云棠拿着令牌看了看,没有拒绝,而是意味不明地重复道:“我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

  “当然。”顾诀没有迟疑:“若你当年没有去魔族,宗主之位也该落到你身上。”

  云棠冷笑,不去魔族,她就不会遇见陆晚夜,还是顾诀手上的一把剑。

  “这个宗主我可以当。”云棠收起令牌,随手抬手掐诀,斩杀师无为的剑刃飞起,在她的灵力波动下全部飞回相应的弟子手中。

  剑刃上还沾着血肉,有些心理素质差的弟子差点又吐出来,碍于眼前的局面,硬生生忍住,脸都涨成猪肝色。

  云棠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我这个捡来的宗主只说两件事。其一便是今日的教训,剑有两刃,一面善恶,一面是非,你们如果不会明辨是非,就分不清善恶,自然也不配握剑。其二,若我身死,天衍宗下任宗主传位破厄剑尊陆行渊,他字隐川。”

  东皇钟现世,魔族进攻天衍宗,天衍宗元气大伤,宗主师无为身死后,云棠继位新任宗主。

  最近玄门的风向变得太快,大家有些麻木,听着那些震动玄门的大消息,只觉得山雨欲来,再也升不起八卦的心思。

  而就在大家为了前途内心惴惴不安时,魔族内部也有些许动荡。

  不过他们的动荡和外界的消息无关,而是陆行渊从天衍宗回来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将自己关进房间,并在房间外面设下阵法,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一开始魔族没当回事,以为他是在战斗中有所感悟,闭关突破。直到大半个月一晃而过,陆行渊的房间还是没什么动静。

  最先说着没事,不要着急的梅洛雪最先坐不住,因为陆行渊的这个状态让她不由地想到了陆晚夜。

  当年陆晚夜也有一个时期,突然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谁劝都没用。而等他肯出来后,他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本是个很少出门的炼器狂魔,开始频频外出,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每次回来不是面色凝重,像是装了很多心事,就是一身的伤,笑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梅洛雪劝过,威胁过。陆晚夜对她十分忍让,被问的烦了也不生气,而是揉乱她的头发,让她好好修炼。

  现在同样的情况出现在陆行渊身上,梅洛雪坐不住了。

  她站在陆行渊的院子外,看着覆盖整个院子的防御阵法,手几次抬起来又放下,她对着里面喊话,可是无人回应。

  “臭小子,你真以为我不敢进去吗?”梅洛雪气的跺脚,五彩披帛乱飘。

  “小姑,你这样师尊会生气的。”谢陵的声音从梅洛雪身后传来,他依着院中的一颗老树,狼尾巴染了点阳光,闪烁着细碎的光。

  梅洛雪闻言朝着他走过去,伸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那双湛蓝的眼睛,心里的不安稍稍抚平了一些。

  “有你这样一个可爱的道侣,他一定不会乱来的。”陆行渊的反常让梅洛雪不安,也就看到谢陵时能得到一点安慰。

  陆行渊那么在乎谢陵,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会为谢陵着想。

  “小姑别担心,师尊说不定真的是在闭关。你贸然进去,他会受伤。”谢陵把自己的脸从梅洛雪的手中解救出来,他嘴上说的轻松,可心里不断地往下沉。

  其他人不清楚,可他那天就站在陆行渊身边,他明显感觉到,陆行渊的变化和东皇钟有关。

  东皇钟丢失器灵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陆行渊也是和古三确认器灵后才神情恍惚。

  “但愿吧……”梅洛雪心里没底,“好在还有你陪着我。”

  谢陵面色微僵,尴尬笑道:“小姑,我要走了。”

  梅洛雪一惊,先是想到陆行渊,然后再想到妖族,正色道:“可是琅煌那边找的急?”

  谢陵见瞒不过去,坦诚道:“先生几次阻拦墨祁,他早就心生不满,东皇钟一事更是把矛盾完全激化。墨祁胆大包天,竟然带人围攻先生,虽然墨流光和曲无忧及时阻止,但撕开的裂痕无法修复,妖族要乱了。我身负古妖血脉,不能对妖族置之不理。”

  妖族的消息传来有两天了,梅洛雪担心陆行渊,看的不仔细。

  谢陵也是稳了两天,见事态越发严重,才不得不来辞行。

  “妖族现在不安全,我让游风陪你回去。”梅洛雪揉了揉眉心,扫了眼陆行渊的院子道:“你别急着拒绝,原本该让阿渊陪你回去,可他现在这个情况……”

  梅洛雪叹了口气,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冲着陆行渊的院子道:“你家小狼就要走了,你也不肯出来吗?”

  谢陵一愣,怕梅洛雪的声音影响道陆行渊,连忙拉住她,安抚道:“风叔战力超群,他愿意去定是我的一大助力,多谢小姑。”

  “你是阿渊认定的孩子,就是魔族的一份子,我们一家人可不兴说两家话。”

  魔族最擅长的就是护短,梅洛雪得守着魔族和陆行渊,抽不开身,不然一定去会会妖族的大能。不过她不能去,不妨碍她给谢陵准备东西。

  她带着谢陵去宝库选了一堆丹药和法器,告诉他受伤就吃,打不过就扔法器,能炸一个是一个。

  谢陵看着梅洛雪财大气粗的样子,不由地想起去秘境前,陆行渊也是这样给他准备,他心里发酸,眼眶微红。

  为了不让梅洛雪看出来,他背过身深吸口气,再转过来时恢复如常。

  游风听到要去打妖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同他一道的魔将听了也想去,梅洛雪想了想,准了。

  谢陵当天就带着二人出发,同时怀竹派出一支精锐驻守在妖族边境,一旦他们三人在妖族有调遣,这支精锐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冲到他们面前。

  送走谢陵后,陆行渊的院子就更空了。

  梅洛雪坐在门口的树上,想了想让怀竹给远在天衍宗的云棠去封信。

  梅洛雪相信,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云棠更清楚一切。

  而在梅洛雪牵肠挂肚这期间,陆行渊在做什么呢?

  他在重组道心。

  陆行渊不得不承认,在看破东皇钟真相的那一刻,他的道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甚至让他险些境界不稳,以至于他在第一时间避开众人进入了小世界。

  为了防止其他人误闯,被他所伤,他在院子四周布下阵法,就连谢陵也被排斥在外。

  陆行渊不是没有考虑到谢陵,而是那一刻就算考虑到了,他也顾不过来了。

  白飞龙的确在假东皇钟身上埋藏了不止一个关于真东皇钟的讯息,从东皇钟残缺,东皇钟碎片,再到东皇钟器灵,每一个信息逐步递增,它们全部解开后,才是真正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十分残酷。

  上古流传始祖身上有三件宝物,器鼎吞天海,蛊雕,以及东皇钟。这三样事务中,吞天海和蛊雕一直有流传,唯有东皇钟只闻其名不见其影,那是因为这条传闻从一开始就错了。

  始祖天炽的身上只有两样东西,器鼎和蛊雕,至于东皇钟……

  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天炽身上,对于天炽而言,东皇钟是囚笼,一个把他封印在太一大陆的囚笼。

  陆行渊他们所找的,传说能够自成一界的东西,此刻就在他们的脚下,他们的头顶。

  他们所在的这一界,就是东皇钟。

  他们是东皇钟的界内生灵。

  所以白飞龙才会一再提醒,不要惊动东皇钟,一旦被发现,东皇钟就会重启天道,让所有关于它的正确记忆消失。

  白飞龙为了能够让人找到正确的消息,他特意制造了一个假东皇钟用来扰乱视线,然后把信息藏在上面。

  陆行渊在天衍宗和古三确认器灵那句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他曾在天炽的记忆里见过那条龙。

  陆行渊接受始祖之血,不止一次入过天炽的记忆。以前荒诞的幻象,在他想清楚某些节点后,统统可以连起来。

  在梦里,天炽曾发疯地寻找碎片,那个时候陆行渊不懂他在找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天炽在找东皇钟碎片,他在想办法补全东皇钟。

  除了碎片,天炽也找过器灵。

  也就是当日他们在秘境里所找到器灵怨灵的位置,天炽和疾风曾在哪里找到死去的器灵,他当时是那么的绝望。

  东皇钟和器灵共生,东皇钟破碎,器灵死亡,这就意味着东皇钟从灵物变成死物,再也打不开了。

  除了天炽和白飞龙三人,陆晚夜也给陆行渊留下信息,只是他的信息更隐晦,他把它藏在自己和无尘的交易中。

  陆晚夜请无尘寻找的世间不可见之地极有可能就是东皇钟裂痕所在,白飞龙说他的死亡是必然,是因为他和白飞龙三人一样,完全触及到了核心,所以东皇钟要杀他。

  他不希望现存的一切被覆灭重演,后人又重新开始摸索,他选择牺牲自己,把消息控制在极有限的范围内,留住现有的成果。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无尘和陆行渊的身上,他希望无尘可以看见东皇钟的裂缝,也希望陆行渊有能力去修复。

  只是他不知道,陆行渊历经了两世,上一世他困在局中,还未来得及跳出来,谢陵就拉着皇朝同归于尽,而无尘也死在荒诞之中。

  如今看来,无尘的死亡处处透着蹊跷,陆行渊现在可以确信,所谓的入魔不过是他真的看见了,但那是不能触及的禁忌,所以他付出了性命。

  所谓天道残缺,灵力不全,全是因为东皇钟破碎,它的灵力不能再生。

  不管他们如何争,如何抢,走不出这片天地,最终都会化为尘埃。

  陆行渊越想越心惊,在离开天衍宗后,他经历了许多事,处处都有大家给他留下的线索,只是那个时候他没看清。

  云棠也好,天炽也罢,他们都曾隐晦地说过让他一定要走出去,不要困在这里。

  那个时候他的思维被局限,以为走出去是从他当时所遇到的困境走出去,但其实他们指的是离开东皇钟。

  白飞龙三人也不是被困死在悬崖底下,而是被困死在东皇钟内。

  他们说的走不出去,是走不出东皇钟。

  陆行渊不敢想象,当时知道真相的他们,在最后的时光里,是如何清醒又绝望地看着死亡一点点降临。离开的路看似一步之遥,实则犹如天堑,让他们难以跨越。

  而在那窒息般的绝望中,他们没有完全坐以待毙,而是挣扎着又走了一步险棋。

  白飞龙假死脱身,他重回传承之地,重新留下简讯,也亲眼见证上古消亡,目睹亲人惨死,而他无能为力。

  陆行渊呼吸一滞,心口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大量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汇聚,他好几次深呼吸稳住心神。

  他此刻并不在房间内,而是小世界中。

  这是东皇钟世界的一角,拥有最纯的灵气,而陆晚夜安然在此沉睡。

  陆行渊坐在床前,凝视陆晚夜沉睡的面孔,一动不动。他的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他选择了躲避。

  可躲避的这些日子里,这些消息反反复复地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开始是抽丝剥茧,寻找真相,再然后就是情感上的洗礼,为了打破东皇钟,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他怎么可以消沉?

  陆晚夜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他用死亡来给他争取时间,他怎么可以退缩?

  东皇钟已经囚禁他们太多年,他是最接近答案的人,如果他在这里倒下,剩下的人还要走多久?

  届时,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将毁灭,就如同他在秘境中的幻梦一般。

  “你还想不想救你爹?”

  梦里云棠骂他的话在脑海里闪回,陆行渊瞳孔骤缩,再次看向陆晚夜的魂魄。

  是了,东皇钟限制了他们,这里没有复活之法,不代表离开东皇钟后,外面也没有。

  他的父亲还有救!

  陆行渊猛然惊醒,他的道心再次坚定,只不过这一次他所寻不是天道,而是众生道,是许多人用鲜血给他开辟出的新道路。

  他为众生求渡,定要踏破这河山,去见真正的天地!

  陆行渊想明白了,胸腔里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跳的有劲。他站起身,替陆晚夜整理仪容,笑道:“爹,我想明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陆晚夜同样没有回答,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行渊感觉他好像笑了一下。

  陆行渊正想细看,外界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

  陆行渊一惊,他一入小世界就完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内,不知外界的变化。此刻发现防御阵法被触动,他心底腾起不好的预感。

  心念一动,陆行渊就从小世界出来。他抬手解除了院子的阵法,还没开门走出去,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一席黑袍的云棠提着剑走进来,看见他脚步微顿。

  在云棠身后,梅洛雪探出头来,没什么诚意道:“你两可不能打起来,我是让你过来劝劝他,不是打他。孩子大了,不能打……”

  梅洛雪絮絮叨叨,看见陆行渊眼神一亮:“阿渊,你终于终于肯出门了。”

  陆行渊凝视云棠良久,恍若隔世。

  过了好一会儿,陆行渊才对着梅洛雪一笑,道:“我闭关了很久吗?”

  梅洛雪立刻道:“快三个月了,你不知道,外面都快……”

  “阿雪,让我和他说。”云棠打断了梅洛雪的话,她没有回头,视线依旧在陆行渊身上。

  梅洛雪听话地走了,甚至不忘贴心地给母子二人关上门。

  云棠掐了个法决,无形的力量漫延,隔绝了所有的声音。母子二人大概是太久没有这样见面,一时还有些不习惯,特别是陆行渊发现那些真相后。

  他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招呼:“坐下聊!”

  云棠收起佩剑,道:“长话短说,你没时间。”

  是你,而不是我。

  陆行渊注意到云棠话里的指代,用灵力温了一壶茶水,给云棠倒了一杯,道:“陪你喝一杯茶的时间还是有。”

  云棠顿了顿,坐下了。她端起陆行渊泡的茶,手指有些过分的白,原本圆润的指甲少了几分血色。

  陆行渊知道,云棠不会和他说近况,便省了这步寒暄,斟酌道:“你一直都知道?”

  云棠喝茶,没反驳就是知道。

  而且陆行渊能这样问,说明他也明白了。

  难怪会把自己关起来,虽然云棠早有预料,但此刻听见才真的放下心里的担忧。

  云棠观察他的气色,见他只是有些疲惫,不见颓废和自暴自弃,心里很高兴。

  真好,他们的儿子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一杯茶很快见底,云棠放下茶杯,起身道:“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处理杂事,两个月后,我会开仙界,仙界内有你想要的答案。”

  第二百二十章

  仙界崩塌后,谢家是仙界存在的唯一凭证。关于仙界崩塌的传闻不少,但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家也曾试图寻找仙界碎片,但一无所获。

  陆行渊前世听谢陵说过仙界重开,不少人进入其中一探究竟。但那个时间是在多年之后,不该是现在,更不该从云棠的嘴里说出来。

  云棠说她会打开仙界,这句话包含太多信息,她不仅知道仙界入口所在,还能掌控仙界的开启。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前世仙界的开启是天意还是人为?

  当时陆行渊和谢陵都没有进去,据谢陵所说,云棠进入其中并带出来一张卷轴,而谢陵就是用那张卷轴自杀,导致他们二人重生。

  陆行渊的脑子有点乱,云棠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并不知道此刻的陆行渊想的是上辈子的事。

  “妖族内乱,谢陵带领狼族和墨祁一战,双方僵持不下,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云棠之所以给陆行渊留两个月的时间,就是妖族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去仙界的事还能等一等,但妖族的事迫在眉睫,等不了了。

  至于只给两个月的时间,则是云棠没有时间了。

  妖界,连续数月的征战让这里一片混乱,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边境上,怀竹调遣的精锐部队在不日前被谢陵调走,他们深入妖族腹地,之后就失去行踪,怀竹再也没联系上。

  怀竹心中不安,她打算亲自去看看,但现在陆行渊出关了,这件事就交到他手上。

  怀竹重新给了陆行渊一份妖族现在的战力分布图,标出各个地方的敌对势力,而魔族失踪的位置在王蛇一族附近。

  在妖界,蛇族有很多分支,其中王蛇一族是出了名的凶悍,墨祁和墨流光都来自这个种族。

  按理墨祁身为妖王,王蛇一族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他,但事实并非如此。

  王蛇一族有自己的骄傲,他们敬佩强者,绝不服从弱者。墨祁是不弱,但像他这样的强者,妖族有不少。

  王蛇一族没有参与战争,因此这场内乱多了很多变数。

  谢陵和墨祁都清楚他们的重要性,所以双方积极地争取,但目前看来情况扑朔迷离。

  “你不是说有办法说服你们族老帮忙对付墨祁吗?结果我们连话都没搭上就被赶出来来了,看来你的面子在蛇族也不好使。”

  王蛇一族生活在潮湿的沼泽地,如果没有族人带路,外人很容易在沼泽中迷路。

  曲无忧摇着扇子穿梭在沼泽中,头上缠着一条乌黑的小蛇,他一路走一路抱怨:“还有,你能不能自己下来走?我是你的坐骑吗?你非得在我头上?”

  墨流光有些疲惫地往他耳朵上一靠,道:“伤没好,不想动。”

  墨流光一直都知道墨祁对琅煌不满,也最先察觉到墨祁的异样。和墨祁被愤怒和嫉妒冲昏头脑的暴躁不同,墨流光一直都觉得琅煌对妖族很重要。

  所以他没有和墨祁一起造反,反而站出来阻止墨祁,通知曲无忧,也因此被墨祁重伤,打回原形。

  曲无忧想到他的伤势,骂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墨流光觉得他的头发又软又舒服,兴奋地吐着信子,道:“族老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觉得事情不简单,你走快点,先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谢陵。”

  “叫少主。”曲无忧不满道。

  墨流光没理他,受伤了正好偷懒,这会儿被太阳晒的昏昏欲睡。它挪了挪窝,尾巴往曲无忧的耳朵上盘。

  曲无忧的耳朵抖了抖,就在墨流光以为他会生气时,他突然伸手一把揪住墨流光的尾巴。

  墨流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曲无忧揣进怀里。

  曲无忧的心跳的很快,肌肉紧绷,全神戒备。

  原本寂静的沼泽地多出来很多人影,他们一言不发,直直地冲着曲无忧冲过来,出手就是杀招。

  曲无忧反应迅速,手中的扇子被他舞的只剩下道道残影。他修为不弱,又是一方霸主,实战经验丰富,但这些截杀他的人同样是个中好手,双方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

  墨流光躲在他怀里,一边注意战场的动向,一边分析眼前的局面。

  他是先取得族老的联系和族老达成一致的协议后才会带着曲无忧前来,从他们被熟人赶出王蛇一族,再到中途被截杀,事情的诡异之处已经很明显。

  如果族老的传讯没有问题,就是有人先他一步控制了王蛇一族。

  墨流光不禁想到墨祁的各种卑鄙手段,传音道:“别打了,他们说不定就是为了拖住你,赶紧走。”

  曲无忧心底一沉,他当然想走,可问题是现在走不了。他心思活络,转着手上的扇子,挥退冲上来的敌人,往身后的沼泽奔去。这个方向远离出口,敌人就算追过来也不会多生疑虑。

  曲无忧依旧是以扇子为武器,但很快手上的扇子就不够用,

  被敌人打落在沼泽中。曲无忧来不及心疼,拿出新的武器,一路狂奔。

  那些人追着他而去,消失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墨流光才昏昏沉沉地从扇子下面钻出来,他全身漆黑,又有扇子掩护,往沼泽里一躲,根本就没人发现。

  “蠢货。”墨流光被曲无忧的小心机气的拍尾巴,认命地叼起眼前的扇子,拼命地朝着谢陵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蛇蛇啊就是个劳碌命,他真的好想哭。

  王蛇一族十分重要,谢陵手上的势力被盯的很紧,不得已他动用了怀竹给的魔族精锐。

  他们住进离王蛇一族最近的山头,让墨流光和曲无忧去打头阵。魔族分散巡逻,谢陵和游风留在营地,二人一起看着手上的地形图分析眼前的局面。

  谢陵上辈子也经历过一次妖族内乱,不过那个时候他修为更高,处理起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这辈子琅煌处处相帮,激化了内部矛盾,让墨祁的嫉妒心彻底爆发。

  战争提前,他修为不足,硬拼肯定不行,就只能想办法智取。

  “妖族历来的妖王都是强者居上,唯独墨祁的这个王位算是捡来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又不愿意承认,平日没少打压其他族群,他们早就心生不满。这次内战,先生没有插手,其他人便觉得能分一杯羹,收拢起来不是易事。”

  谢陵计算着附近的势力,心里叹了口气,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忍不住想陆行渊了。

  这辈子是真的被人养娇气了,上辈子能抗就扛,能打就打,这辈子却满脑子都只想撂挑子。

  游风之前收过怀竹给的地图,道:“一个个打过去也不是易事。”

  妖族族群太多,而且散乱,不适合见一个打一个。

  “所以我们需要王蛇一族的帮忙。”谢陵解释道:“王蛇一族实力强悍,只要他们愿意帮忙,大半势力会倒向我们这边。”

  王蛇一族的重要性不言而明,只要得到他们相助,谢陵有办法让墨祁手上大半的势力废掉,现在就只等墨流光和曲无忧的好消息。

  谢陵卷起手上的地图,出去巡逻的魔族归来,他们神情戒备,面色沉重:“游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谢陵一惊,迅速起身,游风拿过腰间的酒葫芦,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巡逻时发现周围多了很多气息,他们正在不断靠近,看来是有备而来。”魔族道:“游将军,此地不宜久留,你和谢公子先走。”

  谢陵在魔族住了那么久,不需要问,大家也知道他和陆行渊的关系。此刻魔族自然要以他的安危为主,让游风带着他离去再合适不过。

  游风没有擅作主张,他看向谢陵,等着他拿主意。

  谢陵面色微沉,道:“能不能估算有多少人?如果你们对上,可有一战之力?”

  魔族想了想,道:“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可以一战。”

  这只魔族小队都是精锐,修为在化神以上,队长更是有归墟后期的实力,激活血脉之力更是能和大乘抗衡。

  他说可以一战,是比较谦虚的说法。

  “我了解王蛇一族的族老,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和谈,就不会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怀疑王蛇内部出了问题。诸位可愿意同我前去一探究竟?”

  谢陵问道,他目光诚恳,并没有盛气凌人的姿态。

  魔族不敢拿他的安危开玩笑,求助地看向游风,见游风点头才松口气,道:“谢公子尽管吩咐,别说是王蛇一族,你就是想去妖王老巢,我们也乐意奉陪!”

  谢陵抽出佩剑,大笑道:“好!等这场战事平稳,我请你们喝酒。”

  提到酒,游风瞬间来了精神,打架他可以不积极,但提到喝酒他一定感兴趣。为了能早点喝酒,他的灵力化为一只冲天而起的火云雀,燃烧着熊熊烈焰,为谢陵开出一条道。

  “谢公子,请!”游风灵力横扫,绅士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谢陵目光凌冽,道了声痛快,握剑御风而起。魔族跟在他身后,朝着逐渐围拢的包围圈冲去。

  魔族的精锐锐不可挡,一路势如破竹,包围圈很快被撕开一道口子,谢陵没有恋战,他的目标是王蛇部落。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墨流光咬着扇子,哼哧哼哧地赶到。可等他抬头一看,附近哪里还有谢陵他们的身影?

  他目光所及,是战斗的痕迹一路朝着沼泽地的方向延伸。

  他为了避免外面还有伏击,特意换了一条隐秘的小路,没想到刚好错开了。

  墨流光:“……”

  要命,他还得追!

  墨流光伤势未愈,此刻已经累的不想动弹。他躺在扇子上缓了缓,扇面除了血腥气,还有曲无忧身上的草木气息。

  墨流光艰难地支起头,叹了口气,准备继续追。

  他一口咬住扇子,还没动,就被人捏住七寸提起来。墨流光耸然一惊,扭头一看,对上陆行渊戏谑的眼神。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陆行渊没想到他进入妖族最先看见的人不是谢陵,而是狼狈的墨流光。他一眼就看出墨流光的伤势,把人揣在袖子里,听他讲妖族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妖族平静太多年,虽有小摩擦,但在琅煌的平衡下,还算相安无事。

  谁知道墨祁就像吃错了药一般,非得挑战琅煌。

  墨流光吐槽起他是毫不留情,不过他大概知道陆行渊对墨祁不感兴趣,很快话题就转移到谢陵身上。

  一开始墨流光并不看好谢陵,他始终觉得谢陵年岁太小,又被陆行渊保护的太好,很难对付妖族这混乱的局面。

  但很快谢陵用实力证明墨流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不想参与是非时比谁都能躲,同样,他想参与是非,便比谁都迅速。

  他得琅煌教导,自然要为琅煌分忧,他以狼族为据点,联络各部落,拉拢盟友,讨伐墨祁,一件件,一桩桩,办的事又快又好,条理清晰。

  “我家小狼要做,自然会做到最好。”听见别人夸赞谢陵,陆行渊心里很高兴。

  他带着墨流光走在大部队后面,没有现身,没有出手,反而悠哉游站地欣赏谢陵战斗的飒爽英姿,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你不帮忙吗?”墨流光爬到袖口,不解地问道。

  “用不着我帮忙。”

  谢陵出手快准狠,又有游风保护,那些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陆行渊相信他能处理好,他有这样的机会锻炼自己,陆行渊又何必扫兴?

  墨流光不懂陆行渊的想法,他的视线飘向另一边的沼泽,曲无忧为了让他出去,独自引开那些人。

  现在谢陵带人杀过来,那些人不可能置之不理,也不知道曲无忧跑掉没有。

  墨流光的尾巴尖触到和他一起被扔进来的扇子,心里莫名烦躁,他在袖子里转了一圈,爬山陆行渊的手臂,道:“我不放心曲无忧。”

  陆行渊的神识顺着他尾巴指的方向扫过去,妖族地貌一览无余,他没察觉到曲无忧的气息,倒是看见了打斗的痕迹。

  “想去找他?”陆行渊问道。

  墨流光心想他要是真去了,显得他格外担心,曲无忧肯定会笑话他,他才不干呢!

  “死没死?”墨流光反问。

  “没看见,大概是被抓里面去了。”陆行渊的视线转向王蛇部落,里面有微弱的气息传来。

  墨流光哦了一声,又去卷袖子里的那把扇子了。

  他现在要修为没修为,要人形没人形,去了也不过是添乱,还是安心待着。

  陆行渊一直默默地跟在谢陵身后,他们和拦路的势力缠斗了一夜,终于杀到王蛇部落门口。

  曲无忧和墨流光就是在这里吃了闭门羹,一开始来赶他们的熟人不见了踪影,部落内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

  寒风卷落叶,更添寂寥。

  谢陵担心有诈,让大家小心些。

  沼泽地湿润,王蛇一族的居所是一排排的竹屋,底部中空,水草丰茂。

  魔族进入房屋搜寻,却没有找到人,整个部落像是被人搬空了。

  “风叔,你能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吗?”谢陵问道。

  游风散出神识,在西南方有一点微弱的气息传来。

  “那边是……”谢陵面色微沉,“王蛇一族的祭坛。”

  谢陵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带人朝着那边赶过去。

  陆行渊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问袖子里的墨流光道:“你们蛇族的祭坛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墨流光否定,但很快他又一个激灵,爬起来道,“不对,我们王蛇一族为了保证血脉之力,每一任族老死亡前,都会利用祭坛的流转大阵将血脉之力传给下一任族老。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心存歹意,只需要改动几个符文,就能把流转大阵变成献祭。”

  “献祭?”陆行渊有所疑惑。

  墨流光脸□□:“相当于夺舍别人的修为。”

  “我明白了。”陆行渊了然,道,“看来墨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拉拢你们,而是要你们的命。”

  墨祁和师无为一样,卡在渡劫期多年,师无为的修为还要比他高一线,都没办法进入真君期,墨祁就更难了。

  许是师无为的死刺激到了墨祁,他挑起妖族内乱,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琅煌不公平,另一部分原因就是王蛇一族的这个祭坛。

  他想掠夺王蛇一族的修为强行突破真君期。

  “真够心狠。”陆行渊冷笑道。

  再怎么说王蛇一族也是墨祁的同族,他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想要整个王蛇一族断送在此。

  墨流光基于对墨祁的了解,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没吭声。

  陆行渊不紧不慢地跟在谢陵身后,绕过一排排的竹屋,很快就到了祭坛这边。这里地势开阔,中间是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巨大祭坛。

  而谢陵他们遍寻不到的王蛇一族就在此地,只不过这里不仅有王蛇一族,还有墨祁和他带领的其他部落首领。

  祭坛分为里外两层,墨祁一个人站在最里面,王蛇一族则被捆在一起,他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坐下,挤满了最外面的那一层。

  墨祁带来的部下守在祭坛外面,看见谢陵和魔族在一起也不惊讶,他们从身后拉出被捆绑的曲无忧。

  “十七殿下,你也不想损失一个得力干将吧?”

  曲无忧被捆的严严实实,那人踩在他背上,让他没办法抬起头来。

  谢陵一路遭遇阻拦,早已料到曲无忧遇险,见此情形并不惊讶,只是碍于曲无忧没哟轻举妄动。他扫了眼祭台,王蛇一族各个神色萎靡,面色青紫,应当是遭到算计,无力反抗。

  “难不成你们觉得一个曲无忧就能让我束手就擒?”谢陵观察眼前的祭坛,他听过关于这个祭台的传闻。

  祭台的最里层是一个流转大阵,只有挑选族老时才会激活。而祭台的最外层套了一个献祭阵法,只需要改变里层的几个符文就能套起来。

  此刻墨祁把族人全部绑在最外面,而自己站在最里面,这很难不让谢陵多想。

  踩着曲无忧的人道:“我们知道你和魔族关系匪浅,你吹点枕边风就能让魔尊来帮你。可那又如何?这是我们妖族的地盘,不是所有的妖都想要一个和魔族拉扯不清的妖王。你杀不完所有反对你的妖,除非有一个身份地位都十分突出的人愿意帮你,比如曲无忧。”

  谢陵和陆行渊的关系确实是他统领妖族的一大阻碍,这些人就是认准了这一点。

  谢陵听的好笑,道:“谁要当妖王了?少在那里给我加戏。”

  管理妖族那么累,还不能天天见到陆行渊,谢陵才懒得要。他之所以回来,只是不想琅煌失望。

  “我和魔族关系匪浅,你们不愿意我当妖王,倒是愿意让一个绑架全族,背信弃义的人坐王位,看来你们不仅心思狭隘,眼光也不行。”谢陵吐槽道,“他连自己的族人都敢下手,更何况是你们?”

  “你懂什么?我们王是为了妖族更好的未来。”站在祭坛外面的人提到这件事都是一脸崇拜,眼神火热,仿佛墨祁不是在残害同族,而是在做什么神圣而伟大的决定。

  谢陵嘲笑道:“跟着他能有什么未来?他连琅煌都敢杀,更何况是你们?王蛇一族的流转大阵看的是修为,我要是你们,绝对不会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等着。与虎谋皮,焉能善终?”

  祭坛上的流转大阵被墨祁全部打开,看着阵法的力量一点点凝聚,谢陵内心不免着急。但他面上没有任何的破绽,气定神闲,仿佛真的是在为这些人考虑。

  “谢陵,你少在那里挑拨离间。你以为他们不明白?”墨祁感受到蛇族的力量正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种灵力灌顶的感觉太好了,他忍不住得意道,“他们修为不如我,用了这个阵法也没用,还不如等我到真君期,我一定不会亏待他们。”

  “他们好歹和你共甘共苦,怎么到了共享荣华富贵的时刻,被你说的像是施舍一般?”墨祁自大,说话不给面子,谢陵小范围地曲解他的意思,怜悯地看着那些拦在身前的人,道,“我真替你们感到不值。”

  那些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们之中,确实墨祁更有冲击真君期的资本,但如果不是他们从旁协助,替他拉拢盟友,他又怎么可能那么顺利,轻易地扳倒王蛇一族?

  “你们不想我坐王位,也不想自己坐王位?”谢陵继续蛊惑道,“你们都是各个部落的首领,当真就比墨祁差?”

  “你休要妖言惑众,我们不会上你的当!”那些人明显被谢陵的话动摇,但想到墨祁承诺的好处,又压下抢夺的念头,强撑着反驳谢陵。

  谢陵看穿他们在逞强,又下了一剂猛药道:“摇首乞尾等着别人施舍,又怎么比得过自己呼风唤雨?”

  墨祁的妖王当的一年不如一年,谢陵知道这些人各个都有野心,只是缺少机会。他们觉得自己打不过墨祁,但既然墨祁能利用祭坛渡劫,他们也可以。

  有人贪婪而隐晦地看向祭坛,流转大阵完全开启,王蛇一族的力量在不断地流入墨祁的身体。他停滞多年的修为开始松动,有了攀升的迹象。

  一个阵法就能敌过多年苦修,这些人说不心动是假的。

  远处陆行渊见他们还在犹豫,心念一动,赤雷滑入手中,红色的雷光在他指尖游走,像一条欢快的小蛇。

  陆行渊抬手掐诀,以赤雷为引,唤的风云雷动。

  无数的云层汇聚而来,在苍穹之上形成一团团墨色的雷云。

  轰隆,雷声嗡鸣,昏暗的云层中,银雷竞走。

  祭坛外面那些人不由地一惊,心道这个阵法的效果果然不错,他们火热的眼神多了几分贪婪。

  祭坛内,墨祁看着头顶凝聚的雷云,心中疑云密布,这个雷劫未免来的太快了,他根本还没到可以渡劫的时候。

  可如果不是渡劫,又怎么会有雷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墨祁想要突破真君期,陆行渊就送他一场雷劫。

  只不过这场雷劫和他预料的不同,非但不会让他突破,还会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陆行渊小心地操控雷云凝聚,分出一缕赤雷藏在其中。

  云层一点点压下来,墨色笼罩天地,祭坛附近很快变得昏暗。

  “这雷云不太对劲。”游风和陆行渊进攻三尸宗时,见过陆行渊徒手引雷,他觉得这雷云十分熟悉,很像陆行渊的手笔。

  “谢公子,我们先退。”游风不建议继续留在这里,他护着谢陵后退。

  谢陵看着同样被笼罩的王蛇一族,心情沉重。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拉拢他们,而不是害他们。

  “风叔,有没有办法解决那个阵法?”

  祭坛是墨祁的力量来源,随着雷云的凝聚,谢陵能感觉到王蛇一族的生命力在飞快地流逝。有些修为弱的弟子已经陷入昏迷,其他人也好不到那儿去。

  如果不能打破这个阵法,他们来这一趟将毫无意义。

  游风对阵法了解不多,魔族内最擅长结阵的人是怀竹,但此刻荒山野岭,又怎么能找到她?

  游风不想谢陵失望,可他确实无能为力,沉默地摇了摇头。

  谢陵面色微僵,心情沉重地看向祭坛,眼角余光扫到祭坛边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他愣了愣,定睛再看,是一条黑色的小蛇正在努力地往上爬,用蛇尾去撬阵法的石板。

  “风叔,攻击那块石板!”谢陵心神一震,当机立断地下令。

  游风带着他退了两步,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断出手。

  墨流光已经把石板撬开一条缝,他听见谢陵的声音,还没高兴谢陵看见他,就觉得一阵恶寒,浑身鳞片炸立。

  下一刻,一股精纯的灵力在他面前炸开,拇指粗细的裂缝从石板上蔓延,其上被人更改的符文随之碎裂。

  墨流光被气浪掀的翻了个跟头,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吐出来的只是蛇信。

  他自认倒霉,扭动着身体,又朝着下一个被更改过的符文爬去。

  蛇族的祭坛他很熟,因为小时候常被族老带来这边玩。族老待他很好,和他提过这里的符文变化。凡事有困就有解,阵法能改也能破,改了几个符文,就碎掉几个符文。

  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雷劫上,陆行渊趁机把他甩出来,他才能走的那么顺利。

  但随着游风的攻击,其他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他们一回头,各种攻击都招呼过来。

  祭坛上的墨祁感觉到灵力的凝聚减少了许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也要攻击墨流光。

  谢陵见状,就要带着魔族杀回来,但不等他们出手,天上的雷云开始降下道道雷劫。

  闯入祭坛的那些人一人挨了一道,被劈的头发焦黑,根根直立。

  墨祁光顾着解决墨流光,忘了头上的雷云,被电的浑身酥麻,挥出去的灵力失了准头,没打中墨流光,反而打中了另一个符文。

  凝聚的力量再度减少,墨祁有些惊慌,其他人也不敢继续轻举妄动,试探着从祭台的范围内退出来。

  墨流光不受影响,顿时心情大好,欢快地继续在祭坛上捣乱。

  墨祁气的要死,可天上的雷劫不依不饶,他腾不出手来,好几次因为分神被劈的焦黑。

  雷劫似乎也发现墨流光这个不速之客,一小股雷霆追着他劈,他走到哪儿,雷霆劈到哪儿,最后所有被更改过的符文都被雷霆劈碎。

  随着献祭而来的灵力也随着阵法散去,感觉到力量飞快地流失,墨祁内心惶恐不已。

  “该死,墨流光,我一定要杀了你!”墨祁怒吼,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管身后的劫云,整个人朝着墨流光奔去。

  墨流光吓的炸鳞,可他没有躲,而是不忍心地偏过头。

  苍穹之上,赤色的雷霆携裹着毁灭的气息从天而降,在墨祁触碰到墨流光之前,狠狠地劈在他身上。

  不同一开始的小打小闹,这一次陆行渊用了七成的雷霆之力,赤雷瞬间破开墨祁的修为防御,雷弧在他体内流窜,破坏他的经脉。

  墨祁发出一声悲鸣,一头栽倒在地,手臂微微抽搐。

  墨流光缩了缩自己的尾巴,从祭台上滑下去。他此刻身形微小,不仔细看根本就找不到。

  墨祁吐出一口黑气,第二道雷霆之力开始凝聚,云层中巨大的漩涡内,赤色的流光飞舞缠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竟然是赤雷!”有人惊呼,不禁为墨祁捏了把汗。

  不是所有的雷劫都会招来赤雷,除非是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之辈。

  谢陵神情肃穆,他并没有那些人那么激动,反而觉得有些怪异。

  他也曾见识过真君期的雷劫,虽然是临近尾声的雷劫,但比起此刻更加声势浩大。就算是赤雷,也有水桶粗细,充满毁天灭地的气息。

  相比之下,墨祁这道雷更像是毛毛雨,比渡劫期的雷云还要差些,唯一的区别就是出现了赤雷。

  雷劫劈的很欢快,往往一道雷劈下,另一道雷就紧随其后,完全不给墨祁喘息的时间。

  在墨祁坚持不懈的抗争下,雷劫终于接近尾声,缓缓散去。他躺在祭坛上,大笑出声:“真君期,我终于突破真君期了!”

  墨祁撑起身,目光阴冷地看向谢陵和他身后的魔族,道:“你们都得死。”

  谢陵没搭理他,反而先观察被笼罩在雷劫下的王蛇一族。当年陆行渊在天衍宗渡劫时,凡是笼罩在雷劫下的人,都被雷霆波及。

  这一次墨祁渡劫,王蛇一族靠的那么近,还是他的部分力量来源,整体却没有丝毫的损伤。

  这很不对劲。

  “他的气息不是真君期。”游风拿过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道,“我曾见过梅洛雪的雷劫,远比他的声势浩大,他这个样子,倒像是尊上使坏。”

  游风没有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但转念一想,陆行渊的修为高他太多,他察觉不到也很正常。

  他们前来妖族已有数月,陆行渊不可能闭关那么久。

  只要他出关,断不可能让谢陵以身涉险。

  谢陵的视线在场内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墨流光的身影。曲无忧被俘时他不在此地,沿途也没有他的声息,如果不是他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就是有人中途救了他。

  谢陵心中了然,没有去找,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要事上。

  “究竟是真是假,打一架不就全明白了?”

  王蛇一族的危机解除,这会儿那些人也顾不上曲无忧,谢陵不再束手束脚,命令一下就带着魔族冲过去。

  墨祁此刻自信心正膨胀,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伤势,狂妄道:“不自量力。”

  他抬起手,四周风云涌动,灵力朝着他掌心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自觉手握天地灵气,不觉得这一招和平日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其他人脸色怪异,觉得他这一招有失水准。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魔族的攻击近在眼前,他们分不出心思去顾及墨祁。

  “妖王交给我,谢公子,你小心些。”

  游风的两只手掌被火灵覆盖,他握拳砸下去,灵火飘逸,炙热的气息冲出一条道。他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墨祁而去。

  谢陵不和他争,他的修为不敌其他人,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置于危险中,让其他人分出心思来照顾他。

  趁着其他人和那几个部落的势力缠斗,谢陵先救无人看守的曲无忧。他双手被灵器束缚,早已陷入昏迷。

  谢陵劈开灵器,拿出一把丹药塞进他嘴里。

  墨色的小蛇不知何时游到这边,从曲无忧的衣襟里探出头来,欲言又止。

  这样真的不会吃出问题吗?

  “墨流光,我师尊是不是来了?”谢陵看见小蛇并不惊讶,问了一句。

  墨流光吐着信子没有回答,这是他们师徒的乐趣,他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墨流光没有反驳已是答案,谢陵心里有数,他把曲无忧交给墨流光,转身投入战场。

  魔族的实力有绝对的优势,墨祁渡劫后反而不是游风的对手。他越打越心惊,以至于最后落败之时,都不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不会输!”墨祁被游风废了筋骨,此刻就像一滩烂泥倒在地上,他的喉咙里一直冒血,声音嘟囔,但还是一遍遍地叫嚷道:“我不会输,一定是你们,是你们动了手脚!”

  墨祁的声音含糊,但和魔族缠斗的那些人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别说墨祁诧异,他们也诧异,他们亲眼目睹墨祁渡劫,结果却不堪一击。

  随着墨祁落败,其他人没有再战的心思,竟然全部丢下墨祁,一溜烟逃了。

  魔将想带人追上去,被谢陵制止了。

  “穷寇莫追,你们帮忙搭把手,把蛇族挪个地方。”

  祭台的影响让蛇族的这些人手趴脚软,实在没有动弹的力气。谢陵好人做到底,让魔族把他们挪回竹屋那边。

  墨祁还在祭台上叫骂,亏得他还有这点力气。游风站在他旁边,喝着小酒,听得烦了就踹他一脚。

  墨祁气的瞪大眼,眼前晃过一片衣角,谢陵出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偷来的终究不属于自己,我以为你在渡劫时就有所察觉,没想到是我高看你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墨祁不算很蠢,他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在雷劫上动手脚。他卡在渡劫期多年,终于迎来雷劫,欣喜若狂之时,又怎么会疑心雷劫的真假?

  谢陵的话点醒了他,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雷劫太弱了,而且丝毫没有淬体的效果。

  “果然是你们……”墨祁愤怒不已,气的吐出两口血。他想要袭击谢陵,刚抬起头又无力地跌下去,手掌落在谢陵的鞋上。

  他抓着谢陵的脚,血迹蹭在上面,扭的弯弯曲曲。

  游风眼皮一跳,上前道:“谢公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无权处置他……”谢陵顿了顿,道,“劳烦风叔帮我把他送到风月无边楼,我想先生有话要说。”

  游风颔首,抓起墨祁就走。

  谢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祭台边缘坐下。魔族带走王蛇一族去竹屋安顿,曲无忧也在其中,此刻祭台就只剩下谢陵一人。

  凉风拂面,空气中还有轻微的血腥气。

  谢陵伸出手,拍拍身侧的石板,道:“师尊,你不来陪我坐一坐?”

  谢陵没有看见陆行渊的人影,但他想只要他肯叫他,他一定会来。

  风声停了,四周一片寂静。

  就在谢陵以为自己想多了时,一双手落在他的手背上,陆行渊在他身侧浮现,眉眼带笑。

  他果然在这里,谢陵没有猜错。刚才的失落化作惊喜,谢陵张开手臂把人抱了个满怀。

  他最想见的人在他呼唤的时候出现,没有比这更值得他高兴。

  第二百二十三章

  王蛇一族的祭坛很有意思。

  谢陵处理王蛇一族的事情时,陆行渊就在祭坛这边研究祭坛上的阵法。墨流光破坏了符文,保留了阵法的大体结构。

  族老说这个阵法并非蛇族所创,而是他们偶然所得,发现其中奥妙后就一直留用到现在。

  阵法以流转阵为基础,第二层则将流转阵法反过来,做成一个类似献祭的法阵。陆行渊观察过,第二层的献祭阵法才是这个祭台的根本,只不过蛇族一直没有这样使用。

  “魔尊可有看出什么?”王蛇一族的族老不知何时到来陆行渊身后,看见陆行渊一门心思扑在祭坛上,好奇地问道。

  陆行渊回头,族老孤身前来,身边没有旁人。

  “我族答应帮小公子平乱,他此刻腾不出手来,并不在此。”族老看穿他的心思,淡淡地解释道,眼底带着狭促的笑意。

  墨祁的胆大妄为把蛇族推到谢陵这边,加上墨祁被送给琅煌惩治,妖族剩下的那些部落很快分裂,各自为政,都想分一杯羹。

  谢陵觉得此刻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他忙着四处奔走,希望能快点结束妖族的动荡。

  “你们这个祭坛很有意思。”

  陆行渊从祭台上走下来,并不避讳自己的发现。

  族老原本是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经此一番波折,精神萎靡,露出几分疲态。

  “我更希望它就是个普通的祭坛。”族老叹了口气。

  蛇族从来没有动过祭台的第二重,归其原因,不过是人心经不起考验。在这个灵力逐渐枯竭的时代,有一个可以夺舍别人修为的阵法,又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其实它毁了反而是件好事。”族老道,眼神落在陆行渊身上,充满了探究:“那雷霆落的很有准头。”

  族老当时不算完全失去意识,墨流光努力破坏阵法时,他清楚地看到雷霆是在墨流光的指挥下,指那打那。

  加上墨祁渡劫失败,族老想不怀疑都难。在场的人里,除了陆行渊,也没人有这本事。

  陆行渊假装没有听出族老的试探,他赞同族老那句毁了更好。

  “这不过方寸之地,就能让你们一族元气大伤,若是阵法不断扩大,损的可就不止你们一族。”

  灵气枯竭的背后,飞升已是一条绝路。面对这样的绝境,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守本心。他们也想突破,从这方天地间挣脱。

  只可惜错的并不是大道本身,而是他们本就是笼中鸟。

  纵然以阵法化为一人之力,也不过是徒劳挣扎。

  “族老可介意我毁去此地?”陆行渊问道。

  族老沉默半晌,脊背似乎又弯了几分:“魔尊请便,只不过要请你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来日给我蛇族留一线生机。”

  陆行渊抬起的手顿住,族老这话没头没尾,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蛇族已归谢陵统率,他不可能对蛇族出手。

  族老背负双手,一双淡绿的竖瞳闪烁着睿智的微光,他上下打量陆行渊,问道:“魔尊身上可是有未解的谶言?”

  陆行渊想到那日在凡人城镇得到的那支古怪签文,他不动声色道:“族老何出此言?”

  族老微微一笑,蛇族特有的阴冷气质散去,露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大气。

  “我所修之道是言天命,断生死。虽然你身上这道沾染命数的气息很弱,但还是逃不过我的感知。”

  陆行渊神色一凛,蛇族的天命之数他曾有所耳闻。当日那道人没有完全解开他的签文,他鬼使神差地收了那只签,此刻看来倒像是冥冥中的命数。

  陆行渊不在思量,心念一动,那只签就到了手上,他把签递给族老,道:“有劳了。”

  凡尘做签的材料是普通的竹子,签文渡了朱砂,过了那么久也没掉色。

  族老恭敬地接过签,他先是简单地一眼扫过,看见下下签时一愣,随后便看到了那句话,面上的冷肃缓缓凝结。

  “我需要一点时间,魔尊可能等?”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族老的面色就有些泛白。他把签拢在手中,抬头问陆行渊。

  陆行渊颔首,见族老脸色不好,想到那个算命先生为解这支签昏过去,没由来的不安让他开口道:“族老量力而行,我并不在意其中的答案。”

  族老垂首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摩挲那支签文。

  过了许久,他迎着冷风,袖袍微飘,道:“知而不解,是我的憾事,解而不知,是你的劫数。”

  族老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陆行渊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这一眼便是诀别。

  族老自那日从他手中拿走签文后,就没再出现在陆行渊面前,陆行渊也是听魔族回禀才知道状况。那一日他一回去就把蛇族叫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把蛇族交到墨流光手中。

  墨流光伤势未愈,化形都困难,族里自然少不了反对的声音。但族老坚持如此,还说以后不管是谁做妖王,蛇族都不要有二心。

  族老完全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陆行渊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他想过前去阻止,却被蛇族拦住。

  族老似料到他有此举动,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后,就匆匆闭关,让蛇族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族老有自己的选择,魔尊请回。”

  蛇族不卑不亢,根本不在乎他们和陆行渊的修为差距。陆行渊当然可以硬闯,但族老铁了心解签,他能闯这一次,能闯第二次吗?

  陆行渊明白了族老的用意,最终选择退去。

  谢陵回来这一日,蛇族生了一场小雷劫。

  陆行渊站在祭台上看着雷劫落下的方向,是族老闭关所在。

  和进阶的雷劫不同,这道雷从诞生到落下不过几息的时间,快的甚至让人没有反应过来。

  久晴多日的蛇族在雷劫后迎来了一场小雨,薄雾笼罩,淅沥沥的雨声让整个蛇族沉寂在悲痛之中。

  族老应劫身亡。

  蛇族似乎早有预料,他们没有惊慌,而是按照族老身前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安排他的身后事。

  谢陵来的正是时候,在他的见证下,蛇族权力交接,一族的重担落在墨流光身上。

  陆行渊站在雨雾中,他没有靠近竹屋。过了很久,才有蛇族前来找他,交给他一支签。

  “族老说不破不立,你会明白他的意思。”蛇族转达了族老的遗言,恭敬退去。

  他们知道族老因何而死,但他们没有迁怒陆行渊。

  陆行渊拿起那支签,上面的签文发生改变,一开始的签文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族老留给他的答案。

  “天残地缺,大道不全,若无四九之数,便无一线生机。”

  陆行渊神情肃穆,他早该想到这支下下签的意思,它指的是他的困境,也是东皇钟。

  求签之日,他什么都没想,但他是冲着东皇钟而去,所以这支不在竹筒内的签到了他的手上。

  族老的后事办的很简单,那场雨落了三日,直到沼泽地变成低洼,它才缓缓放晴。

  谢陵全程跟着帮忙,妥善安置了蛇族内务。等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他才到祭坛寻到陆行渊。

  祭坛的阵法被陆行渊全部抹去,只剩下作为基石的石板,上面雨水未干,水面倒映陆行渊孤寂的身影。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天高地阔,山水寂寥,林间的风透着凉意,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又那么的孤独。

  谢陵过来时,内心带着思念和欢喜,可看见这一幕,他不由地停下脚步,那一点雀跃逐渐消下去。

  上次匆匆相聚,不等互诉衷肠,他又忙于妖族内务,并没有察觉到陆行渊的异样。

  此刻站在这里,他才惊觉陆行渊的身上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他见识过陆行渊的冷漠,淡然,也见过他的笑意和温柔,他离开天衍宗后,逐渐像个活着的人,会表达更多的情绪,不再冷冰冰的。

  谢陵知道那是因为魔魂和道骨融合,师无为带给他的创伤被治愈。他不再被困在那个囚笼中,自由而疏狂。

  可此刻陆行渊的身上似乎又有了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他独自一人站在祭台上,像是和这个世界有了隔阂,又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

  谢陵眉心微蹙,顿了顿便快步朝着陆行渊走去。

  “师尊!”谢陵扑过去,带着潮意的怀抱让他打了个冷颤。他不由地收紧手臂,把头靠在陆行渊的肩头。

  陆行渊微怔,回过神来后抬手揽住他的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狼耳朵,道:“怎么了?事情办的不顺利吗?还是累了?”

  熟悉的嗓音从耳边划过,低沉而蛊惑,热气熏红了谢陵的耳朵。

  他心跳如雷,那些担忧和害怕在陆行渊的声音里化作一腔执着。他暗暗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管将来陆行渊要做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如同陆行渊不惜一切也要把他从囚笼中拉出来那般,大不了就是走一遍陆行渊曾经走过的路,他不会让陆行渊再孤零零的一个人,走的那么艰难。

  “怎么不说话?”颈边的气息有些热,陆行渊用手量了一下谢陵削瘦的腰,心里担心他这些天忙里忙外,没有照顾好自己。

  谢陵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轻声道:“有些累,师尊让我再抱一抱。”

  陆行渊不禁莞尔,在他耳朵上落下一吻,眼底盈了笑意,道:“好,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那就地老天荒,白首不离。”

  陆行渊微顿,垂下眼,长睫遮去眼底的情绪,依旧是宠溺的嗓音,低声在谢陵耳边道:“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蛇族的权利更迭并不影响谢陵后续的安排,墨祁一倒,其他部落根本就不足为惧。曲无忧伤好以后,自告奋勇带队出击,即有私心也是为了能快点结束内乱。

  谢陵没再动用魔族的势力,陆行渊留在妖族,他让游风带人回去。

  游风想着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爽快地答应。

  “回去以后在年轻一辈中挑出十来个好手等我,过段时间陪我外出一趟。”陆行渊安排道。“把沈炽叫回来,顺便给结盟的道门传信,过段时间有一个特殊的秘境会开,看他们有没有兴趣。”

  仙界的事陆行渊不好明说,只能用秘境代替。他上辈子对仙界一无所知,不是很清楚云棠在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是一直能够打开仙界,还是有什么触发条件?

  仙界重开这种事瞒不住,那她有想过瞒着吗?

  陆行渊的心里有很多疑问,他住在妖族,说是陪谢陵办事,却大部分时间都在神游天际。

  谢陵很快就发现他心不在焉,妖族的事告一段落,分裂的几个族群也被曲无忧打服气,短时间内不会作妖,谢陵正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

  他给琅煌去了信,让琅煌出面震慑。

  “师尊,妖族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你有空吗?”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小院,陆行渊坐在廊下,晚霞给他渡了一层金边。

  谢陵在他身旁坐下,狼尾巴有意无意地扫过陆行渊的腰。

  陆行渊神游的思绪回笼,手一抬就把谢陵的尾巴抓在手心,道:“怎么了?”

  谢陵这次独挡一面,陆行渊几乎没插手,听见这话,以为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谢陵的视线撞进陆行渊深邃的眸中,他垂眸看着他,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底带着笑意和宠溺。

  离得近了,那种深情更加炫目。

  陆行渊最近脸上的笑意少了,但面对谢陵,他的姿态总是放松又自然。

  谢陵一阵心悸,想找个借口的心思淡了,他坐直身体,凝视陆行渊道:“师尊,你我之间可曾有秘密?”

  陆行渊眼神微眯,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的思绪,最近的事纷至沓来,他下意识地避开谢陵的视线,捉住他尾巴的手松开。他明显回避,却道:“没有秘密。”

  东皇钟的事陆行渊没有办法说出口,他不敢去赌让这个秘密公开的代价。所有人的努力都压在他身上,识破东皇钟不是最终的目的,他们需要做的是打破东皇钟,逃离此地。

  大概是不想提这件事的情绪太明显,陆行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再看向谢陵时,谢陵脸上的笑意没了,耳朵失落地垂下来,像只没有得到信任的狗狗,神情有些许委屈。

  谢陵不明白,以他和陆行渊的关系,还有什么事值得陆行渊对他隐瞒?没由来的,谢陵想到上辈子陆行渊默默给他铺好一切后路,他有些不安。

  陆行渊无奈地笑了,他伸手揽过谢陵的肩,把人拥入怀中,二人气息交叠,陆行渊蹭着谢陵的耳朵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我记得你说过,上一世仙门短暂开启,只有云……只有我娘从里面出来。你还记得仙门开启的位置吗?”

  谢陵有些诧异,但他没有多想,道:“我记得是在烟雨城。当时仙界的开启毫无征兆,而且对修为的限制极高,能进去的起码是渡劫期。”

  谢陵还有点印象,实在是那件事太过轰动,云棠的闭口不谈更是让众人充满了好奇。

  不过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他当时的情绪已经很不好,杀了陆行渊之后,更是浑浑噩噩。

  “师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谢陵不解地问道

  陆行渊仔细斟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隐瞒谢陵:“有人让我做好准备,她要打开仙界入口,让我去仙界求一个答案。”

  一个有关东皇钟的答案。

  谢陵一怔,猛地坐起身:“有人能打开仙界入口?”

  电光火石间,谢陵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他试探道:“是云棠夫人?”

  上一世去过仙府的人就那么几个,活着出来的更是唯一,要说他们之中谁有这个本事,那必然是活下来的那个人。

  可猜中是一回事,心里的震撼又是另一回事。

  当年仙界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破碎,仙界入口关闭,谢家算是唯一的仙界后人。可就算是谢家手里也没有再开仙界的办法,云棠怎么会?

  “距离上一世仙界入口打开还有近百年的光阴……”谢陵心里的疑惑不比陆行渊少,如果上一世打开仙界入口的人是云棠,那是什么让她决定这一世提前那么多年?

  谢陵的目光转向陆行渊,他有一种预感,促使云棠做出这种改变的原因在陆行渊身上。

  谢陵仔细回忆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上一世,你一心为我铺路,不愿意解释,致使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天衍宗放弃了你,云棠夫人也突然把你推向我……对了,她把你推给我之后没多久,仙府的入口就出现了。之后我再见她,就是她来送那张卷轴,那时你已亡故。”

  谢陵细细回想起来,觉得那时云棠的做法就像是要免去后顾之忧。

  “你确定卷轴是她从仙界所得?”陆行渊想到关键的一点,此前谢陵也提过,但他没有深想。

  卷轴里封印着光阴之术,绝对不是普通的东西。

  谢陵当初只是顺势猜测云棠从仙界取出,但他没有亲眼所见,此刻陆行渊问的认真,他反而有些不确定。

  云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前世她把自己困在皇城,没有走出去,那些秘密便沉寂在黑暗中,无人知晓。

  这一世陆行渊离开后,她也很快离开,陆行渊往后走的每一步逐渐有她的影子。而她前世没能说出来的秘密,也随着陆行渊的逐渐深入,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

  但其中依旧有未解的谜题,隐藏在浓雾之下。

  “她前世为什么会打开仙界?”陆行渊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一世的云棠打开仙界入口是因为陆行渊知道了东皇钟的秘密,她送他去仙界找其他的答案,那上一世呢?

  上一世的陆行渊一无所知,甚至被她推给谢陵。

  她为什么要去仙界?

  她去仙界时不声不响,回来后也只做了一件事,把回溯光阴的卷轴交给谢陵。

  一个微妙的念头突兀地从陆行渊的脑海里闪过,在那千头万绪之间,陆行渊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他思索片刻,问道:“小狼,上一世无尘是什么时候死的?他死的时候,仙界的入口打开了吗?”

  谢陵想了想:“还没有,他死在我囚禁你之后不久,我记得我当时用凌玉尘的死讯刺激你,再然后才是仙界入口出现。师尊是想到了什么吗?”

  陆行渊拧眉,抬手轻揉额角,他大概知道云棠上一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打开仙界。

  无尘的死给他提了个醒。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云棠和他不同,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东皇钟这件事的知情者。

  陆晚夜对她感情很深,他清醒时听见陆行渊提起云棠并未生气,反而是无奈和心疼。陆行渊有理由相信,这是陆晚夜和云棠共同的秘密。

  陆晚夜不会瞒着云棠,东皇钟的秘密如此,无尘的重要性同样如此。

  无尘是这世上仅有的,可以看见东皇钟裂痕所在的人。他前世死的不明不白,留下的是他和凌玉尘的桃色绯闻,以及入魔杀师的骂名。

  此前陆行渊猜测过,无尘在前世一定是找到了东皇钟裂痕所在,才会被天道抹杀。他的死,才是促使云棠进入仙界的缘由。

  仙界内藏着一张可以回溯时间的卷轴,云棠的目的就是将它带出来,这一点谢陵没有猜错。

  或许一开始云棠想的是救下无尘,因为找不到东皇钟裂痕,一切都会白费。

  可她没有想到,陆行渊算计死了自己。

  至此,两个关乎东皇钟的人都死了。

  她拿出来的那张卷轴无法交给陆行渊,最终只好交到谢陵手上。

  她当时也是在赌,赌谢陵对陆行渊的感情。

  所幸,她赌对了。

  这一世的陆行渊和无尘安然无恙,而且逐渐接近真相,所以她会提前打开仙界入口。

  “仙界入口开启的时间有了变化,这一次对修为的限制应该没有那么高。”

  灵气枯竭的恶果影响的不止现世,还有各种小秘境和残片。上一世时间真的太久,加上无尘死亡,诸多原因加起来才导致仙界极不稳定,只有几个大能能进去。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灵气还能稳定一段时间。陆行渊和无尘谁都没有去触动东皇钟,那藏有秘密的仙界应该能够放进去很多人,但进去之后就很难说了。

  “我要去仙界求一个答案,里面充满了未知,可能会发生我无法预料的变故。小狼,我并不想你陪我去。”陆行渊握着谢陵的手,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若是以往,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能豪气地说一定会护着谢陵。

  可这一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仙界关乎东皇钟,在里面任何变故都有可能。

  陆行渊不敢托大,他不能拿谢陵的命去赌。

  “师尊不带我?”谢陵心里微惊,不安的感觉又缠上来,他有些心慌,直觉告诉他不能让陆行渊一个人去。

  陆行渊笑容苦涩,缓缓点头。

  谢陵抽回自己的手,起身道:“好,我不陪你去,但如果妖族需要参与,你就没有理由拦我。”

  陆行渊一怔,他就知道谢陵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他还想说什么,谢陵却不肯听了。

  金乌坠落,暮色四合,院子里的一切都蒙上微暗的光晕。

  谢陵背对着陆行渊,陆行渊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笔直的站着,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狼尾低垂。

  陆行渊轻叹一声,走到谢陵身后,抬手把人揽入怀中,低声道:“进了仙界要和我一起,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谢陵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他在陆行渊怀里转身,二人气息交叠,在凉夜里燃起几分暖意。

  陆行渊眉间仍有愁容,谢陵靠过去,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蹭:“师尊,我会乖的。”

  谢陵一说话,呼吸更近了,热气透过薄薄的衣衫蔓延。

  陆行渊目光微暗,揽在谢陵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视线缓缓下垂,落在谢陵的唇上。黑夜会放大欲望,他的另一只手落在谢陵的后颈上,带着凉意的手指滑动,托着谢陵的后脑勺。

  本就是面贴面的距离,陆行渊的吻落下来,又密又急。

  谢陵一阵心悸,酥麻的畅意顺着脊柱蔓延到尾巴尖,尾巴上的毛蓬散开。谢陵喉结滚动,抬手搂住陆行渊的脖子,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混乱地裹在一起,分不清,听不清。

  有些湿润,黏黏糊糊,让人溢出的调子微扬,惊的春风起,海棠落琼脂。

  云棠说给陆行渊两个月的时间,当真就只给了两个月,不多不少。

  在仙界开启之前,云棠找到奇玩阁,让宁大姑娘放出这则消息。宁大姑娘又惊又喜,她很快冷静下来,没有立刻答应云棠,而是说要考虑考虑。

  云棠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仿佛是看穿宁寻想把这个消息先告诉陆行渊的心思,她没有阻止,而是让宁寻自便。

  陆行渊能有什么问题?他当然是同意宁寻放话。

  不过这个消息也从侧面证实了陆行渊之前的猜测,这一次的仙界入口对修为的限制没有那么恐怖。

  奇玩阁的消息一向传的又快又好,各大宗门听到云棠要打开仙界入口,惊的下巴掉地,谢道义更是连夜赶去天衍宗见云棠,只是没得逞,云棠谁也没见。

  陆行渊那几日也收到不少传信,都是结盟的宗门询问怎么回事。之前陆行渊就让游风给他们提了个醒,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事。

  “没有佛宗的消息。”

  陆行渊大概过了一遍那些传信,发现慈悲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佛宗那边很安静。之前怀竹打探说无尘困了凌玉尘几个月后,突然闭关了。

  按理他闭关以后,凌玉尘就该回魔情宗,或者来找陆行渊叙旧。但事实是凌玉尘哪儿都没去,他一反常态地留下来替无尘护法。

  “有消息,只不过最近佛宗那边的消息传的慢,迟了点。”谢陵见陆行渊愁眉不展,扬了扬手里的玉简道:“凌玉尘说他和无尘这次就不和我们一起去了,无尘六欲天魔诀大成,要进阶,他不放心。”

  无尘之前有过压制修为的情况,所以这次进阶,极有可能是冲击大乘。如今的灵气修为越高,限制越多,他需要积攒够灵力才敢尝试。

  “因为这件事,慈悲大师打算让佛宗不参加这次的盛会。”

  仙界的机缘的确能够让人眼红,但相比之下,慈悲更在乎无尘的生死。

  而少了佛宗这个竞争对手,其他人应该会很高兴。

  “他是不声不响做大事。”确定两个人安然无恙,陆行渊松了口气,他打心底为无尘高兴,道,“我们此去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只能烦请小姑帮我照料了。”

  无尘身上有未完的因果,那些业障会成为他的阻碍,有梅洛雪帮忙照看,陆行渊会更放心些。

  到了和云棠约定这天,陆行渊提早带人去烟雨城等候。他不想让云棠等他,没想到其他人比他还急,烟雨城内人满为患。

  附近的门派就算不去,也忍不住来凑个热闹。

  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仙界入口所在,忍不住好奇云棠要怎么打开。

  陆行渊没有去城内落脚,他直接把疾风放出来,他们一行人都在疾风背上。

  小世界的赤雷不断淬炼疾风的体魄,它如今舒展身体,赶得上一座小城池,栽个几千人不是问题。

  当然陆行渊他们就十几个人,不可能让疾风完全展开身体。疾风选了个合适的体型,它往空中一停,身下就是大片的阴影。

  它的羽翼上布满雷光,看上去格外恐怖。

  疾风飞得高,陆行渊他们可以把烟雨城尽收眼底。

  妖族刚刚结束内乱,正是权利更迭,需要人手的时候,琅煌就没派人来。

  但不派人不代表没人,琅煌亲自现身。

  他刚露面就引得下面的人侧目,看见他朝着陆行渊等人走去,人群中更是免不了窃窃私语。

  在他们看来,如今被谢陵掌握的妖族,已经完全和魔族站在一条战线上。

  “你娘怎么还没来?”琅煌大步朝着陆行渊走去,依旧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打扮,双手插在衣袖里,侧身和陆行渊说话。

  陆行渊和谢陵行了个晚辈礼,陆行渊道:“先生也有兴趣?”

  琅煌摇头:“如今的仙界就算能打开,里面必然也是残破不堪,说实话,真正的机缘极少。你娘搞得大张旗鼓不像是她的风格,我倒是觉得这更像你爹会干的事。”

  云棠不是会给自己找事做的性子,这便是当初那些得到消息的人感到惊奇的原因之一。

  “看来先生对我爹娘了解不浅,不知先生可能猜到我娘的用意?”陆行渊问道。

  琅煌笑看着他,视线转向聚集到烟雨城的这些人,状若无意道:“有些时候人太多,眼睛就会看不过来,难怪你娘不喜欢热闹。”

  琅煌点到为止,揣着手转向别处,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陆行渊若有所思,眼睛会看不过来吗?这个眼是人眼,还是天道?

  陆行渊等人在烟雨城等了一个早上,期间魔情宗和御兽宗先后到来,两个宗都是宗主亲自出马,他们和陆行渊对视一眼,相□□头致意,就算是打过招呼。

  琅煌已经混在魔族堆里,和沈炽他们谈天论地,辰一和方生没有发现他。

  快要临近中午时,皇城的势力姗姗来迟,而云棠就在谢家的飞舟上。谢道义随行身侧,旁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二人的距离太近了些。

  “这什么情况,他们两个人和好了?”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议论,云棠没有反应,她还是那一身黑色的袍子,衣服过于宽大,掩盖了她原本的体型,其实是看不太清的。

  谢道义倒是听见了,他非但没有避嫌,还故意往云棠的方向挪了挪脚。

  陆行渊不禁蹙眉,活动手指正要给谢道义使绊子,云棠就飞身而起,离开了谢家的飞舟。

  她御剑立于苍穹之上,空中的风擦过她的黑袍,露出一点藕色的裙摆。

  陆行渊看见那抹颜色,不知怎的,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云棠并不钟爱白色。

  “云棠夫人,你让奇玩阁放出消息,说会在烟雨城打开仙界入口,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不知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有些门派等的太久,看见云棠现身,忍不住询问。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

  “云棠夫人,仙界入口和谢家有关吗?众所周知,谢家和仙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能打开仙界入口,是不是……”

  有人充满好奇,也有人充满恶意,眼神在云棠和谢道义之间扫过,露骨而下流。

  谢道义瞥了那人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

  陆行渊听的皱眉,抬手就要给那人教训,但云棠的剑气比他更快,让人反应不及。

  等众人回神,便是那人戛然而止的声音和喷涌的鲜血。

  云棠性子冷,可她不是嗜杀的性格,陆晚夜死后,似乎就没人见过她动手,他们都快忘记,这个人绝对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诋毁的对象。

  “这一剑是因为他说错了话。”云棠开口道,她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下一句话会不会犯云棠的忌讳。

  云棠满意众人闭嘴,道:“仙界入口早已关闭,我并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云棠的话让众人一愣,有人张嘴想问,话到嘴边,想到刚才那人的惨状,又自觉地闭嘴了。

  “你们今日所见,并非真正的仙界入口,而是当年有人以一己之力,强行制造出的仙界通道。这条通道以法器为基石,只能打开一次。”

  云棠开口解释,她难得会说那么多的话,清冷的声音多了几分柔软,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

  陆行渊听到法器二字,心里有些怪异,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听到不是真正的仙界入口,众人震撼之余又忍不住偷瞄谢道义。虽然他们嘴上不敢说,但心底忍不住嘀咕,云棠说了那么多,每一句都是在告诉众人,这件事和谢家没有关系。

  云棠是在故意打谢道义的脸,谢道义面色难看,他强压心头的怒意,维持翩翩风度。

  “说到法器,我不由地想起一人。”方生抚摸着手上的小蛇,手指在它的金属外壳上摩挲,似笑非笑地看向谢道义。

  谢道义的脸色更难看了。

  其他人也很快明白方生指的人是谁,这摆明了让谢道义难堪,他们强忍着没敢笑出声。

  云棠无视众人的议论,她抬起手,白皙的手腕上有一个挂着金色铃铛的手镯。她轻轻晃动手腕,铃铛声响,声波一圈圈地荡漾出去。

  空中的风停了,云散了,白日的微光下,一道高大的海棠花树浮现在半空中。

  树有一层楼那么高,正是花期,美不胜收。

  云棠呼吸一滞,手腕上的铃铛声响的更急,海棠树越来越清晰,那一树盛开的花在声波下无风自动,繁花簌簌而下,纷纷扬扬,像一场浪漫的花雨。

  云棠手上的镯子自动脱落,迎风而涨,落在海棠树前,那些花瓣合起来,飞入镯子中,在镯子上肆意变幻,化作一片海棠花海,美不胜收。

  而在这花海的中间,是一层薄薄的屏障,在屏障后面,便是通向仙界的路。

  众人不由地惊叹,这不仅是通道,还是做通道的人为云棠准备的浪漫花雨。顿时,他们打量谢道义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谢道义气的攥紧拳头。

  “这风骚的风格,除了你爹,我想不出来第二人了。”混在人群里的琅煌不知何时走到陆行渊身边,看着天际的通道,道,“看来这是他和你娘成亲以后的事。”

  没有认识云棠之前的陆晚夜可不懂什么是海棠花。

  陆行渊没吭声,下面的人蠢蠢欲动,但又不确定通道完全搭好。

  云棠也没有动,她在等。

  过了好一会儿,一开始出现的那颗海棠树消失了,在树干的位置浮现出一道高大的人影。那人伸了个懒腰,像是才睡醒一般,打着哈欠,长腿一跨就从门后走出来。

  “真热闹,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那人面向众人,大家看清了他的模样。

  陆行渊瞳孔骤缩,下面的人已经忍不住叫起来:“陆……陆晚夜!”

  谢道义呼吸一滞,身上气息泄露,险些把飞舟切碎。

  陆晚夜浅笑,他样貌英俊,眉眼深邃,几步走出就到了云棠身旁。云棠和他站在一起,即便黑袍把一切都遮住了,也被他衬的单薄。

  她看着眼前这张多年未见的脸,嘴唇颤抖,忍不住抬起手触摸对方的脸。手指轻易地从对方的身体穿过去,握住的不过是高空中的冷风。

  云棠一阵窒息,陆晚夜却还在笑,眼神热切,声音带着纵容和无奈:“夫人,摸不到的,只是神识而已,最多加了一点神魂之力。”

  陆晚夜说到神魂力量有点心虚,毕竟神魂和神识不一样,神魂少了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修复回来。

  他当初是瞒着云棠做的手脚,即便到了此刻,他也怕云棠不高兴。

  云棠没有说话,她虚握陆晚夜的手,即便只有冷风的触感。

  陆晚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转移视线,看向忍不住八卦的众人,目光对上谢道义快要气炸的神情时顿了顿。

  他这道神识不知道云棠和谢道义后来成亲了,但他聪明,他能猜到。

  陆晚夜给了谢道义一个挑衅的眼神,随后看向陆行渊。父子二人隔空相望,半晌后,陆晚夜大笑道:“像我。”

  魔族恭敬低头,谢陵担忧地看向陆行渊,见陆行渊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

  “放眼看去还有不少熟人,我知道你们都是冲着仙界而来,我就不扫兴了,长话短说。”

  陆晚夜打量完众人,道:“我的神识之力能够支撑通道不崩塌,但三个月后你们一定要出来。仙界碎的太厉害,我计算过,以你们的修为,要是在里面打起来,它最多能支撑三个月,一旦它继续破碎,我不敢保证你们会掉到什么地方。”

  陆晚夜的话让众人心头一凛,就算是怒火中烧的谢道义也冷静下来。陆晚夜这是在提醒他们,尽量不要在里面动手。就算真的忍不住,也要控制范围,因为他们的力量会砸碎仙界。

  “仙界内,危险大过机缘。我曾进去过一次,我在里面遇见了一个人。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一样倒霉,因为那个人可能是致使仙界破碎的罪魁祸首。”

  陆晚夜说的轻描淡写,其他人却听出一身冷汗。一时不知道是惊讶他竟然去过仙府,还是惊讶仙界内竟然还有人活着。

  陆行渊目光微沉,陆晚夜说话的时候没看他,但他知道这句话是陆晚夜特意传给他的提示。

  上古毁灭是因为白飞龙三人触及到了东皇钟的秘密,东皇钟反扑,同样仙界破碎和东皇钟脱不了干系,仙界活着的那个人,就是陆行渊要找的答案。

  “睡太久了,忍不住多说两句。”陆晚夜止了话头,转身看着云棠,眉梢眼底都是笑意。他的容貌比陆行渊硬朗,充满了野性,笑起来也带了点侵略性。

  他无法触碰爱人,只能轻声叮嘱:“夫人,万事小心,别逞强。”

  云棠轻嗯一声,宽大的黑袍下,眼泪无声划过脸颊。

  陆晚夜眼底的笑意僵住,但还是坚定的后退,神识散去,融入身后的花门。

  云棠没有回头,在陆晚夜消失后,一头扎进通道内,消失在众人眼前。

  有了云棠带头,其他人紧跟而上,辰一和方生朝陆行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先后进入通道。

  陆行渊稳了稳心神,别过琅煌,把疾风收入小世界。

  琅煌目送他们远去,他没有离开,而是飘到花门前,看着上面的海棠花海,摸出一坛酒,席地而坐,道:“老朋友,喝一杯?”

  陆晚夜的声音飘出来,道:“你就是特意馋我,明明知道我喝不了。”

  琅煌一想也是,神识确实不能喝。他没觉得遗憾,反而打开酒坛,独自饮酒,畅快道:“没关系,你还可以看着我喝。”

  陆晚夜:“……滚滚滚,你没事做吗?”

  琅煌笑了,道:“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我没事做,我现在只需要等死。”

  陆晚夜不说话了,四周只剩下风声。

  琅煌的酒喝了一口又一口,喝到最后,冷风拂面,他才惊觉自己哭了,他靠着那道花门,声音有些哑:“你已经走了两百多年了。”

  没有墓碑,没有尸体,让想要祭拜的人无处可去。

  门内传来一声轻叹:“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仙界,无妄花海。

  陆行渊觉得他们的运气还不错,落在一个还算正常的地方。放眼看去,繁花似锦,好多他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只觉灿烂生辉,美不胜收。

  空气中花香涌动,淡而清雅,并不会让人觉得气息浑浊浓烈,喘不过气来。

  “我们是落在别人的后花园了吗?”沈炽忍不住打个喷嚏,他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被花晃的头晕。

  “仙界破碎,这些花还能开的那么好,也是不容易。”谢陵站在两簇花的中间,话虽如此,他却觉得这花太密了,都分不清脚下的路。

  沈炽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本来在观察四周的陆行渊转头看向他。

  要说他们这群人中,嗅觉最灵敏的当属谢陵,因为他是狼族。如果这些花有什么问题,他肯定最先受到影响。

  可现在看起来受影响的却是沈炽。

  沈炽捂着鼻子,闷声道:“我不行了,好晕。”

  说着他就要往下倒,他身后的人连忙扶住他。

  “啊!”另一个魔族惊叫,惶恐地转身,看着身后空无一物的花海,惊魂未定道:“有东西摸我。”

  陆行渊转过头正要查看,就被谢陵抓住手臂,谢陵耳朵上的毛都立起来了,他靠着陆行渊,下垂的尾巴因为炸毛十分蓬松。

  “花丛里面有东西。”谢陵警惕地观察四周,若是轻微的触碰他还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但刚刚那东西捏他尾巴!

  谢陵的尾巴敏感,那触感滑溜溜的,激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花是不是在收拢?”扶着沈炽的人明显感觉到空间被挤压,声音有些颤抖。

  陆行渊立刻放出疾风,冷声道:“升空,这些花有问题!”

  疾风展开翅膀,稳稳地接住飞上来的魔族,谢陵也被陆行渊甩上去,他们刚刚脱离花海,花丛就猛地合在一起。

  刚才还摇曳生姿的花朵完全展开,本该是花蕊的地方变成一张张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上面布满了青色的黏液,让人看一眼就背脊发寒。

  那些花朵没咬到猎物,牙齿上下开合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谢陵忍不住捂耳朵,陆行渊传声让疾风快点离开。

  疾风刚振翅,花丛中猛地抽出数根藤蔓,死死地缠在它的爪子上,这些藤蔓颜色深绿,裹着一层透明的黏液,滑不溜秋。它们往疾风的腿上一缠,黏液就湿哒哒地往下滴落。

  若是正好淋在花朵上,花朵就会猛然膨胀,中间的血盆大口快速枯萎,然后喷出青烟似的粉末。

  那粉末轻盈,不断地往上飘。

  “别呼吸。”陆行渊察觉到异样,立刻下令。

  疾风还在挣扎,藤蔓柔韧,比刀剑还要难缠。它发出啼哭声,翅膀上的雷霆游走,一小簇顺着脚落在藤蔓上。

  藤蔓有些许萎靡,但随着黏液的分泌,雷霆也奈何不了他们。

  花丛里又探出数根藤蔓,只是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是疾风,而是疾风背上的人。

  陆行渊迅速甩出一件防御法器,把大家笼罩在里面。藤蔓飞舞,那些黏液疯狂洒落,花朵喷发,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的粉末。

  这一切变故仅在几息之间,让人防不胜防。

  陆行渊抽出破厄,从鸟背上飞下去,他灵力一荡,四周的藤蔓就像恶狗看见肉包子一般,放弃疾风,纷纷朝着他冲过来。

  陆行渊敏锐地察觉到,他挥剑之时,这些花和藤蔓会疯狂吞噬他的灵力。

  疾风终于挣脱藤蔓,不断地朝着高空飞去。陆行渊砍断飞过来的藤蔓,抽身而走。花朵喷发的粉尘沾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衣服上。它们太过轻盈,往往会被忽略。

  无妄花海很大,疾风不敢飞的太低,怕再被那些藤蔓缠住。

  陆行渊检查沈炽的身体,他灵力运转正常,面色驼红,不像是中毒,倒像是喝醉了一般。

  为了安全起见,陆行渊还是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丹,让他好好休息。

  有疾风代步,陆行渊他们能省很多气力。这片花海会吞噬灵气,如果他们纯靠御空,灵气一波动,那些花就会闻着味追过来。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隐藏着危险,陆行渊不禁对后面的行程多了两分警惕。在这破碎的仙界,没有一样是善茬。

  谢陵靠过来,和他肩并肩坐在一起。地面的花海不断后退,他们朝着花海的尽头飞去

  陆行渊被那些花勾起一点思绪,不由地想到陆晚夜,他抬手隔绝了他们周围的气息,凑到谢陵耳朵边,低声道:“上一世,我爹也曾出现过?”

  谢陵摇头,上一世的通道远没有现在稳定,陆晚夜也不曾现身。

  “这中间是不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变故?毕竟隔着很多年。”谢陵不确定道。

  陆行渊垂下眼,他倒是想到一个可能。

  上一世他没有得到长命锁,长命锁内陆晚夜的灵魂没有被唤醒,沾染他神魂气息的这道神识自然就不会苏醒,稳固通道。

  冥冥中自有定数。

  陆行渊有些感慨,他垂下眼,视线在谢陵的脸上划过,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正欲说点什么,疾风的身影一阵颠簸,身后传来魔族的惊呼。

  陆行渊抬头,他们已经到了花海的尽头,也是道路的尽头。

  陆行渊和谢陵站起身,放眼看去,他们终于理解了何为仙界破碎。

  如果把曾经的仙界看作一面完整的镜子,那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无数的镜子碎片,这些碎片大小不一,或高或低地漂浮在空中。距离远近不同,有些还在移动,各自变成一个独立的整体。

  而撕裂镜子的是无数的空间裂缝,一道道漆黑的裂口后面是看不透的虚空。飓风在其中肆虐,稍有不慎就会卷进去。

  进入仙界的各方势力都有一块碎片落脚,他们相互打量,各自警惕。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仙界碎的太厉害了,有些碎片看上去鸟语花香,却没有办法落脚。里面的灵气比外界充裕,但随处可见吞噬灵力的花草。

  众人在此不敢随意使用灵力,有代步的工具还好,若是靠御剑,灵气的消耗会比以往更甚。

  疾风稳稳地停在碎片边缘,魔族和众人打了个照面。多数门派有一两件代步的飞舟或法器,不至于陷入困境。

  御兽宗则是召唤出飞兽,意外的是这些花草不会吞噬妖兽的灵气。

  陆行渊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云棠的身影。

  仙界碎片太多,光是他们这里聚集的就不少,更别提远处那些看不清的。

  陆行渊只当她去了其他地方,没有多想。她能打开仙界,应当知道仙界内的情况,只是不知这一次,她会不会去找那张卷轴。

  短暂的打量后,众人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辰一坐在飞舟上,身后跟着的都是魔情宗的好手,其中不乏有圣子候选。

  凌玉尘不回去,他们不可能一直在他身上耗着。

  “仙皇,你们谢家和仙界关系匪浅,不知道有没有记载这一幕?”辰一性格浑,没人开口他就带头。他现在和陆行渊是盟友,自然不会找陆行渊挑事,谢道义就成了他的靶子。

  “陆晚夜和你们谢家八竿子打不着,都能摸到仙界的位置,打出一条通道,你们谢家没理由什么都不知道吧。”辰一一脸笑意,道,“现在大家同在一处,还得多多仰仗仙皇才是,仙皇应该不会吝啬手上的消息。”

  辰一损了谢道义两句后不忘给他戴高帽,看他下不来台就心里痛快。

  谢道义被他架起来,冷声道:“仙界当年是仙妖魔三族共居,仙族由仙皇统率,他的权力分给了治下的四位仙王,他们分属四境。其中仙王木槿所在的春境无妄花海最先崩塌,短短几息后就席卷整个仙界,根本就没人反应过来,更别提找原因。”

  仙界破碎,谢家所在的冬境离无妄花海最远,最晚波及,所以谢家才有机会带着族人从仙界离开。

  妖魔两族的时间充裕些,但也付出不小的代价,最后离开的人寥寥无几。

  “仙界碎成这样,这些碎片还在不断移动,就算给你们地图也无用。”谢道义毫不客气地泼了盆冷水,自从进了仙界,他整个人就有些狂躁。

  以往他是绝对不会和辰一废话,但今天就忍不住要说两句。

  “有没有用要我们看了才知道,仙皇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就是手上有地图咯?”辰一无视谢道义的怒意,道:“仙皇肯定不介意给我们看一看。”

  辰一的话引得人群骚动,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谢道义。对于他们而言,仙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别说是地图了,就是小道消息他们也要。

  谢道义瞪了他一眼,他身后的白袍卫微动,谢道义转头看他,随后甩出一块玉简,冷笑道:“你们想死,我也不会拦着。”

  玉简没有飞到任何人手里,而是在半空中展开,里面记载的仙界消息全部展现在众人眼前。

  玉简内容繁多,地图广阔,不仅有标注,还有详细的介绍。

  众人看的眼花缭乱,就算神识强悍,也不由地觉得头昏脑涨。看到后面就是走马观花,没那么多心思了。

  等里面的内容过了一遍,谢道义直接收走玉简。

  辰一啧啧称赞,似遗憾又似惆怅:“这世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们从玉简中所见,不过是真实仙界的冰山一角。依稀能窥见昔日的繁华,比之如今的玄门,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倍。

  辰一说者无心,陆行渊听者有意。

  完整的东皇钟可以自行修复,但残缺的东皇钟做不到这一点。它的一次次摧毁是为了抹去真相,也是为了缓和灵气的消耗。

  如果不能在它的极限内解决这一切,它还是会引导下一次灭世。

  陆行渊看向天际无限延伸的仙界碎片,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陆晚夜说的那个人。

  “该问的你们问了,该看的你们看了,恕我不奉陪了,希望之后不会再见。”谢道义有地图,对仙界的了解必然不止如此。他给的是些不重要的东西,就当是打发众人。

  他丢下这句话就让白袍卫驱动飞舟,朝着其他方向飞去。

  其他门派也客套两句,陆陆续续地去寻找别的碎片。这里碎片多,他们各自选择不一样的方向,避免冲突。

  辰一和方生不急着走,二人看向陆行渊等人,方生笑道:“陆小友,这里危机四伏,不妨一道?”

  方生没称呼魔尊,那声小友显得亲厚。

  “哇,你这人真阴险,居然当着我的面套近乎,不带上我可就不够意思了。”辰一跳出来,三两句话就把大家绑在一起。

  他当初还打过魔族的主意,要不是被梅洛雪震慑,说不定都开战了,以至于现在看见陆行渊,心里有点犯怵。

  不过有方生在一块,他觉得有个垫背的,心里舒坦多了。

  陆行渊此刻对寻人一事没有头绪,没有拒绝二人的邀约。

  辰一大方地把飞舟让出来,大家在一起也更热闹。

  陆行渊没有把疾风收回去,而是让它在飞舟四周警戒。

  “仙界碎成这样,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年我们也走不完。如果能有样东西帮我们寻宝,那我们岂不是就能省很多力气?”

  辰一邀请大家落座,随口抱怨。

  方生扫他一眼,道:“陆晚夜说过,这里面危险大过机遇,你就当是来游历,既来之则安之。”

  “我知道,我这不是……”辰一一开始也只是凑个热闹,但既然进来了,没有收获免不了郁闷。他不想气氛僵硬,找补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陆行渊沉思片刻,道:“辰宗主倒是提醒我了,我们可以做一件寻宝的法器,不过需要点时间,还请辰宗主帮我准备一个安静的房间。”

  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因为区域不同,属性不同,灵气的浓度也会不同。陆行渊记得陆晚夜的手札里记载了可以识别灵气的法器,稍加改版炼制,应该可以解决他们眼下的困境。

  眼见自己随口胡诌的话能够实现,辰一兴奋不已,连忙让弟子给陆行渊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

  陆行渊带着谢陵离去,辰一搓手道:“虎父无犬子,我以前只知道他剑术卓越,没想到他还会炼器。”

  方生若有所思,这一路上陆行渊表现的太安静,他能提前知会他们做好准备,就说明他早知道仙府会开。

  当日在外,众人看见陆晚夜的神识无不惊讶,就算是冷静如云棠,也忍不住情绪外露,但陆行渊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外,表现的太平静。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陆晚夜死的时候他太小了,所以感情不深。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围坐在一起的人走了两个,辰一觉得无趣。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扭头看见方生走神,觉得有些稀罕。

  他认识的方生不是话多的人,但也绝对不会如此话少。

  方生回神,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道:“你刚刚说陆隐川会炼器?”

  “对啊,他要是不会炼器,那他找我要房间做什么?”辰一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陆行渊身为陆晚夜的儿子,肯定也遗传了陆晚夜的炼器天赋。

  方生对辰一的自信感到无奈,道:“再有天赋的人没有修行的机会也是白搭,你觉得以他和天衍宗的关系,天衍宗会给他炼器的机会?就算他真的能接触,也不能接触到更深层次。”

  “话不能这样说,他这都回魔族多久了?你要知道,当年那场大战,我们找遍了整个战场,都没有找到陆晚夜的东西。说不定是魔族撤退之时,早早地就把那些东西转移走了。陆隐川他一回去,魔族肯定就交给他咯。”辰一摊手。

  方生不赞成他的说法,笑着摇头:“照你这么说,陆隐川自学成才?那他真的就是个天才了。”

  “你别小看人,魔族底蕴深厚,有一两个炼器师也……”辰一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他知道陆晚夜是炼器师,但对魔族内部的其他炼器师并不了解。

  “这怎么越说越玄乎。”辰一摸摸头,发现他和方生在讨论一件不太可能完成的事。

  方生笑道:“现在你还笃定陆隐川会炼器?”

  辰一有些心虚,但他话都说出口了,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搞错了,梗着脖子道:“肯定会,我们等着瞧。”

  另一边,魔情宗的弟子带着陆行渊和谢陵到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陆行渊一进门就先在四周布下阵法。他不曾在外炼器,就连吞天海也很少拿出来。

  谢陵跟着他进房,道:“师尊可需要我做什么?”

  陆行渊摇头,他拉过谢陵的手,让谢陵坐在凳子上,笑道:“你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你和他们不熟,留在那儿也无聊。”

  谢陵笑了,往椅子上一靠,道:“我还没见过师尊炼器。”

  陆行渊取出吞天海,屋子里的空间顿时变得狭窄:“你现在就能看见了。”

  谢陵眼前一亮,他在奇玩阁的拍卖会上见过吞天海,但和拍卖会的那一尊赝品比起来,眼前的真品更让人震撼,上面的凶煞血气比之更胜。

  它一出现,屋子里浮动的气息都有些躁。

  谢陵乖乖的坐在一旁,仔细打量,没有打扰陆行渊。

  陆行渊拿出陆晚夜的手札翻看,又记了一遍炼器的顺序,找到相应的材料后,将东西投入吞天海。?

  他的灵火一入器鼎,火焰就猛然高涨,将那些东西烧灼融化。

  陆行渊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用灵力来控火。

  谢陵第一次见他炼器,视线不由地落在他身上。陆行渊背对着他,脊背挺直,宽肩窄腰,发冠上的飘带垂下来,有一根淘气地落在肩头。

  谢陵伸出手想拂开,手伸到一半又怕打扰陆行渊,悻悻地收回来。

  陆行渊炼器一时半会儿不会好,谢陵单手托腮,就这样看着他,一点也不觉得烦闷。

  前世兵刃相向,他和陆行渊很少有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起的时刻,这辈子虽然解开了误会,无时无刻不在一起,但这样的时光也很少。

  起初聚少离多,后来便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偶尔偷得半日闲,也会觉得时光匆匆,好像什么都没做,它就这样从指间溜走了。

  谢陵惊觉自己有点多愁善感,他摇摇头,把那样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陆行渊这一次炼器,一炼就是一天一夜,以他如今的修为,消耗的灵力并不多。

  他睁开眼,窗外晨光破晓,四周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器鼎里的火焰已经熄灭,寻宝灵器飞出来落入他手中,那东西看上去像个罗盘,上面绘制的是谢道义当时给众人看的仙府地图。

  陆行渊看一眼就全部记住,炼器之时便将它融入其中。

  罗盘入手温润,陆行渊往里面注入灵气。罗盘上空浮现一道虚影,上面的地图展开,一个红点浮现其中,灵力化为路线将陆行渊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这个点连起来。

  陆行渊笑了,他收了器鼎和罗盘,起身活动身体,一转身就看见谢陵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狼耳朵和狼尾巴垂下来,整个人是完全放松的姿态,没有丝毫的戒备。

  陆行渊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所以谢陵不设防。

  他心中欢喜,收敛了全身外溢的气息,准备抱起谢陵,给他换个舒服点的地方睡觉。

  他伸出的手刚刚触碰到谢陵的肩,心里猛地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谢陵侧卧在自己的手臂上,露出小半张脸,乖巧而恬静。他是那样的放松,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会有什么问题。

  陆行渊的视线下垂,手臂顺着谢陵的肩一点点移动,最后落在他的脸上。陆行渊描绘着他的眉眼,眼底眸光晦暗。

  他的小狼很乖,他想弄坏他!

  异样的念头在陆行渊的心底升起,放大他内心的欲望。

  这样乖巧的小狼哭起来肯定也很好看,无力反抗,只能被|迫地承受,随着他的律|动而|起|伏。

  陆行渊喉结滚动,呼吸急促,手指试探地擦过谢陵的唇。

  谢陵在睡梦中蹙眉,缓缓睁开眼。

  唇上的触感难以忽视,谢陵愣了一下,猛地坐起来,诧异地看着陆行渊,茫然道:“师尊?”

  谢陵没完全清醒,声音还有一点含糊,狼耳朵晃了晃。

  陆行渊一阵心悸,心底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叫嚣着让他弄坏谢陵。

  手指压着谢陵的唇,指尖沾染了他呼吸的热意。陆行渊能清晰地感觉到全身血液沸腾,整个人都变得不清醒了。

  谢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陆行渊的异样,他呼吸急促,身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艳如脂粉。

  他看谢陵的眼神是浑浊的,掺杂了不可言说的欲念。

  谢陵愣住,大脑发蒙,他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陆行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陵很快回过神来,神识探入储物戒,之前陆行渊给他备了很多丹药,其中就有解毒丹和凝神用的玄心丹。

  谢陵不清楚陆行渊的状况是哪一种,干脆两种丹药都拿出来,他递到陆行渊嘴边,陆行渊却躲开了,不肯吃。

  “师尊。”谢陵有些无奈,劝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陆行渊抱起来放在桌子上。

  陆行渊撑着桌子,把人圈在怀中。他的心跳声很乱,呼吸滚烫,整个人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但他对待谢陵的动作依旧轻柔,哪怕眼神已经充满了攻击性,他也极力克制不弄疼谢陵。

  他把头埋在谢陵肩上,在他颈边嗅来嗅去,炙热的气息一路点火,谢陵的脸都被染红了。

  他伸手推陆行渊,只觉得他的胸膛硬邦邦的,像快石头一样,根本就推不动。

  陆行渊搂紧谢陵,呼吸微喘,理智让他放手,心底的恶念却不断纠缠,让他掠|夺,占|有。

  他觉得很渴,而且很热,想要纾|解却不得其法,本能地靠近谢陵,寻求慰|藉。

  谢陵被他蹭|的面红耳赤,在陆行渊的吻纠缠过来时,他将两颗丹药含在嘴里,用灵力包裹,趁机渡进陆行渊的嘴里。

  丹药失去灵力的束缚,入口即化,但陆行渊并没有那么快清醒。

  两个人的呼吸交叠在一起,陆行渊扣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避开,吻温柔却霸道,几乎掠夺了谢陵肺里的空气。

  谢陵的脑子一团浆糊,推拒的手失去了抵抗力,紧绷的身体轻轻颤抖。

  他忍住难堪的声音,心里又急又恼,急的是怕丹药对陆行渊没用,恼的便是现在这个情况,陆行渊不够清醒,他非但没有保持理智,还被陆行渊带沟里。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屋子里的一切被照的分明。

  陆行渊睫毛轻颤,眼底的浑浊之色褪去,一片清明。

  掌下的身体起伏轻颤,隔着衣衫清晰地传递过来炙热的触感。

  陆行渊一怔心悸。

  “小狼……”

  温柔又带了点自责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被裹挟进温柔乡的谢陵惊醒,伸手推人。

  这一次还是没推动,不过恢复理智的陆行渊自己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陵那双蓝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有些失神。

  “师尊清醒了吗?”谢陵问道。

  陆行渊没吭声,谢陵头发散了,衣襟也松开了,狼尾巴蹭着陆行渊的手掌。陆行渊的视线避无可避,便尽收眼底。

  谢陵以为丹药没用,有些急了。

  陆行渊抬手落在他的唇上,擦去那抹水痕,哑声道:“我能装傻吗?”

  谢陵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陆行渊眼尾飞红,似有湿意。他亲吻谢陵的手,目的并不单纯。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白日里天光大亮,魔情宗的飞舟在这一天内路过两个仙界碎片。不是他们速度快,而是这两块碎片离的近。

  疾风没有预警,辰一和方生松口让感兴趣的弟子下去看看。比起进来时的仓惶,他们这次下去倒是有了点收获。

  魔情宗的弟子找到一株罕见的灵植,御兽宗则发现有灵兽活动的迹象,他们捡到一根眼熟的羽毛,拿上飞舟后交给方生辨认。

  方生盯着思索片刻,面色古怪地看向飞舟外“沾花惹草”的疾风。

  如果不是确定疾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方生都要怀疑御兽宗捡到的是它的羽毛。

  仙界有蛊雕的活动痕迹,方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能令他高兴的消息。蛊雕少见,更是鸟兽中的强者,若是能为御兽宗抓一头回去,御兽宗的整体实力可以更上一层楼。

  飞舟离开这两块相邻的仙界碎片,再往后走,那些碎片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的空间裂缝和飓风变多,大家的行程慢下来。

  辰一无聊,拿出一副棋盘,说什么也要和方生过两招。

  方生不想搭理,比起下棋,他对疾风更有兴趣。陆行渊闭门不出,疾风在仙界得了乐趣,玩的很开心。

  它不惧飓风,也不害怕空间裂缝,有些时候甚至会故意飞到两者之间,喷出一口雷电,欲与其一争高下。

  魔族并不担心它,由着它飞。

  方生上次见它,它还没有这般强壮,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它的进化实在是太快了。

  按理陆行渊没有雷池养它,它的进阶会受限制。

  “方宗主,方兄,陆行渊的鸟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一天了,看不腻吗?别看了,来陪我下棋。” 辰一抱着棋盘哀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

  方生瞪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沸?”

  “说明你对我不够了解,来吧,欢迎你来了解我。” 辰一张开手臂,面带笑意,眼底满是狭促。

  他们魔情宗以双修闻名,宗门上下就没有长得丑的。

  方生骂他无耻,辰一反驳道:“让你陪我下棋,又不是让你陪我上床,我怎么就无耻了?”

  辰一怎么样都不吃亏,方生被哽的无话可说。论耍流氓,他自叹不如。

  疾风的身影飞入云端之间,方生收回视线,朝着辰一走去。

  辰一的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他闲得慌自己走了几步,看见方生终于肯理他,他抬手就要收拾。

  方生看了一眼,道:“不用收,用你的棋路,我一样可以赢你。”

  辰一觉得自己被人小看了,他把白棋递过去,道:“你要是赢不了,出了仙界我就说你和我有一腿。”

  方生无语:“……我不下了。”

  辰一见自己这话真把人给惹到了,连忙赔笑,道:“别,我说笑呢……”

  辰一话音未落,飞舟一阵颠簸,他错手打翻了竹篓里的棋,棋子滚了方生一身。

  方生也没心思追究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宗主,有点不对劲,这附近的空间裂缝会移动。”船头上,沈炽和魔情宗的人合力将飞舟掉转了一个方向,回头对方生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眼见出了状况,方生和辰一收起玩笑的心思,二人靠过去,站在船头查看情况。

  他们的飞舟陷入一片被撕裂的空间中,刚才是船尾撞上飓风,险些被吹进空间裂缝。四周的灵气狂暴而浑浊,他们一开始看见的那块仙界碎片早已远去,飘出了这个范围。

  方生面色微沉,远远地打量那块引诱他们的仙界碎片,道:“那块碎片上应该有东西,而且灵智不低,知道利用碎片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别管那块碎片了,我们现在怎么出去?”辰一往飞舟内注入灵气,稳住飞舟的运转,以免它被卷进空间裂缝中。

  沈炽说这些裂缝会移动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才一会儿工夫,四周的裂缝和飓风就包围过来,飞舟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

  船身的颠簸更加剧烈,原本的路线被打断,他们想离开得往后退。

  辰一吩咐弟子掉转方向,方生摇头:“不行,往前走。”

  飞舟一开始就是尾部受袭,后面的空间裂缝只多不少,贸然后退,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虚空之中没有灵气,没有日月,也没有方向,一旦被吞进去,找不到出口,就算有飞舟和妖兽相助,他们被困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辰一看着前方间隔极短的空间裂缝,被飓风吹的头皮发麻。

  “辰宗主别慌,我有办法。”

  “你办法你倒是快点说啊。”辰一维持着飞舟的运作,怒视方生。被方生的眼神一扫,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辰一回头,陆行渊带着谢陵赶过来。许是这两日忙于炼器,陆行渊的衣服有些皱。谢陵倒是穿戴整齐,但辰一还是看出一丝不和谐的散乱。

  不过那个念头稍纵而逝,他没有多想。面对陆行渊,他客气不少:“魔尊,没有影响到你吧?”

  “东西已经炼制好了,别担心。”陆行渊回道,但他的神情不见喜色,反而有那么一点遗憾。

  沈炽给陆行渊让路,陆行渊观察四周,视线落在飞舟左边的空间裂缝上,指挥道:“辰宗主,撞上去。”

  辰一不习惯反驳陆行渊,下意识地掌控飞舟朝着陆行渊指的方向撞过去,直接一头栽进空间裂缝,等他反应过来时,大半个飞舟都落进去,已经来不及后退了。

  “陆……魔尊,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虚空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辰一能感觉到飞舟往下沉,他需要以往几倍的灵力才能使飞舟飞起来。

  “辰宗主别急,听我说,往左。”

  陆行渊抬手紧贴着辰一的后背,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辰一的身体,这让他快速消耗的灵力得到了一点缓解。

  辰一的脸色好看了些,在陆行渊的指挥下摸黑在虚空中前行。

  飞舟全部进来,最后一点光晕也陷入黑暗,四周一片静寂,只能听见陆行渊的声音,清冽而冷静。

  他仿佛能辨认虚空中的方向,辰一只需要跟着他的指挥走。

  不知过了多久,辰一都有些麻木时,眼前浮现一道亮光,陆行渊笑道:“冲出去。”

  这会儿就算陆行渊不说,辰一也知道该冲出去了。

  他们没有受到阻碍,顺利地从新的空间裂缝中转出来。

  外面天高地阔,阳光微醺,刚才那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已经没了影子。

  辰一喘着粗气将飞舟的掌控权移交给其他弟子,灵力的大量消耗让他脸白腿软,险些滑倒,幸好旁边的方生不计前嫌地扶了他一把。

  “魔尊,你可真是神了,你怎么转出来的?”

  虚弱也挡不住辰一的好奇,虚空内神识无法探路,视线所见也不过一丈的距离。别说是辨别方向,辰一连上下的感知都很弱。

  他一开始还觉得陆行渊胡闹,强忍着才没骂人,此刻心中只剩敬佩。

  “辰宗主高看我了,不过是讨巧罢了。”陆行渊撤回手,他也消耗了不少灵气,这会儿有些虚脱。

  虚空中没有灵气的存在,飞舟全靠他和辰一的灵气托着。

  辰一以为陆行渊谦虚,忽然一声嘹亮的婴啼划破长空。

  疾风从空间裂缝中钻出来,抖了抖翅膀,又开心地往云层中飞去。

  辰一愣了一下,顿时明白陆行渊说的讨巧是什么意思。疾风不受虚空限制,在里面来去自如,陆行渊和它有契约,在虚空中也能相互感知。

  方生诧异道:“这只鸟有些特别。”

  在御兽宗流传的记载中,蛊雕生于雷池,以雷为食,甚至可以引雷落劫。但不曾说过它可以穿梭虚空,无视虚空法则。

  方生若有所思,陆行渊当没听见。

  谢陵递给他丹药,盯着他服下后,见没有异样才松了口气。

  “刚才发生了什么?”陆行渊面色缓和,询问飞舟怎么会被空间裂缝包围。

  方生简短地告知了方才的事:“我们看中了一块仙界碎片,打算上去看看。但没想到那块碎片有问题,我们被它带进空间裂缝的陷阱里,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陆行渊他们从虚空中穿过来后,一开始的那块碎片已经没有影子。方生看过,这附近偶尔有几块,也和他们遇见的不同。

  陆行渊对方生说的很感兴趣,他拿出炼制好的法器,道:“或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回来。”

  陆行渊激活罗盘上面的地图,辰一和方生立刻看过来。陆行渊说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怎么用?”辰一不耻下问。

  陆行渊把罗盘递给方生,道:“那就要看方宗主还记不记得那块碎片的特点,在地图上找一找。”

  方生仔细回忆,灵力注入罗盘,灵力汇聚,地图上亮起一个小点。那个小点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一条红线在地图上勾出方向。

  辰一兴奋不已,道:“居然真的行,我这就叫弟子出发,我非得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不可,居然敢算计我。”

  辰一很不服气,陆行渊没拦着,顺便唤回在云层里撒欢的疾风,让它在四周巡视,避免那块碎片又把他们带进陷阱里。

  疾风收了翅膀要往陆行渊身上撞。

  谢陵手疾眼快地把它捉住,丢给沈炽。

  沈炽吓了一跳,想扔又不敢扔,只好和疾风大眼瞪小眼。

  辰一活动身体,他消耗的灵力还未补足,拖走了方生,说是为等下登碎片做准备。

  陆行渊和谢陵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也一起回到魔情宗安排的客房。

  屋子里的器鼎还没来得及收,桌上摆放的茶盏因为刚才的颠簸落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看上去一片狼藉。

  刚才在外面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走进来,陆行渊和谢陵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陆行渊在无妄花海沾染的花粉,在灵气的催化下转变成了动情的毒药,引诱出人内心的欲念,让他们变得更加渴求。

  陆行渊有所克制,才没有真正伤到谢陵。被谢陵喂了丹药后清醒,身体的变化一览无余,他卖乖装傻,把谢陵堵在房里。

  若非飞舟颠簸,只怕二人此刻都不是站在这里。

  陆行渊假装无事发生,冷静地收拾屋子里的残局。吞天海被收入小世界,他捡起地上的茶盏。

  飞舟铺了绒毯,茶盏并未碎裂。只是里面的茶水润湿了一片,颜色看上去更深。

  谢陵亦步亦趋,见陆行渊不看他,他就绕到陆行渊身前,狼耳朵轻晃,尾巴不安分地缠上陆行渊的腿,笑道:“师尊,你为什么不看我?”

  陆行渊自知理亏,但凡他的定力再差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花粉催生的不仅有欲念,还有恶意。

  “师尊,看我。”谢陵抓住陆行渊的胳膊,强迫他抬头,和自己目光相对。

  谢陵的眼底溢出笑意,像星光般闪耀:“刚才太突然了,师尊不想听我的答案吗?”

  陆行渊喉结滚动,目光微沉。

  谢陵和他额头相抵,道:“师尊不需要装傻,你想要我不会拒绝。”

  第二百二十七章

  飞舟在空中飘了一日才追上那块仙界碎片,辰一对被骗进空间裂缝一事耿耿于怀,体力刚恢复就站在船头指挥弟子追踪,一路鸡飞狗跳。

  为了防止意外,陆行渊刚休息好也跟着谢陵出门,他们和方生坐在一起。方生问沈炽要走了疾风,把小蛇放出来和疾风玩。

  “他之前假扮你的时候,不是带着疾风到处走吗?我怎么觉得他挺怕疾风?”

  沈炽忙不迭地把疾风送出来,就像是什么烫手的山芋,看的方生惊讶不已,询问一旁的陆行渊。

  陆行渊解释了疾风的由来,沈炽当时差点被疾风当成口粮吞了,心里有阴影,当然会避着它。

  不过疾风喜欢他,每次陆行渊下令,疾风都很听沈炽的话。

  “魔族的荒域不是早就废了吗?据说是灵气枯竭,无法生存。”方生对这事还有点印象。

  正因如此,魔族才搬迁到饶河外,重新建立了家园。

  听到疾风一直生活在荒域附近,方生有些惊讶。

  “是出过问题。”陆行渊没有隐瞒,道:“不过当年那场大战后,荒域灵气复苏,魔族又在哪里住了两百年。”

  方生不禁动容。

  要说当年那场大战,他们并没捞到多少好处,除了瓜分一些魔族在外的产业外,并没有接触到魔族的核心,甚至魔域还因为空间裂缝和飓风四分五裂,成为危险之地。

  至于灵气复苏,有是有,但并不明显,他们这些该往上进阶的人,还是进阶缓慢。反倒是魔族复出后,实力保存完整,又出了个真君梅洛雪。

  当年不觉得,现在再看,方生觉得魔族才是得利的一方。

  他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变得古怪,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陆小友,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按理有些事情方生不应该刨根问到底,但现在他们已经是盟友,他要是不问,心里反倒有个疙瘩。

  而且当年他是被逼参战,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他和陆晚夜谈不上有多好,但也是能把酒言欢的交情。陆晚夜救了他的契约兽,保住他的修为。对他有恩。

  “方宗主说笑了,我当年还小。”

  魔族出事时,陆行渊只有两岁,方生一愣,是啊,他指望一个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知道有个人可以为方宗主解惑。”陆行渊没有正面回答方生。

  越接近东皇钟的本质,他越明白陆晚夜当年的谨慎。他借慈悲的口,借慈悲的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有这样,当他完全暴露在东皇钟的恶意下时,东皇钟才不会在意那些一知半解的人做了什么。

  方生有此疑惑,自然也该让参与布局的人为他解答,陆行渊不会打破陆晚夜设置的故事闭环。

  方生微微挑眉,道:“你指的是谁?你娘?”

  相信这次经过这次仙界之行,云棠对陆晚夜的感情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说她迫嫁陆晚夜,和谢道义有情人终成眷属,还真是有些抬举谢道义。

  方生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陆行渊神色微顿,道:“是慈悲大师。”

  云棠对陆晚夜计划的前因知道多少,陆行渊不确定,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是个谜。

  她是离陆晚夜最近的人,他们成亲之时昭告天地,按理她和陆晚夜之间的因果也最重。如果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东皇钟轻易就能锁定她,可陆晚夜死后,她似乎没被东皇钟记上。

  或许这中间还有陆行渊不知道的事,云棠没有解释。

  方生听到慈悲的名字有些错愕,大概在他设想过的所有答案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慈悲不可能。

  当年他也是这些事的推手之一,只不过抽身的快,没什么人注意到罢了。

  方生下意识地在心里否定,可怀疑的种子有了,又怎么可能不去深想?上次陆行渊就叫他去找慈悲,他还以为是陆行渊需要他的帮助,可是见到慈悲之后,发现慈悲没他想象的那么难说动。

  现在回想起来,慈悲那么积极,本身就很可疑。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我找到那块碎片了,快过来。”辰一在船头吆喝,打断了方生的沉思。

  他们三人起身走过去,辰一兴奋地拽了一下方生的胳膊,抛给他一个得意的眼神,道:“看看,还是我厉害,只要我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是陆小友的法器厉害,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方生见不得他得意,看见他显摆就想泼他冷水。

  辰一切了一声,并未把方生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们飞舟前面,有一块碎片在乱流中横冲直撞,要是遇上和自己一样的碎片,还会直接冲上去,一定要撞的对方四分五裂才罢休。

  方生他们一路走来,也见识过不少的仙界碎片,但还没有哪一块像这一块这般,充满了攻击性,就像一个发泄自己情绪的小孩,看不顺眼就毁掉。

  “我之前就觉得仙界的碎片多的有些不正常,会不会是因为这块碎片一直在撞击它们?”谢陵看着前端被撞的碎片一点点裂开,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周围的人也有同感,仙界崩塌是一瞬间的事,那样强大的力量不会一直持续不断,肯定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那股力量消失后,仙界不可能一直在崩塌。

  “它不是毫无目的的乱撞,你们看它选的碎片灵气比其他碎片更充足。”

  附近的碎片大大小小有一些,陆行渊示意大家感受碎片上的灵气。

  辰一直接掏出陆行渊做的法器,释放灵力。法器自动识别灵气充裕之地,最亮的当然就是他们追的这一块,然后就是被它撞碎的那一块,其他大大小小的灵气多多少少赶不上。

  辰一看着地图上显示这些碎片的位置,轻咦一声。

  陆行渊问道:“怎么了?”

  辰一把法器递过来,道:“这个位置是叫无妄花海吗?我记得谢道义说它最先崩塌,这块碎片是无妄花海的中心。但不是全部,只是一小部分,看样子这个位置也碎成很多块了。”

  地图上无妄花海的标志还在,大家一目了然。

  陆行渊微微蹙眉,再次看向那块碎片,它撞碎其它碎片后又开始往前飘。只是这次没飘出去多久,忽然就停住了。

  陆行渊莫名惊惧,瞬间汗毛倒竖,就在这一瞬的功夫里,那块碎片竟然换了个方向,朝着他们的飞舟撞过来。

  “我艹……”

  沈炽指挥飞舟的方向,眼前骤然一黑,吓的爆粗口,连忙操控飞舟后退。

  可那碎片的速度更快,它在瞬息间闪烁,穿过空间撞上飞舟。

  轰隆一声巨响震的人耳朵发麻,飞舟险些整个翻过来,站在船头上的众人在巨大的冲击下直接被掀飞出去,撞上甲板。

  在磅礴的灵力威压下,他们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飞舟震颤,咔嚓咔嚓的声响从底部蔓延,一条条裂缝爬满飞舟外侧。碎片犹不满意,第二次近距离的撞击紧随而来。

  “离开飞舟。”

  陆行渊大吼一声,一手抓着谢陵,一手抓着灵力反噬的沈炽,率先带着他们飞起来。

  其他人紧随其后,刚才冲击下被掀翻的疾风和小蛇从杂物堆里爬出来,疾风振翅而起,小蛇缠在它的爪子上,被它带着飞起来。

  二人刚刚离开飞舟,第二次撞击就让飞舟整个炸开,巨大的灵力冲击余波向外横扫,反应慢落在后面的那些弟子被撞上,直接爆体而亡,鲜血洒落。

  “疾风!”陆行渊喊道,疾风立刻朝着他冲过来。

  它发出一声婴啼,身体数倍膨胀,很快就长的能赶上飞舟。它的翅膀一扫,就把飞出去的众人捎回背上。

  陆行渊带着二人刚刚落下,沈炽就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刚才掌握飞舟,被碎片横撞,灵气直接倒流乱冲,体内经脉阵阵剧痛,胸膛里亦是气血翻滚。

  谢陵拿出丹药给他服下,帮他稳定伤势。

  方生唤回小蛇,大家迅速聚在一起。

  疾风体型巨大又灵活,不需要人指挥也能趋避要害,它避开那些灵力乱流后越飞越高,渐渐地超过撞击他们的碎片。

  居高临下,众人得以将碎片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辰一他们一开始盯上这块碎片,是因为以他们当时的高度看去,这块碎片郁郁葱葱,林木高大,山脉如龙,灵气充裕,一看就很适合冒险历练。

  可此刻飞上来,他们才发现这块碎片只有外围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山脉起伏。

  它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盆地,而在盆地的中心点,立着一尊样貌模糊的高大石像,在石像的四周还围了一圈影子,距离太远,众人分不出是什么,只知道黑乎乎的一片。

  辰一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搓搓手臂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要是一早知道这块碎片是这个样子,他说什么都不会追。

  陆行渊的视线落在那个雕像上,他觉得那个雕像的身形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谢陵靠过去,多看了几眼,面色古怪地转头望向陆行渊,道:“师尊,那个雕像像你身后的魔影。”

  陆行渊激活血脉之力,身后就会出现天炽的身影。

  谢陵说像,那下面立着的可能就是天炽,只是这尊没有魔角,他也不是手握卷轴的样子。

  陆行渊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蹙眉,不确定道:“难道是仙族的始祖祭坛?”

  第二百二十八章

  始祖身死,三魂化为仙妖魔三族,每一族都留有一个始祖祭坛,里面留存着始祖精血。

  只可惜在经历上古毁灭,仙界破碎后,唯有魔族留下了始祖祭坛,其余两族皆不知去向。

  之前陆行渊在莽荒古域中遇见妖族祭坛,那一尊始祖雕像内除了精血,还有怨灵。白飞龙为了帮他,和怨灵同归于尽。

  眼下同样的雕像落在此地,陆行渊的反应自然是往祭台方面想。可他的话出口后,又觉得有些不像。

  虽然这尊雕像高大英武,独立于碎片之上,但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陆行渊所遇不同。

  魔族的祭坛常年受信仰供奉,自然威严神圣。

  妖族遗落在莽荒古域,因坠落在器灵死亡之地,必不可免地接触到大量的怨气,但即便如此,它给陆行渊的第一感觉也是威严。

  唯独眼前的这个,给陆行渊的感觉是邪气。

  辰一听见是祭坛,表现的格外兴奋,想下去看看。不过他还有点理智,知道征求大家的意见,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这块碎片古怪之处太多,两位宗主,不如这样,我们三人先下去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我再让疾风把他们带下去。”

  陆行渊心里始终不安,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和另外二人实力强悍,就算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时抽身而退。

  “如此甚好。”方生赞成陆行渊的办法,辰一也没意见。

  陆行渊给疾风交代两句,让它听谢陵的话,如果发现不对劲,就立刻离开。

  方生想了想,也把小蛇留下。

  他没有契约兽也有自保的能力,但飞舟上的这些弟子就不一定了。疾风既要载他们,又要保护他们,难免会力不从心。

  谢陵接过方生的契约兽,小蛇活泼地吐着信子,在谢陵的手腕上缠了个圈。它半身甲片,半身鳞片,浑身冰冰凉凉。

  陆行渊三人一离开,疾风就在碎片外飘着。

  碎片难得的安静下来,停在原地。

  三人中,辰一速度最快,他大笑着往前冲去,眼看离碎片越来越近,四周还没有任何的危险,他不由地放松下来。不料下一刻,就咚地一声撞在无形的屏障上。

  辰一痛的怪叫一声,被一股反震力推出几步。

  陆行渊和方生立刻顿住,在他们的前方,因为辰一的撞击,一道屏障浮现在半空中。它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碎片包裹在里面。

  “有结界?”方生面色严肃,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在仙界

  外,陆晚夜提醒过他们,仙界还有活人。

  只不过他们一路上都没遇见,没把这当回事。

  眼下撞上碎片结界,再想到这碎片时不时地发疯,方生头皮发麻,连忙道:“辰一,退回来,上面可能有人。”

  方生话音未落,被触动结界的碎片猛地一震,随后一道磅礴的剑气从上面横扫而出。

  那是让人无法形容的一剑,犹如一弯残月,霸道,凌厉,充满杀意,天地为之变色。

  辰一想退,可他的双脚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根本就没有办法挪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气朝着他扫过来。

  “不好,他被锁定了。”陆行渊面色一变,后退之时,立刻扔出数个护身法器挡在辰一面前。法器全部展开,叠加了好几层防御。

  方生灵力挥出,变成一根细长的鞭子,刷地一下缠上辰一的腰,试图将他从那边拽过来。

  他们的反应不慢,可剑气更快,陆行渊挡在辰一面前的法器尽数破碎,剑气仍有余力冲着辰一而去。

  辰一浑身动弹不得,灵力流转困难,只能靠方生拽着他退了一段距离。也就这一点时间,剑气已经落在他身上,方生的灵气被斩断,他本人也受到冲击,后退了两步。

  辰一险些被剑气劈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伤口处深可见骨。他面色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方生想再出手已经来不及了,陆行渊唤出破厄,长剑划破长空,在辰一又将撞上结界时,把他稳稳托起。

  碎片一击之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陆行渊二人不敢停留,立刻带着辰一往回飞。

  疾风转头过来接他们,三人一上鸟背,碎片上就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平衡,正在逐渐失衡。

  滔天的戾气从中喷涌而出,原本郁郁葱葱的植被瞬间枯萎凋谢,古木姿势扭曲地缠绕在一起,鬼气森森,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方生坐下调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依旧难以置信。

  陆行渊吩咐疾风快点离开,把医修叫出来给辰一诊疗。幸得陆行渊和方生联手相助,辰一侥幸捡回一条命,不然那一剑足以让他命丧当场。

  谢陵看着下面的场景被勾起不好的回忆,面色苍白,低声道:“死寂之地。”

  碎片上的场景和莽荒古域的死寂之地十分相似,外表郁郁葱葱,实则内里已经完全腐烂。

  “你知道什么?”方生听见了,问道。

  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示意他放宽心,解释道:“我们曾在莽荒古域遇见过类似的场面,但这块碎片远不止如此。甚至它已经不能被称为一块碎片,而是一件仙器,有人将它完全炼化,更改,辰宗主刚才撞上的是仙器独有的防御界。”

  陆行渊一开始并不确定,他只是觉得这块碎片太反常。经历刚才那一出,碎片的种种反应让他的心里有了答案。

  他曾在莽荒古域得白飞龙教导,知道一些关于仙器的事。在上古时期,开辟空间,炼化一界从来不是传说。

  可惜他不曾见识过,所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仙……仙器?”辰一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这伤不冤:“能拿走吗?”

  他问道,整个人都快变成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还不忘打小算盘。

  方生被他气笑了,没好气道:“你应该问我们能不能逃出去。”

  碎片的反应不是无主之物,辰一触发它的防御机制后,它不过沉默了几息,就立刻朝着疾风追来。

  幸好疾风速度超群,能在此地穿梭自如,不然他们早就被碎片给撵上了。

  仙界的狂风吹的人头发凌乱,陆行渊布下防御阵,这才止了风,让他们得到片刻的安稳。

  辰一止了血,弟子为他包扎,他换下那身带血的衣服,如果不是面色还很苍白,都快看不出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碎片追在后面,大家精神紧绷,根本就不敢松懈。就算一开始对这块碎片有点贪恋,此刻也都烟消云散。

  陆行渊看着碎片穷追不舍,心里不断地往下沉,近乎跌入谷底。

  陆泽说过,死寂之地是他的手笔,他开辟出一个空间,用来对抗规则的入侵。他想要一个轮回,去找世间不可见之地。

  他并没有说过,莽荒古域的死寂之地是唯一,仙界的这一块也是他的手笔吗?

  陆行渊不确定,因为三人中会炼器的是白飞龙,刚才飞出的那道剑气上也有白飞龙的气息。

  他们被困悬崖底下,唯有白飞龙用秘法假死脱身,返回过传承点。

  这块碎片是他什么时候炼成?是在莽荒古域之前,还是在莽荒古域之后?

  他们是想用这块碎片做什么?

  无数的问题充斥在陆行渊的脑海中,陆晚夜曾在仙界遇到一个人,会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吗?

  陆泽?江望?还是白飞龙?

  陆行渊心里的答案更倾向是白飞龙,碎片上的诸多痕迹也表明是他的可能性更大。陆行渊得他教导,了解更多,自然更愿意和他打交道。

  “师尊,不太对劲。”

  谢陵的声音拉回陆行渊的思绪,陆行渊顺着谢陵的视线看过去,身后的碎片有了点变化。

  疾风一直飞的比碎片高,底下的祭坛一览无余。原本围绕在祭坛周围的那圈阴影不知何时散开了,陆行渊探出神识查看,但还没有接近,就被一股强悍的煞气给挡回来。

  陆行渊神识一痛,厉声道:“躲开!疾风。”

  凌厉的杀意从碎片上扫过来,疾风振翅一展,身影又往前窜了一截。背上的人被它晃的一个趔趄,辰一的伤口渗出血来。

  方生神情戒备,全身灵力充盈,把三方的弟子都护在身后。

  陆行渊拔出破厄,对着那扑面而来的杀意挥出一剑。他的剑势如虹贯日,盈如满月。

  两股力量相撞,在空中爆发,力量的余波冲过来,疾风躲的很快,就是苦了背上的人。

  陆行渊护着谢陵,目光阴沉地盯着眼前的碎片,在他出手攻击后,碎片像是被激怒一般,祭坛周围的阴影又有了变化。原本是黑乎乎的一团,现在却拔高了身影,像是舒展开了。

  “师尊,你看他们的姿势,像不像围着一群人?”谢陵喉咙干涩,他觉得他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如果这里和死寂之地一样,这些人还能称为人吗?

  他们会不会像死寂之地的妖兽,就算腐烂到白骨突出,不知痛苦,不知生死,也要把看见的目标都杀死?

  “别怕。”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死寂之地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很好的回忆,谢陵险些死在哪里。

  “实在不行就甩掉它。”陆行渊目光一沉,疾风可以横渡虚空,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空间裂缝。之所以一开始不这样做,是虚空中没有灵气,辰一的伤势拖不得。

  现在辰一的伤势得到缓解,拿好充足的丹药,应该能抗一阵。

  “恐怕不行了。”方生的声音传来,阴沉而沙哑。

  疾风一抖,慢慢地停下来了。

  陆行渊正疑惑,追着他们跑的碎片同样停下来。谢陵回头,惊讶地瞪大眼,拽了拽陆行渊。

  只见他们的前方立着巨大的东皇钟,谢道义一行人坐在上面,依稀还有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各个身上有伤,惊魂未定。

  而在谢道义他们身后,同样有一块碎片在疯狂地追赶,直到谢道义他们和陆行渊等人撞上,不得不停下来,那碎片才消停。

  他们两拨人马一见面,都先看到对方身后的东西,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面色更加难看。

  辰一站起身,倒吸一口凉气,哀嚎道:“两……两块?”

  方生这次听见他的声音没有怼他,反而忍不住想辰一进步了,因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谢道义把放在天衍宗的东皇钟带出来了。

  他没有盯上宝物,而是看见眼前的生死危机,可喜可贺。

  谢道义面沉如水,虽然不想搭理眼前这几个人,但一想到追在身后的东西,还是如实相告:“加上你们身后的那一块,是四块。”

  谢道义话音刚落,另外两块碎片就从不同的方向追来,它们各自占据一个方位,将所有人包围在里面。

  第二百二十九章

  四块被炼制成仙器的碎片占据四个方位,每一块碎片上都有一尊类似祭坛的雕像,雕像周围同样的阴影,外围古木枯萎腐朽,煞气冲天。

  不用问,大家也知道这都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辰一觉得不对劲,悄咪咪摸出陆行渊炼制的法器注入灵气,四块碎片在地图上亮起来,辰一的脸色垮下去。

  他迅速地抬头看一眼,抓住离他最近的方生,把法器递过去。

  地图上,四块碎片都属于春境无妄花海,而且是一个整体,但它们还不够完整,因为它们拼凑在一起后,还缺少最关键的一块。这一块就是无妄花海真正的中心点。

  也就是说,这样的碎片极有可能是五块。

  另一块会在那儿?它上面有什么?

  辰一越想越觉得胸闷气短,干脆让别人去烦恼。

  方生拧眉,直觉告诉他,缺的这一块也是个大麻烦。

  最先崩塌的是无妄花海,被炼化的还是无妄花海。或许当年仙界破碎的缘由也在此地,而且是缺失的这个中心。

  方生把自己的猜测传音给陆行渊,把无妄花海的碎片搞成这个样子的人,会不会是陆晚夜说的那个人?

  陆行渊没有回答方生,此刻四块碎片静止不动,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平衡。他们这些人被围在中间,相看两厌,但又不敢轻举妄动,气氛有些尴尬。

  陆行渊率先打破僵局,恭维道:“看来还是仙皇面子大,四块碎片里面,追着你跑的就有三块。想来你们一定收获颇丰,不像我们,不但一无所获,还差点折了个宗主在里面。”

  陆行渊给辰一使了个眼神,辰一立刻心领神会,又是咳嗽,也是无力扶额,表情夸张,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受伤。

  方生木着脸,添了把火:“别把血蹭我身上。”

  谢道义冷眼看着三人一唱一和,他们也惨,同样是一无所获,但这种时候他可不想被陆行渊看扁,强撑道:“早说过,你们就是自己找死。”

  “我们死不死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逃出去。”陆行渊不介意谢道义的刻薄,道:“明面上的路走不通,不知道能不能借东皇钟走虚空?”

  谢道义没吭声,现在的东皇钟是公认的无主之物,谁都不能占为己有。陆行渊他们如果要强行上去,谢道义不同意的话,免不了要动手。

  四周的碎片虎视眈眈,这种时候动手讨不着好。

  卫一讨厌陆行渊,不想和他共处一处,越过谢道义道:“走虚空也无用,这些碎片随时都能追上来。”

  “哦,原来如此。”陆行渊道,脸上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他刚才看到谢道义的时候就在想,以东皇钟横渡虚空的本事,谢道义他们怎么会被追的那么狼狈?

  原来是被这些碎片锁定了,怎么逃都没用。

  仙界的位置不小,这些碎片不可能那么凑巧地把他们追到同一个地方。除非有人特意操控,让这些碎片把他们赶到一起。

  这个人会是白飞龙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陆行渊手握破厄,凝视眼前的这片虚空,他们已经身在此地,无处可逃,倒不如主动出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我们只能找这些碎片的主人谈一谈了。”

  陆行渊说的轻巧,周围人却是一惊。谢道义瞳孔骤缩,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碎片,却从未想过他们是有主之物。

  辰一对自己的伤势心有余悸,看着陆行渊拔剑,吞了口唾沫道:“魔尊,你不会是想再去试一试那些结界吧?”

  陆行渊笑道:“确实有此打算,如果四个防御界都被触动,你们说背后的人还坐得住吗?”

  既然是有主之物,又怎么可能和它的主人没有丁点联系,陆行渊现在要做的就是赌一把。

  辰一以前也没觉得他有那么疯,饶是他一向莽,这会儿也忍不住道:“我们打不过……”

  光是一道剑气就差点要他的命,真打起来他们说不定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谁说见了面就一定会打起来呢?我觉得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辰一觉得这得是天方夜谭,他看向方生,希望方生能够劝一劝。不料方生若有所思,觉得这事可行。

  陆行渊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剑,经过陆晚夜的改造,破厄现在已是准仙器的标准。因为世间已无仙气,他的剑才止步于此。

  用准仙器对仙器,也不知道他自己胜算几何。

  陆行渊轻笑一声,提着剑乘风而起,朝着四块碎片各自挥出一剑,他的剑气撞上碎片的防御界,不出意外引出四道防御剑气。

  他飞的高,离疾风很远,所以没有硬抗剑气,但他也不想错失这样好的机会。在那四道剑气冲来的一瞬间,他用出了白飞龙教他的剑术,再次挥出了同样的四道剑气。

  白飞龙的剑意纯粹,剑势大开大合,陆行渊记得很牢。

  他挥出剑气后迅速脱身,身体犹如离弦之箭,顷刻间飞出去。

  谢道义看见他的剑气,瞳孔骤缩。同样是练剑的人,他自然能看出这几道剑气的差别。

  陆行渊跑的很快,在他身后,几道剑气撞在一起,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剑气的余波摧枯拉朽般朝着四周扩散,四块碎片被撞的剧烈摇晃。

  碎片上的祭坛震动,围在祭坛四周的那些黑色影子突然动了。

  他们如同受惊的候鸟,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起来,很快就到了碎片上空。他们没有冒然冲出防御界,只是把所有人围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陆行渊飞回疾风背上,看着这些飞上来的影子,瞳孔骤缩。

  “这些是……尸傀?”方生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看了陆行渊一眼:“看起来像是用魔族炼制的尸傀。”

  “不止,那边是妖族,那边是仙族,还有兽群。”辰一面色发白,把几个碎片看了一遍,他现在不止伤口疼,胃也在疼。

  四块碎片,仙妖魔三族齐聚,炼制尸傀的人没有厚此薄彼,甚至为了公平,还抓了兽群。主打一个应有尽有,公平公正。

  和三尸宗粗糙滥造的尸傀不同,这些尸傀很精致,他们的身上并没有浓郁的阴气,反而隐隐泛着金光。若非面色青白,眼底只有眼白,神情僵硬,脸上密布着青黑色的血管,形同傀儡,大家都要以为是活人。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操控那么多的尸傀,这些更像是药尸。”谢陵皱了皱眉,他曾在谢家的古籍上见过一本书,上面记载了一些仙界的事。

  其中就有一篇关于药尸的记载,炼制药尸需要活人,在宿主清醒之时,就将其投入药炉中,和炼尸的药材一起炼制。

  寻常人很难抵抗药性和灵火的烧灼,所以被连成药尸的多数是修为高深之辈,他们会被封住灵气,在药火里烧上七天七夜,直到血肉全部融化,留下一具骨架,再以药物重生血肉。

  药尸被炼制时很清醒却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融化,灵魂被药物控制。

  因为这种术法太过狠绝残忍,被仙界当成邪术。谢陵所见也只是提点,并未记载具体的炼制之法。

  此刻看见这些人,他不由地想起来,浑身恶寒。

  “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人?”沈炽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臂。

  陆行渊心底一沉,这可不像是白飞龙会做的事。

  方生喉咙发干,谨慎道:“这些药尸的修为大部分在大乘期以上,打起来我们毫无胜算。”

  进入仙界的这群人中,大乘期和渡劫期加起来不超过两只手,修为的差距根本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方生不禁感到无力,仙界之行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陆隐川,你到底在搞什么?你想死别拖累我们。”莫名被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围住,饶是谢道义手握横渡虚空的东皇钟,也不由地冷汗津津。

  仙界变化太大,他手上的消息没有用武之地,本来就心烦气躁,被陆行渊这一搞,他的心态更不稳了。

  他质问陆行渊时,手上掐诀,准备随时跑路。

  陆行渊没有搭理他,他还在观察眼前的这片虚空,他主动挑衅,还暴露白飞龙的招式,如果仙界真的有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陆行渊一边思考,一边挪动脚步,道:“看来是我想错了,方宗主,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走吧。”

  陆行渊作势收起破厄,让疾风离开这里。

  疾风第一次没有听陆行渊指挥,它盯着头顶上的苍穹,红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小黑点。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妖兽的直觉让疾风想要振翅离开,却发现翅膀被束缚,无法移动。

  陆行渊发现它的异样,另一边的谢道义不知干了什么,气的砸了一下东皇钟,钟声沉闷。

  他恶狠狠地盯着陆行渊,神情狰狞。

  陆行渊微微蹙眉,道:“空间被封锁了。”

  谢道义那么生气,是因为他发现东皇钟动不了了,就像陆行渊限制古三那般。

  谢道义气的想骂人,就在这时,疾风看见的黑点已经露出大半的影子,阵阵悦耳的仙乐飘荡在空中,那声音空灵悦耳,足以绕梁三日不绝。

  四周的药尸跪下来,垂下头,恭顺极了。

  众人闻声仰头,只见一块仙界碎片从空中飘来。和那些四处游荡的碎片不同,这块碎片的灵气异常充裕,隐约可见云雾缭绕,仙鹤啼鸣。婀娜多姿的仙子穿梭其中,或是弹琴,或是吹箫,清风盈袖,暗香浮动。

  碎片停在众人面前,云雾翻滚,分出一条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大步而来,广袖长袍,仙人之姿,贵不可言。

  “诸位匆匆而来,还未见过真正的仙界,怎么急着走呢?”那人的声音清爽,面带笑意,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陆行渊瞳孔骤缩,一时百感交集。

  昔日到过蛮荒秘境,去过祭坛的弟子们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地一愣,隐晦地朝陆行渊的方向扫了一眼。

  谢道义察觉到异样,问道:“怎么回事?”

  卫一沉声道:“这人我们在蛮荒秘境见过,他当时救了陆行渊。我出来后打听过,他叫白飞龙,但他死在秘境了。”

  第二百三十章

  一个已经死在蛮荒秘境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出现在早已崩溃的仙界?

  除非这个人原本就不属于蛮荒秘境,卫一他们当时所见的只是这个人的神识或身外化身。

  谢道义面沉如水,对方和陆行渊有旧,这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当他发现陆行渊和对方没有交流,彼此之间甚至没有丝毫的重逢感时,他的脸色稍显缓和。

  他知道有些大能会在年轻时游历天下,留下一抹神识找个缘人传授两招,但和本体没有太大的联系。

  说不定陆行渊在蛮荒秘境遇见的就是如此,对方估计不记得这回事。

  不管怎么样,这让谢道义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对方不了解,他就有办法让陆行渊不能开口。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被谢道义惦记上了,他把自己的情绪收敛的很好,并没有外露。在外人眼里,他和白飞龙是旧识,但其实只有他和谢陵知道,眼前这个白飞龙和蛮荒秘境的白飞龙不同。

  他们的每一次重逢对于白飞龙而言,都是一次新的相遇。

  “师尊,这位……前辈……”谢陵离陆行渊很近,他没有说出白飞龙的名字,隐晦道:“这位前辈的意思是要请我们去做客?”

  “远来是客,我身为仙界的主人,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谢陵的声音不小,白飞龙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目光在谢陵的耳朵和尾巴上扫了一圈,笑道:“这位小友倒是合我眼缘。”

  谢陵执晚辈礼,恭敬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怕我无福消受。”

  在场那么多人,每一个都盯着白飞龙,对他的话更是十分在意。他刚才不过是说了句合眼缘,就有不少视线落在谢陵身上,是嫉妒也是怨恨。

  白飞龙大笑道:“你这小辈当真是有趣,我不过是从你身上看到妖族旧友的影子。罢了,你修为不济,谨慎也是应该的,不必对我如此抗拒。”

  白飞龙说的旧友是江望,谢陵得了他的传承,和他一样,本体是一头银狼。加上妖族这边只来了谢陵一人,白飞龙以此为借口,确实是说的过去。

  可除了谢陵,陆行渊身上也有陆泽的气息,白飞龙没道理只提谢陵,不提陆行渊。

  他这个样子不像是感受到了传承者的气息,更像是随便选一个人群中最不一样的。

  一丝怪异感落在谢陵的心头,他不动声色道:“我的身世不讨喜,从还未出生起就被我爹厌弃,前辈的朋友福泽深厚,我不敢和他比。”

  谢陵暗搓搓地打谢道义的脸,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都神情怪异地看着谢道义。

  白飞龙深表同情,怒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父亲?你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以生而不养?”

  谢陵神情落寞,伤心道:“前辈有所不知,我前面还有十几个兄弟,他们个个家世不凡,只有我娘是个普通的狼女,灵力低微。”

  白飞龙的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尴尬道:“你爹……精神挺好。”

  如果不是精神好,又怎么可能处处留情,勾搭那么多红颜知己?这种滥情的人连怎么做别人丈夫都做不好,就更别指望他做别人的父亲。

  谢道义的脸色黑的和锅底一样,虽然这些事情是事实,可他做出来和别人编排出来能一样吗?还是他亲儿子当着他的面和别人像唠闲话一样,说的有模有样。

  谢道义气的不行,可这种时候他又不能跳出来说自己就是谢陵他爹。他对谢陵的态度,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任凭他舌灿莲花,也不可能抵得过悠悠众口。

  如此还不如直接装傻,就当没这个儿子。

  “说起来我家和仙界还有点联系,前辈有所不知,我祖上是当年冬境的仙王,仙界崩塌之时,他带着一部分族人侥幸逃出去。”

  谢道义不说没关系,谢陵自己有嘴,他会说。而且他一开口,几乎堵死了谢道义不打算认他的心思,除非谢道义不打算利用仙界遗民这个身份做文章。

  知道谢陵和仙界有渊源,白飞龙看他的眼神更柔和了,近乎是一种看晚辈的目光,欣慰道:“原来当年有人逃出去了……”

  白飞龙话虽如此,谢陵却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抹冷光。他的神情有一瞬的阴翳,快的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谢陵试探到这一步觉得差不多了,把麻烦推给谢道义,道:“我们谢家的传承还没断,只是没有传到我这一辈,若是前辈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问问我爹,他肯定知无不言。”

  白飞龙叹息道:“可惜了,我出不去。”

  “没关系,我爹在呢!”谢陵快言快语,压根不给谢道义插话的机会,眼神直接看过去,给白飞龙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爹,谢道义。”

  白飞龙:“……”

  如果他没记错,刚才谢陵才吐槽过他爹,他以为是背地里发牢骚,没想到是当面踩脸。

  这两父子可真有意思,白飞龙面带笑意,眼神却有些许冰冷。

  谢道义压下自己难看的脸色,行礼道:“晚辈谢道义,见过前辈。犬子无状,让前辈见笑了。”

  “无妨,这孩子讨人喜欢。”白飞龙笑了笑,神情有些许落寞,“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得见故人之后,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好好招待你们。”

  白飞龙抬手聚灵,灵气汇聚成两道台阶,分别通向陆行渊和谢道义他们。这是实实在在的邀请,有些定力低的人已经忍不住幻想登上台阶后的另一番景象。

  方生和辰一还有些理智,二人同时看向陆行渊。

  虽然这个白飞龙表现的热情好客,平易近人,还和谢陵唠叨家常,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精神太紧绷,方生和辰一见陆行渊一直没说话,对白飞龙始终心存警惕。

  仙界破碎多年,早就成为死地,白飞龙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些东西,他真的能千百年如一日地平和,不会因为孤独死寂发疯?

  他要真是如此,四块碎片上的药尸又如何解释?

  白飞龙并不催促众人,在他们犹豫时,他也在观察众人的反应,两边的领头人都很明显。

  谢道义没有过多犹豫,他收了东皇钟,带着属下踏上台阶。

  辰一见不得他得意,退到陆行渊身边道:“我们也走?”

  “当然。”陆行渊笑道,\"仙人相邀,我等岂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那些药尸从白飞龙现身后,就一直虎视眈眈。只怕他们一拒绝,那些药尸就会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陆行渊心中疑惑未解,自然要顺着对方的意思走下去。

  辰一诧异陆行渊如此爽快,碍于人多眼杂,他不好多嘴,跟着方生踏上台阶。

  陆行渊和谢陵落在最后,因为疾风不肯跟着陆行渊走。不知为何,自从白飞龙出现后,它就一直很抗拒,如果不是陆行渊压着,只怕早就炸毛了。

  明明上次在蛮荒秘境,它见了白飞龙都没事。

  陆行渊此刻又不能把它收进小世界,只能强行收入契兽空间。

  白飞龙见状,关切道:“可是闹脾气了?哄一哄就好了,你把它关起来,它会更生气。”

  陆行渊又不能说疾风是不喜欢白飞龙,没有正面回答,转移话题道:“前辈也懂御兽?听起来很像经验之谈。”

  “是啊,我也有一只从小养大的灵宠,可惜它后来失踪了。”白飞龙神色微顿,道:“你这只灵兽叫什么名字?”

  “疾风。”

  白飞龙摸了摸下巴,他觉得陆行渊取的名字有些弱气,配不上蛊雕的英武,道:“我的灵宠叫雷宵。”

  陆行渊恭维道:“好名字。”

  白飞龙大笑不已,显然是被陆行渊的话哄的很开心。

  陆行渊一脸平静,他握着谢陵的手,跟着队伍往前走。

  之前他们在疾风背上时,就觉得这块碎片上的灵气格外浓郁。如今走上来以后,那种感觉更甚,甚至有人立刻面色驼红,脚步虚乏,像是喝醉了一般东倒西歪。

  流云在他们脚下流动,婀娜多姿的仙子掩唇窃笑,偷偷地打量这群陌生的人。

  “这块碎片上还有残存的仙力,越往里走,气息越重,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才会发生这种反应。你们不用担心,我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等把体内的灵气消耗掉就好了。”

  白飞龙注意到这点骚动,招手让那些在云雾中的仙子出来把人带下去。

  其他人听到有仙力残留,心生向往,注意力早就不在同伴身上。

  陆行渊并不激动,他看着那些姑娘带着飞鹤出来,将醉倒的弟子放上鸟背,然后又赶着鸟,慢悠悠地走进雾中。

  陆行渊想,仙界上的雾未免太多了些。

  醉倒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走,他们大多是谢道义不得不救下来的小门弟子,有些修为甚至还不如谢陵。

  偶尔才有几个陆行渊他们这边的人,但陆行渊没让那些仙子把人送走,而是让他们就躺在原地。

  仙子有些为难,但见白飞龙没说什么,便没有勉强。

  陆行渊注意到,这些仙子各个面色白的透明,人一靠过来,就带起一股寒意,不像活人。

  白飞龙的府邸在碎片中心,这里楼台亭阁拔地而起,宫殿金碧辉煌,云雾缭绕,犹如瑶池仙境。

  而且正如白飞龙所说,这里的灵气要比外界浓郁数百倍,不少人停滞多年的修为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内就有所松动。

  他们神情惊骇,眼底是掩盖不住的贪婪。

  白飞龙把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丝毫没有阻止他们吸纳灵气的意思。

  辰一跟着猛吸了一大口灵气,伤口骤然剧痛,他捂着胸口,暗道自己可真不争气。他懊恼又失落,准备和身边的方生吐槽两句,脑海中骤然闪过陆行渊的声音。

  “不要吐纳,这些灵气有问题。”

  辰一一惊,就看见方生的神色沉下来,显然这句话不止传给他一人。他环顾四周,有些弟子茫然地四处看了看,最终忍住没有吐纳。

  陆行渊一脸淡定,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他传的一般。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白飞龙热情好客,吩咐人摆上琼浆玉露,说要和众人不醉不归。

  为了让众人不那么拘谨,他选择在花园设宴。这里繁花如瀑,视野开阔,能将仙界美景尽收眼底。

  流云环绕,清风徐徐,仙鹤齐鸣,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样子。

  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子穿梭在云雾中,替众人摆上美酒佳肴。她们身姿轻盈,来去如风,就是太安静了,一双眼睛会好奇地打量众人,可是再多的情绪就表达不出来。

  漂亮是漂亮,却缺少一点活力。

  白飞龙招呼大家落座,陆行渊和谢陵往前走,脚下哐当一声脆响,像是踢到什么东西。

  他抬头环顾四周,见白飞龙在和谢道义说话,抬脚拂开流云,看见一个翻到的酒杯。

  酒杯周围还有洒落的酒水和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瓷片,不久之前应该有人在这里发生打斗。

  陆行渊不由地心里一沉,同来仙界的人中,唯有云棠至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谁也找不到。

  陆行渊刚才还疑惑为什么白飞龙一定要等他挑衅才慢悠悠的出现,这和他指使碎片把他们全部赶到一起的作风不符合。

  但如果他当时脱不开身,那就说得通了。

  云棠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先众人一步找到他,并且二人发生争执,他们交过手,打翻了酒水。

  他们没有谈拢,云棠是走还是留?

  白飞龙只是匆匆掩盖了这里的痕迹,这个酒杯慌忙中被落下,可见他当时的时间不充裕。

  陆行渊踩碎酒杯,让流云掩盖,不动声色地在谢陵身旁落座。他们两拨人马泾渭分明,不需要问也能看出来彼此关系不和。

  白飞龙把他们召集过来,自然不会去问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举杯邀请大家共饮。

  谢道义很给面子,完全没有拒绝。

  陆行渊端起酒杯,杯子里的琼浆无色但醇香,而且充满了灵气,让人闻一下就觉得精神振奋,是个好东西。

  酒是真的,没有问题。

  陆行渊一饮而尽,大家见状才陆续举杯,感谢白飞龙的款待。

  谢道义的座位离白飞龙最近,他举杯敬白飞龙酒,道:“我们已经叨扰许久,还不知道前辈如何称呼?”

  “我名白飞龙。”

  去过蛮荒秘境的人听过这个名字,此刻并不意外。

  谢道义确定名字无误,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并未在谢家留存的古籍中找到一位姓白的仙君。可他观这人的气度和修为,绝非泛泛之辈,不可能毫无记载。

  陆晚夜的提醒还在耳边,谢道义的热情里多了几分防备。

  美酒佳肴,灵气微醺,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谢陵和陆行渊凑的近,酒虽然好喝,但灵气太过充裕,以谢陵的修为不能短时间内喝太多。陆行渊把桌上能吃的果子选了选,把他酒换成了灵果。

  这块仙界碎片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陆行渊能感到灵气斑驳浑浊,但酒是十足的仙酿,灵果也灵气充裕,这两样吃下去对修为大有裨益。

  可见白飞龙手上确实有些仙界底蕴,只是他拿出来的太简单了。

  谢陵咬着果子,身旁的辰一拉了拉他的衣袖,谢陵看过去,见辰一端着酒杯,以为他要敬陆行渊酒。

  他准备让一让,辰一的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晃了一下,谢陵看见他打开了寻宝法器,上面清晰地显示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块碎片,就是无妄花海的中心,也是那四块碎片所缺的中心。

  谢陵压下眼底的阴霾,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和辰一隔空碰杯,做出他们两个对酒的样子。

  “少喝点,这酒对你而言太烈性了。”陆行渊靠过来,呼吸几乎贴在谢陵的脸上,他压住谢陵的手,含笑摇头,温柔又体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

  许是甚少在外人面前如此亲近,谢陵的脸瞬间就红了,也不知道是被酒薰的,还是被陆行渊闹的。

  上座的白飞龙见状,不由地转过头来,好奇道:“从刚才起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你们两个是道侣?”

  陆行渊和谢陵在外人眼里一直是师徒关系,关系好的才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这还是头一次在外被人问起,谢陵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陆行渊先道:“是。”

  他承认的爽快,谢道义不客气地冷哼一声,把那点不悦都写在脸上。他当然知道两个人有猫腻,可他们又是师徒,又是兄弟,谢道义看不顺眼。

  白飞龙自然看出几人的关系十分僵硬,按理他不应该继续追问,但实在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何只有一只魔角?”

  “我娘亲是人族修士,我以前在人族住过很长时间,后来回魔族,做了魔尊。”陆行渊对自己的过去毫不避讳,白飞龙问他就回答。

  “魔尊?”白飞龙面露异色,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陆,名行渊,字隐川。”陆行渊回答的详细,他的名和字都是陆晚夜所取。

  白飞龙顿了顿,脸上笑意不变,但看陆行渊的眼神却有些冷。他称赞是个好名字,抬手敬陆行渊一杯酒,借着酒杯的遮掩,白飞龙垂下眼,眼底一片阴鸷的冷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飞龙放下酒盏,面上的冷光已经敛去,依旧是热情有礼。

  谢陵给陆行渊倒酒,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坐在陆行渊身边,看他和白飞龙言语交锋。

  陆行渊是魔族,他是狼族,就算白飞龙不知道蛮荒秘境的事,也该对他们的这种组合有所感慨,因为陆泽和江望就是魔族和狼族。

  他们三人感情很深,白飞龙光是看见谢陵的耳朵就忍不住提到旧友,现在却表现的格外平静,反倒是听见陆行渊姓陆时,情绪有所不同。

  承认了是道侣,陆行渊不再藏着掖着,他和谢陵本来就坐的近,拉个手,贴贴肩再正常不过。

  谢道义彻底不想看了,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斥责。他握着手里的酒杯,灌了一口酒,平复下心绪,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到仙界可不是让陆行渊和谢陵来气他,而是有目的。

  “白前辈,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仙界会破碎?”

  谢道义问道,他话一出口,推杯换盏的众人都停下来,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显然他们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是没人敢问。

  白飞龙放下酒杯,笑意微敛,神情凝重而沉痛。

  “事情发生的太快,根本就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我所在的春境最先崩溃,继而波及四周。”

  白飞龙声音沉闷,神情哀伤,他这话倒是和之前谢道义所言一样。

  “我当年比较幸运,因为外出办事,不在春境,所以侥幸逃过一劫。一开始我们还是活下来很多人,可经过漫长的岁月,那些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最后就剩下这点。”

  白飞龙叹息道,神情痛苦:“我当年为了找出真相,不断寻找无妄花海的碎片,想要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解开了一切的谜题,才知道有人动了仙界的基石。仙界本身就是由一块碎片承载,碎片被取走后,仙界迅速崩塌。”

  “碎片?”辰一怪叫起来,眼神古怪地看向谢道义。

  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当初在天衍宗,谢问亲口承认当年谢家从仙界带走了东皇钟碎片,现在白飞龙也提到碎片,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谢道义也是一惊,头冒冷汗,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白飞龙所言,出事的地方是春境,但谢家在冬境,谢家不可能跑到这里来抢东西,还引起那么大的震动。

  “谢道义,这事不会是你谢家做的吧?”辰一不客气,当面质问。

  谢道义恼羞成怒,可是还不等他反驳,陆行渊突然问道:“白前辈,你说的可是东皇钟碎片?”

  陆行渊问的直接,甚至是太过直接了,白飞龙都愣了一下。

  整个宴席顿时鸦雀无声,能够承载一个仙界,除了东皇钟碎片,还有什么碎片有那么大的本事?

  众人的眼神忍不住在陆行渊,白飞龙和谢道义之间流转,有些在猜测陆行渊是不是要坑谢道义一把,有些人则担心说出来会激怒白飞龙,他们全部难逃一死。

  白飞龙坐直了身体,他早已敛去笑意,那点温和也被眉间的戾气取代,此刻的他不似仙人,反而更像妖邪。眼神是冷的,毫无感情,众人在他眼里犹如蝼蚁。

  他抬手撑着额角,低声发笑,笑声冰冷瘆人,犹如毒蛇一般。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这张脸很讨厌,它让我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白飞龙阴森道:“你们姓陆的魔尊是不是都那么讨人厌?我没问你话的时候,你应该闭嘴!”

  白飞龙的声音骤然拔高,桌上的杯盏被震碎,碎片飞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所有人神情紧绷。

  陆行渊抬手为谢陵挡住碎片,面对白飞龙的暴怒,淡定道:“不装了吗?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目的就是为了碎片,是吗?”

  陆行渊没有想到,东皇钟碎片竟然是仙界的基石。虽然这个白飞龙说话做事真假参半,但有一点他没说错,仙界崩溃是有人动了碎片。

  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白飞龙自己。

  因为碎片暴露,东皇钟震动,它不仅毁了仙界,还把白飞龙永远地困在这里,让他不能走出去。

  谢家带走的东皇钟碎片应当是白飞龙放下的诱饵,用来吸引东皇钟的注意力。

  白飞龙神色狰狞,怒道:“那是我的东西,是那个小偷趁我不备,将它偷走了!我明明都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要从我手上抢走?”

  白飞龙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双目血红,身上的仙气散去,浓郁的阴气弥漫。他竟然一瞬间坠魔,灵力暴走,掀翻了面前的酒桌。

  受他的影响,原本仙气缭绕的花园情况急转而下,那些流动的仙力消失,灵气停滞,像是强行被人扯掉面纱一般,顷刻间化为煞气聚集的尸山血海,婀娜多姿的仙子露出本来的面貌,个个青面獠牙。

  她们早已死去多时,化为恶鬼。

  空中飞舞的仙鹤露出森森白骨,就算残留一点血肉在身上,也是腐烂恶臭。

  这简直就是又一个死寂之地。

  刚才还拼命吐纳,想要借此机会突破的人,此刻顿感腹里翻江倒海,无数的煞气在体内流窜。

  辰一和方生心有余悸,面对浓郁灵气的表象,他们也止不住诱惑,幸好陆行渊提醒,才没有去吐纳,体内并没有煞气凝聚。

  辰一想到喝下去的酒水和灵果,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些东西完好无损,不是假货。

  白飞龙站起身,他先是看了谢道义一眼。

  谢道义从刚才起就精神紧绷,一眼之下立刻抽出剑。他现在已经不敢确定谢家是如何得到东皇钟碎片,他只明白一旦白飞龙知道真相,他在劫难逃。

  “白前辈,谢家……”谢道义想找点借口。

  可他的话没有说完,白飞龙的视线就挪开了,然后落在陆行渊身上。

  他身影一闪,众人还没看清,他就到了陆行渊身前,手掌掐住陆行渊的脖子,狰狞道:“你说,你和陆晚夜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知道东皇钟碎片?是不是陆晚夜告诉你的?那个骗子,小偷,他偷走了我的东西,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白飞龙的手上缠绕着阴气,说话之时,恐怖的威压让众人无法动弹,实力不济的已经双膝跪地,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谢道义握着剑,有欣喜,有茫然。手握东皇钟的人是他,为什么白飞龙要对陆行渊发难?

  谢道义想不明白,其他人也想不明白。

  辰一甚至想说弄错了,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被威压狠狠碾压,伤口渗出鲜血。

  谢陵想反抗,却被陆行渊抬手压住。白飞龙的威压就算是他也感到难受,更别说是谢陵。

  陆行渊呼吸困难,白飞龙的双手犹如钳子一般,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挣脱的打算。

  “我爹行事光明磊落,绝非不问自取的小人!”陆行渊直视白飞龙的眼睛,眼神里写满了不屈,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

  “他是你爹?难怪你们一样讨厌。”

  白飞龙被刺激道,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陆行渊面色青紫,肺里的空气被压缩,心脏剧烈收缩。

  他眼前一片白光,白飞龙的声音有些失真:“你和你爹都是小偷,他偷我的东西,你也偷我的东西,你把雷宵交出来!”

  白飞龙怒吼着,将陆行渊甩出去,他力气极大,灵力死死地压制陆行渊,让他没有反抗的机会。

  陆行渊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身形虽有些狼狈,但眼神极亮。他之前一直猜不透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他有着和白飞龙一模一样的脸,可他不是白飞龙。

  但就在刚才,他提到雷宵时,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在陆行渊的脑海中,他把一切都想通了。

  “我爹不是小偷,疾风我也不可能给你。”陆行渊擦去嘴角的血迹,挑衅道:“你才是那个偷东西的贼!”

  “你说什么?”白飞龙被陆行渊激怒,闪现过来一脚踩在陆行渊的胸膛上。

  陆行渊能感觉到自己被他踩碎了肋骨,骨头刺进心肺,他又喷出一口血,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眼神坚毅。

  “我说你是小偷!”

  白飞龙勃然大怒,剑气刺进陆行渊的手臂,鲜血喷涌:“我偷了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需要去偷什么?”

  “你偷了别人的身体。”陆行渊咬牙忍住剑气钻心的痛楚,盯着白飞龙,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白飞龙!你不配!”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陆行渊认识的白飞龙不会轻易坠魔,现在这个坠魔的人,如果给他一个合适的名字,应该是天炽。

  天炽是死了,可天炽的怨气从未消散,在蛮荒秘境他就出来捣乱,被白飞龙斩杀。

  如果陆行渊没有猜错,仙界的这一位也是从祭坛内诞生。之前陆行渊想不明白,被供奉的天炽为什么会有怨恨?在知道东皇钟的秘密后,陆行渊还有什么不明白?

  天炽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囚徒,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囚禁在东皇钟内,他直到死都在想办法离开东皇钟,他的执念和他的不甘让他利用怨气重回世间。

  蛮荒秘境的白飞龙因为他,不得不和自己的神识融为一体,分出两个意识。

  按照白飞龙所言,前往仙界的这一部分是他大半的神魂,起码保留了生前八成的实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着了天炽的道,被天炽占据了身体。

  天炽听见陆行渊的话,明显一愣,随后又用剑气贯穿陆行渊的手掌,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怎么不配?没有我他能活那么久?他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他应该感谢我!”

  天炽举起手,情绪激动。

  陆行渊眼神一亮,白飞龙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他和天炽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他现在的意识被天炽压制,身体也被天炽主导。

  天炽情绪癫狂,一边大喊,一边用剑气折磨陆行渊:“他和你爹合谋骗我,这是他欠我的。还有你,我杀不了你爹,我就杀了你,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我也要让你爹痛不欲生。”

  天炽几乎废了陆行渊左手的经脉,剑伤深可见骨,血肉翻卷。

  钻心的剧痛让陆行渊面色发白,冷汗连连。

  他咬牙没有吭声,一张赤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天炽,继续刺激他道:“可惜我爹已经死了,你想让他痛苦恐怕得等下辈子。不过你这样的人有下辈子吗?你都死了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肯去轮回,一定要找东皇钟碎片?”

  陆行渊的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但每一个字他都说的很清楚。天炽疯的没有理智,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吐露自己的执念。

  他被囚禁,想要离开确实说得通,可被囚禁的原因是什么?又是谁甘愿用东皇钟这种自成一界的宝物囚困他?

  陆行渊的言语刺激让天炽狂性大发,他掐住陆行渊的脸,堵了他的嘴,愤怒道:“我没有死,我还活着,这就是我的身体。你们这群小偷懂什么?你们同流合污,你们欺骗我!我的族人……我的族人还等着我回去。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天炽愤怒之后开始语无伦次,他松开陆行渊,抓着自己的头发,又哭又笑,一脸的悔恨和痛苦。

  陆行渊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上的威压有了片刻的松懈,他撑着台阶坐起身,捂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臂,问道:“你做了什么?”

  天炽泪流满面,懊悔道:“我打碎了东皇钟,我不是故意的。”

  陆行渊一愣,东皇钟是天炽打碎的?

  天炽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又变得十分愤怒,双目血红,灵力的威压再度覆盖仙界,众人被压的又矮了一寸。

  “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不肯把东皇钟还给我,那是我们太一族的东西,那群小偷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它偷走了。他们还摧毁了太一族的灵脉,我只是去找他们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没有错!”

  天炽大吼起来,又一次盯上陆行渊,他神情癫狂,面容狰狞,煞气在周身凝聚。

  陆行渊瞳孔骤缩,手指微动。

  “你也是小偷,还有白飞龙,还有你爹,你们都该死,你去死!”天炽的灵力朝着陆行渊轰过去,威压将陆行渊禁锢在原地,没有办法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陆行渊将疾风从契约空间中放出来:“还给你……”

  陆行渊话音未落,一道银白的身影就扑过来,叼着他的肩膀像流星一般窜出去。

  疾风迎头撞上天炽的攻击,它张开翅膀护住陆行渊,雷霆之光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但可惜它的修为和天炽还有一定的差距,被灵力掀翻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

  天炽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攻击没有打中陆行渊,反而打中了疾风。

  看到疾风艰难地用翅膀撑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雷光黯淡了一瞬,天炽表情茫然。

  疾风是他的灵兽,不应该帮着他吗?为什么会站在陆行渊那边?

  天炽板起脸,道:“雷宵,回来。”

  疾风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根本就不管天炽在说什么,张开翅膀朝着陆行渊飞去。

  陆行渊被银色的巨狼放在地上,巨狼身躯颤抖着匍匐下身,耳朵和眼睛里流出血迹,这是他强行挣开威压的代价,被威压震伤了脏腑。

  “小狼!”陆行渊伸手去捧银狼的脑袋,手上的血迹蹭在银狼脸颊的狼毛上,和他的鲜血混在一起。

  谢陵解除化形,面色惨白,还没坐稳就吐出一口鲜血,血迹里掺杂了一点内脏碎片。

  即便激活血脉抗住一定的威压,对于谢陵而言,强行救人还是十分勉强。他现在五脏六腑俱伤,稍微动一下就疼的抽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陆行渊喂了他几颗丹药,稳住他的伤势,让他靠在一旁的台阶上。

  疾风赶过来,大脑袋蹭了蹭陆行渊,又用鸟嘴啄了啄谢陵的手,见他们两个人都没力气搭理自己,生气地一转身,对着天炽发出尖锐的怒吼。

  它的声音混合着雷霆的轰鸣,冲开了天炽施加的威压,那些被压在地上的人,只觉得身体一松,后知后觉地发现全身僵硬发麻。

  疾风盯着天炽,它本能地讨厌这个人,因为他身上充满了不详的气息,在疾风的记忆里,那代表一段痛苦的回忆,让他恐惧,害怕。

  “雷宵,我才是你的主人,你要造反吗?”天炽生气地看着疾风,以为它是在闹脾气,想到他们多年未见,天炽愤怒之余又稍微缓和些许,哄道:“我不是有意要丢下你,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在了。肯定是他,是他把你偷走了。”

  天炽的声音突然拔高,激动地指着陆行渊,他坚定地认为是陆行渊偷走了疾风。

  “你看他一点都不疼你,他刚才还把你关起来,他肯定是做贼心虚,怕我看见你。”天炽振振有词,仿佛亲眼所见。

  陆行渊嗤笑,道:“前辈,提醒你一下,疾风是我在雪山捡到的。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很小,被雪山里的妖兽欺负驱赶。因为吃不饱,身上的雷霆之力近乎消失。”

  “前辈。”陆行渊顿了顿,道:“你还是不肯接受你已经死亡的事实吗?人世间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就算是疾风,也在轮回里走了一遭。”

  “我没有死!”天炽睚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又想杀陆行渊,可疾风挡在陆行渊面前,看见疾风,他稍稍有点理智。

  他朝着陆行渊走过去,落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头。

  疾风驱散了天炽带来的威压,可其他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或者说眼前这个局面他们完全是一头雾水,在天炽颠来倒去的话里,他们只能拼凑出一点内容,大意就是陆晚夜抢走了东皇钟碎片,导致他不能离开。

  可在众人的记忆里,拿走东皇钟碎片的人是谢家老祖,他们不知道天炽为什么抓着陆行渊不放。

  而且陆行渊为什么说他不是白飞龙?这件事又和陆行渊的契约兽有什么关系?

  众人的心里产生无数的疑问,陆行渊一次次刺激天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众人却越来越茫然。

  他们意识到,陆行渊才是真正的有备而来,他所知道的事,远比谢道义多。

  天炽在几步之遥外停下脚步,盯着陆行渊道:“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陆行渊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安顿好谢陵,在他周围布下防御阵法,随后缓缓站起身,灵气和魔息交融,他身上的伤势在灵力的倾泻下开始愈合。

  破厄浮现,他手持长剑,朝着天炽跨出一步。

  一步落下,他体内魔息暴涨,一道虚影浮现在他身后,头生双角的魔族身形高大,他睥睨人间,不怒而威。

  陆行渊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始祖天炽,我曾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你寻找东皇钟碎片,炼化东皇钟器灵,我们魔族至今都还供奉着你。”

  陆行渊吞噬了天炽的精血,身后的魔影越来越清晰,和他梦中看见的那人相差无几。

  天炽看着陆行渊身后的那道身影,如遭雷击。体内的气息混乱,那些煞气和阴气翻滚,想要模拟陆行渊身上的魔息。

  其他人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跟不上陆行渊的思维。

  天炽有所动摇,目光溃散,眼底浮现挣扎之色,可是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他目光轻蔑,冷笑道:“你想和我打感情牌?”

  陆行渊道:“我是你的传承者,我本不该和你动手,可我必须见到白前辈。更何况,如今的你不是真的你,只是一抹不肯散去的执念。这样一想,好像也没那么沉重。”

  天炽大笑道:“就凭你?”

  陆行渊挽了朵剑花,道:“不,是我们所有人。”

  陆行渊没想单打独斗,他们和天炽的修为差距很大,就算一起来也不是对手。

  天炽的执念太深,感情牌行不通,只能压制他,再想办法唤醒白飞龙。

  听到陆行渊让动手,方生和辰一等人没有犹豫,摆出干架的姿势。一旁的谢道义有所退缩,这场祸事和他无关,他不想卷进去。

  他更想趁乱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寻找机缘。

  陆行渊扫了他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道:“只有白飞龙知道如何修好东皇钟。”

  谢道义准备开溜的脚一顿,修好东皇钟的诱惑太大了。而且从刚才陆行渊透露出来的那些消息里不难猜出,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白飞龙。

  天炽也说了,是白飞龙和陆晚夜合谋骗他,那陆晚夜肯定知道很多事,而现在这些秘密都到了陆行渊手上。

  谢道义犹豫了一下,最后把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天炽看着站起来反抗的这些人,不屑道:“不自量力,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死的太舒服。”

  天炽的灵力浩如江海,和他比起来,众人的灵力顶多算是一条河。不过再小的河流也能聚成汪洋,在陆行渊和疾风的带头下,在场的人都拿出看家本领。

  魔族从一开始就激活血脉之力,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辰一伤势未愈,方生让他负责侧翼进攻,而他自己直接带着小蛇冲上去。小蛇不再掩盖自己的身形,它亦是雷霆巨兽,身形拔地而起,犹如一线笔直的山峰。

  陆行渊手握破厄,手上还沾着许多血迹。他一开始不设防备,被天炽弄伤了手臂,但魔族的肉身是何等强悍?

  此刻已经恢复大半,不影响他出剑。

  疾风占据了高空的位置,它的雷霆之力配合陆行渊的剑气,可以有效地扼制天炽的阴气,

  谢道义没有耍滑头,这里就他和陆行渊两个真君期,他不出实力,其他人会打的更艰难。

  面对众人的包围,天炽丝毫不惧,他甚至不需要使用太多的招式,只要挥动灵气,就能轻易地将那些人击倒。

  他们灵力相撞,阵阵余波朝着四周扩散,脚下的仙界碎片剧烈颤抖,四周不断地有空间裂缝产生。

  “都得死,都得死!”

  天炽狂笑,阴气凝聚成冰棱,上面缠绕着浓郁的剑气,朝着四周飞射。

  众人连忙抵挡,天炽的身影在他们中间闪现,一拳一个,暴力又直接。修为弱的直接倒飞出去,砸在浓雾中,不知生死。

  饶是方生等人也倍感吃力,天炽的灵力如同山岳一般,又沉又重,轰地一下砸过来,带着迫人的势,将他们压制的死死的。

  辰一本就有伤,几轮下来已经力竭,他后退数步,险些被卷入空间裂缝中。幸得方生拉了一把,但二人没能躲过天炽的拳头,被砸飞出去。

  辰一完全爬不起来了,方生倒是勉强起身,他还没站稳,几个白袍卫也被砸飞过来,他往旁边躲,毫无救人的意思。

  小蛇被天炽打的鳞片飞溅,浑身鲜血淋漓,身上的甲片生出裂痕。疾风张开翅膀护着它,冲着天炽咆哮,吐出一口惊雷。

  雷霆霸道,天炽吃痛,手臂一片焦黑,他怒从心起,剑光横斩,将疾风和小蛇一起斩落。

  陆行渊连忙去救,剑刃卷上天炽的手腕,鲜血喷涌。

  可天炽就像不知道痛一般,陆行渊离得近,他的灵力直接从掌中炸开,逼的陆行渊不得不后退。而陆行渊一退,谢道义的剑紧跟而上。

  他的剑势充满了杀伐之气,锋芒毕露,如同荒野上燃烧的火焰,充满了狂暴的气息。

  陆行渊和他打了个配合,依旧奈何不了天炽,二人被天炽打退。

  “陆小友,这样不行,你要不要试试喊话。”

  陆行渊正压下涌上喉咙的血腥味,脑海里就多了方生的声音。他们已经没有战斗的力气,继续打下去,天炽还没耗死,他们就先没命了。

  陆行渊抖落剑上的血花,示意方生继续说。

  “你对这个白前辈了解多少?你想唤醒他,总得知道他在乎什么。”方生继续传音道:“天炽都能凭执念跟我们耗那么久,没道理那位白前辈没有执着的东西。”

  “执念吗?”陆行渊看着鲜血顺着自己的手背往下滴落,若有所思。

  其实不管是他,天炽,还是白飞龙,他们三个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天炽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无法沟通。

  “白前辈,晚辈陆行渊,家父陆晚夜,今日造访仙界,特来拜访。白前辈,如果你能听见,就请回应我。”

  陆行渊举起剑,挥出白飞龙教他的剑势。白飞龙的君子剑,一招一式间暗合大道。

  陆行渊一边用剑意刺激白飞龙的身体,一边继续道:“晚辈曾到过你们留下的传承之地,得到陆泽前辈的传承。我在传承之地埋葬了陆泽前辈,祭拜过你们三人。”

  悬崖底下的传承是最后一个,它对三人而言是结束,对陆行渊而言是开始。

  天炽满脸不屑,只觉得陆行渊聒噪。

  可是陆行渊没有放弃,在灵力和剑刃的交锋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骄不躁,仿佛是隔着一个天炽,和白飞龙畅谈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在莽荒古域的桃花林,我和前辈第二次见面,前辈传我剑术,教我炼灵。因为莽荒古域的祭坛出了问题,前辈的神魂和神识相融,最终没能逃过一劫。在蛮荒秘境的死寂之地,陆泽前辈送了我一场轮回,告诉我关于传承存在的意义。”

  “白前辈,谢家从仙界带走的东皇钟碎片已经和东皇钟融合,你藏在东皇钟上的答案我已经知道。只是还有很多事我不明白,这一次进入仙界,我就是来找你求个明白。”

  陆行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天炽终于变了脸色,他的灵力失了准头,一只手捂着头,神情痛苦,额角青筋暴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苏醒。

  陆行渊见谈话有用,他定了定心神,顶着天炽的威压,继续道:“白前辈,你和陆泽前辈,江望前辈约好要一起离开,这些你都忘了吗?”

  “上古毁灭,天道破碎,如今的人世灵力衰竭,下一个灭世近在咫尺。白前辈,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请你见我一面。”

  陆行渊言辞恳切,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失真,情绪激动,一时难以平复。

  东皇钟的压迫越来越紧,就算没有人去触碰它,它也会举起屠刀。

  陆行渊想到那些为了找到真相而牺牲的人,内心悲愤交加。

  天炽的神情越发难看,青筋从脸上蔓延道脖颈,他脸色爆红,汗如雨下,嘶声竭力道:“你别想醒过来,我不会让你醒过来!”

  天炽喷出一口血,看向罪魁祸首的陆行渊,暗暗道,只要杀了陆行渊,只要让这个人不再说话,白飞龙就会安静下来。

  天炽发了狠,浑身杀意浓郁,一掌拍向陆行渊。

  陆行渊灵力透支的厉害,他咬牙举起破厄,全身的经脉都在抗议,鲜血从他的皮肤上渗出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挥出最后一剑。

  剑气似海浪生潮,由浅而深,层层叠加,最后掀起狂风巨浪。

  剑气和掌风相撞,陆行渊横剑抵挡,破厄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剑身从中间裂开,断成两节。

  陆行渊也被掀飞出去,呕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他撑着断剑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又重重地摔下去。

  他的发冠碎裂,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身下,脸上沾了零星的血迹,显得面色更白。

  他已经尽力了,可是……

  陆行渊自嘲地笑了一声,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虎口处血迹斑斑。

  天炽的身影落在他跟前,垂下一片阴影。

  他半阖眼眸,就在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清朗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

  “潮声诀练的不错。”

  陆行渊一怔,抬眸看去,已经夺回身体的白飞龙垂首含笑,欣慰地看着他。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白飞龙没有其他传承之地的记忆,但是不妨碍他理解陆行渊的话,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

  他从埋骨之地走出,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失败了?

  陆行渊的剑术和声音唤醒了在体内沉睡的他,他暂时掌控了身体的主导权。被天炽摧毁的仙界碎片在他的仙力下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流云浮动,仙鹤齐鸣,温柔似水的美人上前扶起受伤的人。

  可他们才看过红颜枯骨,此刻有些心有余悸,看到葱葱玉手伸过来,一个个就像上刑一般,全身写满了抗拒。

  白飞龙并不勉强,衣袖轻拂,那些美人和仙鹤就像云雾般散去。

  “这里有一个界中界,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也不怪你们警惕。”白飞龙并未计较,他沉睡之后,天炽利用他的身体在几块仙界碎片上动了手脚,需要点时间清理。

  劫后余生的众人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只敢吞噬丹药,不敢贸然吸纳灵气。虽然这些灵气看起来比刚才更纯,更浓裕。

  白飞龙给他们时间修整,清点伤亡。一开始被带入浓雾中的那些人已经被煞气蚕食一空,化为白骨,没被带走就躺在原地的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急需治疗。

  陆行渊艰难起身去查看谢陵的情况,他把人护在防御阵后面,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这会儿已经能坐起身。

  白飞龙迈步过来,目光露在谢陵的耳朵上,道:“我刚才感受到了江望的气息,原来是你。”

  谢陵微微垂首,道:“见过白前辈,我有幸得了江望前辈的传承。”

  “有意思。”白飞龙的视线在陆行渊和谢陵之间转了一圈,他只是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苏醒之后,天炽的记忆也会被他共享。

  陆行渊承认和谢陵是道侣,并以此来试探天炽,可惜天炽没有反应过来。他夺了白飞龙的身体,但并没有夺走他的记忆。

  “白前辈,你和天炽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陵忍不住问道。

  今日的情况十分凶险,陆行渊几乎是拿命在赌。如果最后一刻他没有完全唤醒白飞龙,他们所有人都将功亏一篑。

  白飞龙叹息一声,神情复杂。

  “你们今天也累了,先随我去修整,事到如今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白飞龙没有回答,他的灵力吹散笼罩在四周的薄雾,花园外仙宫的模样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一条云梯直入其中,仙乐悠扬。

  少了天炽的障眼法,仙界的冷清孤寂就完全呈现出来。仙宫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冰冷死寂。

  白飞龙是这偌大仙宫里唯一的活人。

  方生搀扶着辰一走过来,沈炽去捡回重伤的疾风和小蛇,陆行渊也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碎剑。

  破厄从他出生起就一直跟着他,其上满载陆晚夜对他的期许和厚爱,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把剑会碎在自己手上。

  “师尊。”谢陵担忧地看过来,白飞龙随之侧目。

  断剑上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鲜血,陆行渊神情隐痛,最终没说什么,默默地把剑收起来。

  谢道义等人也走过来,他们双方受伤程度差不多,这会儿看似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整体局面更偏向陆行渊。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白飞龙和陆行渊更熟稔,而且两个人之间,似有不少的秘密。

  白飞龙给众人安排了修整的房间,他倒是一视同仁,一群人留在一个院子里,不分亲疏敌友。

  辰一看到谢道义就忍不住胃疼,嘀咕道:“这位白前辈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们双方都不对付,陆行渊还一路抱着谢陵走上来,谢道义脸都绿了。辰一合理怀疑白飞龙就是故意的,说不定是报复他们刚才出手太重。

  “你想哪儿去了?”要不是看辰一伤的重,方生肯定要照着他的脑袋来一下:“你现在还有打架的力气吗?”

  辰一 摇头,他们个个都是伤残人士,别说打架了,估计斗嘴的心思都没有。

  “陆小友知道太多的秘密,在有些人眼里,他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他们看不见肯定心里痒痒,想法设法都要去打探。既然如此,还不如住在一起,免得有人背后搞小动作。”

  方生说道,他的小蛇缠在手上,因为掉了不少鳞片,看上去光秃秃的,有点丑。方生不嫌弃,就是那些被打破的甲片没办法修复……

  那是陆晚夜突发奇想,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修,他不确定。

  想到这里,方生忍不住朝陆行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刚才看到陆行渊的剑断了,那把剑是他父亲留给他的礼物,对他意义非凡。

  陆晚夜对众人的打量视若无睹,抱着谢陵进了房间,疾风蹲在他肩膀上,它掉了很多羽毛,身上沾了很多血,这会儿和小蛇一样秃。

  魔族各自修整,方生也拖着辰一去找房间。他们每个人对眼前的局面都有很多疑问,但此刻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与其想着猜不透的答案,不如先恢复精力,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放开手脚去办事。

  “主子,我们真的要留下来吗?”卫一看着那些人毫无戒备地选择休息,心里还有些发怵。

  他们不了解白飞龙,总不能陆行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而且白飞龙把他们送来以后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了后手。

  谢道义这会儿还有些灵气运转不畅,卫一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可他们现在别无选择。他们一群人加起来还打不过一个天炽,如果这个真的白飞龙想对他们做什么,真的太容易了。

  “有个问题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东皇钟碎片是谢家带走的,东皇钟也在我手上,那个叫天炽的人明明看见了,却没有一点反应,反倒是追着陆行渊要他把东西交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谢道义很不理解,他都做好了和天炽拼命的打算,却发现天炽的目标完全不是他。

  一开始他窃喜陆行渊倒霉,回过神来后他才发现,天炽根本就没有把他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是对他手上的东皇钟不屑一顾。

  谢道义仿佛是拿着一个不值钱的宝物。

  陆行渊在唤醒白飞龙时,提到了一句他已经知道藏在东皇钟上的答案,这个答案指的是什么?难道说东皇钟之所以重要,不是东皇钟本身,而是这个答案?

  谢道义的脑海里一团乱麻,那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让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陆行渊不是说白飞龙会修东皇钟?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谢道义选择留下来,他吩咐卫一收拾房间,大家尽量两人结队,不要分散。

  自从仙界出事后,仙界的白天和黑夜就没有明显的区别,即便是到了晚上,也有一层朦胧的光辉笼罩在上空,像月色一般流泻,让人凭着目力也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但稍微远一点就不行了。

  陆行渊在屋子里布下防御阵法,将疾风扔进小世界。它伤的重,外界没有雷霆,不利于它养伤。

  谢陵坐在床榻上,他的伤势已经缓和很多,并没有那么严重。陆行渊为了刺激谢道义,才故意抱着他回来。

  此刻夜深人静,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修整,并没有人不长眼地跑来打搅他们。

  陆行渊把身上的丹药拿出来分了分,找了合适的给谢陵服下:“以后不许再这样,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陆行渊擦去谢陵脸上的血,眉头紧蹙,他一开始就算好了和疾风打配合,没想到谢陵会冲上来,他不想谢陵为他涉险。

  “师尊是要我看着你受伤也无动于衷吗?”谢陵道:“我做不到,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

  看到陆行渊流血,谢陵心如刀绞,天炽刺的每一剑,都像是落在他心上。他当然知道陆行渊很强,自己的修为比不上,可真到了那种时候,谁还会去在乎修为?

  他只知道应该遵循内心,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闯。

  陆行渊哑然失笑,手掌捧着谢陵的脸,那双蔚蓝的眼睛在回望他,眸光清澈,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他自问如果是自己站在谢陵的立场上,也不可能做到那么冷静。

  “师尊,如果你不想我涉险,就不要把自己至于险地。”谢陵抓住陆行渊的手,轻蹭他的手心:“我不问你来仙界做什么,也不干涉你的决定。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不要再拿自己的命去赌。”

  同样是传承者,谢陵却没有听懂陆行渊和白飞龙之间的对话,他觉得那是他没有触及到的领域,关乎东皇钟,也关乎陆晚夜。

  陆行渊明显有备而来,目标明确清晰,谢陵甚至能感觉到他偶尔流露出的急躁和迫切。他自从闭关出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谢陵看的出来他不打算说,乖巧地没有追问。可心里始终是有些失落,面上不显,耳朵和尾巴也会出卖他的情绪。

  眼看着他的耳朵耷拉下来,陆行渊有些心疼,把人揽入怀中,苦涩道:“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有些事需要确定。”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陆行渊等人在仙界养了两天,期间白飞龙就出现过一次,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来看看大家的伤势,之后行踪不定。

  辰一伤势好了大半,精神则是完全恢复,一大早就拉着方生陪他下棋。方生没有搭理他,辰一本来想抱怨两句,看见方生捧着自己的契约兽,他顿时把话咽下去了。

  小蛇的状态不太好,它当年伤的极重,是陆晚夜另辟蹊径救回来的。这些年方生好好养着它,很少让它单打独斗,这一次情况凶险,就算是小蛇也没办法保全实力。

  它身上的鳞甲已经在灵气的滋养下长出新的,可精神还是很萎靡,用甲片替代的地方没有办法修复。

  方生有些难受,小蛇是他的第一只契约兽,也是唯一的一只,从他拜入御兽宗起,就一直跟着他了。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契约关系,而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辰一难得的知情识趣一次,他没有打扰方生,看了眼陆行渊的房间,犹豫片刻,朝着陆行渊的房间走去。

  陆行渊刚把疾风放出来,它在雷池养了一天一夜,伤势大好,身上又是雷光闪烁。

  辰一表明来意,希望陆行渊可以帮方生看看。许是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开口时底气不足。

  陆行渊闻言沉思片刻,起身出门。疾风缩小身形,准备跟上陆行渊的脚步,就被谢陵一把抓住。

  谢陵揪着它的翅膀,让它不要乱跑。

  院子里,小蛇躺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的尾巴。察觉到陆行渊靠近,它警觉地抬头,吐着信子分辨空气中的气味,确定是熟人后,又一点点蔫下去。

  陆行渊落座,没有东拉西扯,直接问道:“它还没好吗?是不是缺少雷元素?”

  方生摇头:“这里灵气充裕,没有雷元素它也能复原,只是你也知道,它一半身体是用法器组成,光有灵气没用。”

  小蛇身上的甲片有些碎裂,有些凹陷,黯淡无光。

  陆行渊斟酌道:“我也学过几年炼器,方宗主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看看。”

  方生沉默,倒不是他信不过陆行渊,而是炼器和救命是两回事。他心里没底,也不希望陆行渊勉强。

  “能修则修,若是不能……”方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小蛇现在还没有性命之危,就算修不好,他也愿意养着它。

  陆行渊接过小蛇,指腹划过它身上的鳞片,灵力游走,他正思索那些甲片的构造,就感觉到身旁多了道影子。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笑道:“要修东西吗?或许我可以帮忙,我也很擅长修东西。”

  方生一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陌生的声音让他警戒,下意识地就想对来人出手。

  陆行渊手疾眼快地压住他,对来人笑道:“白前辈,你吓到我了。”

  白飞龙察觉到了灵气的波动,但他没有拆穿,顺着陆行渊的话道:“抱歉,一个人习惯了。”

  方生收敛了自身的气息,歉意地看了白飞龙一眼,笑道:“白前辈这话很耳熟,我的一位朋友也经常说他很擅长修东西。”

  “我猜你这位朋友叫陆晚夜。”白飞龙朝陆行渊伸出手,陆行渊没有迟疑,将小蛇交给他。

  白飞龙看着小蛇,笑道:“当一个人将自己擅长的道法修炼到极致后,总是会有点自信的毛病。很不巧,我和他是同类人。”

  骤然落到一个不熟悉的人手中,小蛇吐着信子,蛇头高昂,鳞片和甲片在光晕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方生通过契约安抚它的情绪,疑惑道:“白前辈也是炼器师?”

  “算是,也就和陆晚夜打个平手的水平。”白飞龙的声音清润,平和。

  他剑器双修,又是上古大能,修为远在陆晚夜之上。他说能和陆晚夜打个平手是在自谦,不过方生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白飞龙对陆晚夜的评价不低。

  白飞龙检查了小蛇身上甲片的损毁情况,道:“能修。”

  方生心头的大石头落地,嘴角有了笑意。

  白飞龙顿了顿,又道:“之前救它的人应该是想给它重新炼制一个身体,但材料难寻,才会变成这样。我手上倒是有些材料,不过我恐怕不能帮你炼制。”

  方生笑意一僵,还没从喜悦中回神,心情又跌入谷底。他咬了咬牙,把求助的话咽下去。

  当年陆晚夜为了救小蛇耗费良多,白飞龙所言只怕更不容易,他们萍水相逢,不救也是人之常理。

  “你不必如此沮丧,听我把话说完。”白飞龙把小蛇还给方生,见他隐忍失落没有纠缠,心生好感,道:“我可以把炼制的材料以及炼制之法交给你,你去寻想出这种奇妙之法的人再帮你炼制一次。我现在出手,最多是让小蛇身上的甲片恢复原样。”

  白飞龙只说不能炼制,没说不能修好。

  炼和修是两回事,前者需要耗费他很多的心神,他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实在难以分出多余的精力。

  方生怔愣片刻,方才反应过来白飞龙的意思。他不仅愿意帮他,还免去他的后顾之忧,只可惜……

  “前辈有所不知,之前帮我的人是陆晚夜,他已经不在人世多年。”方生有些惋惜,轻叹口气,随后又觉得这种情况下说这话有些不对劲,找补道:“前辈愿意帮我修好我已经感激不尽,世上再难有第二个陆晚夜,那些材料就不用了。”

  听到陆晚夜的名字,白飞龙毫不惊讶,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方生知道材料贵重,他现在已经不奢求为小蛇炼制新的躯体,能够复原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你这条小蛇有螣蛇血脉,生来就能翱翔九天。”白飞龙说着看向陆行渊,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我有没有教你炼器?”

  白飞龙没有过来之前,陆行渊就在和方生说救治小蛇的事,如果他没有炼器,自然不会开这个口。

  只是白飞龙不知道他的炼器术如何,他心想既然自己有教陆行渊剑术,没道理不教他炼器。

  “前辈教过我炼灵。”陆行渊如实道:“我主修剑道,后来才转而炼器,于此道的造诣肯定比不上我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我都教你炼灵了,你的炼器术就是还过得去。”白飞龙自认不是胡来的人,炼器炼灵是极难的一件事,没点炼器底子,他也不敢教。

  “我看也别找其他人了,就你来。”白飞龙道:“我先教你修复这蛇灵身上的甲片,你自己记住那种感觉,等出了仙界,你有时间了,在帮这位……道友炼制。”

  白飞龙在称呼上顿了顿,他和这些人不是很熟。

  “晚辈名叫方生。”方生被那声道友叫的受宠若惊,甚至没来得及细想白飞龙的安排。

  白飞龙对他们不了解,方生他们对白飞龙同样如此,之所以如此厚爱,只怕多半是看在陆行渊的面子上。

  想到刚才白飞龙说的那句也不全是为了你,方生隐约有预感,小蛇身上有白飞龙在意的东西,而且极可能对陆行渊有帮助。

  他不动声色地让方生承陆行渊的情意,就是在给陆行渊铺路。

  陆行渊本来就打算一试,见白飞龙转了一圈又把事情推到他手上,他没有拒绝,询问道:“我灵力已经恢复,伤势也好了大半,前辈可要现在炼制?”

  白飞龙道:“可以。”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陆行渊身上,问道:“吞天海可在你手上?”

  吞天海是天炽带入东皇钟的宝物之一,此前无人知其来历,只当是上古流传的东西。吞天海曾为白飞龙所有,陆晚夜自传承中所得,后和东皇钟碎片一起传到陆行渊手上。

  陆行渊之前多是在小世界中使用,白飞龙问起来,他也不瞒着,将吞天海从小世界中取出。

  器鼎一落在院子里,威武霸气的身姿就引来众人的视线。

  疾风在小世界也会和吞天海玩,看见老伙计忍不住扑腾翅膀,谢陵怕它乱飞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带着它过去。

  另一边的谢道义等人从白飞龙进入院子后,就一直密切关注,不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此刻见白飞龙要指导陆行渊炼器,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手里拿着缩小的东皇钟,犹豫再三,起身出门。

  他倒要看看白飞龙到底会不会修东皇钟。

  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陆行渊有所预料,并不惊讶,只是询问白飞龙需不需要换个地方。

  白飞龙抬手制止了他的想法,有些时候外界适当的喧嚣也是一种不错的考验。

  “你专心修甲片就行,我看看你的剑。”

  白飞龙的手指在陆行渊眉间一点,把一些关于炼器的心法传给他。

  陆行渊眉心一热,他揉了揉眉心,将破厄取出。

  因为天炽的力量太强,破厄替陆行渊抵挡了大半的攻击,最后从中部折断,端口并不平整,有些小毛刺。

  白飞龙拿过剑掂量,目露追忆之色:“这剑的材料还是你爹从我手上拿走的,你爹也算是把材料发挥到了极致,只可惜条件的局限,让它只能达到准仙器的标准。我能帮你修好它,不过需要点时间。”

  白飞龙没问破厄的来历,这剑的剑胚特殊,拿在手上他就能猜到一二。加上那天陆行渊的失落掩盖不住,谢陵又一脸担忧,他更确信这剑的来历。

  他和陆晚夜一见如故,三言两语的交锋后,更是惺惺相惜。

  既是故人遗物,他当然不能任其毁在仙界。

  陆行渊眉心一亮,喜上眉梢,不过随即又压下去,担忧道:“前辈的身体……”

  白飞龙困在仙界千万年,被迫和天炽融为一体,陆行渊不免忧心他的身体状况。

  白飞龙闻言轻笑,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十分温和。他在等一个可以接受传承的人前来,此刻这个人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舒畅过,他的身体也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

  他现在不过是在为陆行渊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好让他将来走的更平顺,不至于像他们一样,举步维艰。

  他仅一眼,却表达了太多的感情,是前辈对晚辈毫不吝啬的厚爱,充满信心的期许。

  陆行渊眼眶微热,喉咙发紧,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一个眼神就能传递给能够读懂的人。

  陆行渊不再多言,接过小蛇,在白飞龙的指导下将灵气注入器鼎。

  白飞龙握着残剑坐在一旁指导,小蛇顺着气口钻进去,陆行渊的火焰并不会伤害它,只是小心地淬炼它身上的甲片。

  难得有大能指导炼器,大家就算对此道不通,也不愿意错过这样悟道的好机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参悟。

  不过总有不识趣的人选在这个时候上前叨扰,谢道义十分客气,他对白飞龙的身份存疑,但打心底忌惮他的实力。

  白飞龙用灵力帮陆行渊雕琢剑身,对谢道义的到来没有太大的反应,道:“谢道友不必拘谨,其实我和仙界没什么关系,和仙界的仙王也不太熟。”

  谢道义的寒暄卡在嘴里,白飞龙继续道:“我乃上古白帝之子,在你们所知的传闻里,我应该是失踪了。”

  白飞龙的话点到为止,这点信息足够这些人从众多的传闻中搜寻出他的身份,他的来历远比众人想的要久远。

  不知何时到了方生身边的辰一惊讶地瞪大眼,掐了掐方生的手臂,在方生吃痛瞪他一眼时,喃喃道:“原来我没做梦,我们竟然遇见了上古的少君。”

  方生心里的震撼不比他少,他抬头环顾四周,陆行渊和谢陵很淡定,看样子二人早就知道了。

  谢陵揪着疾风给它梳理羽毛,疾风伸了个懒腰,意外的乖巧。

  “没想到前辈大有来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若有得罪,还请海涵。”谢道义迅速调整了心态,白飞龙的身份让他对修东皇钟一事又信了几分,难怪陆行渊那么自信。

  白飞龙没有和谢道义虚以委蛇,直接道:“你有事?”

  谢道义面色一僵,察觉到白飞龙的冷意。他心里有些气恼,但面上依旧恭敬,道:“我有一物想请前辈一观,不知前辈能不能修?”

  谢道义取出东皇钟双手递上,白飞龙看了一眼,没有接:“你这东西没有坏,很完整,不需要修。”

  白飞龙的话让众人一惊,陆行渊也随之侧目。

  “前辈真的不再看看吗?”谢道义不死心,“你应该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可它现在和传闻相去甚远,有人说是因为缺少器灵。”

  “传闻没有错,但我也没有说错。”白飞龙一脸的淡然之色,他看东皇钟的眼神冷淡中带着一点怀念,即不吃惊也不贪婪。

  许是他太过淡定,谢道义反而不淡定了。

  “前辈莫不是在耍我?”谢道义挺直腰杆,收回东皇钟,面露愠色。

  白飞龙摇了摇头,转头对陆行渊道:“行渊,你告诉他为什么?”

  陆行渊一愣,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这个假东皇钟的存在是为了吸引天道的注意力,白飞龙是要他点破这件事吗?

  “你放心说,本来也瞒不住了。”白飞龙见陆行渊犹豫,又补了一句,慢悠悠地拿起另一半短剑,继续画符文。

  白飞龙的瞒不住有两个意思,一是真品势必要出现,假的瞒不住,二就是陆行渊到了仙界,他一定会触及到核心,东皇钟早晚会察觉。

  之所以白飞龙不点破,也是对陆行渊的考验。

  陆行渊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道:“赝品。”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许是陆行渊吐出的那两个字威力太大,在场的人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赝品?

  什么是赝品?

  他们争抢的,为此打上天衍宗,成功把天衍宗从天下第一大宗的位置上拉下去的东西是假的?

  陆行渊早就知道这东西有问题,所以他不争不抢,淡定自若地看着师无为把这东西带回去,然后祸水东引,联合奇玩阁坑师无为一把,顺利地杀了师无为?

  “怎么可能?它怎么会是假的?如果它真的是假的,那我们……”

  那我们之前为了它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谢道义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压下心里的震惊后,他更多的是对这句话的质疑。

  其他人也是神情莫测,方生和辰一惊讶归惊讶,除了感到有些荒唐外,他们并不愤怒。大概是一开始陆行渊对东皇钟的态度就很有问题,受他的影响,东皇钟在二人的眼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白飞龙没有义务为谢道义解惑,他对陆行渊身边的人是很温和,像个大家长,不怕麻烦,但对和陆行渊不对付的人就比较冷淡。

  谢道义忌惮他,不敢对他发难,就把矛盾对准陆行渊:“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陆行渊不置可否,谢道义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突然难看,声音颤抖:“云棠也知道?”

  说起来东皇钟并不是谢道义去天衍宗带出来的,而是他特意去偶遇云棠,云棠在半道上扔给他,说到了仙界用的上。

  虽然他那时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很开心,因为他觉得这是云棠愿意破冰的信号。他越在意云棠的过去,就越想把云棠据为己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云棠的过去是一个错误。

  如今再看自己来时一路的窃喜,谢道义觉得自己更像个丑角。

  “云棠是谁?”意料之外的第三人让白飞龙来了兴致,“你们来之前,天炽的记忆里还和一个女人交过手,是她吗?你们什么关系?”

  云棠比众人走的快,又是孤身一人,所以白飞龙还有点印象。

  谢道义听到她的名字,愤怒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道侣。”

  白飞龙有些惊讶,诧异地看了谢陵一眼,道:“所以她是你娘?”

  谢陵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陆行渊道:“她是我娘。”

  白飞龙的视线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转了一圈,沉默了,这关系还挺乱。

  “不是吧,谢道义。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有脸提道侣这两个字?”

  白飞龙刚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辰一就不客气地拆穿谢道义,伸手比划道:“和你成过亲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那是不是个个都是道侣?云夫人亲口说了同你和离,你省省吧!”

  辰一送了谢道义一对白眼,成功把谢道义气出内伤。

  陆行渊知道云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白飞龙,解释道:“我爹死后,我娘二嫁谢道义,不过已经和离了。这次我们能进仙府,是她打开了我爹留下的通道。”

  云棠和陆晚夜感情仍在,知道她是东皇钟的知情者后,陆行渊莫名地不想白飞龙误会她。

  明白其中的曲折,白飞龙蹙眉思索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白飞龙猜的很准,陆行渊和谢迟感情不好,没有否认,只是面色不太好看。

  他的神情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白飞龙了然。他没有八卦别人家庭的爱好,止住了这个话题。

  谢道义看着手上的赝品,越看越生气,他几度平复心情,都没能压制那喷涌的火气,怒道:“你们早就知道东皇钟有问题,却一声不吭,让我们像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你说话严谨点。”辰一不满道:“这东西好端端在天衍宗放着,是你自己要带出来,怪的了别人?”

  东皇钟变赝品,辰一他们一样的震惊,但他就是不想让谢道义好过,一句接着一句的怼他,看他吃瘪就开心。

  谢道义这会儿没脸说出东西是云棠给的,憋的胸口闷痛,忍了忍,始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道:“不是我带出来的……”

  辰一嗤笑,道:“你想说是云夫人给的?她给你干嘛。”

  云棠对谢道义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说她会给谢道义东皇钟,还不如说是谢道义不折手段骗过去的。

  不过,如果云棠知道东皇钟是假的,那就另说了。

  “我知道。”白飞龙插入二人的谈话,姿势慵懒,慢悠悠道:“做靶子。”

  众人闻之侧目,白飞龙吹去剑上的一些碎屑,道:“虽然你手上这个东皇钟是假的,但是为了能让它完美地成为替代品,它被赋予一定的气运。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好运消耗的太多,就会变成厄运。”

  白飞龙的声音是温和的,却字字杀人诛心,落在谢道义的耳朵里让他遍体生寒。

  东皇钟携带厄运,这无疑是把他至于危险的境地,难怪他一入仙府,就被那些碎片追的到处跑。

  谢道义的手在抖,他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东皇钟如此碍眼过。

  “你要是不想要了可以还给我,它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华丽但用处不大。我可是特意让它不能认主,这样才能让人无休止地争抢。”

  白飞龙不是会提陈年旧事的人,今天那么多话,多多少少有陆行渊的关系在里面。他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大家已经懒得去思考他说了什么,而是高兴地看谢道义倒霉。

  谢道义的脸一会红,一会儿白,简直是五彩纷呈,精彩极了。

  众人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打不过白飞龙,这会儿已经动手了。他当仙皇多年,恐怕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丢脸过。

  他对云棠的情意云棠不屑一顾。

  他在意的东皇钟其实是赝品。

  他仗着仙界后人的身份,想要大展拳脚,结果遇上了上古的少君,对方直言不熟。

  他想要的一切都不如他所愿,反倒是陆行渊走的顺风顺水。

  强烈的屈辱感和怒火掩盖了谢道义的理智,他扔掉这无用的东皇钟,怒气冲冲地带着手下甩袖而去。

  白飞龙没有阻拦,还贴心地给他们打开离开这块碎片的路。

  东皇钟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是此刻众人看它的眼神完全没有贪婪,反而是畏惧,就怕所谓的厄运缠上自己。

  疾风扑过去将它叼起来,摇摇摆摆地跑到白飞龙面前,将东西放在他腿上。

  白飞龙忍俊不禁,拿起东皇钟道:“气运这东西,压不住才是厄运。”

  随后随手一抛,把东皇钟丢给陆行渊,又道:“收好,怎么说也是件神器,虽然效用鸡肋了些,但没准以后用得上。”

  陆行渊接住了,道了一声好,便仔细地收着,全然不在乎所谓的厄运好运。

  短短几天内,经历了很多事,大家以前的一些认知被推翻,此刻谢道义等人一走,大家难免有些压不住心底的好奇。

  陆行渊专心掌控灵力,小蛇在火焰中畅快地游来游去,丝毫不被外界的声音打扰。

  辰一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辰一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期期艾艾地看着白飞龙,又是干咳又是搓手,就是希望白飞龙能够注意到他。

  白飞龙又不瞎,当然看的一清二楚。他抬起头,道:“想问什么就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辰一顿时眉开眼笑,凑近白飞龙,狗腿道:“白前辈,你刚才说炼制这个东皇钟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东西?我印象中东皇钟的传闻由来已久,你又是上古时期的人,该不会那些传闻都是这个东西搞出来的吧?”

  辰一虽然嘴碎,什么都敢往外说,但绝对不是一根直肠通大脑的人。他们这些人就只见过假的东皇钟,而且这个东皇钟还被拆成两部分,分布放在不同的地方。

  谢家老祖当时肯定也以为自己带走的是真的,谁会想到有人用假东皇钟布局呢?

  “你看问题很准确。”白飞龙夸奖道:“再接再厉。”

  辰一顿时有些飘飘然,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可是他乐了一会儿就发现,白飞龙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答案模棱两可,怎么想都没问题。

  “前辈不愿意说,也不用把我当小孩子哄,我最多不问就是了。”辰一泄了气,挠挠头,有些郁闷。

  白飞龙已经处理好破厄的剑胚,他在上面添加了好几种剑纹,可以提升剑的品阶。

  关于东皇钟,他不想说太多,因为他希望由陆行渊来告诉天下人。

  不过看这几人一时半会不会放弃的样子,他要是不说点什么,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白飞龙站起身,朝着几人走去,道:“传闻这种东西真真假假,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就像这个东皇钟,只要我不说,你们谁知道它是假的?有些时候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的表象,要透过表象看本质。”

  “前辈,你这……”辰一无奈地弯起嘴角,他听的更糊涂了。

  “前辈,我只有一个疑问。”谢陵摇着狼尾巴,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乖巧道:“既然这个东皇钟是假的?那真的东皇钟在哪儿?”

  谢陵曾在陆行渊的身上见过东皇钟的幻影,他心里有个猜测,真的东皇钟会不会在陆行渊的身上?

  可看陆行渊的态度,完全不像是手握东皇钟的样子。反倒是因为假东皇钟,他好多时候显得心事重重。

  谢陵身上有江望的传承,白飞龙对他的态度和其他人不一样,神情温和道:“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

  这个范围就更广了,众人若有所思。

  谢陵抬头看向陆行渊,他对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反应,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他说在假的东皇钟上有答案,会不会是他从哪个时候起,就知道真的东皇钟在哪儿?所以那么反常。

  可一般而言,知道这种消息不应该高兴吗?

  谢陵不明白,为什么他师尊反而一点都不高兴?

  第二百三十六章

  白飞龙对东皇钟的事守口如瓶,陆行渊也只是打哈哈,以至于辰一周旋许久,还是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方生看出他们二人对此有所忌讳,让辰一不要继续去打扰他们。

  白飞龙为了让辰一安静点,开了一个阁楼供大家使用。一开始辰一还不以为然,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有很多丹药、法器和功法。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辰一安静地闭嘴了。

  小蛇的修复花了陆行渊两天的时间,等陆行渊熄火将它放出来,它不仅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还更加金光闪闪。

  方生感激不已,拍着陆行渊的肩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小蛇缠绕在方生的手腕上,兴奋地支起头。

  陆行渊消耗了不少灵力,这会儿人有些疲倦,方生这一拍,把他拍的坐在台阶上。陆行渊干脆就不起来了,伸了伸退,道:“方宗主要这样说就见外了,大家是盟友,我能帮则帮。”

  “是啊,是啊,魔尊又不是会携恩要挟的人,以后需要出力的时候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方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辰一为他高兴,伸手逗弄小蛇,却被小蛇给咬了一口。小蛇龇牙威胁他,小尾巴拍打方生的手腕。

  方生瞪他一眼:“我们不是很熟。”

  惨遭一人一蛇嫌弃的辰一哽住了,他们以前确实不是很熟,御兽宗和佛宗都不带他玩。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觉得他们的感情是有进步的。

  辰一决定好好和方生掰扯一下他们熟不熟的问题,方生选择装聋作哑。

  陆行渊坐在台阶上,看着辰一一个人也能说的有来有回,当真是佩服。

  此刻天色近黄昏,四周的光线晦暗不明,白飞龙在屋檐下挂了灵灯,注入少许灵气就能驱散院子里的晦暗。

  谢陵点了灯,走到陆行渊身边坐下,询问陆行渊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叨扰白飞龙。

  陆行渊来仙界就是为了见白飞龙,现在白飞龙见到了,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等事情办完我们就走。”陆行渊抬手揉了揉谢陵的耳朵,他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就插进来。

  “走?往哪儿走?”白飞龙出现在院子里,看见陆行渊已经收起器鼎,便知道他把小蛇修好了,道:“他们可以走,你不能走。”

  众人习惯了白飞龙的神出鬼没,辰一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道:“我们没说要走。”

  “无所谓,反正我也要请你们走了。”白飞龙神色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们的时间不多,没必要在这里空耗,仙界破碎后,仙界的灵植长的异常繁茂,其中不乏天材地宝,是历练的好去处。”

  白飞龙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琼浆,润了润嗓子,道:“我找行渊有点事,就不放他和你们同去。你们记着,不管收获如何,到了时间要及时离开。还有就是尽量别动手,这几块碎片经过我的炼化,能够承受一定的攻击,其他碎片就不一定了。”

  白飞龙被困在仙界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仙界的情况。仙界破碎后,仙界大部分的底蕴被东皇钟吞噬,小部分被他收为己用。剩下的那些更多是残破仙界的自我孕育,危险和机遇共存。

  他给大家指了个大概的历练方向,以他们的整体水平为基准,保证每个人都会有收获。

  许是这件事提的有些突然,最多话的辰一也安静了。

  “今天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了。”白飞龙把事情拍板定下,转身走到陆行渊和谢陵跟前,垂首道:“谢陵,你跟我来一下。”

  谢陵一脸茫然,不解地看向陆行渊,心里疑惑白飞龙找他做什么。

  陆行渊也有些诧异,但想到谢陵身上有江望的传承,白飞龙许是为了这种事,便没有多想。

  谢陵跟着白飞龙离开,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中。几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方生才道:“我们会帮你照看好魔族和谢公子,你别担心。”

  白飞龙只留下陆行渊一人,大家不是那种不识趣的胡搅蛮缠之辈,当下已经决定好离开。

  “谢道义在白前辈这里吃了暗亏,心里必定记恨,你们万事小心。我会让疾风跟着谢陵,一旦情况不妙,就让疾风带着你们进入虚空裂缝躲避。”

  谢道义丢掉东皇钟,这让他们少了虚空这条道。有疾风在,方生他们不必和谢道义纠缠。

  而且白飞龙也说了,外面的碎片禁不起灵力的摧残,万一打碎了碎片,空间裂缝扩大,全部吞进去就更不妙了。不是所有的人和妖兽都能在虚空中飞起来。

  “魔尊放心,我们没那么傻。”辰一现在根本就不怕谢道义,就仙界这情况,只要动手,谁都讨不着好。

  “谢道义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我现在反而有点担心他会去找云夫人。”

  谢道义在白飞龙面前那么丢脸,也有云棠的一份功劳,云棠一人在外,谢道义若是真的咽不下那口气,去找她的可能性太大了。

  辰一有些担心,他话刚说完就看到方生对他挤眉弄眼,辰一一愣,意识到在陆行渊面前说这话有些不合适,连忙道:“不过云夫人也是真君期,不会怕了谢道义。”

  陆行渊笑了笑,没有说话。云棠选择算计谢道义,不可能没有考虑过后果。

  对于她而言,谢道义动不动手,并没有那么重要。

  仙府外,揽月桥。

  这里视野开阔,流云拂动,目光所及,一览无余,是个安静又适合谈话的地方。

  谢陵不知道白飞龙把他叫过来做什么,内心有些许忐忑。白飞龙让陆行渊留下,没有提到他,那他应该也要离开。难道白飞龙是怕他和陆行渊反对,所以从他这里下手?

  谢陵思维发散,想到这里不禁在心里自嘲自己想多了。他和陆行渊不是那种会为了情情爱爱要生要死的人,白飞龙也不是要拆散小情人的恶婆婆。

  揽月桥的风里带着花香,白飞龙迎风而立。他身姿挺拔,在风中犹如青松,仙人之姿。

  他带谢陵过来是有事商谈,省了寒暄,开门见山道:“你和行渊他娘关系如何?”

  谢陵一愣,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他一时竟然答不上来。

  他和云棠关系不好,他们的交集不多,前世云棠亲口承认不喜欢他。这一世随着陆行渊命运线的改变,他们之间的接触就更少了。

  按理谢陵应该说一句不好,可是不知怎的,白飞龙的话让他想起在蛮荒秘境他被陆行渊拉入轮回,轮回里云棠对他很好。

  那句不好就说不出口了。

  许是谢陵的神情太复杂,白飞龙道:“我明白了。可是这件事除了你,我不敢托付给别人。”

  谢陵心中警铃大作,问道:“可是和云夫人有关?”

  白飞龙颔首,他的视线掠过眼前的浮云,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神情凝重:“那位夫人要死了。”

  谢陵大惊,心里情绪翻滚,莫名的难过,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们上次见她不是还好好的?”

  谢陵微顿,道:“是因为她和天炽出手时受伤了?”

  白飞龙摇头,叹息道:“她本来就活不长了,我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非常浓烈的天谴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已是五衰之相。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才一直黑袍罩身。”

  修道之人并不能真的与天同寿,如果修为升不上去,寿元已尽,肉身不会立刻腐烂,但会进入五衰之相。

  这个时间可长可短,再美的红颜也会化为枯骨,一点点破碎凋零。

  云棠的情况略微有所不同,她不是修为不济导致的五衰,而是天谴,是天道施加在她身上的惩戒。

  这会让她在五衰的这段时间内承受异常的痛楚,天道蚕食她的肉身,一点点细嚼慢咽,直到她的血肉完全枯萎。

  “我们这天道可小心眼了,被它盯上的人从来就没有好结局。”白飞龙似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一声,道:“那位夫人身上的天道印记少说也有两百年了,但发作是这几年间的事。不然任凭她修为强悍,也不可能熬那么多年。”

  谢陵听得背脊发寒,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件事告诉陆行渊。他和云棠的关系才有所缓和,难道就要永别?

  “我劝你最好不要告诉他。”白飞龙看穿谢陵的心思,他特意带谢陵走的那么远,就是不希望陆行渊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谢陵喉咙发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就算你说了,他也不会去。”

  “白前辈,你不是我师尊,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去?”谢陵有些生气,反问道:“你不打算告诉他,就是从一开始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如果将来他知道了,这对他而言不是更残忍吗?”

  陆行渊对云棠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最近这段时间才有了点缓和的迹象。他要是知道云棠出事,不可能坐视不理。

  “我说了,他不会去。或者我换一个你能听懂的意思,他不能去。就算他知道他娘危在旦夕,他也不能离开这里。”

  面的谢陵的怒意,白飞龙依旧平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云棠和他都没有时间了,陆行渊只能从他们中间选一个。

  “让他知道他却不能离开,才是最大的残忍。”白飞龙心平气和地劝说谢陵:“这件事你知我知,如果将来他要怨恨,就让他怨恨我一人。”

  谢陵心里发堵,白飞龙的话让他冷静下来。陆行渊进入仙界后,目标明确,他就是冲着白飞龙来的。他和白飞龙有事要做,现在事情还没有开始,让他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

  可云棠还等得了吗?

  谢陵很矛盾,一方面他不想欺骗陆行渊,另一方面他不想让陆行渊日后知道真相,陷入悔恨中。

  “孩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完美。”白飞龙道:“我相信云夫人也不希望行渊因为她而受到影响,她独来独往,又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不就是不希望你们知道她的情况?”

  云棠能带众人进入此地,还找上白飞龙,就说明她在一定程度上是这些事的知情者。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陆行渊应该做什么。

  这样的结果对于陆行渊而言确实是有些残忍,可如果陆行渊因为儿女情长就放弃大家为他铺好的路,那云棠和陆晚夜的牺牲将变得一文不值。

  谢陵心里难受,他站在桥上沉默许久,道:“白前辈希望我怎么做?”

  白飞龙的声音飘在风里,有些不真切:“如果你能遇见云夫人,请为行渊尽最后的孝道。”

  别过白飞龙,谢陵一个人在外面想了很久才敢去见陆行渊。

  陆行渊在替他收拾东西,法器丹药,甚至疾风,陆行渊都一股脑地塞给他。

  因为不能同行,陆行渊有些歉意,也有些担忧。

  谢陵听着陆行渊的叮嘱,鼻子发酸,眼眶有些红。他不敢问陆行渊,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怕他一开口,就忍不住说出云棠的事。

  “这是怎么了?白前辈为难你了?”陆行渊察觉到谢陵神情低落,拉着他坐下来,指腹擦过他的眼尾。

  谢陵勉强笑道:“我舍不得你。”

  谢陵甚少有这样感性的一面,陆行渊觉得有些惊奇,他把人揽入怀中,轻抚他的脊背,道:‘这次是我食言了,等出了仙界,你想怎么出气都行。’

  进来之前,陆行渊和谢陵说好了不分开,可是没想到白飞龙过于谨慎,

  不愿意让旁人知晓。陆行渊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只能委屈谢陵和方生他们离开。

  谢陵把头埋在陆行渊的胸口,闷闷道:“你要快点结束,我等着你来找我。”

  “好。”陆行渊满口答应,没看见怀里的谢陵心事重重。

  谢陵最终没有选择向陆行渊说出云棠的事,他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如果能够遇见云棠,他说什么也要把云棠留下来。

  他不信云棠会死,明明上一世他们死的时候,云棠还在。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仙界的晨曦和夜色没有太大的分别,天际灰蒙一片,纵然祥云缭绕,也有种孤寂的晦暗。

  谢陵他们走的时候没有惊动白飞龙,陆行渊去送了他们一程。

  方生和辰一都是可以信任的人,陆行渊并不是很担心。

  等他出门回来,白飞龙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吵吵闹闹的人走了,院子里格外的安静。白飞龙翻看一本古籍,翻书的声音都比脚步声响。

  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吹着流云飘远。

  白飞龙放下书,道:“回来了?可怨我不给你留一个陪伴的人?”

  “我和前辈所图之事,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就算前辈愿意让其他人留下,我也得考虑一下。”陆行渊在白飞龙对面坐下,二人隔着一张圆桌,四目相对。

  之前院子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不适合说的太明白,此刻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便不需要继续遮遮掩掩。

  “东皇钟碎片可是在你身上?”白飞龙问道。

  天炽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东皇钟碎片承载整个仙界,而碎片的本源就在无妄花海。

  白飞龙当年亲眼目睹了上古毁灭,他的亲朋好友死在他眼前,他想过冲出去和东皇钟拼个鱼死网破,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

  他没有正面挑衅东皇钟,而是暗地里救下一部分人,为此他消耗了很多的神魂力量,最后不得已躲进了仙族的始祖祭坛。

  他在仙族的祭坛内陷入沉睡,而这一睡就不知岁月。他是在仙族的供奉下醒来,随着他一起苏醒的,是天炽一丝不甘的怨念。

  那个时候白飞龙一心想找出碎片,并没有理会这丝怨气。他在仙界流浪多年,确定东皇钟没有注意到他后,他才逐渐大胆起来。

  一开始他的目标是放在法器上,因为东皇钟本身是一件器,东皇钟的碎片大概是被人当成了法器之类的存在,可是一直搜寻无果。于是他转变了想法,开始寻找各种福地洞天,这一找果然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仙界不完全是建立在东皇钟碎片上,准确说是无妄花海所在,乃是东皇钟碎片所化。

  白飞龙要取东皇钟碎片,势必会惊动东皇钟。后来的情况就如天炽所言,无妄花海崩溃,继而席卷整个仙界。

  东皇钟再一次覆灭一界,不仅如此,它还将罪魁祸首的白飞龙囚禁在破碎的仙界内,让他不能离开。

  白飞龙因此元气大伤,为了活下去,他不得已和天炽的怨气融为一体,从怨气上汲取力量,保证自己的神魂不会消散。

  仙界破碎,仙界的祭坛也遗留在此。白飞龙对祭坛做了一些改造,搜寻残存的仙界力量。

  他被困在这里,不知日月,又受怨气影响,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就在他快要自暴自弃时,陆晚夜出现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入仙界,原本他只是来藏一样东西,没想到仙界内还有人。他和白飞龙一见如故,在他身上,白飞龙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就算有传承也无法传递,最终他经过深思熟虑,将东皇钟碎片交给陆晚夜,让他带出去。

  之后的事白飞龙记不太清了,天炽不满意他把东皇钟碎片交给一个陌生人,和他争抢身体的掌控权,二人闹了许久。

  白飞龙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干脆给自己的神魂留下暗示,沉睡养魂,直到再一次被陆行渊唤醒。

  只是白飞龙以为会等来故人,没想到是故人之子。

  陆行渊取出长命锁,递给白飞龙:“听我爹说我抓周时就抓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它,另一个就是我的佩剑。”

  那时的长命锁还是一块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碎片,陆晚夜拿出来凑数,岂料陆行渊一眼相中,一手抓着剑,一手抓着它,怎么哄都不放。

  长命锁构思精巧,在不损毁东皇钟碎片的前提下,陆晚夜尽可能地去改造,外形上已经很难将它和东皇钟联系起来。

  白飞龙摩挲着长命锁表面,他感觉到了碎片对他的排斥,惊讶道:“认主了?”

  白飞龙之前也试图炼制碎片,但都不得其法,没有办法让碎片归为己用。所以他才会把碎片交给陆晚夜,大胆赌一把。

  陆行渊不清楚其中的曲折,道:“我当时并不知道它的特殊性,被它吸了血,之后就能用了。”

  “用?”白飞龙注意到这个特殊的字。

  陆行渊也不瞒他,道:“长命锁内有一个小世界,里面的灵气没有受到任何的污染,还有一片雷池,但雷池中缺少天道。我几次渡劫,雷池吞了我渡劫的赤雷,进化出了一点规则。”

  陆行渊下意识地隐瞒了陆晚夜的存在,他的情况不稳定,陆行渊不想别人打扰他。

  既是东皇钟碎片,能够自成一个小世界没什么好稀奇的。相比之下,白飞龙更惊叹于陆晚夜的成功改造。

  “看来这东西注定非你莫属。”白飞龙把长命锁还给陆行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白飞龙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办法,陆行渊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得到了碎片的认可。白飞龙并不失落,相反他很高兴,因为这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没有办法撼动东皇钟这个庞然大物,这块碎片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契机,它和东皇钟依旧有微弱的联系,它认了主,用它修好东皇钟,东皇钟也会受到影响。

  “你对东皇钟了解多少?”白飞龙问道。

  陆行渊斟酌道:“我知道它自成一界,囚困天炽。器灵早已死去。”

  “不错,你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了不起。”白飞龙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东皇钟每一次灭世都会藏起关于自己的消息,到了陆行渊他们这个时代,关于东皇钟的线索已经微乎其微。如果不是陆晚夜以死做结,给陆行渊留下一部分,只怕至今还无人察觉。

  陆行渊解开假东皇钟的谜题,得到这些答案,他有资格站在白飞龙面前,了解剩下的事。

  “我和天炽的怨气融合后,知道了一些关于天炽和东皇钟的事。天炽所在的那个世界共有四件圣器,东皇钟为其一,一直由太一族保管。圣器会自己挑选主人,因为这一世的东皇钟器主迟迟没有出现,那些眼红太一族的人打起了东皇钟的主意。”

  白飞龙的声音冷静温和,将东皇钟和天炽的来历娓娓道来。

  东皇钟被人设计骗走,天炽身为太一族的族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任由歹徒拿着东皇钟为非作歹。

  他单枪匹马找上门去,先礼后兵,对方不肯交出东皇钟,还出言挑衅,天炽一怒之下和对方大打出手。

  对方手持东皇钟有恃无恐,争斗中天炽失手将东皇钟打碎,碎片瞬间消失在钟内。

  东皇钟身为圣器,是天地开辟之时,引天道法则所铸,极难修复。天炽这一掌不仅碎了东皇钟,也让东皇钟内的力量失衡,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抢夺东皇钟的人没想到会闹出这种乱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和天炽都难辞其咎。他害怕担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天炽囚禁在东皇钟内,并写下真言,把他连同东皇钟一起封印。

  太一族守护东皇钟多年,对东皇钟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天炽进入东皇钟时,并没有自乱阵脚。他坚信只要找到东皇钟碎片,就有把握将东皇钟修复。

  可偏偏问题也出在这里,那块碎片融入东皇钟内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炽一无所获,反而找到了死去的器灵。

  东皇钟和器灵共生,器灵死去也就意味着东皇钟将变成一件死物,不能再开启。

  而这便是导致天炽绝望的根源。

  东皇钟残缺,力量失衡,它为了自救,将天炽困死在此,并借着天炽的力量,孕育出仙,妖,魔三族。

  东皇钟打算利用世人修道,自孕道果,自行修复,但被陆泽发现了端倪,自此他们和东皇钟的孽缘就开始了。

  “东皇钟虽有意识,却不多。它所谓的自救,不过饮鸩止渴。因为外部残躯,它的灵气是有限的,并不能再生,用一点就少一点。显然它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有各种天灾战争,它在自行控制灵气的消耗。”

  白飞龙神情严肃,他说这些事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体内翻涌的情绪,天炽的不甘和怨恨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他的面色有些白,手背青筋凸起。

  陆行渊对这些事早有猜测,只是从白飞龙的嘴里说出来,那种震撼更强烈。

  天炽不是自愿化身三族,他死后成了东皇钟的靶子,东皇钟利用他给世人编织美梦。

  可这样的美梦和东皇钟一样残缺,东皇钟害怕灵气被耗尽,又想要世人修成的道果,结果就变成它给世人供给灵气,等到时间就灭世,然后再开,再灭世,到最后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东皇钟不仅困住了世人,也困住了自己。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修复东皇钟,让东皇钟认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囚困天炽的人下的真言有问题,东皇钟一直在逃避。

  一旦有人想走这条路,它就极力反扑,然后藏的更深。

  陆行渊能够走到这里,是很多人的牺牲铺路。他们所期望的,一直是离开这里。

  “我爹让我来找前辈,可是前辈有破解之法?”

  涉及到修复东皇钟,陆行渊无从下手。他一世炼剑,未曾想过有一天会走上炼器这条道。

  “想要修复东皇钟,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白飞龙将古籍推到陆行渊面前,上面有他写下的详细炼制步骤。

  陆行渊接过翻看,白飞龙继续道:“第一:找到东皇钟碎片。这一点你已经满足,不必担忧。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两点才是重中之重,你必须记好,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

  陆行渊正襟危坐,一脸正色。

  白飞龙道:“自从我们打破东皇钟的平衡后,东皇钟就将裂痕藏起来,你要想办法找到碎裂之处,然后按照我给你的步骤进行修复。东皇钟不同于其他的器物,修复完整也只不过是完成一半,你还要想办法为东皇钟重新炼制一个器灵。”

  东皇钟这样的圣器,没有器灵孕育,终究是死物。而死物不可能认主,自然也不会让陆行渊轻易打开它。

  东皇钟碎片可能是载体过小,没有受到轮回的污染,才保留了最纯净的灵气,让陆行渊可以使用。

  但它也只是让东皇钟不那么排斥陆行渊,在有器灵的情况下,让东皇钟优先考虑陆行渊。

  白飞龙知道这两件事很难,可他已经没得选了,陆行渊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直视陆行渊的眼睛,严肃道:“你能不能做到?”

  陆行渊沉吟片刻,道:“这第二条对我来说不难,我有一个朋友,他生来就在阴阳之间徘徊,他答应我爹帮他找东皇钟裂痕所在,我相信他可以找到。至于这第三点……之前在蛮荒秘境,前辈教我炼灵,可是考虑到这一点?”

  白飞龙不知道蛮荒秘境的事,但他了解自己。他在蛮荒秘境内,应是看到了陆行渊的潜能,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炼灵之术确实是可以催生器灵的孕育,但我们没有时间慢慢去等。我传你炼灵之术,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强大而又愿意自我献祭的生魂,将它炼制成东皇钟器灵。在炼制的过程中,你和生魂都要下定决心,一旦你们之中有一个动摇,都会功亏一篑。”

  白飞龙垂下眼,向陆行渊透露出残酷的现实。

  炼灵之术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卷是淬灵催生万物,下卷是炼魂,以魂养灵。

  昔日在蛮荒秘境,白飞龙两卷都传授给陆行渊,他当时没有透露太多的消息,想来又何尝不是怕陆行渊不能接受?

  陆行渊内心激荡,说不吃惊是假的。

  白飞龙的话说的还算委婉,一个愿意为了成全陆行渊,自我奉献牺牲的灵魂,他和陆行渊的关系必然不浅。

  陆行渊如何能开这个口?亲手炼制自己的熟人,甚至可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只有这个办法吗?”陆行渊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吐的艰难。

  白飞龙点头,如果可以,他愿意做这个献祭的灵魂,可惜他在世上漂泊太久,神魂之力所剩无几,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陆行渊沉默下来,过了半晌,他才哑声问道:“我的神魂可不可以?”

  白飞龙一怔,陆行渊的神魂当然没有问题:“你要献祭,那谁来炼制?东皇钟碎片只认你,换了旁人不一定可以……”

  “可如果我成了东皇钟器灵,我不就可以左右东皇钟的选择了吗?”陆行渊道:“难的只是需要换一个炼器师。”

  白飞龙劝阻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不是东皇钟自我孕育的灵体,在成为器灵的过程中,需要和东皇钟相互磨合,短时间内不会拥有自我意识,只是能让东皇钟活过来。而且炼制东皇钟需要庞大的灵力,你还能找到一个修为和你相当的炼器师吗?就算你能找到,以你现在的修为也不足以炼制。”

  白飞龙理解陆行渊不想牺牲别人的心情,如果换做是他,他也很难抉择。

  可有些时候,不是他们不去面对就能逃避问题,他们为此已经牺牲太多,难道到了最后这一步,要因为那些感情而放弃?

  “行渊,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可很多事从来就由不得我们选择。”白飞龙垂下眼,有些于心不忍。这只是陆行渊迈出的第一步,在这之后,他甚至可能失去更多。

  陆行渊呼吸一滞,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压在身上的重担。

  白飞龙,江望,陆泽,陆晚夜,云棠……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共同的目标作出牺牲,他们除了彼此,没有盟友,那条路孤独而没有终点。

  他们走完了,陆行渊接过重担,他是离终点最近的人,也注定是失去最多的人。

  陆行渊深吸口气,犹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明白了。”

  这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再痛苦他也得继续往前走。

  白飞龙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他欣慰地看着陆行渊,连说了三声好,声音激昂,逐渐染上湿意。

  从他让陆晚夜带走碎片那天起,他就在进行一场豪赌,现在陆行渊告诉他,他赌对了。

  他终于可以结束这场漂泊,把他所有的传承留给陆行渊,陪他走最后一程。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东皇钟身为圣器,它的炼制对灵力的要求极高。

  这个灵力限制不仅是对炼器师这样,对天地间的灵气同样如此。

  陆行渊如今的修为确实不差,但面对东皇钟还是不够看。白飞龙这些年在仙界也算是搜罗了一点家底起来,为的就是面对今日的这种局面。

  “我当初为了自保,不仅和天炽的怨气融合,还动了祭坛内的那滴始祖血,祭坛已经空了,对你没什么用。”

  陆行渊选择担起责任后,白飞龙带着他离开院子,二人凌空漫步,居高临下。

  白飞龙运转灵力,在他的力量流转下,四周的风被带动,流云四散,四块碎片飘过来,逐渐和中间的这块合为一体。

  碎片上的四座祭坛发出一道光柱,光柱勾连天地。那些药人围在祭坛四周,虔诚地跪倒,嘴里念着陆行渊没有听过的咒语。

  随着光柱的光芒越来越盛,一块巨大的屏障浮现在上空。屏障犹如水波,倒映出地面的楼台亭阁,花草鸟兽。

  白飞龙示意陆行渊跟上自己,穿过那道屏障,浮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流云,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立着一颗高大的菩提树。而在树下悬浮着许多透明的小球,里面的景象光怪陆离,陆行渊想要看清楚,却觉得头昏脑涨。

  白飞龙拍拍他的肩,他才从中回神。

  白飞龙带着他走过去,看着眼前的这些小球,目露追忆之色。

  “始祖之血可以强提你的修为,但缺少你对道的感悟,它会让你的修为在失去始祖之血的供给后,停滞不前。这会有损你的道运,造成难以弥补的空缺,所以我没打算给你始祖之血。”

  白飞龙抬手召来一个小球,他往球类注入灵气,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逐渐改变,变成一幅幅充满烟火气息的人世场景。

  “这颗菩提树是无妄花海的悟道树,无妄花海崩溃后,我将它搬来此地。这些年我用在仙界收集来的仙力,融合菩提子打造了九九八十一个小球。每一个小球内有一甲子的岁月,合起来就是九九八十一次轮回。”

  白飞龙演示了小球的作用,手一松,小球自动回到原来的位置。随着白飞龙的灵气散开,九九八十一个小球全部亮起来,它们伸出透明的触须,相互连接,宛若一片星海。

  “轮回悟道,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可敢一试?”白飞龙问道。

  这是他为陆行渊精心准备的试炼场,在这个试炼场内是千变万化的人生,不仅包含他的道,还有游离可以捕捉的仙力。

  悟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三个月内要轮回九九八十一次,由简到繁,对于陆行渊而言也是一种艰难的考验,

  “我愿意一试。”陆行渊没有拒绝的理由。

  白飞龙欣慰笑道:“悟道球内只能容纳神魂,我会为你的肉身护法。你把吞天海交给我,我为你修复本命剑。”

  神魂离体,肉身最是脆弱。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对陆行渊的身体做点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白飞龙的身上还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他要陆行渊留下肉身,这对陆行渊也是一大考验。

  陆行渊需要完全信任他。

  白飞龙想过陆行渊会犹豫,但陆行渊很爽快,他交出吞天海,道:“有劳前辈了。”

  陆行渊走到菩提树下,盘膝而坐。他的神魂很快离开肉身,进入了离自己最近的小球。

  球内光彩变幻,第一场轮回开始了。

  白飞龙看着吞天海,低头浅笑,他这个后辈是真的一点都不疑心他。

  “蠢货!”

  白飞龙的身体里,天炽传来一声冷哼。

  白飞龙告诉过陆行渊,他和天炽是共生状态,这就意味着天炽没有消失,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抢夺白飞龙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陆行渊也没有犹豫,他不是托大,而是他相信白飞龙。

  天炽阴笑道:“白飞龙,你把他的肉身给我,我就再也不缠着你了。”

  白飞龙只当没听见,他取出刻画好的破厄残片,将它投入器鼎。随后盘膝坐下,专心炼器。

  天炽有些抓狂,威胁道:“白飞龙,你困不住我。只要他开始轮回,你的力量会随之流失。等最后你油尽灯枯,你拿什么来制服我?”

  “白飞龙,我不信你的心里没有一点阴私。你可是上古白帝之子,你是最有希望成为帝君的人。如果不是陆泽拐骗你,带着你去做不切实际的幻象,你就不会死,上古也不会毁灭。”

  “你忘了吗?你爹到死都还在念着你的名字,他那么爱你,一直以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身为天骄,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现在却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种废墟中。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做的一切,他们只会把陆行渊奉为神明,你真的甘心为他人徒做嫁衣?”

  白飞龙炼器的动作一顿,天炽以为有戏,又道:“你看他的肉身就在面前,趁他的轮回还没有成功,你只要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抢过来。白飞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的修为比他高,你的炼器术比他强,你对东皇钟也比他更了解,你才应该是那个解救天下人的英雄。”

  白飞龙轻笑,道:“你说的真动听,动听的我差点就要信了。”

  天炽的话没有在白飞龙心底掀起波澜,他熬过漫长的岁月,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每每到最后一刻,两位挚友的身影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能从那处死地走出,是江望逆天而为,他受天谴五衰,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转给了白飞龙,陆泽耗尽修为为他开路,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白飞龙的身上。

  白飞龙救不了上古,也救不了他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尝尽了无能为力的苦楚,他的内心又如何不怨恨?不遗憾?

  可悔恨不过是无用的懦弱,在他们选择踏上漫漫征途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执迷不悟的蠢货,你想死别带上我。我要活着,我的族人还在等我。”天炽被白飞龙的无所谓激怒,痛骂道。

  白飞龙道:“恐怕不行,忘了告诉你,我死了你也会死。”

  昔日白飞龙吞噬始祖之血,天炽的怨念卷入其中,他们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只是天炽自负,不肯认清现实。

  现在白飞龙说出来,他愣了愣,怨气在白飞龙体内翻滚,冲击白飞龙的经脉。

  “白飞龙,你骗我!”天炽大怒,他在体内折腾,白飞龙也不好受。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席白衣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他长睫低垂,平静道:“天炽,你早该明白,我同你都是早已死去的存在。你不甘心,你想离开这里,难道我们就想留下吗?你口口声声说陆行渊不行,那为什么吞天海,雷宵,甚至是东皇钟都选择了他?”

  “我们等的太久了,没有下一个陆行渊给我们等了。”白飞龙抬头,看向眼前的菩提树,小球内的迷雾缓缓散去,继而暗下来,陷入一片死寂中。

  这是陆行渊结束轮回的标志,一甲子岁月弹指过,他走完了这一生,又进入了下一个轮回球。

  随着小球黯淡,白飞龙身上的一抹生机飞快地消散,两鬓的青丝里掺杂几根银丝。

  九九八十一个小球,是仙力,是菩提子,也是白飞龙一生的修为和生机,只是这一点他没有告诉陆行渊。

  随着陆行渊的不断进阶,他的修为和生机会随之流逝,青丝变华发,容颜一点点老去。

  白飞龙抬手抚过自己的鬓角,脸上带着笑意,是欣慰也是淡然。他不再和天炽多言,他要在彻底老去之前,替陆行渊修好佩剑。

  他没什么好相赠的东西,仅以此剑,助他开天辟地。此后天高地阔,任君翱翔。

  天炽诡异地安静下来,不知道是白飞龙的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痛点,他不吱声了。

  纯白的空间再一次陷入死寂中,只有菩提树上的小球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

  仙域之外,乱流横生,仙界碎片散落,空间裂痕越来越多。

  谢陵他们离开后,乘着疾风在碎片之间穿梭。他们朝着白飞龙指的方向走,一路上收获颇丰。

  方生的小蛇在陆行渊的救治下恢复原本的活力,它不再缠在方生的手上,而是幻化本体,围着疾风转圈。

  疾风不想理它,烦了就吐它一口雷。

  谢陵被大家护在中间,他心里惦记着白飞龙说的事,常常走神。辰一见状,以为他是思念陆行渊,在背后和方生嘀咕,说他和陆行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长此以往,会害相思。

  方生听一次就揍他一次,他们这一路上有辰一耍宝,倒不算寂寞。

  “方宗主,辰宗主,前面那块碎片灵力充裕,要不要去看看?”负责探路的沈炽手握罗盘,看到前面的碎片和手上的罗盘在某个位置重合,惊讶道:“是仙皇的仙府!”

  “仙府?”

  众人闻言都不由地看过去,辰一更是按奈不住,他们在这里飘了也有两个多月了,灵植福地见的多,却少有楼台亭阁。

  方生猜测是损毁在大劫中,又被灵植覆盖消亡,本来心里对仙府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撞大运了。

  “是仙府怎么能少了我?”辰一兴奋道:“疾风,往那边飞!”

  辰一冲着疾风大喊,疾风回应他的只是抖了抖翅膀。

  谢陵忍俊不禁,他盘膝坐在疾风的头上,抚摸它头顶上的双角,道:“飞吧。”

  听到他的声音,疾风才肯调转方向。

  辰一又气又无可奈何,他不讨妖兽喜欢,疾风和小蛇都不爱搭理他。

  临近碎片,巍巍仙宫在众人眼前铺开,琼楼玉宇错落有致,壁瓦青砖间花团锦簇,阡陌交通,流云如纱。

  这竟然是完整的仙府,众人兴奋不已,就算是方生也忍不住动容。

  疾风朝着仙宫飞去,就在它即将靠近时,变故横生,一道强悍的力量从仙宫中爆发出来,整个仙宫地动山摇。

  疾风振翅挡住了那股乱流,鸟背上的大家有些惊讶。

  方生从那股力量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神情凝重道:“是谢道义。”

  方生有些疑惑,以谢道义的能耐,仙府内有什么能逼的他出手?

  听到谢道义的名字,谢陵心底一颤,他不怕谢道义,可他怕谢道义是对云棠不利。

  第二百三十九章

  偌大的仙府内,寒意彻骨。

  辰一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冷颤道:“不是,这里怎么那么冷啊?”

  方生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闭嘴。”

  仙府内,琼楼玉宇犹如冰雕,谢陵他们一行人在方生灵力的笼罩下,偷偷摸摸地潜入仙府。疾风乖巧地化身成一只小鸟,在谢陵的头上筑巢。

  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完全是因为谢道义的那一道攻击。

  谢陵担心是云棠和谢道义撞上,谢道义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云棠身体有恙,定然不是谢道义的对手。谢陵心里着急,就想带着疾风硬闯。

  方生把人劝下来,他怀疑是谢道义他们遇到了大麻烦,逼的谢道义不得不出手,和云棠关系不大。因为在那道攻击中,他没有感受到云棠的气息。

  他们二人各执一词,最后一合计,去是要去,但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去。

  仙宫内是什么情况他们一无所知,贸然闯入只会惊动四方。他们在高空中观察清楚仙宫的情况,选择从仙宫的外围潜入进去。

  仙宫从外面看,流云缭绕,美不胜收,等走近了瞧,冷清孤寂,还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

  辰一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自认皮糙肉厚,此刻也有些不抗冻。

  方生让他闭嘴,他嘴是闭上了,手和脚却过于活泼。

  “不对劲,是真的好冷。”谢陵跟在方生身后,他运转灵气也无法抵御这股寒意,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方生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看去,不少人出现了和谢陵一样的情况。严重的眉毛上都结了冰霜,可四周并未看见雪花飘舞。他们被冷的直哆嗦,嘴唇青紫。

  方生皱眉,这个情况有些不同寻常。

  关键是他没有任何的感觉,而且他的灵力一直笼罩着众人,屏蔽了他们的气息,如果有危险,他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察觉。

  辰一在原地跺脚,他太用力,流云被他踩散,一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辰一愣了一下,伸手去拽方生。

  方生抬头看他,辰一指着脚下,神色惊恐。

  方生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挥袖一拂,他们附近的流云就被驱散。

  谢陵离他们二人近,把他们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顺势低头,不偏不倚地和一个骷髅头对上视线,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空洞,冰冷瘆人。

  谢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尾巴上的毛瞬间就炸了。

  “脚……脚下……”谢陵提醒道:“别尖叫!”

  他这话说的及时,有几个修为低的弟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在方生拂开流云的那一块地方,地砖不知何时变成了透明的冰层,而在冰层之下,密密麻麻的森白尸骨,一具具地堆积起来,挤满了空隙。骷髅头仰面朝上,黑洞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们这一路就是踩着这些尸骨走过来的。

  众人不由地汗毛倒竖,头皮发麻。所谓的寒意是这些尸骨散发出来的尸气,它们太多太密,一眼望不到头,早已把这里变成了化尸地。

  谢陵面色发白,脚踩也不是,不踩也不是。

  “方宗主,我们要不要换条路?”谢陵问道,他看向这条长长的宫道,只觉得脚有千斤重,每一步都会变得艰难。

  方生面色难看:“没用的,只怕整个仙宫都是这个样子。”

  “什……什么意思?”辰一听的心颤,一脸惊恐地看着方生。

  方生眺望云层间的宫殿,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仙界会不会太安静了些?没有楼台亭阁,也没有飞鸟走兽,我们一路走来,遇见的唯一一个人是白飞龙。”

  “仙界遭此劫数,没人也正常啊,这有什么奇怪的?”辰一不以为然,仙界封闭了那么多年,就算有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你说了,仙界无人,那是谁把这些尸骨堆在这里建造这个养尸地?他的目的是什么?”方生问道,辰一哑口无言。

  此地尸气浓郁,就是三尸宗也要自愧不如。把尸骸堆在这里的人,会是堆着玩玩吗?

  在方生的提示下,辰一想到一种可能,他面色难看,不吭声了。

  谢陵眉头微蹙,所谓养尸地,在道法上归为邪术,非大道所为。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往往是大限将至,选择另辟蹊径,利用养尸地行尸解之术,去其肉身,留其骨,待到时机成熟后,夺生人之躯,死而复生。

  此术不被大道所容,但仙界破碎后,此地变成了封闭的空间,天道难以抵达,反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这里是仙皇所居的仙宫,若真有人动了邪念,你们以为会是谁?”方生问道,其实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

  邪术之法不容大道,不管是谁动了这样的念头,都会选择自己熟悉的环境,而不是一无所知的陌生之地,因为这样更有利于布局。

  仙宫是仙皇所在之地,就算行此术的人不是仙皇,也必定是位高权重之辈,修为了得。

  辰一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方生说的这种可能比这一地的尸骨还要瘆人。经历过天炽的毒打后,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他们和仙人的差距还很大。

  行尸解之术的人若是成功了,岂不是比天炽还难缠?要知道天炽只是一抹怨念,借了白飞龙的身体,他甚至都不是本体。

  “现在怎么办?要不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跑吧!”辰一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们犯不着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往里闯:“谢公子,我看云夫人不一定在这里,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辰一劝道,他说的也没错。

  谢陵若有所思,他心里略显不安。这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他却一直没有找到云夫人的踪迹。这种情况实在是不应该,他们和云夫人一前一后进入仙界,时间上相差不大,怎么会遇不到呢?

  谢陵心里没底,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想去探个究竟。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没有理由要求其他人跟着他一起去冒险。

  谢陵摸摸头顶的疾风,心里下定决心,他准备独自前去。有疾风在,他可以第一时间撤退。

  方生看出谢陵的打算,他答应帮陆行渊照顾谢陵,又怎么能让谢陵独自冒险?

  “谢公子,莫要冲动。”方生劝道:“要不这样,我陪你过去一探究竟,辰一留下。如果发现不对劲,辰一迅速带这些弟子离开。”

  方生的这个安排最合理,即满足了谢陵的需求,也不至于把大家都带进坑里。

  谢陵有些犹豫,他谁都不想连累。

  辰一也不赞成,他这人面对危险的时候是有点怂,可那不全是没骨气,他只是对危险比较敏锐。

  就说这块养尸地,他从进来时就觉得不舒服,方生提醒有人行尸解之术后,他更是心底发毛,一时一刻都不想待。

  他始终觉得他们应该走为上策,谁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变故?

  “云夫人的行踪飘忽不定,就算她真的在里面,她肯定有脱身之法,我们贸然进去,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

  辰一试图说服方生和谢陵,他不清楚云棠的情况,心里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不觉得她需要人帮忙。

  方生没有说话,这种事主要还是看谢陵自己的选择。谢陵还没开口,辰一忽然对方生道:‘你别踢我,你真想去我也拦不着。’

  方生和谢陵不解地看着他,他们是离的很近,但方生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辰一说完也愣了一下,意识到不是方生,他面色微变,道:“刚刚有东西踢我!”

  辰一话音刚落,远处的宫殿内传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那声音不似人言,尖锐刺耳,让人神魂刺痛。

  伴随着那声音的扩散,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从众人脚下传来。

  辰一硬着头皮往下看,只见一只骷髅脚伸出冰层,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踢他。辰一脸色铁青,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岂料他身后也有骷髅破冰,他这一退踩人脑袋上,身形一个踉跄。

  辰一这边还没完,就有弟子惊呼,冰层下的骷髅仿佛活过来一般,纷纷撞碎冰层爬起来,森白的手臂抓着那些弟子的脚,用力地把他们往下扯。

  “这下好了,走不了了。”辰一无奈摊手,踹掉抓他的骷髅手。

  整个养尸池瞬间尸变,那些骷髅骨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下冒出,找到自己的骷髅头按上,朝着仙宫的方向聚集。

  辰一他们也被卷入其中,这些尸骨一闻到活人的味就兴奋不已。一开始是用手拉扯,慢慢地那些还没被带走的骷髅头跳起来咬他们,凡是咬下一块血肉,身上就多一层血色。

  这个仙宫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骨,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地一片,森白的冷色刺眼。

  辰一他们出手抵御,也抵不过那些东西前仆后继。

  好在大部分都朝着宫殿的方向走,不然够他们喝一壶。

  谢陵戳戳在头顶的疾风,示意大家升空。这种时候,他们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

  仙宫的方向,自这些白骨大军浩浩荡荡而去后,灵光飞溅,灵气横扫,楼台亭阁在谢陵他们眼前破碎。

  疾风振翅而起,它身负雷霆之力,骷髅头畏惧它的雷光不敢靠近,在原地发愣片刻,迈着脚追上大部队。

  仙宫之地尘土飞扬,在一片废墟之间,一具高大的骷髅架子手握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冲着几道狼狈的身影挥舞。

  不同外面这些森白的骨架,那具骷髅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血肉,像是刚长出来一般,让人看的直犯恶心。

  在骷髅的心脏处,明显少了一根肋骨,本该是心脏的地方,放着一张卷轴。

  他愤怒地嘶吼着,周身燃起青绿色的火焰。

  逢此变故,谢陵他们没有继续停留的心思,疾风掉转方向,朝着仙宫外飞去。

  谢陵站在鸟背上,注视着眼前的战场,在那些仓惶抵御的白袍卫中间,一道黑色的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白骷髅,白袍卫,以及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琼楼玉宇,整个仙宫的颜色高雅圣洁,那抹黑色格格不入。在众人都在撤退之时,她手握三尺青锋,迎着逆流,朝着那具骷髅飞去,目标正是心脏上的卷轴。

  谢陵呼吸一滞,连忙对方生道:“方宗主,劳你将这些人带走,我要和疾风回去。”

  “你疯了吗?”御器飞在一旁的辰一先叫起来。

  方生顺着谢陵的视线看去,一眼就扫到人群中的云棠。

  谢道义带着白袍卫狼狈败走,那些骷髅能飞天遁地,防不胜防。

  云棠却没有退缩,和那具高大的白骨相比,她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刀锋划过她的黑袍,藕色的裙摆像盛开的花朵。

  方生将疾风背上的弟子接下来,谢陵指挥疾风冲过去。

  他们一人一兽穿过骷髅大军的包围,如果遇上不长眼的阻拦,谢陵直接提剑劈砍。

  白骨身上的血肉不断生长,经络重现,很快它的头颅就覆盖了一层肌肉,两个眼窝里不再是黑洞洞的一片,绿色的幽火在其中跳跃。

  云棠的剑劈在骨头上,手臂被震的发麻。她身姿灵活,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穿梭在密集的刀锋间。

  云棠的目标是白骨身上的卷轴,可随着白骨的血肉生长,心脏的位置逐渐被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卷轴快要消失其中。

  “疾风!”

  被骷髅军纠缠的谢陵离云棠始终有一段距离,他看着云棠的情况急在心里。骷髅畏惧疾风,却贪恋谢陵的血肉。谢陵的剑都快砍出火花,眼看这样下去只会被不断消耗,他干脆从鸟背上跳下去,冲入骷髅大军中,让疾风去帮云棠。

  谢陵一离开疾风,那些骷髅军就冲着他而来。

  疾风高声啼鸣,吐出一口雷将谢陵四周的白骨摧毁,给了谢陵喘息的机会,这才飞过去帮云棠。

  云棠听见了谢陵的声音,看见这只飞过来的鸟,她愣了愣神,但很快又提剑而上。

  白骨已经重塑经脉,看上去有了点人的样子。疾风在空中翱翔,一簇簇闪电从它的翅膀上落下,扼制了白骨的进化。

  白骨从喉咙间发出嘶鸣,似在警告疾风。可疾风完全不当回事,它一边帮云棠一边注意谢陵的方向,看见谢陵的身影淹没在白骨大军中,它显得越发急躁。

  一团团雷霆之力从它口中喷出,雷光刺眼夺目。

  云棠以剑为器,将那些雷霆之力收拢在剑刃之上,朝着白骨的心脏横斩。

  雷光和剑气融合,空中似有雷鸣之声,雷霆之光犹如蛟龙出海,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白骨。剑气亦是锋芒毕露,充满了凌厉杀意,犹如霜雪般冰寒。

  雷光破开白骨的防御,剑气贯穿它的胸膛,刚刚长出的血肉被剑气消融,露出其内的卷轴。

  云棠目光一凛,身影飘然而去,左手探入白骨的胸膛内,扣住那封卷轴。

  疾风啼鸣示警,一道阴影落在云棠上方。

  白骨忍着剧痛,举起手上的柳叶刀。薄薄的刀锋闪烁着寒光,雪片一般砍向云棠的脖颈。

  如果云棠要抵抗,势必要放弃手中的卷轴。她看着白骨身上的血肉停止消融,又一点点长回来,把心一横,灵力运转到左臂,狠狠一握,将卷轴从白骨的体内扯出来。

  与此同时,白骨的刀锋已经逼近,寒意激的人面颊生疼。云棠已经来不及挥剑,只能将灵气凝聚在身前,飞速后退,尽可能避开要害。

  刀锋击中她的左肩,自左肩而下,砍伤了她的锁骨,衣衫破碎,鲜血喷涌。

  云棠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卷轴收入储物空间。身影一个踉跄。兜帽滑落,三千华发垂下。

  疾风朝着她飞来,用翅膀接住她,才没有让她一头栽下去。

  失去卷轴的力量来源,白骨身上的血肉开始腐败,它眼底冒出凶光,大步跨出,朝着云棠追来。

  云棠站在疾风身上,左手被鲜血染红,右手持剑,迎着冷风,白发飞舞。

  只要她还能战,就不会退缩。

  可疾风不这样想,接住她后咻地一下窜出,朝着被骷髅包围的谢陵飞去。

  骷髅大军将谢陵团团围困,它们的力量之源来自那具白骨,只要白骨不倒下,它们就是被谢陵砸碎,也能支棱着爬起来。

  谢陵的灵力消耗的极快,身上多处负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狼尾巴上也滴着血。

  疾风一个俯冲而下,翅膀上的电流将那些骷髅电飞出去,在谢陵周围清出一个空间。谢陵喘息着,抓住疾风伸过来的脚,随着疾风越飞越高。

  骷髅继续扑过来,都被疾风扇飞出去。

  谢陵缓过劲,飞上疾风的背部,他刚站稳,就手脚发软地瘫坐在疾风的背上。

  地面上的骷髅大军不死不休,白骨也疯狂地嘶吼着,一跃而起,举刀朝着疾风劈过来。

  云棠一直保持戒备,见状便要持剑相迎。

  谢陵揪着疾风的羽毛,视线从下方扫过,确定方生他们已经离开后,扯着嗓子喊道:“疾风,快跑,我们不和它打,往空间裂缝里钻。”

  仙界不稳定,随便过两招,空间裂缝就东冒一处,西冒一处,更何况这个大骷髅搞的轰轰烈烈,仙宫附近的空间裂缝不要太多。

  疾风听了谢陵的话,振翅一窜,直接钻入离它最近的一处空间裂缝。

  白骨的攻击紧随而后,直直地撞在裂缝上,空间摇晃不稳,那道口子又被撕裂的更广,飓风拔地而起,形成通天之柱,将周围的骷髅卷进去。

  谢陵他们彻底消失在此,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白骨捶胸顿足,目光落在被骷髅大军缠住的谢道义等人身上,心里的恨意怎么也止不住,朝着他们大步跨去,举起柳叶刀疯砍。

  第二百四十章

  虚空之内,无光无风。

  疾风振翅的声音都很小,谢陵和云棠对面而坐,相顾无言。许是知道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疾风飞的很快,努力在虚空中寻找新的出口。

  谢陵和云棠身上都有伤,鲜血落在疾风的背上,又顺着羽毛滑落,血腥味有些重。

  云棠收起佩剑去翻丹药,神识触到那张卷轴一顿。她来仙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这张卷轴。

  陆晚夜给她留了坐标,但因为仙界的碎片一直在变动,她中途失去方向,废了点时间寻找。

  陆晚夜留下卷轴时,取走了仙人的一根肋骨用做交换。原本云棠只需要将卷轴取出来,将肋骨放回去,并不会惊醒那具尸骸。

  不料谢道义等人先她一步找过去,他们对仙人的尸骸动了贪恋,想要取骨炼器,却忘了自己身上沾有鲜血。

  仙人尸解未亡,一旦沾了血气,就会尸变。

  等云棠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尸骸苏醒,吞噬了跟随谢道义的那些小门弟子,将他们的血肉化为己用。

  外面养尸池的那些骸骨也活过来,整个仙宫乱成一团。

  陆晚夜取下的那根肋骨没了用处,云棠只能冒险抢卷轴。卷轴上有陆晚夜设下的封印,它只认有相同气息的人。

  关于这张卷轴的作用,陆晚夜说的很清楚,云棠一直没有忘记。

  此刻昏天黑地,不是查看的最好时机。

  云棠收回神识,眼前多出来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还沾着血迹,掌心放着一个白玉小瓷瓶。

  谢陵靠过来,视线和云棠撞上,又尴尬地缓慢垂下,道:“我和师尊分别时,师尊给了我很多伤药……你的伤要紧,这个药对你也有效。”

  谢陵和云棠太久没见了,他都快不记得上一次和云棠说过话是什么时候,印象里他们好像很少像现在这般和平共处。

  云棠没有拒绝,玉瓶入手温凉,带着活人的温度,足以抚慰人心。

  谢陵递上药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摸摸自己耳朵,踌躇了一会儿,又默默退开。

  陆行渊给的丹药是梅洛雪炼制,药效超群,云棠的手臂止了血,但因为伤了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抬不起来。

  她脱下黑袍,给自己简单包扎,一只手没有办法系上。

  谢陵的注意力忍不住落在她身上,见她一个人强撑,没忍住道:“我来吧。”

  云棠抬头看他,谢陵走过去,接过绷纱缠绕。他知道云棠隐忍,不会喊痛,下手越发轻柔。

  黑暗里,人影只是个模糊的轮廓,谢陵看的不太分明,心里嘀咕:云棠好像又瘦了。

  谢陵有些走神,白飞龙说她身上有天谴的气息,就快死了,她的身形不断消瘦下去,是天谴的原因吗?

  谢陵莫名有些难过,黑暗掩盖了他的神色,让他有时间去遮掩,收敛情绪。

  疾风在虚空中飞了许久,等它从里面出去,外面已近黑夜。

  四周一片荒芜,早已不在仙宫附近。

  云棠散开神识,寻到一块安全的碎片落脚。

  疾风在碎片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后才飞回谢陵身边,收起翅膀紧挨着他。这次的仙界之行,疾风比以往更沉稳,若是换了以前,它说不定已经到处飞着玩去了。

  夜里风声鹤唳,谢陵睡不着,疾风张开翅膀为他挡风。

  云棠没有和他坐在一起,背对着他站在河边,眺望天际无边的夜色。她不再穿着那身黑袍,除了身上的血迹后用灵力换了一身黑衣,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更显得那头白发刺眼。

  在她身上,谢陵又感受到花开荼蘼的死亡气息,冰冷而破碎。而这样的气息谢陵一点也不陌生,他在蛮荒秘境陷入幻境时,背着幼年的他走出去的云棠身上就有这样的气息。

  他那时以为是幻境,现在却没那么肯定了。

  因为他记忆里的云棠从来都是高洁而不可攀的存在,冰冷又拒人千里之外。像一枝怒放的寒梅,临霜傲雪,从来不会有脆弱的时候。

  幻境提取他的记忆,他当看见那个冷冰冰的云棠,而不是现在的她。

  谢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原来他也不是很久没有见过云棠。

  陆行渊渡劫成真君之日,同他和梅洛雪一起进入荒域的人不正是云棠吗?

  那熟悉的,他当时觉得悲恸却说不上来的死亡气息,是那么的相似。她其实一直都在他们身边,关注着他们的一切,只是她不肯露面,不肯多言。

  谢陵思维发散,想起来的越来越多,原来他和云棠之间也不是毫无回忆,只是不那么美好,他们都不想提,以至于现在的局面有些尴尬。

  谢陵抖了抖耳朵,抱着疾风暗自苦恼。这可是他师尊的娘亲,他不说点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该说什么?谢陵在心里想了好多话题。最后得出结论,云棠大概是不会搭理他。

  潺潺流水声在夜里流淌,谢陵打了个哈欠,好像有些困了。他靠着疾风,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抵不过那阵困意。

  彻底睡过去之前,谢陵心里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这瞌睡来的不太正常。

  夜色漫延,一夜无梦。

  翌日,谢陵在梦乡中被疾风啄醒。他盯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看了两息,猛地坐起来。四周已经没有云棠的身影。

  云棠把他丢在这里,离开了。

  谢陵有些发懵,疾风着急地啄他,发出一声声婴儿般的啼哭。

  谢陵一把抓住它,道:“疾风,你知道云夫人去哪儿了吗?”

  疾风猛点头,从谢陵的手掌中挣扎出来,扑腾着翅膀示意谢陵跟上它。

  云棠还在这块碎片上,她并没有走远。

  谢陵跟着疾风追上去,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他看见漫无目的的云棠,失魂落魄地朝着山顶走去。四周的灵植想要偷袭她,却畏惧她的灵力,不敢近身。

  云棠的速度不快,就算是被灵植坏心眼地使绊子,她也只是身形微微踉跄,然后又继续往前。

  谢陵看的眉头紧蹙,云棠的情况很不对劲,她这个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谢陵睡过去以后,她是遭遇了什么吗?

  谢陵越想越不对劲,他连忙赶过去。距离云棠越来越近,谢陵才发现她的左手还是无力地下垂着,而右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卷轴,一张谢陵当时没看清楚,此刻却觉得十分眼熟的卷轴。

  他也曾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描绘过它的纹路,在悲痛欲绝之后,解开它的封印,抱着陆行渊的尸体和大半皇朝同归于尽。

  谢陵瞳孔骤缩,云棠进入仙界的目的有了答案。可让谢陵震惊的是,这一世的陆行渊和无尘都还活着,云棠为什么还要取卷轴?

  她取卷轴是为了谁?

  谢陵心生不安,出声道:“云夫人。”

  听到谢陵的声音,云棠身形微顿,缓缓转身,神情木然地看着他。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白发之下,眼角有了细纹。

  天谴五衰会夺取年华,让肉身枯萎。

  不过她依旧是美丽的,只是多了几分脆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谢陵又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道:“云夫人,你要去哪儿?”

  云棠眼神空洞,她看了看谢陵,又看了看手里的卷轴,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自言自语道:“我要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

  “夫人……”谢陵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知道云棠为什么对卷轴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冒着被砍伤的危险也要取这东西,那肯定是清楚它的意义,可她拿到了,为什么完全不开心?

  谢陵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他抬头看着蜿蜒山路上越来越多的灵植冒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回去吧。”

  云棠抬头,脑海中记忆回闪,是陆晚夜的脸。他握着云棠的手,眼眸半垂,眸光幽深,说着和谢陵相反的话:“夫人,我们得往前走,不能走回头路。这唯一的一个机会,要留给阿渊。”

  云棠忘了自己的回答,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握着卷轴的那只手不断收紧,面色惨白。

  唯一的机会吗?可现在唯一的机会也没了,到底是那一步出了错?

  云棠不明白,她情绪不稳,灵力外泄,四周的灵植贪婪地吸食。

  谢陵吓了一跳,目光落在卷轴上。如果是卷轴让云棠变成这个样子,他把卷轴夺过来,云棠会不会好一点?

  谢陵估计了一下彼此的修为差距,如果加上疾风,他还是有两分胜算。

  谢陵蠢蠢欲试,云棠却在这时抬起手,目光幽深:“你想要?”

  云棠的声音有些沙哑,谢陵见状反而犹豫了。

  说实话,他对这张卷轴的感情很复杂。他感谢这张卷轴给了他和陆行渊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们认清自己的内心,坦诚自己的感情。

  可他没忘给他卷轴的人是云棠,他至今都不明白上一世的云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陵的沉默和复杂的神情引起了云棠的怀疑,她迟疑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白,颤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谢陵下意识地想否定,怕云棠知道他上辈子杀死了陆行渊,可话到了嘴边,他只觉得喉咙发紧,怎么也发不出声。他沉默半晌,艰难地点头。

  云棠又问道:“我给了你?”

  这话问的奇怪,谢陵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点头。

  云棠身形微晃,压抑的感情爆发,她神情痛苦,是哭又是笑,哽咽道:“所以我最终害死了他?他甚至没能活到我将卷轴交给他?”

  云棠没有指名道姓,可谢陵知道她说的是谁。

  谢陵如遭雷击,顿时愣在当场。?

  云棠怎么会这样说?

  谢陵再一次看向卷轴,发现卷轴上的符文消失了大半,不复他前世所得时清晰繁复。

  是了,时光卷轴只能回溯一次时光,用过之后,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此刻留在云棠手上的,应当只是封印杀阵的普通卷轴。

  云棠自然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才如此反常。

  陆晚夜说过,时光卷轴回溯的时间有限,除非陆行渊或者无尘身亡,无法破局,她才可以动用。

  云棠之所以不猜是无尘出事,显然是因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谢陵。

  无尘有恙,她会把卷轴交给陆行渊,由他来开启新的轮回,而不是谢陵。

  光阴之术无□□回多人,陆行渊那么冷静,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冒险带上谢陵。所以谢陵清楚卷轴的来历就只有一个答案:陆行渊身死,前世的云棠在种种考虑下,把卷轴交给了他。

  云棠失魂落魄,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丧子之痛。

  她以前一直觉得有卷轴的存在,就是给陆行渊加了一重保障。

  她离开皇朝后,不顾天谴的威胁,一次次去挑动各方人马,逼着他们行动起来,是想让陆行渊走的更快一些,多知道一些信息,这样就算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能再来一次,排除更多的错误答案。

  可是她没有想到,没有下一次了,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她已经失去过陆行渊一次,而很快就将迎来第二次,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失去,而是永别。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后悔机会?很多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遗憾往往胜过完美。

  云棠心脏抽痛,她坚定地认为陆行渊的死和自己有关。如果不是,那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陆行渊去死吗?

  这样的答案不管是哪一个,她都无法接受。

  在她和陆晚夜的计划里,就算有纰漏之处,也该是他们夫妻二人走在陆行渊的前面。

  谢陵面色苍白,嘴唇轻颤,他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那个阴暗的地牢,陆行渊笑着对他说解脱了。而他满手鲜血,疯而不知。

  谢陵呼吸一滞,痛苦道:“杀了他的人是我……”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上一世的陆行渊和谢陵没有破局。

  或者说他们死在破局的中途,由一张卷轴结束了一切。

  虽然云棠知道卷轴的作用,可她毕竟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陵劝下她,带着她往回走,路上将他和陆行渊的事一一道来。

  前世今生的变故都是从陆行渊设计让他出局,把他打落悬崖开始的。

  不同的是,前世的陆行渊是布局的人,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局,任由谢陵误会他,针对他,把天衍宗按在他身上的罪名一一交到谢陵的手上。

  他最后众叛亲离,从云端跌落,人人喊打喊杀,天衍宗放弃了他,云棠也把他推到谢陵手上。

  只是那个时候的谢陵不知道他和云棠的关系,一直以为他爱慕着谢迟,因此因爱生恨,和他生出诸多纠缠。

  陆行渊从不解释,他那时已无魔魂主管情欲,脑子里一心想快点结束这一切,面对谢陵的曲解和折辱,他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后来无尘和凌玉尘亡故,云棠开启仙府,谢陵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他日渐疯魔,最终亲手杀死了陆行渊。

  等到云棠取回卷轴,世上再无陆行渊此人。

  云棠把卷轴交给谢陵,让他来结束这一切。

  重来一世,谢陵和陆行渊回到了改变一切的悬崖顶。陆行渊记忆混乱,以为前尘过往皆是一场幻梦,他不愿做傀儡之身,抱着谢陵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至此前世的命运线被打破。

  他们进入了传承之地,陆行渊得到古魔传承,知晓魔族尚在。他为魔族出气,屠了三尸宗分部,暴露行踪。在之后就是他被带回天衍宗,天衍宗欲将他置于死地,他和天衍宗彻底决裂。

  他离开天衍宗,才算真正的破局而出。

  前世布的局,到了今世才真正开始。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师尊当时并没有死,他只是借我的手假死脱身,可我和你都以为他死了。我伤心欲绝之下,抱着他的尸体用卷轴和大半皇朝同归于尽。我当时并不知道卷轴内有光阴阵法,再睁眼又是那处悬崖。”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谢陵提起来还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虽然后来知道他没有真的杀死陆行渊,但他还是愧疚难过了好久。

  陆行渊同样重生而来,因此他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心里一直对云棠残有一丝期待的他,能够在天衍宗问责当日堪破心境,破道晋级,应当是受了前世的影响。

  他放弃了云棠。

  云棠听完,沉默良久,道:“我对他是不是很差劲?”

  云棠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为了心中道义,她舍弃了太多。虽然谢陵极力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云棠还是听得出她和陆行渊的关系不好。

  谢陵被问住了,其实仔细想想,他和陆行渊深陷囚笼时,云棠又何尝不是被束缚着?上一世他们没有出局,云棠也没有。这一世他们一离开,云棠也离开了。

  世上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吗?云棠对陆行渊真的不好吗?她在陆行渊受伤难过的时候才出现,真的是在演戏吗?可如果这些饱含欺瞒的情意是真的,那云棠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肯放弃这张卷轴,为了它宁愿身受重伤,因为她知道,这是陆行渊的机会,关乎着陆行渊的命!

  “夫人,你的感情太内敛,也太矛盾,我看不明白。”

  谢陵无法回答云棠,苦笑道:“就拿我来说,我是横在你和谢道义之间的一根刺,你把我当棋子推给师尊做要挟他的筹码,让他对我不敢爱不敢恨,你说你不喜欢我,却愿意把卷轴交给我,让我有机会重来。你明明讨厌我,为什么又那么信任我呢?”

  人的情感一旦复杂起来,就会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谢陵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这些疑惑也困惑了他许久。

  云棠眨了眨眼,理解谢陵所言后,红唇微张,道:“你不是棋子。”

  谢陵一愣,云棠思考了一下,斟酌道:“你更像是个意外之喜。”

  谢陵怔住,他无数次的听过自己是个意外,他的到来搅和了一对神仙眷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意外之喜,是让人高兴的存在。

  而且这个人还是云棠,是本该最厌恶他的人。

  “我让你和谢道义生嫌,让他打破了对你的承诺,有什么可喜的?”谢陵自嘲道。

  “我不爱谢道义,所谓的神仙眷侣是为了对外都有颜面。”云棠道:“你觉得自己是棋子,便是知道阿渊有几个狼兄弟?顾家的剑太冷,太无情,伤人也伤己。我不想阿渊同我一般,难懂世人的情感,我一直希望他可以寻到一个寄托感情的人。”

  天衍宗上的狼兄弟为了陆行渊撑了百年,那是他的一份情感寄托,可狼兄弟毕竟是野兽,用丹药吊着也活不长。

  云棠知道这样的感情寄托早晚会消失,一旦它死去,陆行渊的情感就会无处安放。顾家的无情道虽是执道之剑,却过于冷酷,不近人情,它会淡化执剑之人对感情的理解,模糊这一概念。。

  最终就会变成云棠曾经的样子。

  遇见陆晚夜是云棠的幸运,云棠当然不能让陆行渊走上自己的老路。她吃过那样的苦头,也知道如何去避免。

  云棠最先想的是送陆行渊真正的狼妖,可又怕妖兽再成长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反而变成拖累。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谢陵降生了。

  谢道义嘴上浓情蜜意,沾花惹草从未停过,只是比以前跟小心谨慎。谢陵能瞒过无数的眼线,最后送到云棠面前,是妖族推波助澜。

  人人都在等着云棠暴怒,可云棠看见身上鲜血未干的狼崽子,小小地一只躺在襁褓里,只觉得他可怜。

  狼女修为微末,又整日担惊受怕,生下谢陵后体力不支,弥留之际,她大着胆子求云棠垂怜,留谢陵一条生路。

  云棠答应她,命人将她安葬,把谢陵带回自己住的院子。

  她给谢陵取名叫陵,宫里人说这是个很不吉利的名字,背地里议论她果然不喜欢谢陵。

  可云棠觉得一死一生,是大道下的因果轮回。一个陵字,是纪念他死去的母亲,也暗含他背后的生意。

  哪怕已经孕有两子,云棠也不会带奶孩子。

  陆行渊是陆晚夜带的多,云棠那时体弱,陆晚夜舍不得她受苦。

  谢迟则是有专门的人教养,更用不着云棠操心。

  反观谢陵,身份尴尬,其他人不敢插手,事事都要云棠亲力亲为。许是刚刚失去母亲,他夜里时常啼哭不止,云棠没办法,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哄。

  她哼着陆晚夜哄陆行渊睡觉的小曲,曲音不成调,但意外的好用。

  谢陵那时认不清人,以为是在母亲的怀里,那个怀抱温暖安心,他记了很多年。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妖族见云棠久无动静,将谢陵的存在透露给了谢迟。这个占据谢道义百年宠溺的小幺,怎么能容易一个杂种来和他争抢宠爱?

  云棠撞见他想掐死谢陵,那一刻云棠就明白,她的爱只会让在乎的人受伤。

  她把谢陵交给了宫人,给了他十七皇子的身份,她承认这个孩子的存在,悠悠众口堵不住,谁又敢让谢陵悄无声息地死去?

  云棠插不上手,只得托友人照料,于是在外修行的九公主开始经常回来,而且每一次回来,都会提着鞭子把宫里的奴仆和兄弟打一顿。

  在她的照拂下,谢陵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云棠看中了谢陵的狼族血脉,后来狼兄弟死亡,师无为想要新的把柄,云棠顺水推舟,谢陵便成了陆行渊唯一的弟子。

  他当时太小,就像流落山间的陆行渊,云棠知道陆行渊不会拒绝。他只要接受了,就不会弃之不顾。

  只是云棠没想到这份师徒情会变质,陆行渊顾虑太多,心思深沉,谢陵反而成了一道催命符。

  可她不怨谢陵,她只会觉得是自己当时欠缺考虑,想的太过顺理成章。

  谢陵不知这背后的故事,听到云棠是担心陆行渊被无情道控制,情欲有失,怔愣片刻,迟疑道:“夫人,你可知我师尊幼时曾被师无为分魂?他天生道骨魔魂,师无为为了控制他,欲灭他的魔魂,消除他的七情六欲?虽然最后师无为没有得手,但我师尊的魂魄从此有了裂痕。你说他情欲不显,是因为魔魂……”

  讨厌你。

  谢陵没有把这伤人的三个字说出来。

  前世陆行渊待他不同旁人,明明都是冷心冷肺的样子,谢陵却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而这样的不同,在陆行渊开始设计他出局后,就慢慢地消失了。他留下一个不会回应情感的驱壳,冷眼旁观谢陵疯魔。

  这一世解开误会,谢陵才明白那点所谓的不同,是陆行渊面对他时,才是完整的自己,他把他的感性和理性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谢陵。以至于谢陵后来得不到回应,以为陆行渊真的不爱他。

  云棠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道:“我不知,但他离开天衍宗后,我逐渐察觉到了异样。”

  天衍宗的那场雷劫让陆行渊有了融魂的契机,之后更是在陆晚夜的帮助下,成功融魂。

  他融魂后,性格有了变化。不像云棠,更像陆晚夜,但其实那只是将魔魂隐藏的七情六欲表达出来了。不过偶尔不说话冷冰冰的样子,带着云棠的影子。

  云棠守了他两百多年,又怎么不知他的性情?她很快就有了怀疑。

  “夫人,其实你很在乎我师尊,可为什么你不让他知道你的感情?”谢陵不解地看着云棠,“我和师尊历经两世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这种事藏在心里,别人是看不见的,反而会徒生误会。如果你肯开口,师尊一定信你。”

  云棠微怔,有了片刻的失神。告诉陆行渊吗?可她给陆行渊选的那条路,从来就没有她。

  “不必。”云棠垂眸看着手里卷轴,嘴角微扬,苍白冰冷的脸上有了一抹淡如清风的笑意:“我不能成为他的拖累。从前他不需要在我和魔族之间做选择,现在他也不需要在我和天道之间做选择。他的路还很长,而我的路就到这里了。”

  听谢陵说了那么多,云棠已经恢复往昔的平静。错过的她不再去追忆,已成遗憾的她也没办法再弥补。

  知道陆行渊这一世过的很好,有那么多的人陪着,爱着,护着,她就心满意足了。她相信就算她此刻离去,有那么多人相助,陆行渊也一定能成功。

  谢陵有些心颤,道:“你为什么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师尊?他未必不会选你。”

  谢陵说着就难过起来,他不知道云棠和白飞龙在坚持什么,可选择也是陆行渊的权利,他们却从一开始就剥夺。

  这对陆行渊而言,何其残忍?

  谢陵垂下耳朵,眼含热泪,他一面是为陆行渊不值,一面又希望陆行渊知道一切,他不想云棠就这样死去,死在一个他师尊不知道的地方。

  明明他们的误会马上就解开了,以后可以冰释前嫌。

  小狼崽子哭起来,委屈极了,让人心生怜惜。

  云棠想到他小时候也爱哭,不嫌他烦,甚至心软,抬起手落在他的头顶,安慰他。

  “谢陵,我了解阿渊,如果这种时候给他选择的权利,才是对他的残忍。”

  云棠注定要死,她又怎么能让陆行渊选呢?她的孩子她还不了解吗?一边是情意,一边是大义,无论放弃哪一个,都将成为他的遗憾,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选。

  起码这样他会痛苦,但不会觉得是自己造成这一切,是自己曾经放弃过。

  “别哭,最后这一程有你陪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云棠揉了揉谢陵的耳朵,谢陵抬头看她,脸上还有泪痕。

  云棠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她收回手,看向谢陵的目光格外柔和:“我曾入过你和阿渊的幻境,在梦里,你们成亲了。”

  云棠说的是蛮荒秘境的那一场轮回,因为陆行渊的情况不对劲,她施法卷入其中。那场梦很美好,美好的让云棠不敢去回忆第二次。

  谢陵愣了愣,那场梦里的云棠岂不是同此刻一般温柔?他的脸有些红,低声喃语:“那不是真的……”

  云棠道:“你们拜过天地高堂,如何不真?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我和晚夜都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们道侣一体,情意相通,你陪着我就是他陪着我。”

  云棠这话是承认了陆行渊和谢陵的感情,谢陵又喜又悲。虽然他和陆行渊早就不在乎所谓的爹娘,可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想得到祝福和肯定?

  眼看着谢陵又红了眼眶,云棠收起卷轴,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对镯子。

  那镯子通体银白,刻了繁复的符文,素雅大气。

  云棠拉过谢陵的手,将它们放在谢陵手心,道:“这是晚夜生前我们一起备下的新婚礼,一对情人镯,你们一人一个。阿渊不知道有这东西,你先收好。”

  云棠已经是在交代遗言,她眉眼之间不见冷意,反倒有了几分浅笑。犹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谢陵心底一沉,面露痛苦之色,伤心道:“夫人,师尊很快就来了,你不要……”

  云棠抬手止了谢陵的话,目光越过碎片,看向遥远的天际,哪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逼近。

  “你放心,我还不会死。”云棠目光凌然,脸上笑意微敛,露出几分戾气,“我还能为阿渊做最后一件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找到了,找到了,寻宝法器有反应了。”

  魔情宗的飞舟上,沈炽看着寻宝法器上亮起的小红点,不由地松了口气,大声告诉方生和辰一这个好消息。

  当日在仙宫内,谢陵执意要去救云棠,让方生带着其他人撤退。

  方生知道他有疾风护身,要想离开不是难事,他们留下只会徒增拖累,便依他所言先行离开。他们并没有走太远,方生一直注意仙宫动向,想着要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进去帮忙。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就看见仙宫内骷髅大军暴动,那具白骨跟疯了一样,追着活物疯砍。

  方生起身查看,并没有搜寻到他们的踪迹,只看到谢道义和白袍卫被困其中。

  方生便知他们已经离去,当机立断迅速抽身,带着众多弟子扬长而去,只留谢道义等人独自面的那些骷髅军。

  疾风能够穿梭虚空,众人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方生想到他们曾得到一根蛊雕羽毛,便用寻宝法器来寻蛊雕,结果真让他们找到了行踪。

  他们循着方向加速冲去,经过一夜的奔波,终于赶到云棠和谢陵所在的碎片。只不过此刻碎片上不止他们二人,还有狼狈逃出来的谢道义和白袍卫。

  “这什么孽缘啊,他居然比我们先找到?”辰一气的跳脚,他们翻山越岭找过来,谢道义却像是随随便便就能碰见。

  “仙人骸骨都弄不死他,他也算祸害遗千年了。”飞舟不断靠近,辰一的嘴就没有停过,他是巴不得谢道义出事。

  方生微微蹙眉,情况有些不对。

  碎片之上,云棠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疾风任劳任怨地给她当靠枕,谢陵提着剑挡在她身前,同谢道义对峙。

  云棠的情况不好,左手不自然地下垂,一头华发如雪,身上有灵光飘散。这是化道的前兆,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不过被谢陵拦住的谢道义也好不到那儿去,白骨发狂,白袍卫死伤惨重,他身边就只剩下卫一一人,他伤及根本,就算养好了,之后修为也再难精进。

  他此刻还能站在云棠面前,是卫一给了他一半的修为,加上灵丹妙药的修补,才让他没有倒下。

  他跨入此地,看见云棠,恨意涌上心头,当即红了眼,纯正的剑意内掺杂了一丝丝魔气,已有走火入魔之兆。

  谢陵怕他动手,便在第一时间出剑护在云棠面前。

  云棠对他到来毫不意外,因为本来就是她释放出自己的气息,让谢道义追过来。

  “谢陵,别紧张,是我让他找来的。”云棠劝阻谢陵,说话间有几分不适,掩唇咳嗽。

  谢陵回头,见她唇间染血,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转身替她找药。

  云棠压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她时日无多,丹药已于事无补。

  谢道义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嘲热讽道:“云棠,你可真是好本事,连我这个最讨厌你的儿子也能被你勾了去。”

  云棠手心冰凉,谢陵心里难过的紧,闻言扭头恶狠狠地瞪着谢道义:“谁说我讨厌她?”

  “你因为她在宫内艰难度日,你不恨她?”谢道义冷笑道:“还是陆隐川床上功夫了得,能让你化干戈为玉帛?不过陆隐川那么恨她,知道你对她好,只怕他不会领情。”

  在外人眼里,云棠和陆行渊关系差不是什么秘密,谢道义会这样说也无可厚非。

  谢陵此刻却听不得这些,他不想任何人用这样的话来重伤云棠,让云棠难过。

  “谢道义,你还真是道貌岸然。我为什么会在宫内艰难度日,不都是因为你吗?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和那发情的狗有什么区别?你没担当,没责任心,还装的一腔深情,把云夫人推出来挡刀。你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小人,你算什么男人?”

  谢陵怒从心起,嘴上毫不留情,他想骂谢道义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小时候不懂,以为真的是因为云棠。后来长大了才明白,真正可恨的是躲在云棠背后的谢道义。他的不作为,他的默许,才是让谢陵日子艰难的原因。

  人是他睡的,种是他留的,装深情的是他,拿着云棠当借口的还是他。在世人对云棠议论纷纷的时候,他完美隐身,等众人说的差不多了,他再跳出来扮委屈,装可怜,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爱的是云棠,演的万分深情。

  最后是云棠收拾烂摊子,承受非议。

  倘若他当年敢站出来,痛痛快快地承认,谢陵反而要高看他一眼。

  谢陵骂的难听,谢道义面色铁青,目光凌冽,朝着谢陵挥出一道剑气:“小畜生,你倒是长本事了!我早就该杀了你。”

  谢道义受了伤,剑气依旧霸道,谢陵很难应对。云棠起身挡在谢陵身前,抬手一点,谢道义的剑气尽数散去。

  云棠的情况已经很不好,这一点谢道义在踏上这块碎片看见她时就发现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护着谢陵。明明她从前并不喜欢这个孩子,现在是爱屋及乌吗?

  谢道义心生妒忌,他比不过陆晚夜,比不过陆行渊,甚至比不过谢陵。此番仙界之行,他遭到云棠太多算计,从东皇钟到仙骨,身为仙界后人,本该风光无限的他,竟然步步狼狈,以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不甘心,怒火烧灼内心,他早已恨不得将云棠千刀万剐。

  “云棠,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就算你真的不喜欢我,也不愿意为谢迟考虑考虑吗?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云棠面无表情,平静道:“考虑什么?你不是早就放弃他了吗?”

  谢陵担心云棠额身体,伸手去扶云棠,听见这话不由地一愣。谢迟从小备受宠爱,就算是云棠走后,谢道义也只是冷落了他一小段时间,后来很快又把人带在身边。

  这样的谢迟怎么会被放弃?

  “肆意放纵,过度溺爱,不许他学好,让他骄纵,野蛮,残暴……你这个父皇,从来就不爱他。”云棠轻声咳嗽,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冷。她眼神透彻,早已了然于心。

  谢道义确实给了谢迟无上的宠爱,可在这些宠爱的背后,他从未教过谢迟明辨是非,人命可贵,甚至在云棠出言阻止,亲自教导时,屡屡找借口把事情敷衍过去。

  他对谢迟的好,都是淬了毒的刀。可要说他不明白这样的后果,那为什么其他儿子就知道什么是善恶?唯独谢迟看不清,只以自我为中心。

  许是没想到会从云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谢道义愣了一下:“你既然知道,又为何……”

  不阻止我?

  谢道义止住话头,他从云棠冷淡的神情里看出答案。许是因为谢迟有他的血脉,所以云棠不在乎,任由他随意教养,哪怕毁了他也没关系。

  “云棠,你还真是无情!对陆晚夜的儿子这样,对谢迟还是这样。”谢道义只觉得可笑,他的深情一文不值,看云棠的眼神逐渐危险。

  谢陵抖了抖耳朵,侧身挡在云棠身前,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骂道:“狗屁,把谢迟变成这样的人是你。谢道义,你除了会推卸责任还会做什么?”

  谢陵幼时在宫中艰难度日,听见旁人对谢迟的议论,也曾艳羡不止。

  谢迟总是讨厌他,觉得他抢走了陆行渊。可是谢迟不知道,谢陵也曾嫉妒过他,嫉妒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得先过了他这一关,才有别人的份。

  可如今谢陵才发现,他所嫉妒的,不过是谢道义冷酷的权利之心。

  谢道义本不欲把谢陵放在眼里,可他此刻身上染了魔息,本就在嫉妒和怨恨中挣扎,听见谢陵的话双目赤红,眼神死死地盯着云棠,冷笑连连:“我有责任,她就没有责任吗?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却愿意和我生儿育女,怎么想都有问题啊!我不管你想把谢迟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我只要不如你愿,朝着相反的方向培养就可以了,不是吗?”

  谢道义越说越难以压抑心中的恨意,神情有些许癫狂,狂笑道:“我做的很好,他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就连□□兄长这种乱论之事他都做的出来,那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可惜啊……可惜让陆隐川躲过去了!”

  谢道义神情阴冷,他的话勾起了云棠的回忆,谢陵也是一愣,他隐约记得是有那么一件事,谢迟试图染指陆行渊,但被云棠给教训了。

  云棠面上冷意更深,那件事让她对谢迟说出了陆隐川的身世,本是想让谢迟忌惮,却不想谢迟以为是找到了把柄,以此次次要挟陆行渊。

  她本来也奇怪,以陆行渊的身手,怎么会中招?原来是谢道义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那时不知道他的身份,你出面阻拦时,我就该留个心眼,不然他怎么能活到现在?”谢道义神情阴狠,魔息暴涨,怒道:“他们两父子都该死!还有你,你也该死!不过是让你做个局,你却把身和心都交给别人。残花败柳之身,我愿意娶你,你却整天摆脸色给我看!”

  “谢道义,你闭嘴!”谢陵被谢道义的话激怒,提着剑就要冲上去。

  云棠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交给疾风,摸摸他的头道:“我不生气。”

  云棠嫁给陆晚夜是谢道义心里的一根刺,他其实一直如鲠在喉,只是以前还能用爱意掩盖,自欺欺人。现在爱没了,他和云棠之间只剩下恨,他毫无保留地释放这股恶意。

  他故意羞辱云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是他在施舍云棠,从中获得满足和快感。

  他的心性完全扭曲,面目狰狞。

  很难相信,曾经在外人面前自诩深情的仙皇此刻和一个怨夫相比也是相差无几。

  他口口声声是云棠的错,却忘了当初是他闹得满城风雨,世人逢人就要说一句他对云棠情深义重,以此胁迫云棠下嫁,厚颜无耻。

  云棠本就不爱他,对他的话毫无感觉,冷眼旁观他发疯,等他闹够了才淡淡道:“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不是你们做局,而是我们做了个局!”

  谢道义一愣:“我们?你和谁?天衍宗?不对,是陆晚夜!”

  云棠抬手,拨弄了一下发间唯一的海棠簪,道:“你能想到也不算太笨,狩天计划是晚夜一手布局。当年,我们请你入局,如今,你该出局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云棠的声音冷淡地不带任何的感情,唯有在提起陆晚夜时,才有那么一点柔和。

  她说是他们做了个局,请众人入局,别说是谢道义听不懂,其他几个在飞舟上吃瓜,没有贸然靠近的人也愣住了。

  辰一看向身侧的沈炽,用眼神询问。

  世人皆知陆晚夜死于云棠之手,难道这也是做局?

  沈炽摇头,他那时还小,并不清楚,只知道爹娘都死在那场大战中,他还弄丢了陆行渊。害陆行渊被天衍宗找到,利用他两百多年。

  谢道义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一直以来他们都以胜利者自居,却不知自己只是陆晚夜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所谓的胜利,是陆晚夜要他们胜。

  云棠和陆晚夜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所谓不愿意嫁,才是真正的演戏给他们看,让他们觉得棋子仍在掌握之中。

  陆晚夜洞悉人性,知道正常求娶肯定不行,那些人会百般阻挠,所以将计就计让他们心甘情愿把云棠送上花轿。他以人族习俗,万里红妆相迎,全是真情真意。

  至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那些自以为做局的人。

  可笑那时谢道义真以为云棠是身不由己,心里盘算着等云棠脱离苦海,他就能适时送上安慰,抱得美人归。

  “云棠,陆晚夜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为他鬼迷心窍?”谢道义不甘心地质问,提着剑一步步地逼近云棠。

  他身上魔气缠绕,走火入魔的情况已经压制不住,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腐蚀地面。

  “你说入局就入局,你说出局就出局?凭什么?凭你这具快要散道的残躯吗?”谢道义冷笑道:“还是让我先送你下黄泉,再去杀了陆隐川,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谢道义话音未落,便已经举剑刺来。他身为真君,沟通天地道法,如今一朝走火入魔,体内的伤势被尽数压制,修为暴涨,云棠看起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谢陵想也不想地就要为云棠挡剑,疾风也振翅而起,阻拦谢道义。

  “不好,云夫人危险。”

  飞舟上,方生和辰一不约而同地飞身而起,朝着谢道义冲过去。

  谢道义的剑气散开,不过眨眼间就刺出三剑,谢陵挡了一剑,被逼的后退,体内气血翻滚,仅一招就受了伤。

  疾风避开一剑,又张开翅膀护住云棠,挡下最后一剑。

  谢道义那一剑刺不过去,划过疾风的羽翼,发出金属碰撞声,火星四溅。

  剑气被阻,谢道义理智全无,身上魔息暴涨。

  他神情痛苦而狰狞,心底弥漫的是无尽的杀意和恨意,他如今只想把挡在眼前的一切都灭掉。

  辰一和方生在他眼里不过是两只碍眼的小虫子。他挥剑横斩,剑气如虹。

  “找死,鬼鬼祟祟,以为我没有发现你们吗?”

  谢道义的剑气掺杂了天地法则,辰一和方生不敢硬接,二人拿出各自保命的法宝,这才堪堪抵消。

  他们顺势落在云棠身侧,一起出手抵挡谢道义的攻击,不让他靠近云棠。

  方生道:“云夫人,谢道义已经走火入魔,没必要为了他搭上你自己的命。让谢陵带你离开,我们为你断后。”

  云棠被他们护着,看了眼远处的飞舟。飞舟上还有魔族的弟子,领头的便是沈炽。他修为不及两位宗主,上前也是无济于事,此刻正急的跺脚。

  似乎是察觉到云棠的目光,沈炽喉咙发紧,记忆里那位漂亮的夫人红颜依旧,却满头银丝。族中有人怨她当年背叛,渐渐地不愿再提她的名字,她成了族中的禁忌。

  沈炽也恨过她,可此刻却希望她活着。

  “夫人,你不要再丢下尊上了,你要活下来!”沈炽对着云棠大喊。

  云棠目光闪动,眼底似有泪光。

  她今日见了故人,故人在她身前相护,见了儿子喜欢的人,小狼崽子爱哭又贴心。她一将死之人,还有人愿意相送,她知足了。

  谢道义发了狂,他的剑气撕裂空间,越来越狠辣,辰一和方生完全抵挡不住。谢陵更是节节败退,嘴角溢出鲜血。

  云棠抬手,灵力倾洒,似春日里的一场落英,柔美娇俏,如风般轻柔,稳稳地缠住了谢道义的攻击。

  “方宗主,辰宗主,我一旦和谢道义打起来,仙界势必会再度崩塌。你们速速离开仙界,不要卷进来。”

  云棠的声音送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她从他们的身后飞起来,黑色和白色相衬,是留给众人最后的背影。

  辰一和方生都受了伤,被她的灵力拂开,离开了谢道义的剑气范围。

  “云夫人……”方生欲言又止,当年被迫入局,一直是他的憾事。

  今日窥见当年真相的冰山一角,他心情复杂,不想再来一次无能为力的旁观。可云棠的身影是如此的决绝,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势必要和谢道义同归于尽。

  云棠没有回头,她暂且压住了左臂的伤,双手掐诀,剑气在周身凝聚。

  真君之力,足以毁天灭地,他们脚下的碎片开始生出裂痕。

  方生明白多说无益,一手抓住辰一,一手抓住谢陵,朝着飞舟飞去。他闭了闭眼,不忍回头,轻声道:“夫人,后会无期。”

  “想走?没有那么容易!”

  谢道义魔气化剑,四周剑气凌厉,犹如闪电般袭向方生。

  云棠抬手尽数挡住:“谢道义,你的对手是我。我活不成了,你也得死!”

  “云棠,你这个贱人!”谢道义怒不可遏,剑气掉转方向,冲向云棠。

  云棠面无惧色,脸上甚至浮现一抹淡淡的浅笑,她右手挥剑,左手则多了一份卷轴。

  失去光阴之术的时空卷,如今只剩下一个让人尸骨无存的杀阵。

  谢陵看见卷轴,瞳孔骤缩:“不要!方宗主,你放开我。”

  方生充耳不闻,依旧抓紧谢陵的后衣领,执意把人带走。

  疾风也被云棠推开,此刻还留在碎片上的只有云棠和入魔的谢道义。

  他们的战斗令周围的空间不断崩溃,空间裂缝越来越多,随处飘着的仙界碎片开始崩溃,巨大的石块从众人头顶上砸下来。飓风拔地而起,不断地旋转,渐渐地形成风刃,稍稍碰上一点,就会被剔骨削肉。

  沈炽驱使着飞舟狼狈躲避,众人被晃的东倒西歪。眼看着无数的碎片从天而降,他们就要被砸成肉泥。千钧一发之际,疾风发出阵阵婴啼,振翅飞上他们的头顶,张开翅膀为他们挡住。

  谢陵被方生扔上飞舟,他们狼狈逃窜,已经离碎片有了很远的一段距离,碎片上的人看不清了,唯有战斗的余波越来越凶狠。

  谢陵想也不想地就要冲回去,被方生一把拽住,方生垂下眼,痛苦道:“没用的。”

  真君期的战斗他们插不上手,而且云棠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她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自己的结局。冷静而决然,在这破碎的仙界,埋葬自己的一生。

  “不要!”谢陵扒着飞舟壁,看着人影变成两个小黑点,痛苦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娘……娘!”

  白飞龙要谢陵为陆行渊尽最后的孝道,云棠也允了谢陵和陆行渊的亲事,这两声娘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可惜陆行渊不在,云棠到最后都没能再听见他叫一声娘亲。

  碎片之上,云棠听见那风中传来的呼喊,心底的一角被触动,她忍不住笑了,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解开了手上的卷轴。

  那道被封印的杀阵瞬间成型,甚至都不需要施法的时间,云棠献祭自身血肉,将杀阵运转到极致,把谢道义的力量全部吞进去,确保他没有丝毫可以逃脱的可能。

  充满煞气的红光绽放,以云棠和谢道义所在的战场为中心,朝着四周不断地扩散。

  仙界的空间被这股力量摧毁,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破裂,被空间吞噬,被风刃绞杀,天地瞬间昏暗,虚空的范围不断扩大。

  谢陵他们的飞舟被掀翻出去,修为高的人自觉地抓住身边修为低的弟子,他们犹如风雨飘摇的大海里的小船,摇摇晃晃地找不到着力点,不断地下坠。

  疾风在乱石中穿梭,小蛇也被方生放出来,它们两只妖兽不受影响,在这破败中能救一个是一个。

  谢陵落在疾风头顶,飓风形成的刀刃撕扯着,他运起灵气抵抗,被乱石遮迷了眼,已经完全看不清身后的情况。他的内心一阵阵的刺痛,他曾经用过那张卷轴,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下场。

  疾风还在努力地救人,它的婴啼比之以往更加悲戚,闻者无不伤心。

  在乱石之间,谢陵隐约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逆着人流,朝着阵法爆发的方向冲去。

  “师尊?”谢陵一愣,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从疾风身上离开追出去。

  疾风也想追,可它背上还有人,它被乱流驱赶着,失去了最好回头的机会,只能继续往前走。

  谢陵的速度不及那道身影,他躲避着那些碎石,风刃,裂缝,身体被割伤被砸中。可他毫无感觉,身体的痛比不过心底的难受。

  最终战斗的方向已经被虚空蚕食了一半,陆行渊速度不减,谢陵追不上,只能大喊道:“师尊!别再往前走了!”

  陆行渊一顿,他早就知道谢陵跟在身后,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他的眼里只有那块碎片,熟悉的气息正在消散。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恨?是怨?还是痛?

  他为人子,却不知道云棠有这一场劫数。他以为前世云棠受伤,是仙界不稳的缘故这一世有他在,他们必定都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他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他觉得应该有一个秉烛夜谈的机会。

  他们上次匆匆一别,他甚至都没能说两句温馨的话。

  “师尊,你不要冲动,她不想看到你这样。”

  陆行渊停下来,谢陵这才有了追上去的机会。前方已经无路可走,继续往前死路一条。

  云棠不会想要看见陆行渊这个样子,她说了,不让陆行渊选。

  “你不该跟过来。”陆行渊抓住谢陵的手,此刻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以谢陵的能力都很勉强了。他身上伤痕无数,鲜血流淌不止。

  谢陵反手抓住陆行渊:“要死一起死!”

  谢陵不是不懂事,他只是怕陆行渊在这样的打击下做傻事。他不管不顾地跟过来,陆行渊总要顾忌他的死活。

  他在用自己逼陆行渊离开。

  陆行渊闭了闭眼,眼眶发红,道:“她不应该死在这里,就算只是一具尸体,我也要带她离开。”

  陆行渊去意已决,不等谢陵多言,他心念一动,谢陵就消失在他眼前。

  他看向那无尽的虚空,一头扎进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仙界变故,前往仙界的通道崩塌,方生等人赶在最后一刻被传送出来。

  在他们身后,陆晚夜的虚影站在破碎的通道前,神情凝重。他抬手虚握空气中的灵气,唇微张:“夫人……”

  他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唯有站在他身边的琅煌听清了。琅煌的视线看向方生等人,他们各个身上都带着伤,头发凌乱,十分狼狈。

  疾风更是焦躁不安,啼鸣尖锐刺耳,在高空中盘旋不止,引的在烟雨城等消息的各方势力闻声而动。

  琅煌清点人数,存者十之二三,可谓损失惨重。

  他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面色凝重:“陆行渊和谢陵呢?仙界发生什么了?还有云棠和谢道义,他们怎么也不在?”

  陆行渊,云棠和谢道义三个真君期,加上谢陵一个化神期,这种配置在仙界横着走都没问题,琅煌没想过他们四个人会没出来。

  死里逃生的人听见琅煌的话,情绪低落,纷纷低下头。

  方生捂着心口,他此次受伤不轻,稍微动一下胸腔就疼的厉害。他惨白着脸,颤声道:“云夫人和谢道义同归于尽了。至于魔尊,他和谢陵还没出来。”

  琅煌一怔,抬头看向陆晚夜,他却像是有所预料,轻叹一声,无奈又宠溺:“夫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陆晚夜的声音随着他的残魂一起消散在风中,失去他的力量支撑,通道也完全消失,再无痕迹。

  聚集在烟雨城的势力赶来听到这消息,惊讶地瞪大眼。

  不等他们出言询问这个消息的真假,两股精纯的灵力就在烟雨城的上空爆发出来。两道天光直冲天际,天光内是无数精纯的灵力形成的风暴,那风暴盘旋而上,到达一个极点后,散做漫天的星辰,飘向人间各地。

  烟雨城附近的花草灵植疯狂生长,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这是……这是……”

  众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琅煌握紧了拳头。

  “真君陨落,还道天地。”

  飘散的灵气中有琅煌熟悉的气息,确实是云棠和谢道义无疑。

  一座仙府折了两位真君,烟雨城的动静闹大了,不管是魔族,妖族,还是人族,他们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向。

  云棠和谢道义成名在外,谁也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

  极北之地的雪山上,一座以冰雪闻名的宗门内,被冰封的山巅,身着鹅黄轻衫的尊者遥望天际,抬手接住散落的灵光,漂亮的眸子有些发红。

  在她身后,九殿下谢萱腰缠长鞭,神情肃穆。天际飘着的雪夹杂着散开的灵气,有熟悉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

  像是一双手,轻柔又怜惜。

  谢萱有些怔然:“娘,出什么事了?”

  湘夫人垂手转身,曾经雍容华贵,明艳大气的她在这雪山清修多年,心境早已变得如这雪山一般冷。

  可谢萱敏锐地察觉到,她娘的心情有了波动。

  湘夫人负手而立,传音道:“天阙宫听令,本尊要出山。”

  真君还道天地的灵力足以春风化雨,润泽万物。

  可真君陨落,对如今的天下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再加上陆行渊和谢陵消失在仙界,没有在通道崩溃前出来,这一下就是损了三位真君。

  烟雨城地处要塞,本就消息灵通,这一日的事不出两天就传遍天下。

  除了谢道义和云棠的陨落外,之前众人争抢的东皇钟是赝品的消息也传了出来。方生他们不会说,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谢道义身死,可卫一逃出来了。

  他剑指魔族,直言陆行渊知道真正的东皇钟所在,他之前一直是把众人当猴耍。魔情宗和御兽宗助纣为虐,谢道义之死,他们两个宗门也有参与。

  之前进入仙界的势力中,御兽宗,魔情宗以及魔族三方势力保存最完整,不似其他门派零零散散就剩几个人。

  卫一的话无疑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魔情宗和御兽宗联盟,辰一本来想说干脆不演了,直接倒戈魔族,却不料有一个宗门比他更快。

  在外界因为仙界和假东皇钟的事吵的沸沸扬扬时,天衍宗突然宣布云棠身死,新任宗主为破厄剑尊陆隐川。

  “他天衍宗有病吧?”

  辰一听到消息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这要是搁几十年前,说不定还无人有异议。可现在先不说陆行渊生死不明,光他和天衍宗的仇,就够他去天衍宗闹上一闹了,怎么可能当宗主?

  “听说是云棠下的命令。”方生倒是淡定,彼时他和辰一都在御兽宗内养伤。

  梅洛雪不便见他们二人,让沈炽给他们带了药。

  听见云棠的名字,辰一又想起仙界内的一幕幕,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问道:“陆行渊和谢陵还是没有消息吗?”

  方生摇头,提到这事,他有些愧疚。说好了要帮陆行渊看好谢陵,可谢陵转身追去时,他却没有办法回头阻止。

  如今天下混乱,真假东皇钟的消息更是讨伐征战的借口,魔族成为活靶子,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止,梅洛雪没办法离开魔族,寻找陆行渊的事都交给了怀竹。

  “疾风是陆行渊的契约兽,它还在烟雨城守着,只要它无恙,陆行渊就是安全的。”方生宽慰辰一,“而且假东皇钟在陆行渊身上,它同样可以横渡虚空,他们不会有事。”

  “但愿……”辰一有些不安,可他不知道这样的不安来自哪里。

  方生见他愁眉不展,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你们宗门的圣子已经去佛宗很久了,你不打算去把人接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接?”辰一提起这个就来气,他一向是不怎么约束凌玉尘,之前知道凌玉尘和佛宗有染他也没在意,以为他是看上无尘的脸,玩玩而已,没想到会让凌玉尘被佛宗骗去,佛宗还不还了。

  堂堂正派,怎么能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这难道不应该是他们魔情宗使这种手段吗?

  “也是奇了怪了,佛宗扣着他干嘛?”辰一想不明白,就算是防止他利用凌玉尘攻打魔族,现在都结盟了,也该把人还回来了吧?

  “慈悲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方生一想到在仙界发生的那些事,就有一种辨不清真相的茫然。

  眼下能解答的陆行渊下落不明,他倒是想去佛宗走一遭了。

  辰一看穿他的想法,他们两个养了几天,这身体奔波一趟也不算什么。

  辰一心里正盘算着,就看见谢遥从外面进来,他步伐匆匆,神色焦急,给方生行了个礼,道:“宗主,佛宗出事了!”

  最近的太一大陆算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卷进去的势力是一个接一个,就连佛宗也不能幸免。

  比起其他势力外在的利益纠葛,佛宗就厉害了,那受万人敬仰,出淤泥而不染的佛子竟然是业障未化的修罗,佛宗一直在隐瞒,时至今日已是极限。

  无尘体内业障之力失控暴走,整个佛宗都被笼罩在黑雾中,其内是肉眼可见的白骨和阴魂,它们夜夜游荡在佛宗的古寺间,凄厉惨叫,痛苦哀嚎,圣洁宝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佛宗的大批弟子在慈悲的提前疏散下离开了宗门,小部分卷入其中,被黑雾吞噬,陷入梦魇之中。

  等各大门派听到风声赶过去,佛宗宗门已经完全沦陷,而且业障有往外扩散的危险,慈悲带着佛宗弟子在外围成一圈,夜夜诵经,想要安抚无尘。

  可他们的经文只会让无尘更狂躁,他肆意地释放出体内的业障之力,让它吞噬,蔓延,为祸人间。

  慈悲盘膝而坐,手持念珠,闭目念经。只是这一次他们念的不再是往生超度的经文,而是封印的佛法。

  他们没有办法让无尘脱离业障,只能将他暂时封印在佛刹内。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在上赶着发疯吗?好好的佛子怎么就变成罗刹了?”辰一跟着方生连夜赶来,看到那乌泱泱的业障之力,心底发颤,骂了两句后发现没有凌玉尘的身影,怒道:“老秃驴,老子徒弟呢?”

  慈悲看着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歉意道:“凌施主一直陪无尘研习佛法,他离无尘最近,并没有逃出来。”

  “放屁,那臭小子看个清心诀都能把自己看睡着,还研习佛法,你当我好哄呢?”辰一被慈悲的话气了个仰倒,他自己的徒弟他还不清楚是什么样吗?

  “你们佛宗到底在干什么?你嘴里有几句实话?”

  辰一步步紧逼,句句追问。慈悲却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对辰一的气急败坏没有丝毫的理会。

  无尘这一次的爆发让佛宗千百年的威望毁于一旦,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不止辰一一个,只是辰一还有个徒弟在里面,所以比别人更心急。

  面对外界的肆意窥探和诋毁,慈悲始终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个字。

  那些人恼羞成怒,又畏惧业障之力蔓延,扬言要灭了佛宗和无尘。事情闹大了,三位圣人也坐不住了。

  业障之力不同入魔修道,它一旦蔓延,对于现世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顾诀和谢问先后派出弟子前往佛宗,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佛子化身罗刹,除了明面上的危机,更大的麻烦是他背后所代表的轮回。即便众人早已明白天道有缺,轮回不全,世间已无飞升之路,但这还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

  无法被度化的因果,最终又会回到众人的身上。曾经翻下的罪业,都是剔骨的刀刃。

  “佛宗真是好大的胆子,嘴上说着慈悲为怀,却给太一大陆留下那么大的隐患。慈悲大师,你是要众生为你佛宗陪葬吗?”

  代表皇城前来的人是谢迟,云棠和谢道义同归于尽后,他没有哭,反而在第一时间借谢问的威望,把皇朝的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年那个张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在接二连三的变故中,早已不再是仰仗宠爱的人。他夺权夺势,心狠手辣,一身戾气。

  他坐在仙侍抬着的飞仙轿中,倚靠着身后的软枕,把玩着手上的匕首,脚边跪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美人。美人面有绯色,神情屈辱。

  佛宗的浓浓黑雾在谢迟的眼底翻滚,见雾见心,他恍惚看见了陆行渊,闪神片刻后,冷哼一声。

  不满佛宗而惴惴不安的那群人看见有人出头,顿时就像有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之前就觉得你们佛宗的佛子不对劲,天天跟着魔情宗的人跑,原来竟是一丘之貉。”

  议论的人话音刚落,辰一就一指灵气弹出,将人打翻在地:“一群乌合之众,给老子闭嘴,老子现在心情不好,要杀人。”

  凌玉尘生死未卜,辰一只觉得他们聒噪。方生出手拦了一下,让他不要冲动。他们现在本就在风口浪尖,若是辰一真要了别人性命,无疑是让对方有了下手的机会。

  辰一觉得憋屈极了,忍了忍,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独自生闷气。

  方生踱步到慈悲身旁,这里离业障很近,能够感受到那股狂躁的暴戾气息,刺的人面颊生疼。

  “慈悲大师,沉默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方生斟酌道。“我只问大师一件事,当年的狩天计划是不是和他有关?”

  方生的声音不低,在场的人都能听清,他们不由地一愣,诧异地看向方生。

  在世人的眼里,狩天计划开始时,还没有无尘这个人。他唯一能和狩天计划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是他诞生时,陆晚夜和云棠携手前往佛宗祝贺,送过贺礼。

  慈悲眼眸微抬,道:“是,也不是。”

  无尘是促使陆晚夜下定决心的契机,但陆晚夜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把他牵扯进来。天道不全,轮回异常,此乃大势所趋,而非无尘之过。

  只可惜魔族都能看清楚的道理,有些人为了利益,不肯明白。

  “慈悲大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们绕圈子,给个准话就那么难吗?”人群里不满的声音高涨,有人亮出了法器。

  慈悲听见那肃杀的风划过耳畔,闭目垂首,双手合十,道:“无尘不会失控,就算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们佛宗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唤醒他,此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他都这样了还不叫失控?”谢迟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怎么看都觉得慈悲大师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大师是无尘的师尊,养了他那么多年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帮大师一把,让大师早做决断。”

  谢迟抬手,朝着眼前的黑雾挥出一道剑气。他的剑意阴狠,沾上那点黑雾就像是热油遇上冷水,不断地发出呲呲呲的声音。黑雾翻滚着,一条黑色的铁链从里面飞出来,直直地射向谢迟。

  谢迟身前的仙侍上前抵御,被铁链贯穿身体,鲜血喷涌而出。铁链嗅到血腥味,就像是蛇一般扭动起来,将仙侍拖入迷雾中。

  侍卫发出惨叫,但很快被恶鬼的咀嚼声盖过去,牙齿撕咬血肉,啃食尸骨的声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呵,不自量力。”

  一声轻笑从黑雾中传出,雾气朝着两边散开,手持串珠的无尘在半空中信步而来。他白衣似雪,却没有以往的冰清玉洁,慈悲为怀。眉间红莲印记散开,红色的纹路蔓延至上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邪气。

  黑色的优昙花在他脚下绽放,他的眼睛被黑雾所覆盖,只有漆黑的瞳孔,嘴角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在他身后,渐散的黑雾中,凌玉尘被锁链束缚了手足吊在半空中。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随着无尘的脚步迈出,那些黑雾又一拥而上,将他遮掩吞噬。

  “你们好吵,如果是活腻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超度你们。”无尘笑意盈盈,双手合十,一脸的冰冷,“毕竟都是些该下地狱的面孔。”

  “大言不惭,就凭你?”

  有人不屑地叫嚣,话音刚落就被铁链贯穿身体,拉入黑雾中。

  无尘出手极快,就连那人身边的同伴都没看清,众人瞳孔骤缩,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

  无尘张开手臂,黑雾中的惨叫让他露出了愉悦的神情。神佛坠魔,他眉眼变得艳丽,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一时心底浮想联翩。

  “不要看他,阿弥陀佛。”浑厚的佛号声荡去众人心底的旖旎,众人回过神来,对上无尘那一脸戏谑的笑意,不由地背脊发寒。

  他们不知不觉中就着了道。

  慈悲站起身,平静地仰望无尘,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料:“无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师尊,我不想回头了。”无尘笑道,“他死了,这世间早就没有值得我回头的东西。师尊,这天下有那么多的能人异士,名门正派,可为什么偏偏要他牺牲奉献?他有恩爱和睦的妻子,有懵懂不更事的幼子,他计划好了一切,为什么就是不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无尘面容悲戚,世人不知那个他是谁,可慈悲知道。

  慈悲低垂眉眼,叹道:“世人皆有一死。”

  “可我不想他死。”无尘垂眸,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布满了悲伤,他凝视着慈悲,双眼垂泪,神情悲痛又落寞,像是被人遗弃一般,痛苦道,“师尊,我找不到他的魂魄。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轮回道,我都找不到他的魂魄。”

  慈悲一怔,动容道:“无尘,你想做什么?”

  无尘面色微僵,像是在慈悲的这句话下恢复短暂的清明。但很快他又失控,露出几分癫狂之态,笑道:“我找不到,不如你们去替我找。你们杀了他,等你们死了,他一定会出现。”

  无尘的声音变得阴冷,身后的黑雾如同热水一般,不断地沸腾。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大笑道:“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是凶手!”

  说着无尘顿了顿,又道:“我也是,所以我们都该下地狱!”

  无尘面上满是疯狂,身后的黑雾高涨,不断地冲击佛宗设下的结界。黑色的铁链从黑雾中窜出来,不分敌我地厮杀吞噬。

  维持阵法的佛宗弟子在他的撞击下喷出鲜血,但还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肯挪动半步。

  他们是最后的屏障,一旦他们倒下,业障之力流入人间,真正的浩劫就会降临。

  无尘悬空而立,他此刻就是活脱脱的妖邪在世,黑色的优昙花摇曳,万里无云的晴空随着他的失控而阴暗。

  佛宗唱诵经文的声音没有停,道道金光从阵法四周亮起,无数的符文飞向无尘,想要将他封印。可那些符文还没有靠近他的身体,就像冰雪般消融。

  无尘一身邪气,周围的人坐不住了。胆小的早早地退出战场,剩下的则是和那些从黑雾中窜出的铁链缠斗在一起。

  慈悲看着逐渐疯狂的无尘,悲天悯人的面具破碎,满脸苦涩和沉痛:“无尘,不要再执迷不悟,他不想看见你变成这个样子。”

  慈悲很是心痛,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子,哪怕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也于心不忍。

  无尘的身形顿了顿,看的出来这个他对他的影响很深,是他的执念,也是禁锢他的枷锁。可如今枷锁已开,执念未消,留给他的是不甘和痛苦。

  无尘按压着自己的心脏,道:“可他已经死了,天下人都是刽子手。”

  “为什么是他?扰乱轮回秩序的人是我,携带业障之力的人是我,生而不祥的人还是我!佛宗忌惮我,厌弃我,只有他肯要我。他把我从那方小院带出来,我很开心,可我宁愿从来没有走出来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踏出那方小院的代价是要他的命?”

  无尘悲恸质问,字字句句,声声泣血。

  他给他名字,带他离开囚笼,让他好好地活着,可以自己走出去看大山大河,而不是用佛目凝望世人。

  无尘以为只要他走的够远,看的够多,他就可以改变。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走出去的每一步,成长的每一岁,都是催着另一个人死亡的屠刀。

  命运何其残忍?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无尘自嘲道,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

  们身在棋局中,布局的人死去,新的掌棋人生死不明。

  慈悲心情沉重,一脸痛惜道:“原来这些年你一直没有走出来。”

  无尘敛眸,眼底蒙上一层黑雾,有个声音在心底蛊惑他:为什么要走出去?如果他放下了,释怀了,他在乎的人不就白死了吗?

  他不要放下。

  恶念在无尘心底翻涌,黑雾不断地撞击囚禁他的结界,金色的符文飞舞,形成一道道的细丝,想要将无尘束缚在里面。

  “师尊,我不想和你为敌,你不要阻拦我。”无尘心底还有一点理智,但不多。几乎是说完这句话的功夫,他下手就越发狠厉。

  天空中的结界被撞出水纹,有些地方甚至爬上蜘蛛网般的细纹。佛宗弟子节节败退,不少人面色苍白,被业障之力影响,眼底泛起红色的血丝。

  此时此刻的无尘憎恨这个世界,也怨恨世人。他只想把一切都拖入地狱,让所有人不得安宁。他肆意的冲撞封印,让业障之力弥漫,就算不能突破出去,那股力量对旁人还是有影响。

  他立于苍穹之上,红莲印记艳如血浸,他抬手掐诀,黑雾幻化出海市蜃楼,闻者如坠地狱,心魔立生。

  “闭眼!”慈悲喝道,但仍有人中招。他们先是觉得浑身僵硬,难以动弹,随后便是走马观花般,坠入心中贪婪的梦乡。

  无尘邪笑,吟唱着古老的焚音,那些沉入梦魇的人在他的声音下,抬起头,迈开脚,犹如木偶一般僵硬地走进黑雾。

  佛宗不让无尘出来,无尘就让世人自入地狱。

  走入黑雾的人越来越多,佛宗的结界摇摇欲坠,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慈悲面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弟子们倒下,封印的压力就会全部落在他身上,方生和辰一想帮忙却无处下手。

  他们忌惮业障之力,又不能贸然闯进去和无尘动手。

  谢迟看够了热闹,丝毫没有卷进去的意思,道了声无趣,就让仙侍返程。

  无尘还在攻击结界,金色的符文黯淡下来,慈悲嘴角溢出血迹。

  “方宗主,辰宗主,老衲坚持不了多久了,烦请二位将周边的人迁走。”慈悲咽下喉咙间的血气,无尘影响的人越多,业障之力就越深。

  他本身的修为本就不弱,平日有所隐藏。如今他人在轮回之间,行的是阴阳之力,能诱心魔,就算是得道之辈,也能被窥见因果下的阴私,被他卷入深渊之中。

  慈悲早知会有这样的一天,其他人可以离开,可他不能。他是无尘的师尊,当年为了佛宗的声望,他已经放弃过一次,这一次他不能再弃无尘而去。

  眼下并非刨根问到底的好时机,辰一和方生立刻行动起来,慈悲让还能行动的佛宗弟子携带同门离开。

  慧明大师等人想要留下来,亦被他阻止。

  黄泉路不需要太多的人,他一个人走便可。

  随着佛宗弟子的离开,阻拦无尘的结界被他冲破,支离破碎的金光和符文一同消散。慈悲被力量反噬,那股推力将他震退。

  黑雾犹如洪水决堤,在无尘的指挥下朝着外围蚕食。

  眼看那些黑雾无所顾忌,慈悲甩出身上的佛珠,抬手掐诀,一百八十颗佛珠亮起,飞跃到无尘的头上,佛珠上金光闪烁,串联在一起,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将他笼罩其中。

  无尘神色微顿,脚步微缓,耳边一片嘈杂。黑色的优昙花在他脚下静静地摇曳着,浮动的每一片花瓣都在扇动那些黑雾。

  厉鬼的哀嚎,世人的七情六欲,轮回里无法度化的罪恶,此刻都一股脑地涌现。它们能够在外具象化,必然是无尘的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黑雾遮掩了无尘的视线,他抬起手,朝着慈悲落下一指,笑道:“师尊,你不该阻我。”

  围困无尘的金光在这一指下碎裂,头顶的佛珠崩断四射。煞气凝聚在这一指之上,四周格外寂静,唯有风刃之声不止,呼啸着冲向慈悲。

  慈悲运转功法,一道虚幻的钟影将他笼罩,风刃在上面划出火星,力量的碰撞让钟声回荡在四周,一声声高亢不止。

  无尘听的头疼欲裂,一步跨出,恐怖磅礴的煞气再度冲向慈悲。这一次钟鼎没有完全抵御,它被冲击的粉碎。慈悲被那股力量击中,倒飞出去,胸膛内翻滚的气血再也止不住,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面色惨白,但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知道无尘陷入了自己的梦魇中,就像过去这几百年,他每一次被业障反噬一样,慈悲身为师尊,总是会坐在他门前守着他,等他好转才能安心。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慈悲心想,他只能陪无尘走到这里。

  无尘的攻击没有停,黑雾中的虚影张牙舞爪,他们也想尝一尝高僧的血肉。让解惑者死于困惑者的手中,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

  黑雾包围了慈悲,在轮回之力的影响下,慈悲的眼神有些溃散。他仿佛回到和无尘的第一次见面,漫天的火光吞噬了村庄,村民在烈焰中哀嚎惨叫,而无尘安安静静地躺在优昙花中,冷眼看着业火肆虐。

  耳边有人在痛苦地诅咒,唾弃,慈悲看着自己佛珠断裂,珠子滚进烈焰中,沾染血肉……

  “慈悲大师……”

  有人在慈悲耳边轻叹,他猛地惊醒,无尘的攻击已经到了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色的剑光从天而降,稳稳地插入慈悲身前的地面,剑刃上的结界展开,挡住了无尘的攻击。

  慈悲认得这把剑,它此刻变得熟悉又陌生。熟悉是模样没有大改,但气息截然不同,剑刃上流光溢彩,密布的剑纹留下浅浅的印子,格外华丽。

  还不等慈悲有所反应,一道身影就越过他,直奔无尘而去。

  无尘瞳孔骤缩,下一刻就被人一拳砸在脸上,身体往后倒去。他身边凝聚的轮回气息嗅到不同寻常的剑气,犹如遇上天敌,纷纷后退。

  黑雾流窜,很快二人身边就留出一片空地。

  无尘被这一拳砸懵了,眼底的黑雾散去些许,眼神有片刻的清明。可这点刺激还不够,面上的红莲印记变得更深。

  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对方的拳头又落下来,没有任何的灵气波动,就是最简单的拳头,如同凡人斗殴逞凶时挥出的那般,又急又密地砸下来。

  无尘终于想起来抬起手臂护着自己的脸,拳头砸在他的手臂上,力道又重又沉,他听到自己手骨断裂的声音。

  刺痛穿过围绕着他的喧嚣之声,直直地传入脑海中。在那无尽的蛊惑和渲染的恶意下,有人挥着拳头把他打了一顿,又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

  他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熟悉而浑浊,带着怒意和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无尘,你真的甘心被它控制吗?你想让我爹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这声音透着热意,无尘眼前人影重重,他大脑发昏,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过了许久,眼前人的面貌才清晰,无尘眼眶发红,哽咽道:“阿渊,可他不在了啊!不管我现在怎么样,他都是看不见的。”

  把他从小院中带出去,让他从泥潭中脱身的人,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死在一场精心谋划的乱局中。

  业障不过是勾起无尘苦苦压抑在心底的感情,那些他不曾忘却的回忆。

  陆行渊喉咙发紧,是啊,不在了,都不在了,不管是他爹,还是他娘。他走到现在,知道的越多,越能感受到那把延迟落下的钝刀带来的痛楚,每一刀都是凌迟的酷刑。

  陆行渊松开无尘的衣襟,就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把无尘抱入抱入怀中。他目光冷冽而清明,他把痛楚压抑在心底,掩盖自己的悲伤,他还不能倒下。

  “他们不在了,可我们还在。你答应的事还没有办到,我许下的承诺也没有兑现,我们都还不能死!无尘,用心听我的声音,不要被它控制你,你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会失控?”

  陆行渊的声音沉而稳,他看穿了无尘的困境,用声音引导他,让他去挣脱束缚。

  无尘大脑刺痛,被陆行渊抱着的身体僵硬,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海水没过头顶,他整个人不断地往下沉,一重重的压力涌上来,几乎要把他的骨骼压碎。

  他拼命的想要往上潜,可身体不听使唤,在无尽的黑暗中,天光泯灭,山脉模糊的影子浮现在无尘眼底。

  明明是深海,却有奇峰峻岭,甚至能闻到花香,听见鸟鸣。

  无尘很惊讶,他想探寻更多,他的视线环顾四周,窥见交融的山海尽头,一道沟壑横贯,犹如巨大的伤痕落在此间,海水不入,山脉不生,背后是一片漆黑。

  无尘一怔,耳边回荡着缥缈的声响: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声音入耳,空灵悠远。

  无尘混乱的意识在黑暗中寻到了指引的方向,一瞬间福至心灵,他知道这是哪儿了。

  世间不可见之地——环水之渊!

  “轰隆!”

  苍穹之上,乌云盖顶,惊雷炸响。

  无尘靠在陆行渊肩上剧烈咳嗽起来,眼中的混沌散去,眼神一片清明。

  他想起来了,他在凌玉尘的帮助下六欲天魔诀大成,他从双鱼身上借得佛目加身,以佛目窥人世不可见之地。

  他在山水之间得见真容,同时像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制,压抑的业障之力悉数爆发,意识沉沦,沉入深海而不知。

  有一道声音一直在蛊惑他,挑起他心底的仇恨,消磨他的意志,让他沉睡在海底深处的同时,又借他的手释放轮回。

  他浑然不觉,在那股力量的操控下去宣泄。那股力量还让他重新看见了陆晚夜的死,因为他的降生,轮回缺失,世人为了追求力量和灵气,挑动战争,一步步逼死陆晚夜。

  无形的操控篡改了无尘的记忆,并让他深信不疑。让他憎恨,也让他愧疚自责。

  倘若不是陆行渊赶回来的及时,无尘的屠刀就要刺向自己的恩师,让一切变得不可挽回。

  “轰隆!”

  被乌云笼罩的天际闪过一道银白的亮光,闷雷声重重地砸下来,伴随着雷声的轰鸣,豆大的雨珠坠落,一场倾盆大雨瞬息而至。

  无尘面色苍白,雨水滚过他的脸颊,脸上的红色纹路淡去,最后只剩下眉间的一点红莲。

  他扶着陆行渊,看向他的眼神似有着千言万语要诉说,可最终都落在心底,只留下一句:“我看见了。”

  陆晚夜请他寻的世间不可见之地,在经历诸多的波折后,他找到了。

  陆行渊神色如常,他从不怀疑无尘的决心,对此早有预料,甚至是这一场杀劫。只是他没想到答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递到他眼前,在他送走一个又一个故人后,命运轻描淡写地和他开着玩笑。

  陆行渊垂下眼,雨水从眉睫间滚落,他遮去眼底的异色,拍了拍无尘的后背,没有言语。

  负责迁走周边人的辰一和方生感受到陆行渊的气息,又一同折返回来。他们扶起慈悲大师,目光所见是两道在雨中跪立相依的身影。

  重重雨幕下,他们看不清二人的神情,但能感觉到无尘身上的业障之力被控制住了,他身下的优昙花在雨雾中消散,厉鬼的哀嚎被雨雾掩盖。

  黑雾散去,佛寺再现,被卷入黑雾中的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而被铁链束缚的凌玉尘坠落在佛寺门前的白玉兰树上,手臂垂落,面白如纸,昏迷不醒。

  闪电划过苍穹,银光乍现,照亮幽幽佛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无尘失控,因为陆行渊回来的及时,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那些被无辜卷入黑雾中的人只是陷入梦魇之中,偿还了一些因果,大部分幸存下来。

  凌玉尘因为一直跟在无尘身边,无尘失控最先攻击的人是他,没有人知道他和无尘之间发生了什么,被救下来后,他一直昏迷不醒。

  在场的几人都看过,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凌玉尘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神魂无恙,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辰一要带他回魔情宗,可是无尘不许,两人僵持不下。辰一此刻是看见无尘就头疼,气的跳脚。

  陆行渊安抚二人,提出折中的办法,让大家随他回魔族。梅洛雪医术一绝,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她。

  “也好,待老衲安顿好众僧人,便来寻诸位。”慈悲同意陆行渊的提议,道:“有些事到了该摊牌的时候。”

  无尘失控,当年的诸多隐情到了该面对之时。陆晚夜和云棠都离开了,慈悲是剩下的知情者。

  无尘之事,佛宗外围有着诸多眼线,不需要陆行渊他们做什么,他们离开佛宗前往魔族的消息自然而然地传开了。

  仙界通道已经关闭,陆行渊在其内失踪,不少人以为他也会陨落,没想到他还能出来,还那么巧地救下无尘。

  假东皇钟一事已经让魔族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现在多了个无尘,魔族周边的势力蠢蠢欲动,不少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此。

  陆行渊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出来时已经让疾风回来报信,这会儿看见他,魔族并不惊讶。

  梅洛雪现身给凌玉尘诊治,他并没有受伤,只是陷入梦魇的时间太长,又和无尘有染,影响较深,神识没有归位。

  梅洛雪给了丹药,吩咐静养,再过个一两日就能醒来。

  听到凌玉尘和无尘有染,辰一瞪大眼。他徒弟被拐去那么久,要说什么都没发生不太可能。他心里早有预料,毕竟无尘长的好看,凌玉尘又是个看脸的。可当事实真正的摆在眼前,辰一还是有点心梗。

  他不知道该说凌玉尘大胆,还是该说无尘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留一个人陪着就行,没必要都杵在这里。”

  凌玉尘性命无虞,只是需要点时间苏醒。陆行渊直接把人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无尘坐在床边陪着他,他自从清醒后,眼神就没从凌玉尘的身上移开过。

  梅洛雪逐人出门,不用问也知道无尘会留下来。

  连日的暴雨让天色昏暗,屋子里光线不明,无尘又是逆光而坐,白色的僧袍垂落在脚边。他凝望凌玉尘的睡颜,目光近乎虔诚。

  众人识趣地退出去,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魔族内的气氛有些凝重。梅洛雪安排辰一和方生住下,他们现在是一个阵营上的盟友,魔族不会限制他们的走动。

  只不过魔族现在需要陆行渊出面稳定军心,梅洛雪很快就把人带走了。

  仙界崩溃,云棠身死,东皇钟再起波澜,陆行渊是最了解情况的人,只要他在魔族一天,魔族就不得安宁。

  魔族内部主战,反正现在外面全乱套了,就算魔族不出手,其他人也会掀起战争。

  陆行渊没同意也没拒绝,大殿上大家各执一词,都说的很有道理,他静静地听着,意外的安静。

  “尊上,你拿个主意吧,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支持你。”魔族见他久久不出声,反而有些不安。

  “如今站在顶端的势力中魔情宗,御兽宗,佛宗已经同我们结盟,剩下的天衍宗和皇朝是什么情况?顾诀和谢问出面主持大局了吗?”

  陆行渊问道,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沉默下来。

  陆行渊眼神微眯,刚才大家谈论的激烈,但都有意避开了这两个宗门。周围盯着魔族的不过是些中游势力,实力一般但加起来还是有那么多人,惹人心烦。

  殿内诡异地安静,更显得殿外的雨声嘈杂。

  梅洛雪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道:“云棠去仙府前,把你定为天衍宗下任宗主。顾诀没有反对,天衍宗已经对外宣布,你是新任宗主了。”

  魔族沉默不是因为这事荒唐,而是因为云棠。陆行渊回到魔族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过云棠。

  魔族并不清楚陆行渊对云棠是何种感情,他们对此小心而谨慎。伊人已逝,曾经的恩恩怨怨随风而去。

  陆行渊明显的愣了一下,但无人知道他是因为云棠,还是云棠做的决定。

  他生于魔族,但长在天衍宗,那两百年的岁月并不是真的随着他的离开就不存在了。天衍宗有太多的弟子因为他的名号而拜入山门,如今天衍宗高层死的死,伤的伤,其他门派不敢动手是因为顾诀还在。

  圣人之名,能抵万千。

  云棠把天衍宗留给他,并非没有私心。

  “这天衍宗你要吗?”梅洛雪问道,这也是魔族关心的问题。

  “要。”陆行渊没有犹豫,回答坚定。

  殿内的气氛又是一冷,上次借着假东皇钟,陆行渊是除去了不少当年的仇人,可只要天衍宗这个名号还在,魔族的心里就是有疙瘩。

  更何况顾诀还没死,陆行渊留下天衍宗,谁敢保证顾诀不作妖?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但眼下这些都不是问题。”陆行渊道:“周边的势力也不用管,告诉他们,有什么想问的大大方方来我魔族,少在背后搞小动作。我魔族是不战,不是惧战。”

  “尊上的意思是不管了?”魔将不解地问道。

  他们明显占据优势,陆行渊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这个处理方法真的让人费解。

  “死那几个人又能如何?”陆行渊的眼神微冷,嘴角微勾,他声音低沉,满是轻嘲之意。

  围在魔族周围打转的不过是些小喽啰,随手打发了事,魔族不必把精力放在这上面。

  陆行渊心意已决,其他人就算心里有不悦之处,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起身告退。

  陆行渊留下沈炽,让他去御兽宗走一趟,将谢遥请过来。沈炽有些不解,御兽宗的宗主尚在此地,请谢遥过来做什么?

  “你且问他,想不想要仙皇那个位置。”

  谢道义已死,皇朝那块地也该易主了。虽然谢遥回了御兽宗,但不代表他就没有野心。

  仙皇那个位置,谢陵这一世不屑去抢,陆行渊自然要选择一个他信得过的人。

  众人散去,陆行渊独自留在大殿上,他并不着急离去,一个人在殿中坐了许久。

  殿外雨声不停,梅洛雪去而复返,肩膀上落着淋了雨的疾风。

  陆行渊没有和疾风一起出来,疾风明知他在仙界,却找不到进去的办法,着急的一直在烟雨城上空盘旋。好不容易等到陆行渊出来了,陆行渊察觉到无尘失控,便让它先回魔族。

  许是头一次和陆行渊遇上这种打不破的距离,疾风对陆行渊的态度有些改变,亲近中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明明陆行渊就在大殿内,它却宁愿在屋檐上淋雨,也不靠近。

  陆行渊在大殿内发呆,它就在屋外看着陆行渊发呆。

  “怎么去了趟仙界回来,你们反而不熟了?”梅洛雪示意疾风飞过去,疾风抖了抖翅膀,一个滑翔落在陆行渊面前。

  它如今只是拟态,威猛的角和锋利的爪子都很好的藏起来,露出几分憨态,一如陆行渊刚见它时。不同的是它以前眼神清澈懵懂,此刻却像是藏着不少事,看向陆行渊时,有几分迟疑。

  梅洛雪在陆行渊身旁落座,道:“怎么没看见谢陵?”

  沈炽他们出来时不见谢陵,陆行渊出来也不见谢陵,那么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陆行渊抬脚蹭了蹭疾风的羽毛,道:“他无碍,只是……”

  陆行渊顿住,谢陵陪着他闯入虚空,为了谢陵的安危,他试着将人装进小世界。小世界没有排斥他的命令,他活着就确保谢陵无恙。

  从仙界出来后,他忙着救人,没有第一时间把谢陵放出来。所以在外人的眼里,谢陵不在他身边。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陆行渊又咽下去。他能感受到谢陵在小世界内安然无恙,他应该放他出来,可有一瞬间,他犹豫了。

  梅洛雪看出陆行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没有跟着方生他们一起出来,反而迟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过,仙界完全关闭后,你可能困死在里面?”

  陆行渊沉默,他当然知道。那种情况下,理智点就应该及时离开。可他不理智了一回,逆着人流,朝着云棠身亡之地冲去。

  “我不想她死在那种地方。”陆行渊没有隐瞒梅洛雪,他对云棠不是全无感情。在知道云棠会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去理智思考。

  滞留的危险在心底过了许多遍,可最终也拦不住自己的步伐。

  他觉得只要自己快一点,总是有办法的。

  陆行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还算平静,可声音低落而沙哑。

  梅洛雪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起身道:“她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她涉险。”

  陆行渊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垂下头,没说话了。

  梅洛雪摇摇头,她走到门口,空气中湿冷的雨雾吹在身上,有些冷。她抬头仰望晦暗的苍穹,乌云蔽日,不见天光,好似一场浩劫将至。

  她凝望天际良久,垂首回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抬脚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内就剩下陆行渊和疾风,许是察觉到陆行渊心情不好,疾风靠过去蹭了蹭他的小腿,仰头看着他。

  兽的直觉让疾风发现,陆行渊身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此次进入仙府,修为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气场截然不同。他明明就坐在这里,疾风却感觉自己看不透。

  他的身上多了一股力量,让窥探他的人如看迷雾。

  疾风抖了抖翅膀,窗外的雨下得它心里不安,它又蹭了蹭陆行渊,有些怀念小世界的雷池。

  察觉到它的渴求,陆行渊垂眸沉思片刻,站起身带着它消失在大殿内。

  不同外界的风雨晦暗,小世界内一片祥和。疾风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飞向雷池,陆行渊任由它离去。

  小院繁花似锦,台阶的落叶被清扫的很干净,看起来谢陵很习惯这里的生活。

  陆行渊推开院门,院内谢陵正在练剑,微醺的光晕下,他额上一层薄汗,身着微光,煞是好看。

  陆行渊见着他,嘴角微扬,心底的沉闷有了片刻的舒缓。

  “小狼。”陆行渊开口道。

  谢陵听见他的声音,狼耳朵抖了抖,迅速收剑,朝着他奔过来,把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体温让谢陵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搂着人,身体忍不住发抖。

  陆行渊知道他是被吓到了,在那种情况下,他直接把人隔开,谢陵难免会多想。

  陆行渊轻抚他的脊背,轻蹭他的耳朵,柔声安慰:“事出从急,来不及和你解释,不是有意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知道。”谢陵耳朵轻抿,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红。他松开手,想要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反而被陆行渊抱的更紧。

  “师尊,那个……”谢陵伸手去推陆行渊,小声道:“有人在。”

  陆行渊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含糊道:“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咳。

  有人站在房门口,倚着门框,掩唇轻笑,道:“我是不是不该打搅你们?”

  陆行渊抬头,视线和陆晚夜对了个正着。他呼吸一滞,搂着谢陵的手不禁松开,惊讶道:“爹,你醒了?”

  陆晚夜颔首,道:“醒了有几天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菩提树下九九八十一次轮回,白飞龙给陆行渊的时间是三个月。那是他能支撑的极限,也是陆行渊能够承受的极限。

  倘若三个月内,陆行渊不能从轮回珠内出来,他就容易迷失在其中,无法突破。

  好在陆行渊没有辜负白飞龙的期许,他甚至提前出来了。

  在那片纯白的空间里,珠光黯淡,等候陆行渊的白飞龙垂垂老矣。陆行渊再见他,他风华不在,一头白发,面容苍老,唯独眼神依旧明亮坚定。

  陆行渊出来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他夺取的八十一个小轮回的力量来源白飞龙,他吸收的越多,白飞龙就老的越快。

  “前辈,我这一生未曾真正拜过师,这一路走来多次得你传承教导,你若不弃,请允我为徒,受我一拜!”

  矫情的话陆行渊就不说了,白飞龙为了他倾尽一生心血,他胸中情绪激荡难平,头一次有了拜师的冲动。

  白飞龙笑着看着他,没有拒绝。

  陆行渊跪地三拜,是拜师也是诀别。他每磕下去一个头,心里的悲戚就多一分。

  白飞龙递上重新炼制好的破厄,笑道:“我借花献佛,拜师礼收好了。”

  银白的剑身上剑纹密布,性能和品阶更上一层楼,看的出来白飞龙费了不少心思。

  陆行渊接过剑,剑身重量不变,但能感觉到灵力流转更加容易轻便。而且白飞龙将剑的品阶提升到仙器水准,剑身自身携带的结界足以抵挡真君期一击,剑纹让剑在越阶对战中有更强的可抗性和可塑性。

  破厄剑身温热,还带着炉火的余温。

  白飞龙了却一桩心事,神态又苍老两分,他观陆行渊气息,道:“没有在轮回中进阶,而是将灵气暂存在体内,你做的很不错。我留下的轮回境中有仙力,你需要找合适的时间闭关消化,就算不能让你一举突破到圣人境,也能达到你爹生前的高度。”

  陆行渊要炼化东皇钟,就要突破圣人境。有些事白飞龙没有明确告诉他,但在轮回中给了他答案。

  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见他掩唇轻咳,心里发堵,道:“师尊,若我成了东皇钟器主,能不能复活你们?”

  东皇钟内自有轮回,若为主,自然也能掌握轮回之法,掌控此间生灵的命运。陆行渊心底有了一丝不甘,他想要那三个最先开头的少年郎,岁岁安。

  白飞龙摇头,眺望天际,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去寻故友,再做一世兄弟,把酒言欢,浪迹天涯!”

  白飞龙他们死的太久了,就算陆行渊以后真有那本事也不值当。还不如让他们去更广袤的天地,去追寻他们想要的自由。

  陆行渊了然,躬身一拜:“我记下了。”

  白飞龙又咳了两声,手掌开始透明,他欣慰地看着陆行渊,歉意道:“我的时间到了,就不留你了。你去找你娘吧,若是赶得上,你应该能见她最后一面。抱歉,唯有这件事我擅作主张。她身负天谴,早已时日无多,我没有告诉你。我让谢陵去寻她了,你的契兽也在,应当很好找。”

  随着话音落下,白飞龙的身体完全透明,他消耗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把重塑东皇钟的重任完全交到陆行渊的手上。

  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也相信陆行渊可以做到。只可惜他看不见陆行渊打破桎梏,走出囚笼的那一天了。

  他对这人世没什么留恋,倒是闭眼前眼底浮现了两位挚友的身影。他们并肩而立,总是笑着说他太慢了,他们等了很久很久。

  白飞龙面带笑意,心想他如今变老了,也不知道两位挚友还能不能认出他。

  随着白飞龙的气息消散,纯白空间开始崩塌,菩提树随之碎裂。

  陆行渊被抛出去,外界的仙府碎片失去白飞龙的灵力支撑,福地再度变成死寂之地,游荡在空中。四座祭坛更像是四座墓碑,死气沉沉。那些药人重新跪倒在地,等待不再重来的开启。

  陆行渊最后一拜,抽身而去。

  他不怨白飞龙到了此刻才告诉他云棠之事,也明白了谢陵见过白飞龙回来后的迟疑,他们不想让他为难,从一开始就没给他选择的权利。

  陆行渊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云棠是为了他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离开皇朝后一直避不见人,是她天谴加身,一直在承受道消的痛楚。梅洛雪给她炼的药只能压制一时,延缓她的死亡。

  她自知没有太多的时间,一路行色匆匆,只想在死之前把所有的路给陆行渊铺好。

  可陆行渊不知道,他还在想着离开仙界后,他们可以促膝长谈。

  命运总是那么爱开玩笑,在陆行渊想要挽回时,让他彻底失去,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告别。

  云棠和谢道义的灵力碰撞爆发,在云棠撕开卷轴后,杀阵更是完全将他们包围。仙界二次崩溃,乱石飞溅,众人都在往外走,陆行渊逆流而上。

  明知眼前是一条险路,他就算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回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试一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谢陵放入小世界后,陆行渊更是没有后顾之忧,他迎着乱流而上,渐入虚空之地,杀阵肆虐后的土地碎成渣,无处下脚,也无处藏身。

  陆行渊放眼看去,在那片漆黑中,云棠和谢道义消失的干干净净,他们气息渐散,再不存于世。

  迟来的反应让陆行渊心底一阵刺痛,他呼吸微滞,不死心地深入。黑暗中有微光闪过,陆行渊的灵力扫去,拾起一只海棠簪。

  簪子上沾了血,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陆行渊认得这只簪子,是陆晚夜亲手所炼,亲手所赠,云棠离开皇朝后,一直都戴在头上。

  如今簪子在此,却没有云棠的身影,这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明。

  陆行渊握紧了花簪,黑暗还在不断吞噬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离去。海棠簪的棱角扎疼了陆行渊的手心,他深吸口气,在感官被虚无剥夺之前离开那片黑暗。

  仙界已经完全损毁,碎片不存,空间裂缝不断扩大吞噬,将这里变成虚无之地。

  陆行渊取出东皇钟,任由东皇钟在黑暗中漂泊,他拿着花簪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陆行渊从仙界出来,外界的诸多消息甚嚣尘上,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无尘的异样。

  仙界之行,他彻底揭开东皇钟的秘密,假东皇钟无法在吸引视线,东皇钟自然有所察觉。它没有办法对陆行渊下手,但它可以阻止无尘的窥探。

  世间不可见之地,其实就是东皇钟裂痕,它被东皇钟藏起来了。一旦无尘触及,东皇钟第一时间就会反扑。

  它当然不会直接抹杀无尘,但他会勾起无尘身上的恶意。无尘自身身在阴阳之间,脚踩轮回,业障缠身,东皇钟只需要稍稍使点手段,就能让无尘万劫不复。

  前世的无尘大抵就是这样死的,慈悲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出去,只好让凌玉尘背黑锅。

  这一世陆行渊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无尘曾为他引导过一次轮回,无尘的业障之力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灵力的波动会被东皇钟捕捉,直接的拳头反而更方便。

  只是陆行渊没有想到,东皇钟是用陆晚夜勾起无尘的欲念,或许还有云棠死讯的刺激。

  无尘抱着他哽咽时,陆行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二连三的失去,他已经麻木了。他没让谢陵现身,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陵的安慰。他心里堵得慌,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等他想明白走入小世界,遇上的却是苏醒的陆晚夜。

  他说他已经醒了好几天了,也就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了。

  陆行渊拿出那根海棠簪,递到陆晚夜面前,哑声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陆行渊没能见上云棠最后一面,这只簪子是唯一的遗物。他没想过陆晚夜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对云棠是爱恨交织,但陆晚夜对云棠没有恨,知道喜欢的人葬身在一片虚无之中,连尸身都找不回来,这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陆晚夜接过簪子,簪体入手温凉。

  彼时父子两坐在院子里,谢陵也陪在一旁,他挨着陆行渊,乖巧又安静。

  当初他被陆行渊直接扔进小院,看着面前陌生的场景,他是一头雾水,以为陆行渊施了什么障眼法。

  还不等他找出个所以然来,躺在屋子里的陆晚夜就醒了。

  陆晚夜起身出门,在谢陵惊愕的眼神中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扫过他的狼耳朵,又扫过他的狼尾巴,闷笑道:“狼族?”

  陆晚夜可没忘记自己儿子回来时带着的那颗狼牙,他很快就确定了谢陵的身份。

  儿子的心上人。

  他以为儿子是带着人来见他,却不想是避难。

  谢陵看见陆晚夜也很惊讶,那一瞬间,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想了无数遍。早已死去的人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怎么想都不正常。

  等二人交换信息,搞清楚状况,谢陵一阵揪心,陆晚夜神魂仍在陆行渊身边,可云棠……

  谢陵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但陆晚夜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看他一脸的迟疑和隐忍,先问他是不是云棠出事了?

  陆晚夜和云棠之间不是全无联系,他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他赠予云棠的海棠簪被触发了防御阵,莫名的惊悸让他惊醒过来。

  陆晚夜摩挲簪子顶端那朵怒放的海棠花,他和云棠海棠定情,这簪子是按照云棠的喜好做的。当然,它也并非只是簪子那么简单。

  “你竟因为这种事跟我说对不起?”陆晚夜有些诧异,这种事本就没有谁对谁错,死亡是云棠自己的选择,陆行渊却陷入自责。

  他是钻牛角尖,还是心中郁结难解?

  这几天通过谢陵,陆晚夜也了解了些情况,自己这个儿子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在意。

  “你娘要是听见这句对不起,不知道会多伤心?她做这一切不是要你愧疚自责,她本就时日无多,临死前能替你解决一个敌人,她心甘情愿。”

  云棠不曾说过她爱陆行渊,可她至始至终都选择了陆行渊。

  她走的每一步冷静理智又残忍,就算重来一次,她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吗?”许是陆晚夜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伤,平静而理智,陆行渊那种心堵的感觉更甚。

  他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郁闷而不得其法,反而更难受。

  陆晚夜缓缓点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陆行渊瞳孔骤缩,手指虚握,冷声道:“她身上为什么会有天谴之力?”

  修道者沾染因果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天谴不同。天谴虽也是道业的一部分,却有诸多的限制条件。能惹得天谴加身,意味着被天道放弃,成为天道弃子。

  顾家血脉被称为卫道者,以剑为身,无坚不摧。他们卫道,护道,得天道厚爱。云棠是唯二的顾家血脉,她即无罪业,又无心魔,怎么会被天道所弃?

  陆行渊隐隐有所猜测,可他还是想向陆晚夜讨一个答案。

  “因为她杀了我。”陆晚夜的话肯定了陆行渊心中所想。

  他当年以天下为棋局,众生为棋,生死布局,其目的就是为了混淆东皇钟的视听。他尝试过几次,发现东皇钟也不是无所不能。

  或许是它太自信,也或许是它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开始力不从心,陆晚夜找到了钻空子的方法。

  东皇钟一直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又流传出了关于它的流言,白飞龙对此做出假东皇钟,以赝品替代真品。

  陆晚夜没有假东皇钟,但他有东皇钟碎片,他以东皇钟为棋局,拉所有人入局,让东皇钟以为他们真的是在抢夺。

  可在这个局里面,东皇钟至始至终都没有现身。陆晚夜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诱饵不仅要给众生,还要给东皇钟,而给东皇钟的饵是他自己。

  他在完成一系列的布局中,故意触发东皇钟的自我防御,逼迫东皇钟对他动手,让各大门派围攻魔族。

  东皇钟的视线被陆晚夜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的最后一步就是在这个棋局中死去,然后用仇恨替换东皇钟这个因果。之后魔族再行事,便能以仇恨为由。

  但怎么死,由谁来动手成了一个难题。

  这只是第一层棋局,还有明为仇恨,实为寻找东皇钟的第二层。在第一层杀死陆晚夜的人,极有可能成为第二层的靶子。

  因为他会是最后接触陆晚夜的人,陆晚夜会不会告诉他真相?他对着一切又知道多少?

  陆晚夜的死是另一个疑心的开始,找不到东皇钟的人不罢休,害怕被发现的东皇钟也不会罢休。它会用天道来约束,如果对方有异心便除之而后快。

  陆晚夜的第一人选并不是云棠,而是慈悲大师,他们当时的计划里,执掌第二个棋盘的人是无尘。

  但是意外出现了,他和云棠有了孩子。

  他们对这个孩子的去留产生了分歧,计划之外的存在,对于布局的他们而言是个不小的变数。

  后来陆晚夜对计划做出了调整,暂时把无尘排除在外,让陆行渊继承一切,最后的杀人者也从慈悲变成了云棠。

  亲生母亲杀夫弃子,背叛一族,这让魔族有足够的理由去仇恨。

  第二层棋局完成闭环,云棠只要不做出大动作,身上的天谴就不会触发。一旦她选择行动,那便是对陆行渊有了足够的自信,大胆地去为他铺路。

  掌棋者也是棋中人,陆晚夜和云棠为此舍弃了太多,但他们不后悔。

  只是这个真相对于陆行渊而言有些残酷,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一切,带着谢陵先行离开。

  陆晚夜没有阻拦,剩下的事他们小两口自己去担,他这做父亲的就不掺和了。

  不过……

  陆晚夜垂眸摩挲手里的簪子,看着花间的虚影,嘴角微勾,轻笑道:“夫人,好久不见。”

  第二百四十七章

  窗外的雨声很吵,陆行渊本来想带着谢陵出门走走,见状只能放弃。他关上窗户,拉着谢陵在软塌上坐下,把头枕在谢陵的腿上。

  从小世界出来后他就一言不发,一脸心事,谢陵不知该从何安慰,静静地陪着他。

  陆行渊收起自己的魔角,拆了发冠,微微侧身,揽住谢陵的腰。青丝垂落在谢陵的腿间,柔软光滑。

  “小狼,她有没有话留给我?”陆行渊闷声道,“给我说说你遇见她之后发生了什么。”

  谢陵神色微顿,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从那张卷轴开始说起。

  那张卷轴是陆晚夜留下的后手,云棠是唯一的知情者,上一世她动用卷轴的缘由和陆行渊猜测的差不多,这一世她在拿到卷轴的那一刻就发现卷轴被用过。

  她在谢陵的神情中发现了端倪,知道陆行渊和谢陵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把过错揽在自己的身上,认为是她保护不当,才让陆行渊出事。她为此痛苦自责,谢陵坦白了陆行渊分魂一事,上一世他并未真正的死去,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不清楚,选择了重来。

  云棠在乎而隐忍,她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走的决绝。

  “她同意我们在一起,还给了我一对镯子。”谢陵取出镯子,道,“我后来检查过,她把自己的东西都留给我们了。”

  陆晚夜打造的这对情人镯,本身就有储物的功能。云棠给谢陵镯子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积蓄一并交付。

  她修道多年,珍藏无数,唯独没有丹药。

  陆行渊接过镯子,神识一入便知大概。

  谢陵不仅收了镯子,还改了口。在那死别之际,他替陆行渊尽了最后的孝道。

  陆行渊坐起身,将一只手镯戴在自己手上,另一只他拉过谢陵的手,扣在谢陵的手腕间。

  谢陵有所迟疑:“师尊……”

  云棠是同意他们在一起,可那时他们都不知道陆晚夜还在。谢陵怕陆晚夜睹物思人,并没有坦白镯子的事。

  他在陆晚夜的眼里,只是陆行渊的徒弟。

  陆行渊看出他的犹豫,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唇齿轻触,道:“别担心,他早就知道你的存在。”

  谢陵一愣,陆行渊抓着他的手,引着他的手指滑过他的下颚,顺着喉结滑动,勾出脖子上的细绳,那颗雪白的狼牙垂落。

  陆行渊道:“这是他做的,我那时还不会炼器。”

  指尖的触感细腻,谢陵的脸有些热,既然陆晚夜早就知道他的存在,那他这些天的表现岂不是欲盖弥彰?

  他还杞人忧天地想了些理由应对陆晚夜的询问,幸好没用上。

  “陆叔是怎么回事?”

  陆行渊的狼牙戴在身上已有多年,说明陆晚夜的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但之前陆行渊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谢陵忍不住好奇。

  他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当事人,便忍了许久。

  “你所见只是他的残魂,他在里面可以慢慢恢复,我也是回了魔界收到他给我留的遗物,才知道他的存在。他为了帮我修复神魂,陷入沉睡,这次大概是感应到我娘出事,他才清醒过来。”

  陆行渊亲吻谢陵的手指,道:“小狼,谢谢。”

  谢陵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和陆行渊之间,早已不必言谢。陆行渊突然来这样一句,谢陵没反应过来。

  陆行渊垂眸,用脸蹭着谢陵的手。他谢的是谢陵在那样的情况下替他尽孝,让云棠不留遗憾。

  今日的陆行渊像只寻求安慰的猫,谢陵被他蹭的面红耳赤,手指蜷缩,想退又不忍退。

  接连经历那么多的变故,陆行渊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有合眼了。只是如今他修为高深,又有白飞龙的修为加持,单从外表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他的亲吻,暧昧,不过是想从喜欢的人这里讨一点慰藉。

  谢陵有些心疼,黑发披散的,脆弱的师尊,哪怕前世他把他逼到绝境,也不曾见过。他总是那么坚定,冷静,一往无前。

  谢陵捧起他的脸,和他额头相抵,在这极近的距离里,他们呼吸交融。

  陆行渊长睫轻颤,手掌顺着谢陵的手臂滑向他的背脊,隔着衣衫勾上他的腰,将人揽入怀中。

  这是属于他的珍宝,只属于他。

  陆行渊收紧手臂,谢陵双膝分开跪坐在他的大腿上,腰腹紧贴,就连心跳也混在一起。

  谢陵在陆行渊的额上落下一吻,不带欲念的安抚,是心疼和怜惜。

  他的师尊背负了太多东西,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人人敬仰的强者,以至于众人都忽略了他也会受到伤害,会难受,会痛苦。

  陆行渊心漏一拍,这一刻世界格外安静,就连窗外的雨声都小了。他抱紧谢陵,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下来,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放松身体。

  真好,我遇见你,爱上你,拥有你。

  暴雨连下七天七夜后,终于舍得消停。但天际的乌云没有散去,人间依旧笼罩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中。

  陆行渊搂着谢陵在榻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被人吵醒也没计较。

  通传的弟子站在院子外禀报:“尊上,慈悲大师,琅煌圣人,还有天阙宫来了,梅大人请你去大殿一趟。”

  “天阙宫?”

  陆行渊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谢陵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道:“是九姐所在的宗门。”

  天阙宫,位在极寒之地,是个隐世大宗,宗门内多是女弟子。

  提到谢萱,陆行渊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人,眉头微蹙,道:“难道是湘夫人?”

  那个陆行渊和谢陵不曾见过,却在他们历经的轮回中出现过的人?她是轮回里多出来的变数,陆行渊之前就有拜访她的打算,这次会是她吗?

  魔族的议事大殿还是第一次聚集其他门派的高层,从左第一位的琅煌起,往后分别是慈悲,方生,辰一,无尘,谢遥,谢萱以及那位冷肃的黄衣尊者。

  凌玉尘还没有清醒,他这次沉睡的时间格外长,但梅洛雪说了无恙,必然不会有事。

  魔族坐在他们对面,双方难得心平气和,不少人偷偷扫了眼尾端的尊者,眼里满是探究之意。

  “柳尊者避世多年,怎能突然想起来走动了?”辰一忍不住和身边的方生咬耳朵,“难道是因为谢道义?”

  天阙宫的柳云湘,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柳公子,也是和谢道义结契的湘夫人。自从谢道义执意要娶云棠,和其他人解契后,她就一直避世不出,众人都快忘了这一茬。

  现在云棠和谢道义都死了,她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魔族,实在耐人寻味。

  方生示意辰一不要多嘴,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年谢道义行事荒唐,其他人都是拿着利益走人,不去惹那麻烦。唯独她不要谢道义给予的好处,从始至终只要她自己的女儿。

  谢道义自然不肯,二人大打出手,那一战惊动了很多人,最后经过调解,谢道义不能限制谢萱去留,她不受皇权约束。

  谢道义有过很多人,这些人难免都是利益纠葛,但唯独柳云湘不是因为这些嫁给他,她不喜欢谢道义的声望地位,自然就无所顾忌。

  辰一识趣地闭嘴,他当然想八卦一下,但也分人。他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柳云湘可不会给他面子。

  派去请陆行渊的人动作快,陆行渊也来得快。

  谢陵跟在他身旁,二人一同入门,其他人或多或少会打量两眼,好奇谢陵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唯独柳云湘坐在末端,一副万事同她无关的样子,淡定地端起茶碗轻抿。

  陆行渊一入大殿就注意到她的身影,和那场轮回中所见一样,音容样貌未改。谢萱同她很像,只是谢萱性格大方外向,柳云湘则冷淡很多。

  陆行渊没有打量太久,很快收回自己的视线。

  “我起的晚了些,可有错过不该错过的事?”陆行渊问道,大殿上的人来的那么整齐,倒显得他有点散漫。

  不过无人介意他晚来,慈悲道了声佛号,道:“是老衲叨扰了,今日请诸位前来,想解开一些陈年旧怨。魔尊不妨听听,有些答案或许和你知道的不一样。”

  陆行渊挑眉,他已经猜到慈悲要说什么。他没有打断慈悲,示意慈悲畅所欲言。正好有些事他也需要同诸位商议,借着这个话头谈论再好不过。

  许是因为慈悲的神情过于严肃,大殿上的众人不由地正襟危坐。

  慈悲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当年的狩天计划其实是我同魔尊……陆晚夜所设,其目的并非是简单的战争,而是天道。诚如诸位所见,无尘并非真正的佛子。轮回异常,他提前诞生于世,身负业障,介于阴阳之间。陆晚夜见过他后,就开始了狩天计划的布局。”

  魔族有了新的魔尊,慈悲直接用了名字。

  在场除了几个早就有所猜测的人对这话不觉得吃惊,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了然外,其余人都愣在当场。

  魔族率先反驳道:“当年他出生时,我们尊上和夫人还到过你们佛宗,那时的狩天计划都不知道布局多少年了,你开什么玩笑?”

  慈悲淡定道:“那只是障眼法,也是陆晚夜的意思。无尘身世有恙,他从诞生起就被我们佛宗瞒下来了,原本佛宗打算封印他,消除他身上的业障之力,是陆晚夜救了他。之后的百年光阴里,他以凡人之躯行走人世,不修道,不悟道,历经了一场生老病死后,重新归位,于是有了你们所见的佛子。”

  佛宗也不是铜墙铁壁,只要无尘在,早晚会被外人窥探了去。陆晚夜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轮回的时间不够,就让无尘留下本相,肉身再度轮回。

  不修道,不悟道,就不会触发业障之力,可让他百年内无忧无扰。

  后来人们所知的佛子诞生,是无尘回归本相,那时的他距离诞生已经一百多年。佛宗当时之所以搞的那么高调,是为了让世人印象深刻,不会怀疑无尘的身世。

  在座的人傻眼了,佛宗的高调让他们也不会往其他地方想,要不是这次他失控,他们指不定还蒙在鼓里。

  同样都是当年卷入大战的势力,佛宗从头到尾都在闷声干大事,那是一点风声不漏,愣是没让人看出异样。

  辰一被气笑了,想到无尘失控时的杀意,道:“所以他失控时一心想杀死我们,是为了陆晚夜?”

  慈悲点头,陆晚夜对于无尘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他赠他山河月色,愿他天高地阔,这在小小的无尘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高大形象。

  “合着我们像是一群大冤种,被你们二人耍的团团转。可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图什么呀?当年那场大战,也没见魔族讨着好,陆晚夜自己还死了。”

  辰一就不明白了,怎么有人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若是魔族得了好处,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魔族元气大伤,避世多年不出,一度在玄门销声匿迹。

  “陆晚夜的死是必然,他从布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并不是很清楚,他只同我提到天道有缺,要想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瞒天过海。战争只是他的第一步计划,第二步才是重中之重。”

  东皇钟的事不适合太多人知道,慈悲对背后的真相也是一知半解。他一开始也不赞成陆晚夜的这种疯狂之举,是陆晚夜说服了他。

  为了佛宗,为了无尘,慈悲决定赌一把。

  他作为狩天计划的推动者,前期确实很积极,但自从云棠入局后,他就慢慢地沉寂下去,把当年计划的主动权让给了顾诀等人。

  “云夫人死前曾对谢道义说,当年是她和陆晚夜请众人入局,不知这件事慈悲大师又该如何作答?”方生问道,慈悲和云棠都提到陆晚夜,但都有意避开了对方。

  慈悲顿了顿,道:“这是个意外。”

  陆晚夜的计划前期确实和云棠无关,云棠的确是被迫卷入其中,只是顾诀他们错算了一件事,早在计划之前,陆晚夜就见过云棠。

  那是陆晚夜救下无尘离开佛宗时的事,他和慈悲站在玉兰树下作别,意外看见前往佛宗度化怨灵的云棠。

  有些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即便云棠带着面纱,陆晚夜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挡不住他一眼入心。

  顾诀他们想把云棠推出去时,慈悲还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奈何他们不听。

  云棠是不管不顾,一心只想搞破坏,陆晚夜知道非她本意,也不愿意她卷入其中,所以把她留下来,给她最大程度的自由,让她不必理会这些纷争。

  但谁也没想到,云棠会因爱入局,她看上陆晚夜了。

  魔族的风月惑人,海棠淡雅,就连尊上也是俊逸风流。他给了云棠足够的尊重和自由,为她炼器,为她解惑,为她排除万难。

  他留下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利用她。和利益为上的天衍宗相比,云棠又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那时的她不知道陆晚夜才是最终的布局者,她试图阻止这一切,受伤也在所不惜。她一步步的靠近,让陆晚夜退无可退。

  他本意是让云棠远离纷争,可他忘了,云棠从来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花瓶。她独立,杀伐果决,认定了就绝不回头。

  陆晚夜不忍她受伤,决定坦诚相待,他以为可以说服云棠不卷进来,可云棠回应他的是生死与共,至死不渝。

  再多的浪漫也不敌有情人的生死相随。

  陆晚夜输的彻底,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也没能劝退云棠,让云棠成了这场布局中最大的变数。

  陆晚夜上天衍宗求娶,暗中请慈悲推波助澜,他顺利和云棠喜结连理,也让天衍宗以为他们的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

  殊不知从这个时候起,云棠和陆晚夜就开始给他们布局了。

  云棠身份特殊,她是陆晚夜的心上人,有些慈悲不方便知道的事她知道,慈悲不方便做的事她也能做。

  所以她说是她和陆晚夜布局也没错。

  慈悲说的平静,言语间并没有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云棠顶替了他在这个计划中的重要性,也刺出至关重要的一剑。

  外人只知道她杀夫弃子,背叛魔族,却不知这原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后来云棠嫁谢道义,生下谢迟,是想用谢道义混乱的姻缘线和亲缘线掩盖陆行渊的存在,让天道忽视他,给他成长的时间。

  可人算不如天算,陆行渊在战场上失踪了。

  他没有按照计划的那般和魔族一起退回荒域,反而流落山野,后被天衍宗带走。

  这几乎是最糟糕的局面,因为云棠天谴加身,无法主观上给他提供太多的帮助,她不敢赌自己的行动会不会让天道察觉到异样。

  陆行渊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明白。

  云棠不敢轻举妄动,她只能借别人的势,所以在师无为要她成为控制陆行渊的缰绳时,她没有犹豫。

  一来是她被动参与,爱恨难辨,二来是她需要时刻知道陆行渊的状况,师无为想要利用她,就必须告诉她,让她有所了解。

  她就算为陆行渊出头,也可以轻飘飘地告诉师无为,做戏而已,何必当真?

  师无为信了她的话,却不知道云棠每一次出手,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所背负的,无法轻言,沉默是常态。

  慈悲有些唏嘘,往事如烟,风过既散,亦会在不经意间,给人沉重一击。

  大殿内一片寂静,魔族这边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对云棠当年到魔族卧底的事还是有所耳闻,梅洛雪更是亲身经历。

  她调侃她师兄别着了道,却不知那就是她师兄挖的坑,坑着坑着发现别人把他看上的人也丢进来了。他嘴上说是交易,实际是把人排除在外,保护起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云棠的命,他说的做的都是真心。

  “他图什么?他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更是选出一批魔族死士,把他和云棠的命都搭进去了,他图什么?”

  梅洛雪对云棠和陆晚夜所做的事并非完全不知情,因为在计划变更成陆行渊执掌棋盘后,陆晚夜他们就需要一个教导陆行渊的人。

  可梅洛雪知道的也仅仅是天道有问题,云棠杀陆晚夜另有隐情,那些魔族死士是甘愿赴死,云棠从未背叛。

  再多的陆晚夜不再透露,云棠后来找她次次伤痕累累,来去匆匆,言语间透着一股紧迫感。

  她问过,可云棠只让她相信陆行渊。

  “狩天计划,既然是狩天,那这天有什么问题?”梅洛雪之后,琅煌也提出自己的疑问。他修为在圣人境,对天道的感悟比其他人深,他很早就察觉到天道有问题。

  在他还能和陆晚夜把酒言欢那些年,陆晚夜也隐约透露过关于天道的事,让他不要再继续往下修炼,以免走火入魔。

  二人的话把慈悲问住了,慈悲摇头,道:“我想这个答案魔尊会比我更清楚。”

  “慈悲大师不必自谦,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师应该早就猜到了,毕竟当年我爹的第一人选可是无尘。”

  慈悲的话点到为止,他谨慎多年,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

  陆行渊知道他的顾虑,顺着他的话接过话头。

  无尘抬头,道:“我只答应帮忙寻找世间不可见之地,如今幸不辱命。”

  无尘游历山川,以度轮回,那些年并没有参与计划中。直到他回归本相,陆晚夜着手准备,却被陆行渊截胡了。

  无尘也就比慈悲知道的多那么一点,还因为业障反噬,行动上受到极大的限制。

  “尊上,你们就别打哑谜了,我们现在是越听越糊涂。”魔将耐不住性子,言语间满是催促之意。

  要不是陆行渊刚才接话,没有否认慈悲所言,魔族都要怀疑他是编瞎话骗人,想要逃避责任。

  不过话说回来,陆行渊竟然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看起来早就知晓当年的隐情。

  “今日这话我要是说了,尔等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你们甚至会死。”陆行渊正襟危坐,神情肃穆,那双赤色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正色道,“你们可有赴死的觉悟?”

  陆行渊的话平静又带有一些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片刻后,辰一率先嚷嚷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怎么样都是死,怕啥?”

  “对,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魔将附和道,殿内并没有反对的声音。

  他们齐聚在此,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准备,不想半途而废。

  琅煌轻扣桌沿,抬眸看向梅洛雪,见她一脸淡然,心中若有所思。

  陆行渊对众人的反应有所预料,嘴角微勾,道:“此间天地依附东皇钟而生,东皇钟有缺,故而此方天地不全,轮回异常。千万年来,一直有人想要修复天地,却遭到东皇钟的阻碍。东皇钟以天道为令,隐藏自身,行天罚绝后患。”

  大殿内的气氛一凝,陆行渊继续道:“数百年前,我爹在仙界遇见上古少君白飞龙,知晓天地真相,开始着手布局。狩天计划不是为了个人私欲,而是天下苍生。你们问他图什么,我只能回答你们,他图后世天高地阔,不再拘于方寸之间。”

  最后这句话陆行渊也曾对方生说过,那时的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陆晚夜的良苦用心,却已隐隐察觉到异样。

  他当日的心情和如今大有不同,所行之事却殊途同归。

  陆行渊给的消息太过震撼,甚至颠覆了在场人的想象。从一己之私到天下大义,陆晚夜的布局横跨数百年,如今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有人反应慢了半拍,道:“什么叫依附东皇钟?”

  东皇钟之事,最近闹的沸沸扬扬,卫一先是爆出假东皇钟,后来又爆出陆晚夜曾手握真正的东皇钟碎片。

  陆晚夜已死,陆行渊失踪,这个消息无认证实。

  现在陆行渊就坐在众人面前,只是还不等众人找到机会询问,陆行渊先丢给他们更重磅的消息。

  自古有言,东皇钟自成一界,如果如今的天下是依附它而存在,那如今的天地算什么?

  不少人的心里有了答案,他们面色凝重却又心存侥幸,不愿意面对。

  陆行渊才不管他们怎么想,都到了这一步,他和无尘身在风口浪尖,东皇钟随时都会加快灭世的进程,他们要争分夺秒才行。

  “说的直白点,诸位现在头顶的这片天,脚踩的这块地,就是东皇钟。无尘所见世间不可见之地,其实是东皇钟裂痕。东皇钟确实能够自成一界,我等便是界内生灵。”

  陆行渊冷酷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心底那点微弱的侥幸,他们所追逐的东皇钟,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囚禁他们的囚笼。

  谈什么仙人问道,飞升成神,不过是东皇钟想要孕育道果的骗术。他们无道可求,无道可证,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皆为虚妄,何其可笑!

  殿内有人道心震荡,气血翻涌,险些走火入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你爹当年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压不住气血的人低声嘶吼,试图让陆行渊推翻他所言之事。

  陆行渊不禁冷笑,抬头看向大殿外。黑云滚滚而来,天色晦暗,犹如浓墨一般粘稠。

  “东皇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它会不惜一切代价抹杀,再造新的开始。上古也好,仙界也罢,都不过是触动了它的存在,才招致毁灭。诸位如果还不信,大可抬头看看外面的天,从无尘看见裂痕开始,它就没有消停过。”

  仿佛是印证陆行渊说的话,他话音刚落,天际瞬间电闪雷鸣,银色的闪电照亮苍穹,人间一片煞白,雷声轰鸣不止,震耳欲聋。狂风怒号,大树或被拦腰折断,或被吹的连根拔起,翻倒在地。大雨倾盆而下,水滴飞溅,雨雾蒙蒙。

  这是人间少有的恶劣天气,一眼扫过去,犹如末日。

  “它已经等不及要颠覆这一切,诸位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陆行渊沉声问道。

  大殿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雷声仿佛是在众人耳边炸响。

  轰地一声,听的不少人心里打颤。

  恐惧,质疑,沉默,侥幸……

  无人应声这片刻,在座的人心思各异。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每一个人,东皇钟的真相不必继续隐瞒,他坦白之后,就该这些人做决定。

  如果他们无法下定决心,陆行渊只能送他们一程。

  “魔尊,既然你敢告诉我们,那便是你有破解之法,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方生端过桌上的茶水,低头轻抿,在垂首的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陆行渊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借着慈悲的话和大家摊牌,想来是要有所行动。

  方生的话让大家的视线又集中在陆行渊身上,他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陆行渊不是。从陆晚夜,到云棠再到他,他们这一家子必然有自己的主意。

  陆行渊道:“不瞒诸位,我身上确实有真正的东皇钟碎片。东皇钟自成一界不是说说而已,它原本应该有完整的天道轮回,因为缺了这一块才会灵气失衡。我知道如何补全东皇钟,但如今灵气不足,还需还道于天……”

  陆行渊的话点到为止,所谓还道于天说的难听点就是他需要发动战争,直到灵气足以炼制东皇钟。

  而这也是他把谢遥请来的缘由,他的首选便是覆灭皇城。

  琅煌目光微闪,普通的战争挡不住这样的消耗,陆晚夜当年可是拉走了三族的很多精锐才得以使荒域复生。

  如今是和天斗,争分夺秒,哪可能等战事后慢慢生息?

  琅煌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向陆行渊,忽然明白了陆晚夜当年请他帮忙时的隐忍,喃喃道:“原来如此。”

  梅洛雪扫了他一眼,琅煌对上她的视线,飞快地敛去眼底的情绪,微微一笑,双手揣袖,对陆行渊道:“兹事体大,容不得半分马虎,你是个有主意的,我相信你心中已有章程。既如此,妖族可交由你们二人全权指挥。”

  上一任妖王死后,如今的妖族又回到狼族掌权,而狼族忠于谢陵。只是谢陵的修为还不足,那些俯首称臣之辈任有二心,不敢反也是因为后面还有个琅煌压着。

  琅煌现在放权给陆行渊,而不是配合陆行渊,命令传达上能省很多麻烦。

  众人只当是琅煌信任陆行渊,唯有陆行渊深深地看了琅煌一眼,神情复杂。

  琅煌只当没看见,揣着手,翘着腿,老神自在。

  有了琅煌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表态。不管是东皇钟,还是天地残缺,他们是两眼一抹黑,倒不如直接跟着陆行渊干。

  从今以后,陆行渊指哪儿他们打哪儿,绝对不废话。

  “诸位信的过我,我也不会让诸位失望,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会在明日送到诸位手上。”陆行渊道,“东皇钟已经开始反扑,我们的时间不多,这场大雨会不会停还两说。若是此界成为第二个仙界,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到过仙界的人已经汗流浃背,辰一忧心忡忡道:“你没把握?”

  陆行渊摇头,他当然有把握,但问题不在他身上:“不要低估东皇钟对我等的恶意。”

  东皇钟早已不是他们赖以生存之地,千万年的恶性循环,让它越来越难以承担负荷。残缺让它迷失了神性,它如今更像是邪物。

  陆行渊的声音不重,却说的众人心头一震,他们心情沉重,利刃高悬头顶的压迫感让他们浑身僵硬。

  大殿内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过了许久,杯盏碰撞的声音把众人拉回神。

  坐在最尾端的柳云湘放下茶碗,抬头看向陆行渊,开口问出她来了以后的第一句话:“你要重新炼制东皇钟?”

  陆行渊颔首应道:“是。”

  炼制东皇钟是唯一的两全之法,不用毁灭这个世界。东皇钟修复后,此界会重新诞生规则秩序,成为全新的一界,不会再有轮回残缺,无道可证的困境,届时大家完全可以自主选择去留。

  柳云湘笑了,面上流露出几分怀念之意,眼底却是隐藏至深的悲凉:“陆师兄啊陆师兄,你可真是算无遗策。你当年骗我去炼器,就是为了今日?”

  柳云湘似自言自语,可她的话却让了解她的人一愣,辰一嘴快道:“你不是剑修?”

  柳云湘扫了他一眼,道:“早就不是了。”

  她当年因为谢道义折了本命剑,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陆晚夜看出她有炼器的天赋,借机忽悠她去炼器。还说将来一定有她大展拳脚,拯救天下的机会。

  如今想来,陆晚夜那时便已经在布局,让她炼器,是给无尘留一个帮手。只是没想到会出现一个陆行渊,她这颗远离纷争的棋从此沉寂在雪山之巅,无人问津。

  柳云湘的话让陆行渊想到蛮荒秘境的那次轮回,原来轮回里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若无这世间纷扰,那也是一种结局。

  “看你如今胸有成竹,应当不需要我帮忙。也罢,我今日也不是为这种事而来。”柳云湘站起身,道,“你娘在我这里寄存了一样东西,她说会回来取,可她现在已经没了,这东西我只能给你送来。”

  云棠和柳云湘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但出了谢道义强娶云棠那件事后,她们不欢而散,众人还以为她们二人结仇了,没想到还有联系。

  这让众人不得不好奇柳云湘保管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柳云湘在这种时候亲自登门造访?

  柳云湘不卖关子,话一说完,抬手一挥,一具寒玉冰棺出现在大殿上。那冰棺寒气四溢,四周刻画了无数的符文,可保肉身不腐。寒玉材质通透,亦可让人将棺椁内的肉身看个大概。

  那具肉身高大,衣着修身,头上的魔角引人注目。

  几乎是一瞬间,在座的心底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答案。魔族更是惊讶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具冰棺。

  谢陵吃惊地看向陆行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东西对陆行渊的冲击力有多大。

  因为他身上有陆晚夜的神魂。

  陆行渊瞬移而至,冰棺内躺着的是陆晚夜的肉身,身上的伤势尽数被人修复,因为保存的很好,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仿佛只要大点声叫他,他就会睁开眼看向众人。

  没见过陆晚夜的人看见他和陆行渊那张相似的脸,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谁能想到陆晚夜的肉身竟然在柳云湘手上?

  当年三尸宗掘地三尺也没有头绪,天衍宗和谢道义对云棠旁敲侧击,云棠一口咬定她不知道,甚至敢让谢道义的神识进入她开辟的空间。

  谢道义自然没有做到这一步,但也一直耿耿于怀。他不让云棠好好教导谢迟,多多少少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柳云湘并非狩天计划的参与者,又和云棠闹了矛盾,没有人会想不开把主意打在她头上,她这个最不可能的人选,反而成了云棠最好的选择。

  “东西我送到了,要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柳云湘看向棺椁内的故人,依稀还记得云棠请她帮忙时的神情。痛苦而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

  外人说她是逢场作戏,柳云湘却看得分明,她深爱着这个人。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她的爱憎从不由人评说。

  柳云湘心绪难平,问道:“你娘当真是尸骨无存?”

  陆行渊抬手落在冰棺上,寒气缠绕在指尖,柳云湘这话让他心底一阵闷痛。时光卷轴内的杀阵是泯灭,尸骨无存还算好的,云棠甚至有可能灰飞烟灭。

  陆行渊的沉默已是答案,柳云湘身形微晃,眼眶微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那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如今让她连祭拜的地方都没有。她笑着笑着,嘴角耷拉下来,面露痛苦之色。

  谢萱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柳云湘拍拍女儿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道:“娘没事,娘是为她高兴,她自由了。”

  从此天高地阔,再也没有人能束缚她,裹挟她往前。

  只是这样的自由要旁人用一生去怀念。

  柳云湘心情沉重,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带着谢萱离去。

  冰棺停在大殿上,不知道这一刻的人们想的是陆晚夜还是云棠。

  他们从相爱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不能相守,却谁也没有退缩。

  这飞蛾扑火的爱情啊,在烛火燃尽,飞蛾赴死后,渐消于黑暗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殿上的人走的只剩陆行渊,就连谢陵也被琅煌叫走了。

  陆行渊站在冰棺前,心里没有半点欣喜。他有陆晚夜的神魂,陆晚夜的尸身,这意味着他有复活陆晚夜的可能。

  可为什么他在这一刻只觉得悲伤?

  在蛮荒秘境,他陷入轮回时,是云棠通过秘法介入。她曾短暂地沦陷在陆行渊的幻境中,那样的美好又岂止是陆行渊一个人的向往?

  她问陆行渊还想不想复活陆晚夜,她留着陆晚夜的尸身,是不是一直就有那样的打算?

  她早已知道结局,可为什么就不为自己做打算呢?

  后知后觉的悲痛击中了陆行渊,过往种种纷至沓来,陆行渊心脏抽痛,他对云棠的爱和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他撑着那口冰棺,呼吸都带着痛意。他前世对云棠执着放不下,是因为他真的在云棠的身上感受过母亲的温暖。

  他被狼养了十年,生活习性退化成兽类。是云棠一遍又一遍地教导他,教他说话,教他写字,改掉他身上所有野兽的习性。

  哪怕身不由己,云棠也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

  他魂魄两分时,魔魂一直抗拒云棠,又何尝不是因为嫉妒?嫉妒云棠对谢迟的爱光明正大,而他却见不得光。

  魔魂不愿意承认,可陆行渊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一世的放弃,也不过是觉得自己执着的太久,应该放下了。

  他们之间恨不够彻底,爱不够纯粹,一直在错过。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云棠却永远倒在曙光升起前。

  倘若没有陆晚夜的神魂,慈悲的知情,云棠将永远背负那沉重的过去,至死不明。

  命运何其残酷?

  它让陆行渊走到这一步,回首望,故人尸骸堆砌高台,他无法停下,往前的路还在铺垫。

  陆行渊心痛到无法呼吸,他多想大哭一场,可他却哭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看着魔族倒下的孩子,他如今身上的担子让他无法去宣泄。

  陆行渊在大殿上站了很久很久,等他回神已是浑身僵硬。他带走冰棺,回到自己的院子,布下结界后进入小世界。

  外界的风雨纷争并没有影响到这里,疾风在雷池吃饱喝足后,飞进小院找陆晚夜玩。

  陆晚夜这次醒来精神状态很好,身体比以往凝实,看上去仿佛有了血肉,和常人无异。

  疾风喜欢这个和它住在一起的邻居,还会去山野间给陆晚夜叼花花回来。陆晚夜知道它的来历,见它如此无忧无虑,心里也很高兴。

  陆行渊进门看见的就是疾风蹲在陆晚夜脚边,把嘴里的花花放在他的膝盖上。陆晚夜摸摸它的头,夸它厉害。

  “爹。”陆行渊出声道。

  疾风回头看它,往前挪了两步,看见陆行渊朝着他们走过来,它就干脆在陆晚夜身边蹲下了。

  海棠树下,清风徐徐。

  陆行渊落座,环顾四周,道:“我今天见到了湘夫人,爹和她关系很好?”

  柳云湘称陆晚夜为师兄,而不是魔尊或者道友,从这称呼上就不难看出,他们二人之间有点渊源。

  “她是你娘的闺中密友,我和你娘在一起后,同她多有接触。她是不是还念叨我当年骗她炼器?”陆晚夜轻笑道,“她是个炼器的好苗子,我真不是骗她。”

  柳云湘一向善恶分明,为人并不死板,而且很尊重云棠的决定。

  陆晚夜和她聊的来,关系不差。

  陆行渊接过陆晚夜递到面前的茶水,道:“爹不好奇她来做什么?”

  陆晚夜挑眉,细细观察陆行渊,他的情绪不对,从外面进来时,身上就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出什么事了?”陆晚夜反问道。

  陆行渊笑了,眼眶微红,看来云棠留下陆晚夜尸身这件事,陆晚夜确实不知情。

  “没事,我娘将你的肉身交给了她,她今日前来,是来归还你的肉身。”陆行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点,道,“你的肉身保存完好,等破了东皇钟,我一定找到办法复活你。”

  陆晚夜一怔,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洒落在桌面上。

  他迟疑片刻,抬头看向陆行渊,那双赤色的眼眸深邃而难以窥探,面上并没有丝毫的喜色,就连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收敛。

  他不动声色地抹去桌上的水渍,道:“要破东皇钟并非易事,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陆行渊没有把话说的太满,“无尘已经在找东皇钟裂缝,我会想办法解决灵气不足的问题,剩下的就是炼制……”

  陆行渊微微蹙眉,他缺的那一层把握就是在炼制上,因为东皇钟器灵他还没有决断。

  一个强大的,心甘情愿的生魂。

  “还没找到器灵?”陆晚夜看穿陆行渊的犹豫,他往后仰靠在椅子上,眼眸半阖,道,“想要成为东皇钟的器灵,不仅要强大,还得心甘情愿地承受烈火炼制的痛苦,但凡做出选择的生魂有一点犹豫都会功亏一篑。你能做的选择并不多,而在这不多的选择中,早就有了最好的答案。你那么聪明,又岂会不明白?”

  陆晚夜转头看向陆行渊,他姿势慵懒,眼神柔和。他在陆行渊面前,从来都不会红脸,就连严厉之词也少有,宽厚又有为人父的担当。

  他此刻所言是在为陆行渊指引方向,却让陆行渊有所抵触。

  陆行渊不忍看他,眉头紧蹙,长睫轻颤,内心情绪翻涌。

  陆晚夜见状并未生气,反而笑了,他知道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不忍面对,

  陆晚夜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海棠树,伸手想去触摸最近的花骨朵,可手始终有一段距离,光晕从指缝间落下来。

  “阿渊,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和你娘亏欠你良多。”陆晚夜敛了笑意,垂下手道,“我也曾想过不去管这天下大义,同你娘岁月静好,可那样的日子就真的没有尽头吗?我虽修为不及圣人,却站在圣人都不曾企及的高度,我那时俯瞰人世,穹顶之下的芸芸众生在黑暗中挣扎,人世没有正道,魑魅魍魉横行。我看见他们朝我伸出手,向我求助,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作为一个魔族,拥有仁慈并不是件好事。

  可陆晚夜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的仁慈,不然他也不会在炼器这条道上走那么远。

  当年白飞龙是信任他,才将东皇钟碎片交给他,让他带走。

  这些年,陆晚夜没有辜负白飞龙的信任。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临门一脚在反悔?

  “我的肉身留着也无用,埋了吧!”陆晚夜坐起身,直视陆行渊,他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好像说的是件稀疏平常的事。

  陆行渊心脏刺痛,面色苍白,他抬眸看着自己的父亲,想笑却笑不出来,一双眼睛通红,眼底盈满了雾气,仿佛随时都会化为泪珠。

  他嘴唇发颤,痛苦道:“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他才没了娘亲,以为有机会复活自己的父亲,起码能寻到一点慰藉,却被陆晚夜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击中他内心的担忧。

  东皇钟需要一个生魂来做器灵,早在白飞龙提醒时,陆行渊就知道这会是个艰难的决定,他有想过该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可都没啥把握。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陆晚夜这一茬,只是每一次触及都草草略过,不愿意面对。

  此时此刻陆晚夜把这事摆上明面,逼着陆行渊去正视。

  他就是那个可以代替东皇钟器灵的生魂,他早就算好了自己的结局!

  所以就算有复活的可能,他也不会去选择。

  陆行渊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命运对他何其残忍?

  他对着陆晚夜说出那句话,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委屈而可怜。

  多日来的情绪积压终于撑不住,他别过脸也掩盖不住自己的悲伤,眼泪夺眶而出。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现在要他亲手把另一个亲人炼制成器灵,他做不到。

  “阿渊,你应该明白,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的神魂早已融入这块碎片,所以它供我生息,让我修养。”

  陆行渊的眼泪让陆晚夜心软,可那样的情绪不过是一瞬,最终他还是狠下心,继续道:“你我血脉相连,我成为器灵,也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东皇钟认你为主!”

  “别说了。”陆行渊痛苦地闭上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别说了,算我求你……”

  当初在仙界,白飞龙说碎片认可他是一件好事,此刻看来却无比讽刺。因为不是碎片认可了他,而是他的父亲把自己变成了碎片内的生灵,他的父亲给予了他进入的许可。

  陆行渊心痛的无法呼吸,他现在不想面对,他怕自己继续留下会说出无法挽回的话,哑声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陆行渊话音刚落,身影就消失在陆晚夜面前。

  陆晚夜叹息一声,手腕一翻,海棠花簪落入掌心,他摩挲着花朵,低声道:“夫人,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海棠花簪闪烁着微光,似乎是在回应陆晚夜。

  正在梳理羽毛的疾风偏头瞅了瞅陆晚夜,蹦跳到他脚边,啄了啄他的腿。

  疾风能感觉到陆行渊不开心,通过契约,陆行渊那浓烈的悲伤影响到它。曾几何时,也有人这般痛苦过,让它难过的像是快要死掉了,它讨厌这种感觉,让它觉得孤独。

  陆晚夜顺手撸了一把鸟头,儿子跑了,他只能对着他的契约兽发发牢骚。

  小世界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今日到访魔族的人受困于这场雨,没有离开。

  琅煌带着谢陵绕过九曲回廊,去了湖心亭。连日的暴雨让湖面上涨,距离岸上不足一掌的距离。

  亭子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到处湿漉漉的。

  琅煌甩了甩尾巴,体内灵气四溢,形成保护罩遮住凉亭,阻了外界的风雨。

  谢陵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陆晚夜的尸体重现,魔族不太淡定,谢陵自然想留在陆行渊身边,但见琅煌要把他支开,他还是跟着走了。

  琅煌说有事相商,却选在这样一个地方,看起来就不太靠谱。谢陵想到琅煌过往的种种,心里开始犯嘀咕,开口打破平静道:“先生,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琅煌回头看着他,身为后辈,谢陵比任何人都要优秀,只不过身边聚集的人都太变态,以至于众人忽略了他已经是化神强者。

  琅煌想到自己刚看见他时,他不过问道修为,被墨祁刁难也不觉得憋屈,反而一副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样子,实在是傲慢的紧。

  “小狼崽子,想过你的将来吗?”琅煌问道。

  谢陵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不解道:“什么?”

  琅煌走向他:“我知道你喜欢陆行渊,可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你难道要他停下来等你?”

  “师尊有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拖他后腿。”谢陵道,“我知道眼下这个局面我帮不上忙,师尊的压力很大,可不代表我的实力就仅此而已,将来我一定可以和他并肩。”

  陆行渊这一世没有执念困扰,修行一路顺畅,加上数次奇遇,谢陵根本就不可能追上他。他们的修为差距越来越大,就算琅煌不说,谢陵也清楚。

  可谢陵并没有为此而烦恼,他和陆行渊之间的纠葛比旁人看到的还要深。

  琅煌哂笑一声:“你倒是自信。狼族从一而终,认定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身为长辈,却私心希望你花心些。”

  谢陵愣了愣神,突然反应过来琅煌说这话的意思。他不反对谢陵和陆行渊的感情,但也不看好。

  他劝谢陵花心,又何尝不是让他不要一颗心都落在陆行渊身上,而要学会为自己做打算。

  谢陵有些疑狐,之前也没见琅煌对这种事情上心,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再说了,就算我真撞了南墙,你还能不管我?”谢陵轻笑,虽然嘴上不曾说过,但他心里一直都清楚,琅煌是真的很疼他。

  他早就把琅煌当成自己的亲人,他一世漂泊,一世安稳,历经两世的沉浮,如今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琅煌神色微顿,悲伤之色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没有看清。他眺望被雨雾笼罩的湖面,看着一圈圈的涟漪荡开,波浪之下暗潮涌动。

  “还记得我这个靠山,不错。”琅煌垂眸,遮去眼底的异样,抬头笑道,“风月无边楼永远是你的家,不管将来是受了委屈,还是想回去看看,风月无边楼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再大的靠山不如你自己,实力永远是你挺直腰杆说话的底气。”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菟丝花,仰仗别人而生存。”谢陵听的迷糊,琅煌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难道还不清楚他的脾气?

  他也就在陆行渊面前乖巧,离了陆行渊,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而且琅煌大大咧咧的性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伤春悲秋了?

  谢陵心里满是问号,不解道:“先生,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琅煌怀抱双臂,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面对谢陵的试探,他感慨道:“看到陆晚夜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当个老父亲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大尾巴狼虎视眈眈?你什么都好,就是把陆行渊看的太重。以前我不说,是因为他对你确实还不错,可现在……”

  琅煌微微蹙眉,陆行渊对谢陵无可挑剔,可一旦他身上有了责任,他的选择就没有那么纯粹。不是他不信陆行渊,是陆晚夜这个前车之鉴就在这里。

  为了天下大义,他们是真敢舍弃所有。

  琅煌就收了这一个弟子,要说他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牵挂,就是谢陵无疑了。

  “总之以后要好好的,多为自己考虑,别让我放心不下。”琅煌的神情是欲言又止,他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叮嘱谢陵,可到了嘴边就剩这两句。

  亭外暴雨连天,轰鸣的雷声盖过了一切。晦暗的天色下,闪电照亮苍穹,暮色四起,琅煌仿佛要融入那片阴影中,神情在闪电的光晕下晦暗不明。

  谢陵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他和陆行渊住在一起,院子里没有光,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谢陵以为是陆行渊有事出去了,他推门而入,抬手就要点亮屋子里的灵灯,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随后有人从黑暗中靠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呼吸喷在他的脖颈边,谢陵浑身战栗,抖了抖耳朵,刚想说痒,就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同一个地方。

  那是陆行渊的眼泪,在这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落下。

  谢陵的心瞬间揪起来,那眼泪让他也有想哭的冲动。

  今日是非种种,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众人唏嘘之余免不了感慨,陆行渊在人前足够冷静自持,可谢陵知道他有多难过。

  慈悲所言他应当早就有所察觉,不然在仙界之时,他不会执意冒险去寻云棠的尸骨。他心里是想和云棠和解,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柳云湘带来了陆晚夜的尸体,她当着陆晚夜保存完好的尸身,问云棠是不是当真尸骨无存。

  或许她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云棠的结局,可那句话无异于是在陆行渊的心上扎了一刀。

  陆行渊比任何人都希望云棠活着,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云棠,陆晚夜的神魂还在。

  黑暗放大人的感官,陆行渊的眼泪湿了谢陵的衣襟,他没有放声痛哭,连哽咽也微不可闻。谢陵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紧贴他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安慰的话在谢陵心里过了几遍,谢陵没能说出口。他在黑暗中转身,拥抱陆行渊。

  黑夜之下,他们彼此相拥。

  陆行渊收紧手臂,他的呼吸落在谢陵的颈边,他贪恋渴求怀里人的体温,从他身上寻求安稳和镇静。

  谢陵放松姿态,完全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窗外雷雨交加,似乎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良久以后,谢陵听见陆行渊的声音,隐忍而痛苦:“小狼,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又变成那个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不通情欲的我,你会伤心吗?”

  谢陵呼吸一滞,脑海里闪回上一世陆行渊封印魔魂后,和他之间的种种。

  那样的师尊……

  “变成那样的你会忘记我吗?”谢陵问道。

  “不会。”陆行渊肯定道,只是失去对感情的理解,不是忘记这个人。

  “那可以留在我身边,只属于我吗?”谢陵又问。

  陆行渊愣了一下,谢陵抬头,在黑暗中凝视他泛红的眼睛,笑道:“我可是很贪心的,上一世心意不明我都把师尊绑在身边,这一世两情相悦,我又岂会放手?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师尊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可以陪着你把丢失的感情再找回来。”

  上一世的陆行渊和谢陵是因为有误会才会变成那样,这一世他们心意相通,就算真的归于平淡,也不会针锋相对。

  谢陵不问他要做什么,他只希望在那样的情况下,陆行渊是选择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和他两不相见。

  比起无法回应,谢陵更害怕遗忘。

  黑暗中的笑意落在陆行渊心底,他一阵心悸,痛苦和悲伤被一只手抚平,好像他设想的未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不想牺牲陆晚夜,也不想劝说旁人,最终选择牺牲自己。他曾有过分魂的经历,他的魔魂足够强大,他应该可以再将它从体内分出来。

  器灵只是短时间内没有神智,之后会慢慢恢复。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困境,等将来情况稳定,他会想办法再度融魂。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陆行渊垂首,声音还有些哽咽。他亲吻谢陵的额头,温柔而又虔诚。

  谢陵回应他一个拥抱,在黑暗中,他们的两颗心逐渐靠近,心跳交织。外界的风雨吹不进遮掩的门扉,喧嚣过后,短暂的安宁让人如此的心安。

  黑夜沉沉睡去,下一个天明渐渐苏醒。相信在黎明到来后,那些晦暗终将散去。

  翌日,大雨有了片刻的消停。

  沉睡多日的凌玉尘从梦魇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守着他的无尘。收敛了业障之力的白衣僧人,恢复了一贯的悲天悯人。他倚着桌子小憩,眉目柔和。

  凌玉尘凝视良久,嘴角牵起一抹冷笑,神情冰冷。他从床榻上起身,无视一旁的无尘,穿戴整齐后推门而出。

  在他走后,无尘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他其实一直都醒着,对凌玉尘的打量也有所察觉。只是没有勇气睁开眼,害怕看见凌玉尘眼底的冷漠。

  他欺骗利用在前,对凌玉尘的这个反应有所预料,但似乎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无尘摸了摸自己的心,难以忽视的刺痛让他苦笑出声。

  他倒是希望凌玉尘抓着他的衣襟质问他,而不是一声不吭地离开,冷漠和无视比争吵更让人难受。

  凌玉尘苏醒的消息传来时,陆行渊正让怀竹将写好的作战计划送到各方首领手上。因为各方立场不同,陆行渊给的侧重点也不同。

  皇朝的力量不容小觑,就算没有谢道义,还有谢问这位圣人,盘踞在皇城脚下的世家有着不输宗门的底蕴,陆行渊拿他们开刀,他们一定会团结起来。

  单靠御兽宗和魔族,战斗不会那么容易,要想一击必杀,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他们需要很多人手。

  魔情宗表态会帮忙,谢陵也调动了妖族的势力,他们结盟足以颠覆皇朝的格局。

  但陆行渊在计划中并未提及让谁去对付谢问,天地三圣,他们这边只有琅煌一人。若是琅煌出面对付谢问,就是打破圣人之间的平衡,只怕届时顾诀不会袖手旁观。

  无形间,他们其实还有天衍宗这个敌人。

  虽然天衍宗对外承认了陆行渊的身份,但听不听陆行渊的指挥还要两说。

  陆行渊也没有半分前往天衍宗的意思,他安排好一切后,先后见了慈悲和琅煌。

  佛宗没有参与这场战争,陆行渊有一件事想请他们帮忙。

  暗潮涌动之下,除了他们这些上位者,还有很多普通人。一旦陆行渊的计划开始,他们会被最先牺牲。

  但这不是陆行渊的本意,所以陆行渊想请慈悲出马,游说那些没有卷进来的势力,尽量护住他们辖区内的普通人。

  陆行渊此举并非只是一时的仁慈,东皇钟内轮回残缺,业障之力无法消除,一旦凡人大量枉死,短时间内会聚集极强的怨气。

  这些怨气会侵蚀东皇钟,不利于陆行渊的炼制。

  慈悲听懂了陆行渊的意思,他把无尘留下,即刻返回佛宗。

  慈悲一走,其他人也启程动身。

  陆行渊把大战定在七日后,他们要回去召集人手,做好准备。

  凌玉尘本想见陆行渊一面,可走到一半就后悔了,最后只让魔族带了话,说他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陆行渊还想问问他身体怎么样,见他走的飞快,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无尘都还在这里,凌玉尘跑什么?就算辰一在,他又不是听话的性子,还能乖乖回去不成?

  陆行渊压下心头的疑惑,想着见了无尘再问个究竟。

  “当年打魔族也没见这些家伙这样积极,看来他们很喜欢跟着你跑。”琅煌慢悠悠地进了陆行渊的书房,他也要回妖族部署,只是部署之前,他还有话要和陆行渊谈一谈。

  陆行渊撑着桌子观察太一大陆的地形图,听见琅煌的声音抬起头,抬手请琅煌到一旁落座。

  桌上早就备好酒水,酒香浓郁。

  “你打算和我边喝边聊?”琅煌落座,拿过桌上的酒坛掂量了一下,道,“还是说你觉得有些话喝醉了才方便开口?整这些花里胡哨。”

  琅煌轻笑一声,他嘴上说着花里胡哨,行动上却没有拒绝。

  陆行渊好酒相待,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看来有些话不用我开口,前辈就已经了如指掌了。”陆行渊走到琅煌面前落座,隔着一张八仙桌,他们神情各异。

  琅煌灌了一口酒,叹了一声舒坦,抬眸看向陆行渊:“你得承认,和你爹比起来,你还嫩了点。我想当初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大概会自己搞定,轮不到我们这些人跟着他下局。”

  陆行渊走到今日,离不开陆晚夜的布局。

  琅煌身在这个位置,自身察觉到天道异常,加上陆晚夜的多次提点,他其实比其他人看的通透。

  琅煌如此坦然,倒显得陆行渊不够果断。

  “人生在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你也别愁眉不展,觉得是自己在逼我。”琅煌喝着酒,甩着狼尾,神情惬意又放松。

  他没陆行渊那么多顾虑,道:“修为停滞不前后,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圣人境是绝境,就算登顶也逃不过道消的结局。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死还能有点用处。”

  琅煌神色淡然,仿佛议论的不是生死,而是一点家常。

  陆行渊垂眸:“我没有别的法子。”

  陆行渊昨日在大殿上没有说实话,战争是可以复苏一部分灵气,但是远远不够,他的目标是三位圣人。

  他们修为通天,掌控天地法则,唯有他们身死道消,才能在短期内聚集大量的灵气,足够陆行渊炼制东皇钟。

  琅煌昨日就听出来了,只是他没有做声,特意等着陆行渊来寻他。他早就有赴死的觉悟,死他一个能救天下众生,他觉得值得。

  “我可以帮你解决谢问,可更大的麻烦是顾诀。他修为远在我二人之上,连我都对付不了他,你有把握吗?”

  三圣之中,顾诀当之无愧的第一,他对飞升更是有着很强的执念,不然当年也不会走进东皇钟的骗局中,被陆晚夜左右。

  琅煌每次见他,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增强。

  陆行渊是把最棘手的一个留给了自己。

  琅煌不放心道:“你的计划是什么?总不可能是想说服他自己道消。”

  “我没把握,但可以一试。”陆行渊握了握拳,“倘若不行,还可一战。”

  琅煌摇头,他想说陆行渊荒唐,可转念一想,他不是会胡来的人。他一步步走到如今,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功亏一篑?

  “既然你心里有底,我就不多说了,这践行酒还不错。”琅煌海量,一坛子酒很快见底。

  他抱着酒坛子,屈膝单脚踩在椅子上,蹙眉思索道:“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没想过会捡了头狼崽子养在身边,还越养越牵肠挂肚。东皇钟外有更广袤的天地,我不会阻止你去寻找更强的追求,但你有没有为谢陵想过?”

  琅煌抬头看向陆行渊,正色道:“谢陵一生孤苦,我走以后,他能仰仗的倚靠就少一个。若你也走了,他在此间就真的没有家了。”

  “我会等他,我不会弃他而去。”

  “你们修为差距那么大,你要等多久?你能等多久?十年?二十年?亦或者是百年……谁也说不清楚。”琅煌忍不住皱眉,他牵挂着谢陵,在确定谢陵不会放弃陆行渊后,他就更担忧了。

  东皇钟只是一个囚笼,在囚笼之外,那片天地会有更多的机遇和风险。陆行渊能在此登顶,在外自然也不差,他会越走越远。

  或许一开始还能照顾谢陵,可日子长了,他们的距离从小溪流变成大江大河,当他们只能遥遥相望时,他还能坚持不放手吗?

  “先生这是不放心我?”陆行渊听明白了琅煌的担忧,他揉了揉额角,心里有些无奈,“我不会弃小狼而去,多少年我都能等。”

  陆行渊已经决定将自己的魔魂化为东皇钟器灵,在魔魂苏醒重新融魂前,他不会离开东皇钟。

  他有时间陪谢陵成长,断然不会让谢陵一人漂泊。

  琅煌放下手里的酒坛子,目光幽深,他不是信不过陆行渊,他是信不过这世间所有的海誓山盟。

  可事到如今,两个孩子都表了态,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随你吧,将来若是成亲,记得给我满上一杯喜酒。”

  陆行渊摸了摸手上的镯子,道:“好。”

  在那场梦中轮回里,他和谢陵成过亲,还是陆晚夜亲自提亲,说服琅煌同意。只是那场亲事的见证者已经死去,只给他和谢陵留下一对镯子。

  陆行渊和琅煌这场谈话持续了很久,说开了谢陵的事后,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顾虑了。

  陆行渊打算同一时间对付顾诀,他不去皇城,皇城的战斗由梅洛雪和琅煌指挥。届时谢陵也要跟着他们走,陆行渊谁也不带,就他和疾风足矣。

  等到三圣还道于天,灵气会达到一个最鼎盛的状态,陆行渊必须在这个时间内炼化东皇钟碎片,让器灵融入其中。

  东皇钟太过庞大,以此为一界,想要炼制它并不太可能。

  按照白飞龙的测试,东皇钟本身和碎片之间就有一定的吸引力,只要炼制好碎片,让它靠近东皇钟,它可以自行修复。

  届时陆行渊只需要从旁辅助,做好应对东皇钟反抗的准备。他会遇到什么样的变故白飞龙无法预测,不过白飞龙在轮回中推演过,他预设了多种可能,让陆行渊不至于手忙脚乱。

  琅煌走之前向陆行渊要了人,说是带谢陵回去住几天。

  陆行渊没有反对,他安排好一切事宜后要闭关,正好解封体内的灵气,陪不了谢陵。而谢陵也需要回妖族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琅煌最后一次为他铺路。

  阴沉的天色持续不断,暴雨之后开始飘起绵绵细雨。

  怀竹的消息网发现各地的水域在持续上涨,靠近水域的区域尽数沦陷,在佛宗的动员下,不少门派出面挽救,基本上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附近的河流都朝着饶河汇聚,水域已经逼近最近的城池,那边驻扎的御兽宗问能不能转移一部分百姓到我们魔族?”

  饶河自身的蓄水量就很可观,接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后,两岸基本沦陷。魔族是离他们最近的据点,如果朝着其他地方转移,就是一场大迁徙,劳民伤财。

  怀竹接到求助的第一时间就来找陆行渊,她还记得之前陆行渊特意让关照附近的御兽宗弟子。

  “魔族可方便接收?”魔族选址地势高,但毕竟在水域附近,陆行渊没有贸然答应。

  怀竹犹豫了一下,轻摇头:“魔族这个位置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的建议是我们出人手帮忙转移去更高的地方。”

  “可以,这件事就由你去安排。我让疾风跟着你去,它载一城不是问题。”

  程修他们只是三|级宗门,人手和实力方面不比魔族。但若是让魔族出手,送走一城的百姓就不是什么大麻烦。

  陆行渊赞同怀竹这个提议,他将疾风从小世界放出,疾风嘴里还叼着一束花,正一副殷勤送礼的模样,骤然换了个地方,那花就落在陆行渊手上。

  疾风和陆行渊面面相觑,疾风转了转眼珠将花从陆行渊手上叼走,一口吞下。末了还砸吧砸吧嘴,它找的都是灵植,它主人又用不上,还不如给它饱肚子。

  陆行渊:“……”

  他爹都能有的待遇,他没有?这鸟是越来越过分了。

  怀竹眼观鼻鼻观口,只当自己没看见。

  屋外细雨蒙蒙,疾风试探地伸出一只爪子,在湿漉漉的地面踩了踩,随后飞起来扑进怀竹的怀里。

  它讨厌这个雨,让它很不舒服。但看在陆行渊的面子上,它还是很乐意帮忙。

  怀竹见状,笑着说要把沈炽也带去帮忙,陆行渊允了。

  送走怀竹,陆行渊看着窗外的雨,虽然雨势变小了,但还是没有停息的样子。饶河水势上涨,不知道当初他接受传承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样?

  那附近同样有河道,下游河道就是和饶河相汇。

  陆行渊捏了捏鼻梁,三位前辈的尸骸还在悬崖之上,虽然那附近有结界阻挡,但陆行渊始终不放心。他想了想,决定前去看看,如果不妥,就将尸骸转移,重新安葬。

  陆行渊这样想着,人已经到了门口,撞上前来寻他的无尘。

  无尘双手合十,道:“有空吗?我们聊聊。”

  陆行渊颔首,道:“准备出门办点事,不介意就一起去,边走边说。”

  白飞龙三人的存在不是什么秘密,陆行渊没有多想就带上无尘前往传承之地。

  此处作为最后一个传承点算得上是简陋,当初陆行渊为了帮谢陵扫清障碍,找到这里时里里外外的检查过,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后来他拿走传承,带着狼化的谢陵,沿途也观察过此地的布局,多是高山密林,远远不到困死修士的地步。他那时就在想,以前到底是什么模样,才会让三人困死在这里。

  “你和凌玉尘怎么回事?他一醒来连我都不见,就跟着辰一走了。”陆行渊和无尘赶路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他们凌空漫步,雨雾都挡在身体之外。

  无尘苦笑,道:“我轮回的时间不足,为了度化业障之力,有一百多年的时间在人间苦修,凌玉尘的前世是我业障中的一抹幽魂。我借给他一世光阴,陪他从垂髫幼子到垂垂老矣,冷眼旁观他一生的悲欢离合,并借此悟道,消除业障之力的影响……”

  无尘的声音低下去,他失败了,虽然业障之力的影响有减弱,但并没有彻底根除。

  陆行渊见过他被业障缠身的样子,神情古怪,道:“你这听起来像是借道修心,以你的定力还会失败?”

  无尘笑了,道:“大抵是他看我的眼神太过隐忍克制,我动摇了,没让他折损在业障中。我改变了他的命运,将他送入轮回。我自己因此遭到反噬,每年都会经历业障侵蚀之痛。”

  凌玉尘本就是不存于世间的人,没有无尘相助,他会在业障中灰飞烟灭。他被无尘卷入业障时,意外唤醒了前世的种种记忆。

  他和无尘痴缠的一世,他是虔诚的信徒,无尘是不问世事的僧侣,一人深陷红尘,一人置身事外。

  他看无尘的眼神有多隐忍克制,无尘看他的眼神就有多冰冷无情。

  在他看来,无尘和他之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只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

  前世是无尘需要一个人,历经贪嗔痴,爱憎欲,于是选择了他。

  而这一世是无尘需要一个懂得七情六欲的人,这个人最好是命格奇特,可以助他沟通阴阳。很不幸,凌玉尘就算入了轮回,和业障也还有那么一点微弱的联系,所以无尘又盯上他了。

  两世都被同一个人利用,就算凌玉尘真的心动,也如鲠在喉。

  “你两在一起那么久了,你就一句都没解释过?”

  陆行渊有些傻眼,在无尘看来是两世,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第三世了,他们两个人能耗三世,这缘分没谁了。

  想当初他因为对前世的了解有误,又有凌玉尘夸无尘好看,他先入为主地觉得是凌玉尘拐走了无尘,还一个劲地提醒凌玉尘不要乱来。

  谁知道真正乱来的是一直不动声色的那一个。

  可见当时凌玉尘对无尘的抗拒和逃避,才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他没有记忆,却本能地想要离无尘远一点。

  “他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无尘垂下眼,他这话说的不全对。

  解释的机会想要当然有,只是他如今这情况,朝不保夕,他心里对自己的命运没底,不想再拖累凌玉尘了。

  他当初失控时,第一个攻击的可是凌玉尘。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还记得凌玉尘受伤时震惊又痛苦的眼神。

  陆行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逃避心知肚明,他叹了口气,道:“以后有机会可别错过。”

  以后,一个未知又充满不确定的词。或许是尘埃落地,或许是阴阳相隔。

  陆行渊明白他的顾虑,自然不会横加劝阻。

  饶河周边已经化为一片浑浊的水域,河水翻滚,奔腾而下,当初陆行渊带着谢陵走出的森林被淹了不少,水域还在往上涨。

  陆行渊和无尘居高临下,把水域的走向尽收眼底。

  另一边的城池,河水漫到城墙边上,城内正在转移百姓,疾风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朝陆行渊的方向看了一眼,歪了歪头。

  “这场雨很邪乎。”无尘看着脚底翻滚的河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替人收敛尸骨。”陆行渊没有隐瞒,水势如此迅猛,他有些担心崖上的悬棺,脚步快了两分。

  无尘跟在他身后,打量四周的环境。

  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传承之地,这里受风雨侵扰,地势低洼,河水从旁边奔涌而过,但奇怪的是往这边流淌的河水始终没有涨起来,一流入此地就迅速消失。

  偶尔有几个水塘,也很浅,不足以没过人脚。

  陆行渊扫了一眼,以为是此地阵法所致,没有深想。他看向悬崖上的三具棺材,悬崖边石壁过于光滑,上面的水流顺着石壁流淌下来,浸润在棺材表面,使得整个棺材看起来湿哒哒的。

  洼地的水涨不起来,可悬崖上的水就不一定了。

  陆行渊连忙飞过去检查三具棺材的情况,确定棺材严丝合缝,没有影响到里面的尸骨后,他长舒一口气,抬手三拜,道:“三位前辈,你们得跟着我搬个家。”

  棺材里的三个人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陆行渊。

  陆行渊自言自语了两句,给三人敬了三炷香,之后才起棺送入准备好的储物戒里。

  东皇钟格局未定,委屈他们三人在里面待一段时间,等修好东皇钟,他再重新找地方安葬。

  三具棺材一离,悬崖边支撑的柱子瞬间在陆行渊面前化为尘土,在它们消失的地方,刻有几个大字。

  “环水之渊,向死而生。”

  陆行渊一怔,正准备叫无尘过来看,那几个大字就慢慢地消失在他眼前,再无痕迹。

  这一幕极为短暂,快的让陆行渊差点以为是错觉。

  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回头去寻无尘的身影。

  无尘站在山谷的入口处,不断地打量这个地方,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陆行渊朝他飞过去,问道:“有什么问题?”

  无尘抬头看向他,面色古怪,道:“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世间不可见之地。”

  第二百四十九章

  虽然无尘借助佛目看见了世间不可见之地,但具体的方向还没有确定,慈悲把他留下来,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他已经做好了扩大搜寻范围的准备,没想到跟着陆行渊出来一趟,发现这地方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当然,这里和他所见还是有点区别,他所见是一片渊内,悬崖垂直而下,山脉起伏犹如龙脊。

  而这里有山谷有悬崖,却唯独没有水,

  他刚才仔细观察过四周的情况,发现这附近的水域都在绕开这个地方。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所在的这个山谷是此处的最低点,河水上涨,这里应该早已被淹没。事实却恰恰相反,水域对此地避之不及,甚至自行改道。

  水是无垠之物,自由自在,拥有可怕的毁灭力,究竟是什么让它们如此畏惧?

  无尘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陆行渊,问道:“这里埋的是谁?你为谁收敛尸骨?”

  陆行渊没有隐瞒,把传承之地的来历简略地给无尘提了提。

  倘若这里真的是环水之渊,那也就解释了他们三人为什么会被困死在这里。千万年之前,此地必然不是这个模样。

  如今山川已现,水为什么会消失?

  陆行渊当年和陆泽灵感相通,似乎也没有看见水的痕迹,只有连绵起伏

  的山脉。

  “东皇钟裂痕在水域之下,没有水,它恐怕不会显现。”无尘说出自己的担忧。

  按照东皇钟一直以来隐藏自身的习性,它必定在被陆泽等人发现真相后,对环水之渊做出改动。它没有办法改变裂痕的位置,但可以改变外界的山川地貌。

  只有突破它的限制,才能真正地走到环水之渊。

  陆行渊看向外面奔腾的河流,抬手挥出磅礴的灵气,试图将水流引过来。他牢牢地一抓,做好被河水抗拒的准备,却不想意外的顺利,一股河流分道而来,却逐渐消失在谷底,不留痕迹。

  陆行渊和无尘均是一愣。

  低洼之地,水不留痕,这水去了哪儿?

  无尘思索道:“不对,这里有个误区。我们只看见山谷,就会下意识地以为水消失了,但如果它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看不见呢?”

  “你是说界?”

  大道之内,一界可以屏蔽万物,使得阴阳两分。

  之前在仙界,白飞龙就是用这样的法子将仙界碎片分成死寂之地和真正的仙域,界和界之间可以相互转换,但需要媒介。

  白飞龙设置的界,以他的灵气为媒介。

  倘若东皇钟真的设置了界,那它是以什么为媒介?

  陆行渊想到刚才在石壁上看见的那句话,环水之渊,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陆行渊喃喃自语,视线在高耸入云的光滑峭壁上打了圈,又转向一旁奔腾的河流,“说起来当初我和谢陵跳崖,醒来时是在上游的河道中。可是据我所知,那条河附近只有连绵起伏的山脉,没有悬崖峭壁。我是从悬崖跳下来,却出现在悬崖之外,这不合常理。”

  陆行渊当初记忆混乱,人也浑浑噩噩,从水里醒来时并没有多想,只记得他抱着谢陵坠入水中,他当时灵力不够,只够护着谢陵一人,强烈的窒息感和压迫感让他昏过去,他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你带着谢陵……跳崖?还是在这里?”无尘愣了愣,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的事?”

  无尘一脸异色,他并没有听陆行渊提过这件事,外界也没有这样的传言,倒是他和谢陵有三年杳无音讯,之后他再出现就是和天衍宗决裂。

  现在看来,他那三年和此地脱不了干系。

  “我当时记忆出了问题,所以……”陆行渊干咳一声,现在回过头去看,他当时的举动确实是让人匪夷所思,也难怪他回去后云棠会生气。他不好解释自己死过一次,含糊其辞,没有多言。

  此处秘境是陆晚夜留给他的线索,他布局时确认过悬崖的方向,确实不应该掉在那条河中,可见这里还有他不了解的秘密。

  “既然你心中有此疑惑,不如我们去那处悬崖看看。”无尘没有追问陆行渊关于过去的事,他抬头看天,提出走一走原来的路。

  陆行渊稍加思索,同意无尘的提议。

  他心里也有怀疑,悬崖上留下向死而生四个字,说不定就是要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故地重游,再次站在悬崖上,陆行渊的心情大有不同。他两世站在这里,一世是为了让谢陵脱困,一世是为了让自己脱困,因此做出的选择也截然不同。

  暴雨让悬崖的云雾更深更浓,飓风肆虐,就算是掉下片叶子,也会被搅得粉碎。

  悬崖下有天然的禁制,飞鸟不过,鸿毛不浮,修为再高深的人落下去,也会失去灵气,无法运气自救。只能凭借肉身硬抗,听天由命。

  不过落入水域后,灵气会解封,给一点缓冲的机会。

  无尘站在悬崖边,耳边风声和雨声全部混合在一起。他低头俯瞰,一双眼睛幻化成浅金色,淡淡的莲花印记在瞳孔中浮现。

  云雾笼罩的悬崖在他眼中变成了另一番景象,那些翻滚的云雾一点点液化,形成奔流的水系,从悬崖上垂直而落。

  飓风掀起海啸,山川沉入海底,巨大的裂缝后面漆黑一片。海域很深很暗,光亮无法照射,四周还有轰隆隆的巨响。

  一些庞大又模糊的漆黑影子在黑暗中游行,无尘看不清全貌。

  黑暗中时不时地闪过一些光点,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无尘被那光点一盯,眼底刺痛,一股无法抵御的威压朝着他冲过来。他被震的后退两步,胸膛内气血翻滚,唇角溢出血迹。

  原本只是绵绵细雨的苍穹上,顷刻间又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如注,水花飞溅。

  无尘擦去嘴角的血迹,冲着陆行渊点了点头,意思很明显,这里确是入口无疑。

  只是当年陆行渊和谢陵从这里跳下去过,他们并没有到达环水之渊,而是被冲到外面的水域。

  无尘道:“需要媒介。”

  陆行渊蹙眉思索片刻,取出自己的长命锁,他将东西往深渊上晃了一下,让无尘再看。

  无尘催动灵气,眼底莲花形成,云雾涌动,海浪翻滚。

  “有变化,你这长命锁倒是特殊。”无尘这次没有看的太远,在海底的东西察觉到他的存在前收回视线。

  他眼底的金色淡去,又是一贯的漆黑。

  陆行渊握住长命锁,轻笑道:“当然,因为它就是东皇钟碎片。”

  陆晚夜当年为了掩盖碎片的气息,可是费了不少心思。陆行渊当时身体不好,他做个长命锁合情合理。

  无尘愣了一下,不由地多看两眼。因为陆行渊手上的东西怎么看都是长命锁,他犹豫了一下,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爹做了点改变,不然张扬。”陆行渊摩挲着长命锁的表面,陆晚夜的炼制并没有损毁东皇钟碎片,也不会给后续的炼制增添麻烦。

  “我若是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东皇钟会不会醒的更快?”陆行渊往悬崖下看了一眼,脑子里冒出危险的念头。

  无尘轻笑,劝道:“东皇钟会不会苏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旦此地化为环水之渊,大半大陆会化为汪洋。”

  陆行渊一怔,道:“你看见了什么?”

  “这座悬崖就是环水之渊里的那处断崖,这里又高又远,想要水流从这里垂落,须得饶河的水漫上来,将这里淹没。”

  这座悬崖下就是饶河的范围,但悬崖深不可测,陆行渊当年是从地图上找到此地。地图上的垂直距离换成平面距离,需要横跨一个城池和众多山脉。

  无尘说让饶河的水漫上来并不准确,事实是环水之渊现世后,被隐藏在界内的水域会在一瞬间将悬崖下的地域化为汪洋。

  以悬崖的高度来看,确实会殃及很多地方。

  环水之渊暂时动不得,陆行渊和无尘打道回府。路上大雨倾盆,他们沿途可见水线飞快上涨,到处都有被洪水吞噬的生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小宗门被淹没也是迟早的事。”无尘俯瞰众生,援救的手还没伸出去,洪水打了个浪头,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眼前消失。

  陆行渊目有慈悲之色,沉思道:“看来需要各大宗门准备飞舟。陆上行不通,我们就得往天上走。”

  “飞舟载重越多,消耗越大,这办法只能在短期内使用,时间一长,各大宗门再厚的底子也不够折腾。”无尘轻轻摇头,目光在陆行渊身上转了一圈,道,“我听说假东皇钟在你身上?”

  假东皇钟是白飞龙所炼,虽然它不能自成一界,但是货真价实的仙器,可以横渡虚空,对灵气的需求也很小。

  无尘这是打起了假东皇钟的主意:“能不能把它改造成飞舟?”

  “那东西的材料具有很好的延展性,确实可以二次炼制,但它的品阶太高了,以我目前的修为,还没有办法保证品阶不受损。”陆行渊在八十一次轮回中,见过白飞龙炼制假东皇钟的全过程,白飞龙有意教导,并未藏私。

  要完全改造假东皇钟并非易事,但稍微更改一下它内部的结构还是可以。

  陆行渊把自己的想法给无尘提了提:“假东皇钟的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储物空间,面积大概能抵上两个城池,但我师……也就是白前辈炼制它的本意只是混淆视线,没有对内部的结构进行细致的刻画。我知道如何改造,使它可以容纳活物,但我即将闭关,为大战做准备。恐怕没有多余的时间。”

  东皇钟就算不改造也能载人,只是其特殊的结构使得它能载的活物有限。能够加以改造是好事,不行也没办法强求。

  无尘知道陆行渊的难处,他轻叹一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道:“你觉得柳尊者的炼器术如何?”

  柳云湘不在众人的内斗中,但她是陆晚夜留给无尘的炼器师。她当日也说过自己早就转了炼器一道,她的炼器术定然不差,只是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过。

  陆行渊要闭关,他没有时间炼制,柳云湘却没有这个限制,她完全可以胜任。而且柳云湘还在魔族,陆行渊出门时,她还没有走。

  陆行渊当即给梅洛雪传信,让她留下柳云湘,自己则和无尘加快速度赶回去。

  天阙宫不涉红尘之事,就算外面打的不可开交,她们还是稳如泰山。最多在慈悲的游说下,庇护一下附近的百姓。

  柳云湘这次出来,没想那么快回去。谢萱陪在她身旁,看着各门各派相继离开,不由地有些手痒。

  她被柳云湘教的很好,自由热烈,不受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畏手畏脚。

  知道魔族要对付皇城,她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压根就不在乎魔族打的是她兄弟还是她祖宗。

  她和皇朝的关系很淡,和那几个兄弟更是没啥好说的。在那微弱的亲情和大义之间,她自然选择后者。

  “娘,我们还不回去吗?”谢萱亲昵地靠在柳云湘的肩上,看着窗外的雨,问道。

  柳云湘品着手里的茶,道:“已在是非之间,又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陆行渊不会走无用的棋,柳云湘知道只是属于她的麻烦还没有到来。

  她留在这里等候,当梅洛雪有请时,她一点也不惊讶。

  谢萱说要和她一起去,梅洛雪拦住她,道:“九殿下初来魔族,还没见过我魔族的风景,不如我陪你去看看。”

  梅洛雪身形高挑,长相妩媚,一颦一笑间颇有风情。她往谢萱身边一站,一双带笑的眼睛落在谢萱身上,温柔又不容拒绝。

  谢萱挠挠头,之前梅洛雪借她的身份潜入皇城时,她们二人算得上相谈甚欢。她原本有些生气梅洛雪利用她,可后来想想,梅洛雪不过是在那样的立场下,做出了最优的选择。

  既然梅洛雪不让她跟过去,那和梅洛雪聊聊也不是坏事。

  陆行渊和无尘回来的快,柳云湘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认真讨论了一遍,所以看见柳云湘后,他们二人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改造假东皇钟一事非同小可,陆行渊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质疑柳云湘的能力,而是把难度和改造的可行方案告诉她,让她自己判断能不能行。

  “你们可真会给我找麻烦。”柳云湘没说不行,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极具挑战的炼制。

  她从陆行渊的手上接过假东皇钟仔细打量,半晌后轻笑道:“不过比起炼制真的东皇钟,这都算是小问题,不是吗?”

  陆晚夜一开始丢给柳云湘的担子是炼制真的东皇钟,这一点没有人提,但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陆行渊走了这条路,现在可以独当一面,柳云湘便沉寂了。

  陆行渊干笑两声,拱手道:“此事就麻烦柳尊者了。我知道此物极难炼制,我会把吞天海和炼灵的手札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吞天海原是天炽之物,品阶不详,历经多个主人后到了陆行渊手上,它无法烙印神识,就算是有主之物,也可以借给他人使用。

  “吞天海在你手上?给我瞧瞧。”柳云湘最近一次听见吞天海的名字,还是在奇玩阁那场出问题的拍卖会上。他人以赝品诱之,拍下赝品的宗门损失惨重。虽然奇玩阁极力修复,但还是遭人记恨了一段时间。

  陆行渊放出吞天海,此物古朴大气,和其他单一的器鼎相比,它的功能更全面,炼器炼丹皆可。

  柳云湘眼神微亮,上手摸了摸。炼器之后她才明白一个好的器鼎对于炼器师而言是多么重要,难怪当年陆晚夜宝贝自己的器鼎。

  “你真的舍得借我?”柳云湘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陆行渊点头,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戏弄柳云湘。

  柳云湘轻咳一声,揶揄道:“倒是比你爹大方。”

  陆行渊露出一丝困惑的神色,怎么听起来柳云湘打过吞天海的主意?柳云湘却不再和他多言,一颗心放在器鼎上。陆行渊看向无尘,无尘耸了耸肩,这个他真不知道。

  柳云湘初次使用吞天海,需要一点适应时间,陆行渊多留了一会儿,看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无尘不通炼器之术,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独自坐在一旁沉思。

  陆行渊盯了一会儿,见柳云湘手法熟练,便知陆晚夜当初的决定不是玩笑。柳云湘这一手炼器术,绝对称得上是宗师。

  “柳尊者,我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这世间可有能够容纳神魂寄居的器物?”陆行渊要动东皇钟碎片,就得让陆晚夜的神魂离开,他毕竟神魂不全,离开后还需要有东西温养。

  陆行渊不敢直接询问陆晚夜,怕他从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今日见了柳云湘这一手,他又想起这件事,不由地问道。

  柳云湘一颗心都在吞天海上,闻言头也不抬,道:“想要容纳神魂,你可以制造魂器。我印象中你爹就炼过一个魂器,你不妨去翻翻他留下的手札或者笔记。”

  “我爹炼过魂器?”陆行渊有些惊讶,因为陆晚夜的遗物都在他手上,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类似的东西。

  “太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不太清。”柳云湘终于舍得把视线从吞天海身上挪开,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魂器虽好,但它只能在死亡的刹那将神魂纳入其中,触发需要条件,也不能保证神魂无损,其实是很靠运气的东西。”

  柳云湘对魂器的了解是来源于陆晚夜,这还是当年陆晚夜找她寻材料,她多问了两句。

  陆行渊闻言轻轻摇头,眼里的希冀淡下去。陆晚夜死了太久了,照柳云湘这个说法,魂器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作用。

  一旁的无尘侧目而视,若有所思。

  陆行渊一直等柳云湘彻底掌握吞天海后,才带着无尘离开。他们二人一路无话,等到分别时,无尘才问道:“你刚才问柳尊者魂器,是想做什么”

  “一点私事。”陆行渊还没想好怎么解释陆晚夜的存在,哪怕站在面前的人是陆晚夜认可的无尘,他也选择含糊其辞。

  无尘不计较,道:“或许我可以帮你,我的伴生优昙花因为轮回不全的缘故,是一件罕见的冥器,可以容纳神魂。但优昙花不能离开我,我若是帮了你,神魂也得跟着我。”

  陆行渊喜上眉梢,但旋即他又露出一抹忧色,道:“我要救的那个人,神魂有损,可能经不起外界的波折,优昙花可能保他神魂无恙?”

  无尘点头:“可以。”

  无尘踩在阴阳之间,优昙花也沾染了业障之气,他能在优昙花内辟一方净土,可供神魂不受侵扰。

  陆行渊觉得可行,让陆晚夜跟着无尘,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无尘断然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等陆行渊炼器成了,陆晚夜就算生气,也奈何不了他了。

  “这道神魂对你很重要?我能不能知道他是谁?”无尘有些好奇,他认识陆行渊那么久,从不知道他身边有需要救治的神魂,难不成是从仙界带出来的人?

  陆行渊没有正面回答他,卖了个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一个不会让你失望的人。”

  第二百五十章

  陆行渊闭关的地点选在小世界的雷池,他需要雷霆之力压制仙力。

  闭关前,陆行渊和陆晚夜对面而坐,父子二人谈了很久,这一次陆行渊平静了许多,把外界的消息分享给陆晚夜。

  面对陆晚夜的坚持,他不再反驳,只是脸色还是不好看。显然他不赞成陆晚夜自毁的选择,但又无法劝阻,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陆晚夜知道分寸,没有把人逼的太紧,知道陆行渊听在心里,他就止了话头。

  他们的谈话难得的沉重,陆行渊去闭关前还臭着一张脸,陆晚夜连连摇头,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变成这样,错过了陆行渊很长的人生,很多设想养儿子的乐趣都没了,没想到临到头,反而能享受一下儿子的叛逆。

  他感觉不坏,就是儿子是真的生气。

  陆行渊只给自己留了五天的闭关时间,五天内要将白飞龙在轮回中传授的一切融会贯通。他直接进入雷池中心,这里因为多次吞噬赤雷,衍生出一点天道意志,微弱但不容忽视,对于现在的陆行渊而言再好不过。

  陆晚夜搬出小院,在雷池外替陆行渊护法,他直接躺在草地上,清风柔和,阳光和煦,一切是那么的安静祥和。

  他手里拿着海棠簪,眼神眷恋而温柔。护法的几天里,他没有合眼,若是无聊了,就和海棠簪说说话,海棠簪的回应微弱,偶尔有一道暗芒闪过。

  陆晚夜并不会嫌此无趣,反而说的越来越开心。

  等陆行渊出关这天,整个小世界的灵气都被搅动,雷池内风云巨变。陆晚夜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扫了眼雷池就迅速抽身离去,直接瞬移回了小院。

  他前脚刚走,后脚一道雷霆就落在他刚才躺着的地方,噼啪一声,火星四射。

  陆晚夜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那一小簇溢出的雷霆不是偶然,而是开始,在它之后,无数的雷霆从雷池奔涌而出,顷刻间就布满整个小世界。

  在一片漆黑的电闪雷鸣中,不时地划过几道赤色的雷霆,它们偶尔不长眼落在小院上,都被小院的结界挡回去。

  陆晚夜站在院中,头顶上雷霆翻滚,雷声嗡鸣,他目光如炬,一脸欣慰。

  能引得小世界的雷霆不安,陆行渊这次闭关必然修为大涨,这让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又多了两分胜算。

  雷池一直持续不停地劈了大半日才逐渐消停,那些涌动的灵气逐渐沉寂,雷池中传出一声剑鸣,随后陆行渊踏空而来。

  陆晚夜朝他看过去,只一眼,眼底笑意更深,到最后更是抑制不住,眼底眉梢都是满意之色。

  “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陆晚夜大笑道。

  陆行渊抬手一挥,雷霆之力返回雷池。他居高临下,那双赤色的眼睛漂亮的如同天然雕饰的红宝石,深邃的眉眼更添冷峻深邃。

  始祖之血和白飞龙仙力的加持,让他的修为一举冲击到真君后期巅峰,距离圣人已是触手可得之境,比之当年的陆晚夜还要高上一线。

  不仅如此,仙力的改造让他又生出一只魔角,如今两只魔角对称,漂亮又不失威武霸气。从外形上看,他越来越像陆晚夜,只是眉宇间更似云棠。

  陆行渊握了握拳,两个呼吸间就将全身的气息敛去,看不出深浅。

  “如此才更有把握。”陆晚夜很是欣慰。

  “我定不会让父亲失望。”陆行渊垂眸,正欲朝院中走,忽然察觉到外界的阵法被触动。

  他闭关不是秘密,没有紧急要事,魔族不可能会打搅他。

  陆晚夜见他神色不对,便知外界有变故,低眉浅笑,道:“去吧。”

  陆行渊颔首,行了个礼,从小世界退出去。

  外界天色昏暗,黑云压顶,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陆行渊朝外看去,梅洛雪站在走廊上,神情凝重。

  陆行渊推门而出,道:“小姑,怎么了?”

  梅洛雪回头,视线落在陆行渊的魔角上时一愣,原本想问他闭关如何的话已经不必说出口。

  她顿了顿,严肃道:“天衍宗出事了,天衍宗弟子逃出来向你求助。”

  魔族大殿,经过魔族救治的天衍宗弟子半倚在木椅上,四周围满了魔族,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怀疑。

  青乐眼眸半阖,面色苍白,实在是没有气力应对那么多人的目光。他身上的血衣还没换下去,浅色的宗门服饰被染红了大半,足见他经历了多么凶险的打斗,那张清秀的脸上平添了几道伤口,血珠顺着脸颊滑落。

  魔族窃窃私语,不过很快他们的声音就消停了。

  梅洛雪把陆行渊请出关,二人来的很迅速。魔族纷纷让出一条道,看见陆行渊头上的魔角都是一震。

  陆行渊又长了一只魔角,这意味着他的血脉完全觉醒,修为必定更上一层楼。

  魔族激动不已,这要是搁在平时,他们非得庆祝个三天三夜,可偏偏是在眼下,东皇钟步步紧逼,陆行渊不够强就很难取胜,他走到这一本,有着诸多不易。

  魔族崇拜的眼神里多了两分怜爱,陆行渊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一入大殿就注意到椅子上的青乐。

  之前陆行渊被抓回天衍宗,负责看守他的人就是青乐,他被惩戒前,这孩子还在劝他离开。

  多年不见,当初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孩子越发成熟稳重,想必这些年在宗门已经是可以挑大梁的人物。

  “宗主。”青乐瞧见陆行渊,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势疼的龇牙,眼冒泪光。

  陆行渊伸手扶了一把,对宗主这个称呼是即新鲜又无奈,想了想没有反驳。

  “你怎么会在这里?天衍宗出什么事了?”陆行渊的灵力探入青乐体内,发现他伤势颇重,能撑到现在除了忍耐力超乎常人,恐怕就是心中执念过深,不肯放弃。

  青乐面色又白了两分,嘴唇轻颤,身体微晃,哽咽道:“天衍宗已经不复存在了……”

  陆行渊微怔,四周的魔族变得格外安静。

  天衍宗曾为天下第一大宗,就算因为陆行渊的事受到冲击,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没了。

  青乐神情痛苦,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花,道:“云宗主身亡的消息传开后,圣人突然急招天衍宗弟子归宗,大家以为是为了云宗主的事,没有多想就应召而回,我因为手上的事情没有办完,比其他弟子晚了两日归去,也因此逃过一劫。圣人在天衍宗布置了夺基大阵,他入魔了……”

  夺基大阵是玄门封印的禁术,顾名思义就是夺取别人的根基供自己修炼,说的更邪乎一些,便是吞噬其他人的修为,食其血肉而共生。

  以顾诀如今的修为,想布置一个夺基大阵,炼化天衍宗的弟子并非难事。只是此等丧心病狂之举,实非正道所为。

  青乐亲眼看见昔日同门惨死在阵法中,血肉和一身修为都化成养分,高高在上的圣人披头散发,浑身黑气缠绕。

  天衍宗以一种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结局陨落,青乐心中痛不欲生,他不明白天衍宗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一开始它还是天下第一大宗,承载了无数少年弟子的希望和期待。

  “顾诀是终于疯了吗?”魔将惊呼一声,光听着青乐的描述,他就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了。

  陆行渊面色凝重,抬头看向怀竹,用眼神询问这件事的真实性。

  怀竹轻叹一声,缓缓点头道:“暗线来报,情况属实,顾诀许是觉得这个弟子修为不济,没有追杀。”

  青乐一到魔族,怀竹手上的消息网就开始行动,事发突然,她自然会多个心眼。

  陆行渊闭了闭眼,心头五味杂陈,一时百感交集。顾诀会走到这一步,他竟然毫不意外,可惜的是天衍宗的那些弟子。?

  云棠把天衍宗留给他,又何尝不是想给那些当年冲着他名头去的弟子一条生路?

  “你伤势过重,这段时间就留在这里,会有人照顾你,旁的别多想,我会处理。”

  顾诀放任青乐离开,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会改变陆行渊前往天衍宗的决定。只不过比起一开始的不知情,他眼下会多两分防备。

  青乐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就先咳嗽起来,嘴里涌上铁锈味。梅洛雪适时出手稳住他的心脉,顺势将人打晕,交给旁边的魔族带下去。

  “仔细养一养还是能救回来。”梅洛雪吩咐魔族,眼神却是看向陆行渊。她能感觉到,陆行渊对这人有几分旧情。

  陆行渊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寅时,距离我们约定出发进攻皇城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梅洛雪道:“你准备怎么办?顾诀的目标肯定不止一个天衍宗,他修为通天,当之无愧的玄门第一人,如今入魔更是难以对付。”

  顾诀的目标当然不止如此,陆行渊隐约猜到他的目的。想要离开东皇钟,不是只有修复东皇钟这一个办法,只是修复这条路能救众生。

  陆晚夜选的天下大义,不愿生灵涂炭。

  但顾诀……

  东皇钟的秘密接二连三地暴露,他应该猜到了另一条路,炼化众生,以众生之力打破东皇钟的规则限制,从而离开东皇钟。

  天衍宗只是他的一次尝试,只要他得到甜头,发现这条路行得通,他的目标就会瞄准所有人。

  以他狠辣无情的性子,他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陆行渊没的选,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只是顾诀加快了进程。

  “小姑,皇城一战就仰仗你和琅煌前辈了,我带着疾风即刻动身前往天衍宗。你们不必过来。大战之后,再让柳尊者和无尘到天衍宗寻我。”

  “你开什么玩笑?你要一个人去对付顾诀?”梅洛雪一惊,四周的魔族也不由地看过来,怀竹一脸担忧。

  不是他们对陆行渊没有信心,而是眼下这个局面,就算是琅煌也毫无胜算。他们之前商议之时,没提要对付顾诀,只是顾虑他会出手相助,给他们增加麻烦。

  “这件事我早已下定决心,小姑和诸位不必相劝。”陆行渊激活和疾风的契约,在屋檐下方的房梁上避雨的疾风飞进来,往他身上蹭了蹭,乖巧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疾风不懂人类的担忧,只知道陆行渊要带着它去打架,想想还有点兴奋。

  “你早就有此打算?”梅洛雪沉下脸,面色阴沉。她想起琅煌走之前见过陆行渊,二人畅谈许久,道,“是你和琅煌商议的结果?”

  陆行渊摇头,他没有把琅煌拖下水,把一切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道:“是我一个人的打算。小姑,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如今这局面,谁都躲不过。你们放心,我身上的担子我清楚,我还不想撂挑子。”

  顾诀很强,但并非无法战胜,陆行渊有自己的底牌,他定会全力以赴。

  梅洛雪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会让陆行渊独自前去。

  陆行渊轻笑,道:“小姑,你拦不住我。”

  陆行渊的笑意不达眼底,说话之时,他的气息泄露出来,只是一点威压,也足以让在场的魔族被迫矮一头,修为不够的直接跪倒在地。

  梅洛雪心头一震,那是从圣人身上才能感受到的压力,她看不透陆行渊的修为,但她肯定陆行渊没有渡劫成圣,今日也不曾有过雷劫。

  这威压甚是蹊跷。

  陆行渊不想以势压人,短暂的压制只是让他们明白,如今的他有和顾诀一战的实力,打消他们心头的顾虑。

  梅洛雪见自己拦不住,又气又恼,最终还是在陆行渊的坚持中败下阵来。她往旁边退步,让出离开的路。她这一退,其他人更是没有阻拦的理由,纷纷拱手恭送陆行渊离去。

  昏暗的天色不够分明,朦胧细雨笼罩大地。陆行渊带着疾风越过山川河流,朝着自己熟悉的方向前进。

  他在天衍宗生活两百多年,去天衍宗的路他早已烂熟于心,就算是闭上眼也不会认错。

  可如今再一次站在天衍宗的山门前,他却有些认不出这熟悉的宗门。缥缈的云雾散去,楼台亭阁崩坍,地上残留夺基大阵的阵法痕迹,青石板道被鲜血染红,随处可见血雨纷飞,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内脏碎片和肉末。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疾风先忍不住打喷嚏,发出怪叫,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想要远离地面。

  陆行渊面色凝重,凌空渡步。

  昏暗的天色掩盖了晨光,四周雾蒙蒙的一片,晦暗而压抑沉重。

  顾诀坐在戒律台上,黑雾缠绕在他身体周围,他如今白发苍苍,一双眼睛猩红可怕,再也不是陆行渊记忆中那个和蔼的,慈眉善目的老者。

  顾诀察觉到陆行渊的靠近,抬起头,面上浮现一抹阴森的笑意:“你来晚了。”

  陆行渊没吭声,他抬手遮掩了一下鼻子,露出些许嫌恶的表情。

  顾诀身上的血气已经凝聚成煞,陆行渊没有靠近便已经觉得那股杀意扑面而来。

  顾诀抬了下眼皮,道:“很遗憾吧,你娘你救不了,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护不住,你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一败涂地。”

  顾诀顿了顿,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们都太自以为是,总想把自己当救世主。”

  顾诀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他这话包括了太多人,有陆行渊,有陆晚夜,有云棠,甚至还有其他正在抗争的各个宗门。

  他嘲讽他们不自量力,试图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也保全别人。可事实那有那么容易?

  东皇钟尚且会为了保全自身,不惜覆灭道果,更何况是东皇钟内的生灵?

  顾诀不信那条皆大欢喜的路,在他看来,毁灭才是本质。

  “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我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

  陆行渊冷眼看向顾诀,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或许这个世界是需要一个英雄,但他不是。他有大义更有私心,那些走在他前面的人,比他更像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他不过是走在他们铺垫好的光明大道上,完成最后的嘱托。

  “你的本心?”顾诀冷笑,“天真!你养在我膝下时就有个毛病,你的心不够狠,总是会为了一些可笑的感情而心软,所以你一直被师无为胁迫。从那几头畜生到谢陵,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脱身,却越陷越深。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你但凡狠一次心,今日都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顾诀对陆行渊还是有点感情,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直希望他能成长为第二个自己。

  可陆行渊没有如他所愿,他们背道而驰,就连今时今日,也是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

  顾诀恨铁不成钢,不过那样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因为现在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离开这里。

  “告诉我东皇钟裂痕所在,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最后死。”

  打破东皇钟,要寻薄弱之地,东皇钟裂痕就是最好的缺口。

  顾诀窥破天机,但并没有找到环水之渊,他不介意对陆行渊严刑逼供。

  陆行渊默了一下,低声笑道:“曾外祖父,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陌生的称呼让顾诀眉头一皱,面上浮现一抹不悦之色。

  陆行渊抬起右手,并指一挥,破厄立于身前,他伸手握剑,袖袍无风自动,体内的灵气运转到极致,形成一道无形的风墙,在他四周呼啸。

  他剑指顾诀,眼神冰冷而坚定,嘴角带笑道:“我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今日特来请你还道于天!”

  “轰隆~”

  安静了几日的晦暗天色又开始响起闷雷,进攻皇城的队伍在苍穹上集结,远远看去黑云压城,将天际的亮光都敛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肃杀。

  谢陵指挥着妖族跟在琅煌身后,在他身侧是魔族的队伍,他环顾了一圈,没有看见陆行渊的身影。

  魔族是梅洛雪带队,魔将留守大本营,怀竹和游风随她出征,他们来势汹汹,一个个面色凝重。

  谢陵抖了抖耳朵,尾巴小幅度地摇摆,陆行渊和疾风都不在,他们还没到吗?

  谢陵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之前陆行渊说过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虽然做出了那样的回应,愿意陪着陆行渊找回七情六欲,但心底的某一处还是希望陆行渊平安无事。

  大军压近,皇城很快做出反应,许是感受到了琅煌的气息,谢问也在第一时间露面。

  他端坐莲台之上,手持拂尘,看着黑压压的人马便知来者不善,皮笑肉不笑道:“老朋友这是何意?”

  琅煌怀抱双臂,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朗声道:“谢道义没了,我怕你闭关太久,不清楚外面的局势,特意替你送个继承人回来。”

  谢问冷笑,视线掠向谢陵:“就凭他?”

  “不。”琅煌身影微动,闪现到谢遥身侧,道,“是他。”

  谢遥身后,宗门势力林立,他们助他一臂之力,他随众人连枝同气。

  谢问眼神微眯,神色危险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琅煌咧嘴一笑,灵气全开,道:“那就只能把你们都杀了!”

  权利只是个幌子,陆行渊要的是绝对的战争,他们筹谋之时,皇朝也有所戒备。虽然不至于在众人打来时手忙脚乱,但也节节败退。

  琅煌杀意一露,便完全牵制了谢问,让他没有办法去帮忙。谢问久战不胜,便猜出琅煌的意图,他有些吃惊,怒道:“你想杀了我?琅煌,我看你是疯了。”

  琅煌一掌劈山,灵力浩瀚,在飞沙走石间他仰天长啸,战意癫狂。

  “想你死而已,这怎么能算疯呢?”

  “你我旗鼓相当,你毫无胜算。”谢问躲开琅煌的攻击,不甘心地劝道。

  “此战没有胜算,只有死!”

  琅煌不为所动,招招致命。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一直以来得过且过。要不是这些年收了谢陵这个徒弟,想要他过的好点,时不时地出来替他撑腰,他早就抱着酒坛子一醉不醒了。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以后,他就是无敌的。

  谢问听出琅煌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心思,他瞳孔骤缩,那一瞬间萌生了退意。

  他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修为,琅煌不在乎,可他在乎,他不想折在这里。

  谢问斗志一弱,琅煌就占据了上风。

  这边他们二人的打斗很快进入白热化状态,另一边也战况凶险。

  皇朝如今是谢迟掌权,他心狠手辣,御下残酷,绝不允许手下的人马退让半步。在他的指挥下,大家杀红了眼。

  谢迟目标明确,从一开始就针对魔族,他自知修为差距难以弥补,借着其他人的掩护,专挑修为弱的动手。

  一时间皇朝血雨纷飞,犹如人间炼狱。

  谢陵的视线从人群中扫过,他支开曲无忧和墨流光,盯上了谢迟。他持剑挥退冲上来的敌人,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行在人群中,拦截下谢迟刺向魔族的剑,一脚将负伤的魔族踢出战乱圈。

  谢迟看见他,楞了一下,随即牵起嘴角,面上露出嗜血的笑意。本来他还觉得谢陵被妖族护的太好,没办法动手,没想到谢陵自己送上门来了。

  “陆行渊是不要你了吗?这种场合都没瞧见他。”谢迟擦去剑上的血珠,沾血的手指轻捻。

  他以前都是管陆行渊叫兄长,暧昧又带有一丝畸形的占有欲,面上的低声喃语想要掩盖的是内心的躁动。

  如今直呼其名,是一切心思都不用再掩盖。

  “对付你还用不着师尊出面,谢迟,你我之间的恩怨是时候清算了。”

  大战打起来那么久,陆行渊还没有露面,谢陵猜到他恐怕是被别的事绊住脚,不会来了。

  如果说一开始谢陵有点失落,那现在他就是高兴。因为没有陆行渊,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对付谢迟。

  这个人觊觎他师尊两辈子,碍于亲缘,陆行渊对他是多有忍让,谢陵以往的嫉妒不是作假,而是真的看不惯他看陆行渊的眼神。

  “你也配做我的对手?”谢迟觉得好笑,他提起剑,看谢陵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一个贱人生的小杂种,还真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搞清自己的身份。我肯让你活着已经是恩赐,你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抢我娘还抢陆行渊,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掐死你!”

  谢陵不知道,他娘死后他是被云棠抱回去养,可谢迟却清楚的记得。如果不是云棠发现异常,他当初就能把谢陵掐死在襁褓中。

  云棠对谢陵的教养让谢迟生出警惕心,所以他一直讨厌谢陵,故意让宫人欺负他。

  “你还真是毫无悔过之心。”谢陵听多了谢迟的贬低,对他的愤怒只感到可悲。

  “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悔过?”谢迟怒不可遏,挥剑横斩,欺身而上。

  谢陵足尖一点,拉开和谢迟的距离。以他如今的修为,要对付谢迟并不是难事,但这四周有不少魔族,谢陵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

  这是他和谢迟的恩怨,他要亲手了结。

  谢迟没有多想,追着谢陵远离这边的战斗圈,他自负修为高过谢陵,压根就没有把谢陵放在眼里,出手之时也带着猫捉耗子的戏弄之意。

  谢陵轻易看穿他的招式,再次挥剑时,目光变得凌厉。

  “轰隆,轰隆……”

  苍穹上的闷雷一阵接着一阵,不多时就下起暴雨,皇城内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血池。

  刀光剑影覆盖了皇城的上空,街道上遍地尸首。

  琅煌和谢问的战斗已经远离皇城的范围,灵力所过之处皆为废墟,高山楼阁尽数崩塌,平原草地沟壑纵横。

  他们二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谢问身下的莲台破碎,握着拂尘的那只手颤抖着,鲜血长流。

  琅煌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只耳朵淌着血,胸口微微凹陷。呼吸时痛的眉头轻蹙,可见伤的不轻。

  谢问已经断了劝说的心思,他此时此刻只想搞死琅煌。不过随着战斗拉长,他心里也有些疑惑,他们在这边打的惊天动地,以顾诀的本事,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察觉。

  为什么顾诀没有现身?

  “老东西,这种时候分神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琅煌察觉到谢问的迟疑,一拳砸下来,浩瀚灵气散开,空间震荡。

  谢问咬咬牙迎上去,他已经懒得和琅煌说话,仿佛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二人灵力对轰,漆黑的天幕下,空间法则崩溃,空间裂缝在细雨中张开口子,朝着四周蔓延,一点点破碎。

  轰隆一声闷响,银色的惊雷划破长空,晦暗的雨幕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吞噬,邪恶又恐怖的气息一点点蔓延。

  谢陵的剑刃斩开眼前的雨幕,薄而锋利的剑锋只在脖颈处留下细长的一条红线,鲜血来不及喷涌就被雨水冲掉。谢迟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捂住咽喉,手指挡了雨水,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他错愕地瞪大眼,手中的断剑滑落,砸在水洼间,水滴飞溅。

  谢陵挽剑收剑,他侧身对着谢迟,轻轻擦去剑刃上的血花,没有回头。

  谢迟的身体直直地倒下,瞳孔涣散,雨水落下,他面上的血色缓缓淡去。

  天地在他眼中彻底失色,他一生所求的一切也随着他的死亡而散去。他曾是最受宠爱的孩子,可以恃宠而骄,张扬跋扈,但到最后他所得的一切都是虚幻,他最想要的从未握在手中。

  谢陵跨过他的尸体,雨水在剑刃上连成线,他步步远去,新的战场还在等着他。

  天地间已无日月之分,天色灰蒙,将暗未暗,将明未明。

  这一场战斗不知时辰,从交战到打扫战场,只有胜利者才能笑到最后。

  谢陵走进皇宫,这里早已是废墟一片,宫殿塌的分不出哪是哪儿。雨水冲刷着鲜血,一股股地涌入下水道。他看着遍地的尸体,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往前,而是飞身而起,离开此地。

  外面的战斗也到了尾声,谢遥在带领自己的手下清点伤亡,他们这次行动果断,出手狠辣,皇城势力所剩无几。

  谢陵看见魔族所在,他飞过去想问陆行渊,人刚落地便是一个踉跄,四周地动山摇,地面如同起伏的海浪一般,上下涌动。

  磅礴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从天际铺开,不消片刻又尽数散去。

  谢陵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琅煌和谢问打斗的方向,那边的战斗已经停歇,安静的不同寻常。

  谢陵有些不安,心脏狂跳,手脚冰凉。他还没回味过来这奇怪的感觉,就看见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出,朝着那边疾驰而去,谢陵想也不想地立刻跟上。

  圣人之力融入世间规则,所以他们的打斗往往能轻易地毁灭一方,再加上这是生死决斗,两个人都没有留手,皇城外的这块山脉已经不复存在。

  在那块被灵力轰炸出来的废墟上,梅洛雪跪坐在地上,怀里搂着身受重伤的琅煌,她极力地往他的体内输送灵气,可是却收效甚微。

  琅煌现在的身体就像是被太阳晒到干裂的木桶,不管装入多少水,都会毫无保留地漏掉。

  “别白费力气了,你知道没用的。”琅煌握住梅洛雪的手,勉强笑道:“你还是笑起来最肆意,我不想看见你哭着送我。”

  梅洛雪身体一僵,她没有用灵力护身,整个人暴露在雨中,雨水冲刷过她的眉眼,那双妩媚带笑的眸子垂下来,眼尾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她想过这一战万分艰难,可是她没想过琅煌会死。

  琅煌的脸在她的掌心蹭了蹭,眼神复杂而矛盾,苍白的唇轻颤,似有千言万语在口中,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凝视着梅洛雪良久,想要把这张脸永远记在心底。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琅煌轻声道,“我从未后悔过。”

  梅洛雪瞳孔骤缩,她垂下头,收紧了抱着琅煌的手。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她这个动作已经让琅煌明白,她听懂了这句话。

  我从未后悔过,不管是奔赴死亡,还是和你相识相知。

  雨越下越大,琅煌的手无力地垂下。

  梅洛雪抱着他,灵力止不住喷涌的鲜血,她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失温。那条看见她总会不自觉摇摆的尾巴垂在血雨中,再也不会摆动。

  刺痛如同利刃击中梅洛雪的心脏,她埋首在琅煌的肩头,哭声压抑在喉间。

  谢陵站在梅洛雪身后不远处,死别来的太突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直直地跪下来,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从他们制定计划,琅煌找他谈心开始,琅煌的每一步都是在交代后事,甚至把他带回妖族,也是陪他走最后一段路。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如此坦然地走向死亡。临行前的敦敦教诲,是一生的诀别。

  战场上的妖族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谢陵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谢陵跪下后,他们往这边走了两步,片刻后接二连三地跪下。

  圣人亡故,在短暂的寂静后,天地间的暴雨一滞,随后倒飞而上,水流静止,无数的灵光从两位圣人的身体里飞出来,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拔地而起的风暴,贯穿天地之间。

  笼罩在众人头顶多日的乌云被冲散,雨滴蒸发,久违的天光重回大地,苍穹上圆月如盘,月色落下银辉,给众人披上一层白色的纱衣。

  在这一片寂静中,月色所落,是一场严肃又悲戚的葬礼。

  那头站在巅峰的孤狼,于满月下陨落。

  圣人之力还道于天,驱散天下晦暗,换得一线天光。

  天衍宗,山川覆灭,楼台不存,在一地的废墟间,折断了一只角,羽翼淌着鲜血的疾风艰难地用开裂的爪子刨开身下的废墟。

  银色的月光落在它身上,照出一片猩红的血色。

  破厄半截入土,从剑柄到剑身都沾染了鲜血,剑纹黯淡无光,有些甚至快要看不清了。

  疾风发出阵阵婴啼,痛苦悲鸣。它奋力地刨着那些石块和泥土,爪子不行就用鸟嘴,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

  它一直刨到爪子滴血,脚下的泥土才有动静,一只血淋淋的手从下面伸出来,抓住了疾风的爪子。

  疾风一喜,欢呼着振翅而起,将人从废墟中拉出来。

  月色下,陆行渊长发披散,脸上添了两三道细小的血痕,他掩唇咳嗽,嘴角的血迹止不住地往下淌,面白如纸。

  疾风落在他身边,用翅膀轻轻地拍去他身上的泥土,把头凑到它肩上,低声呜咽,委屈的像个丢了主人的孩子。

  陆行渊轻抚它的背脊安抚,看见它断了的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战并不容易,他灵力不及顾诀,拼的是天地法则。所幸白飞龙教了他很多,让他可以扬长避短,加上东皇钟碎片内雷池的加持,才让他勉强可以抗衡。

  疾风第一次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它原是天炽的契约兽,不属于这个世界,它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对顾诀有压制作用。

  陆行渊是有优势的,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和疾风受伤颇重。

  疾风轻轻地靠在陆行渊的肩上,看见陆行渊没有死,它的焦躁不安平静下来,很快就露出疲态,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拉。

  陆行渊喂了几颗它能吃的丹药,将它收入小世界,放回雷池。雷霆之力可以修复它的伤势,只是不知那只角还能不能长出来。

  安顿好疾风,陆行渊也给自己灌了一瓶丹药,他将药力全部转化成灵气,用来游走全身,修复伤势。

  等身体有了气力,陆行渊才抓住破厄,强撑着从废墟中站起身。他身上血迹斑斑,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脚印。

  他如今是这废墟上唯一活着的生灵,四周已经看不见顾诀的身影。月光如银霜,一层层落下来,使得这孤寂之地像个巨大的坟场。

  陆行渊强撑着走了一段距离,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前行,他不得已坐下来。他如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盈状态,甚至短暂地盖过了东皇钟的压制。

  但他也明白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一旦东皇钟反应过来,这些灵气会被它尽数吞去。

  陆行渊必须和它抢时间,赶在它之前将这些灵气用来炼化东皇钟碎片,再造东皇钟器灵。

  可他又伤的实在是太重了,不过是走了几步就消化完了全部的药力,不断地咳血,五脏六腑都在抗议,剧痛让他剑眉紧蹙,不适感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那些痛楚,将破厄插入身前的土地。

  破厄身上的荧光散开,形成一个小小的结界,将他护在其中。

  如今丹药医不好他的伤,他只能强行吸纳灵气,用灵气来冲刷伤势。此举若是平时自然是个好办法,可如今他体内千疮百孔,经脉脆弱至极,用灵力强行治愈无异于剜肉医疮。

  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行渊盘膝坐下,怀抱阴阳,四周灵气受到他吸引,躁动起来,不断地朝着他涌入。

  破厄形成的结界微微震动,它帮陆行渊过滤了一部分沾染秽气的灵气,以保证进入他体内的力量足够精纯。

  但即便如此,这对陆行渊而言也是一场痛苦的考验,灵气一进入他的身体,就随着他的功法在他体内游走。受伤的经脉承受灵气的冲击,每一次的修复都像是用刀刃割下一道道伤口,然后再覆盖伤药。

  陆行渊的嘴角不断有血迹渗出,手指轻颤,眉头紧蹙。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就算要忍受一波又一波的痛苦,他还是咬牙坚持吸纳灵气。

  蒙蒙月色下,散不尽的星光成了唯一的陪伴。

  待到坠兔收光,晨曦破晓,陆行渊才从那种近乎自虐的打坐中苏醒。

  晨曦落在他的眉眼间,他长睫轻颤,一双赤色的眼睛迎着光,亮如星辰。一夜的灵力冲刷,勉强压下了他的伤势,让他恢复了几成灵力,有气力炼制东皇钟。

  不过强行疗伤的痛楚让他的面色依旧苍白,他深吸口气,解了破厄的结界,从地上站起身,并指在前,灵气微动,给自己施了个除尘术,顺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压下满身的血气。

  他抬头看向天际,晨曦之后,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阳光刺破一切黑暗,带来光和热,让人沐浴在希望中。

  陆行渊微微牵动嘴角,长久的阴雨后,这抹阳光来之不易。他站在废墟之间,迎接着朝阳。

  这片他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地方随着黑暗消亡,在这一刻,彻底不复存在。

  陆行渊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穿山的风送来其他人的气息。他回头看去,无尘和柳云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二人没有打搅他。

  柳云湘送上炼制好的假东皇钟和吞天海,她对其内的空间进行修改,将它变成一个可以容纳活物的世界,短时间内不会有事。而且在容纳活物的同时,不影响其飞行和载物。

  陆行渊接过假东皇钟看了看,便又将东西还给柳云湘,道:“东西不必给我,之后的事就麻烦两位了。”

  陆行渊要去环水之渊,这东西留给他无用。

  柳云湘只答应炼器,不打算管事,她迟疑了一瞬,这才接过去。

  陆行渊掩唇轻咳,体内的刺痛感消下去,他的面上终于有了两分血色。

  “我要在此炼制东皇钟碎片,这个过程必然漫长,在这期间还需要柳尊者多多相助。”

  陆行渊如今的身体是紧绷着一根弦,之后他还要分出自己的魔魂,为了万无一失,他需要柳云湘帮忙。

  提到东皇钟碎片,柳云湘瞬间正色,道:“义不容辞。”

  无尘上前,问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陆行渊看向一旁的吞天海,取出长命锁,他摩挲着长命锁表面的山脉纹路,垂眸道:“不计一切后果,帮我阻止一个人,不能让他靠近吞天海。”

  无尘神色一凝,下意识地以为陆行渊说的人是谢陵。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谢陵并不在这里,皇城的战事还需要点时间处理,而且琅煌走了,谢陵身为弟子,身为妖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脱身。

  无尘想不到还有谁需要陆行渊如此谨慎,不解地看向他。

  陆行渊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我会将他的神魂交给你。”

  陆行渊说着就消失在柳云湘和无尘面前,他已经是一点都不隐藏。

  柳云湘和无尘面面相觑,刚才这一瞬间他们没有察觉到空间波动,也没有察觉到灵气波动,陆行渊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柳云湘微微蹙眉,她的视线和无尘对上,很快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有了同一个答案:东皇钟碎片。

  小世界内,被陆行渊借走对付顾诀的雷霆之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疾风身上的伤只好了大半,察觉到陆行渊的气息它就忍不住从雷池飞出来,亲昵地落在陆行渊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脸。

  陆晚夜还是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陆行渊阻断了他对外界的感知,只是偶尔才透露一点外界的消息给他。

  察觉到陆行渊回来,陆晚夜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

  陆行渊倚着门框,神色如常,道:“爹,你得换个地方休养了。”

  炼制东皇钟碎片的第一步,先将碎片内的活物带出去。陆晚夜没有多想,他起身环顾这个院子,做了简单的告别,步步走向陆行渊。

  他在陆行渊面前站定,随后拿出那支陆行渊带回来的海棠簪,郑重地放在陆行渊的手心,道:“一定要保护好。”

  陆晚夜一脸的风轻云谈,他不知道陆行渊的打算,面对自己想好的结局,他神情坦然又轻快。

  他如今只是一道依附东皇钟碎片而生的神魂,离开碎片后,只能短暂维持状态,时间一长,他亦会消散在天地间。如此,还不如舍生取义,换永远的太平。

  柳云湘和无尘并没有等太久,也就两句话的功夫,陆行渊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还是和离开时一样,只是肩上多了只鸟。

  疾风耷拉着脑袋,抬头看了看,又继续蹲在陆行渊的肩头。它这次把自己的拟态缩的很小,毛茸茸的一只。

  无尘和柳云湘默契的没有追问陆行渊消失去了什么地方,无尘释放出优昙花,黑色的花朵在他脚下摇曳生辉,业障之气游离,唯有花心的位置一点金色。

  陆行渊张开手心,他的灵力护着陆晚夜的神魂,将他神魂所化的光团交到无尘的手中。

  无尘双手接过,口中默念经文,优昙花中间的那点金色形成光束。无尘松开手,让魂魄落入光束中。四周的业障有些躁动,但在无尘的压制下很快安静下来。

  优昙花护着这个光团,无尘正要让它散去,花中忽然金光一闪,光团再度化为人形。

  久违的阳光落在陆晚夜的神魂上,他的魂体因为离开碎片,还是受到一点小小的影响,凝实的状况不如之前。

  他先是惊讶那缕阳光的照射,抬起手虚握,低眉浅笑间,依稀可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无尘和柳云湘当场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道神魂,他们之前也猜想过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陆行渊如此谨慎,把可能的对象都想了一遍,万万没想到会是陆晚夜。

  无尘怔怔地看着那张脸,只觉得喉咙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视线逐渐模糊。

  “好久不见,小尘,柳师妹。”陆晚夜回身看向面前的两个人,眉眼含笑,他对这场重逢毫不意外,因为眼前这两个人,都曾是他的第一人选。

  柳云湘并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陆师兄,好久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早已死去的故人神魂仍在,任谁都不会淡定。

  无尘紧张地看向陆晚夜,陆行渊之前说过的话逐一在他脑海中回响,那种谨慎而又小心的态度,让无尘多了个心眼。

  “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不适合详谈。”陆行渊抢在陆晚夜之前开口,歉意地对二人笑了笑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兹事体大,三言两语难剖利害。”

  陆行渊知道陆晚夜敏锐,自己的小把戏若是有了端倪,一定会被他看出来。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给陆晚夜透露任何的消息,哪怕是到了眼下,他也心有防备,不让众人多言。

  大家的目光看向吞天海,不疑有他。陆行渊请无尘带着陆晚夜咱站远一点,他和柳云湘共同炼制。

  陆行渊将长命锁放入吞天海,四周灵气涌动,灵火从炉内升腾,猩红的火焰烧灼,将长命锁表面的修饰完全剔除,露出它原本的样子。

  陆行渊分不出那是什么材质,只觉得失去伪装后,碎片内的灵气喷涌而出,和外界的力量相互交融。它就像是一个风暴眼,不断地吸纳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

  柳云湘面色凝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陆行渊察觉到她的窘境,挥出破厄,以剑为阵,为她聚灵供她索取。

  破厄张开结界,它的相助让柳云湘轻松很多。

  陆行渊闭上眼,散开神识融入天地之间,他操纵着此地的空间法则,将它融入碎片内,激活碎片内的灵性。

  东皇钟天道不全,灵气有损,现存的灵气多多少少沾染业障之气,浓厚而不纯。

  但东皇钟碎片不同,它自分离后,一直是封闭状态,直到陆晚夜将神魂融入其中,才让它和现世有了联系。

  陆行渊不曾消耗过里面的灵气,还为它送去不少蕴含天道的赤雷,让它孕育出一丝天道气息,这使得它成了东皇钟唯一的一块净土。

  和已经气息斑驳浑浊的东皇钟相比,这块碎片更像是本体。

  天地间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器鼎内火焰狂躁,它们不断地压缩灵气,用灵气一遍遍地冲刷雕琢碎片,陆行渊调动天地法则,将其融入碎片中。

  大量的灵气消耗让才晴朗没多久的天色又有了一丝阴霾,但此刻谁也不顾上那么多。

  无尘护着陆晚夜站在远处,故人重逢,应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就像陆行渊说的那般,眼下根本就不是叙旧的好机会。

  无尘也不过是将目光在陆晚夜的身上停留片刻,默默地驱散优昙花内的业障之气,稳固陆晚夜的魂魄。

  这场炼制持续了一天一夜,几乎抽空了天衍宗附近的灵气,原本冒头的红日也在灵气的剧烈消耗下被乌云遮盖。

  等到第二日的清晨,一直毫无变化的东皇钟碎片散发出莹润的光泽。隔着器鼎,也能让人感受到火焰内的灵气之精纯,若是全部散开,只怕顷刻间就能让枯木逢春,沙漠化为绿洲。

  陆行渊收回自己的神识,灵力涌入火焰之中,以灵气化墨,在东皇钟碎片上烙下数个奇异的符文。

  那些符文一融入碎片内,碎片上就产生明显的波动。

  “咚、咚、咚……”

  柳云湘听见类似心脏跳动的声音,起初还很小,她听的有些不真切,但很快那声音就大起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她心上。

  柳云湘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变得很乱,随着那股声音而震动着,不受控制。仿佛她只是那东西的附庸,她的一切都属于碎片,而不属于她自己。

  她面色发白,内息混乱,在那股震动下受到不小的冲击,嘴角溢出血迹。

  “凝神,别听那声音。”

  陆晚夜的声音传入柳云湘的脑海中,让她被牵引的心跳慢下来。

  陆行渊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柳尊者,你先调息片刻,接下来的炼灵还需要你帮忙。”

  柳云湘颔首撤出自己的灵气,原地坐下调息。

  破厄散发着荧光,帮她凝聚灵气。

  陆行渊注视着器鼎内的碎片,在那剧烈的心跳鼓动后,碎片不断地膨胀收缩,最后猛然爆发,一道虚影从器鼎内冲出来,飞入苍穹之上,缓缓展开,形成一道高耸入云的铜墙铁壁。

  其上山川涌动,河流尽现,有人世的万里风光,也有冥道的尸山血海。

  在无数的景色后,是轮回的一角,残破又充满死亡的气息。陆行渊靠的近,受到一点冲击,被震的后退两步,他肩上的疾风不安地啼鸣,振翅飞起来,似乎想要越过这道铜墙铁壁。

  可是不管它如何飞,都没有办法越过去。

  陆行渊调整内息,额上冷汗津津,身后传来陆晚夜的声音:“这才是碎片本体,要趁此炼灵。”

  陆行渊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陆晚夜闭上眼,等待陆行渊取走自己的神魂。

  可是预料中的灵力没有到来,陆晚夜听见陆行渊的声音,坚定决然:“无尘,拦住他!”

  陆晚夜猛地睁开眼,只见陆行渊身上魔息翻滚,一道高大的魔影在他身后浮现。和过往那属于天炽的魔影不同,此刻陆行渊身后的影子是他自己。

  他接受过两次始祖之血,原本的第三次变成了白飞龙赠予的轮回,在轮回中,他借助始祖之血修出属于自己的魔影。而这道魔影和他的魔魂息息相关,他要分离魔魂,就要先将魔影分出。

  陆晚夜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他的打算,陆行渊这些日子的有意回避和减少他对外界的感知都有了答案。

  陆晚夜心神巨震,想也不想地就要冲上去。

  无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相信陆行渊,在陆行渊的话音落下后,他第一时间控制住优昙花,将陆晚夜的神魂困在其中。

  陆晚夜的神魂被优昙花的结界挡回来,他被困在花内,眼睁睁地看着陆行渊对着自己的魔影落下剑刃。

  “住手!陆行渊,你给我停下来!”

  陆晚夜急了,抬手撞上结界,金色的光壁荡漾出水波纹:“你的道骨魔魂早已融为一体,不可能再分出来!”

  无尘从未见过陆晚夜如此恼怒的模样,他记忆中的陆晚夜一直是稳操胜券的优雅从容。

  他有些心慌,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陆晚夜转头盯上他,严肃道:“无尘,放我出去。”

  无尘犹豫道:“我……”

  “别听他的,你放他出来,他会死!”陆行渊的声音传来,听到那句陆晚夜会死,无尘的那点犹豫彻底散去。

  他不敢去看陆晚夜的眼神,垂下头道:“对不起。”

  陆晚夜一怔,另一边陆行渊的剑气刺入魔影,他的身体同样会受创,他忍着剧痛,分辨出体内属于魔魂的气息,将他一点点剔除。

  分魂的剧烈疼痛让陆行渊面色发白,额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压抑着喉咙间的□□,却也止不住身体的痉挛。

  离他最近的柳云湘察觉到不对劲,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行渊疼的说不出话来,陆晚夜闭上眼,于心不忍。

  “东皇钟需要一个器灵,而我之所以神魂尚在,就是为了成为东皇钟器灵。可是阿渊不愿意伤害我,他要将自己的魔魂从体内剔除,用自己的魔魂来替代我。”

  事到如今,陆晚夜不再隐瞒,他无法打破优昙花的禁锢,痛苦道:“阿渊和顾诀一战本就有伤在身,分魂对他而言就是九死一生。小尘,你们情同手足,你忍心看着他死吗?”

  无尘摇头,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一边是自己敬重的人,不管是哪一个出事,他心里都不好受。

  他夹在中间难以抉择,艰难道:“一定要你们的神魂才行吗?”

  东皇钟需要器灵这件事,陆行渊之前完全没有给他们透露过。想来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才一直隐瞒。

  “器灵短时间内不会有意识,只能凭借本能行事,我们父子二人,血浓于水,用我的神魂是保证东皇钟能彻底认主。”

  陆行渊的剑气一次次落下,他身上开始渗出血珠,魔魂的剔除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眼下不过是分离了一点,他就有些扛不住了。

  可他听见陆晚夜的声音,一想到要用陆晚夜去换,那些痛就不算什么。

  陆晚夜眼看着他的魔影在颤动,眼底满是心疼之色:“陆行渊,你到底在固执些什么?你没了魔魂,生死难料,到时候你打算让谁去融合东皇钟?”

  陆行渊依旧没有出声,但在陆晚夜说完话的一瞬间,似乎他们在场的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陆行渊可以做的事,无尘和柳云湘加起来也可以做。陆晚夜自己留的后手,成了陆行渊挥向自己的刀。

  陆晚夜怔住,愤怒和惊惧在这一瞬间席卷他的内心,冲散了他一直以来的冷静,他近乎是愤怒的咆哮:“陆行渊,我再说一次,给我停下来!你会死的!”

  陆晚夜一拳砸在优昙花的虚影上,层层金光弥漫,他的力量被抵消,仿佛是嘲笑他无力的反抗。

  “都是死,为什么不能是我死,而一定是你?”陆行渊喘息着,缓过那一阵阵的剧痛,颤抖着回答。

  陆晚夜闻言面色一僵,他垂下眼,单手撑着优昙花的结界,低落道:“我早就死了啊……早在两百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不是要你牺牲我,而是这一切早已注定。”

  再怎么异于常人,拥有不散的神魂,也改变不了陆晚夜早已死去的事实。陆行渊不愿意接受,是他心里存了一丝复活陆晚夜的侥幸。

  如果没有云棠给的肉身,他或许会有动摇,会妥协。

  可现在他有陆晚夜的神魂,陆晚夜的肉身,让他如何甘心就这样放弃?

  陆行渊的沉默固执让陆晚夜无能为力,无尘心中选择了他,面对他的话只是惭愧地低下头。

  一旁的柳云湘倒是能行动,可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意识到这一点的陆行渊就朝着挥出一道灵气。这股力量没有落在柳云湘身上,而是注入破厄的剑身中,顿时它支起的结界就变成一个困阵,让柳云湘无法出来。

  陆行渊神魂撕裂,面色惨白,做完这一切后,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之前勉强压下去的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

  他强撑着,继续用灵气冲击撕开的神魂裂口。每一刀每一寸,看的陆晚夜的心在滴血。

  这本该是他的劫,可陆行渊不认。

  苍穹之上,无法翻越东皇钟碎片的疾风回头,朝着陆行渊扑来。它和陆行渊的契约让它察觉到陆行渊的状态不对,越是靠近陆行渊它越是觉得难受。

  空气中的风带来他们的争执,疾风落在陆行渊面前,歪头看着他,那双赤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

  它的主人,在试图撕裂自己的神魂,就为了掌控东皇钟。

  疾风啄了啄陆行渊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它曾随着主人征战天下,翱翔九天,也曾看着主人发疯入魔,身死道消。他长眠于此,永远都不能再回应疾风的呼唤。可每当疾风张开翅膀飞向天空时,它总能从风中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早已留在此地,无处不在。

  疾风在黑暗中和他相拥,一次次的沉睡,一次次的苏醒,遗忘过去,遗忘自己,它再也不记得来路,不记得归处。

  直到陆行渊把它捡回去,它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家。

  疾风啼鸣,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吞天海,器鼎内,雷霆之力流淌,那是疾风住过的窝。

  疾风又往陆行渊的身上蹭了蹭,仿佛是最后的眷恋。

  陆行渊气息混乱,他抬眼看着它,以为自己分魂影响到了它,艰难地抬手落在它的头上,抚摸它的断角。

  疾风做完最后的告别,振翅而起,一飞冲天,它在空中盘旋着,看着炉鼎内的火焰。

  它知道陆行渊需要一个强大的生灵,这是当初陆行渊在小世界和陆晚夜谈论时它在旁边听见的。

  虽然东皇钟压制了它的力量,让它无法成长,无法开口,无法化形,可当它不断地从雷霆中找回记忆后,它其实是明白陆行渊的困局。

  一个强大的生魂,并不是只有人才可以。

  疾风仰天长啸,朝着陆行渊喷出一口雷霆。

  狂暴的雷霆之力落在毫无防备的陆行渊身上,没有一贯的毁灭破坏,雷霆之力异样柔和,它们附着在陆行渊的神魂上,一点点地修复他切出的缺口。

  陆行渊一怔,猛地抬头,只见疾风穿过浮云,犹如离弦之箭,俯冲而下,直直地撞进吞天海内。

  火焰飞溅,器鼎内的灵火一拥而上,疾风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在烈焰中张开翅膀,承受着火焰的炙烤。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快到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陆行渊稳住神魂,下意识地就想要将疾风救出来。可是他的灵力传入其中,遭到了疾风的拒绝。

  在契约的作用下,陆行渊感受到了疾风的情绪,它很高兴能为陆行渊做点什么。即便它的肉身在灵火中被烧成灰烬,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剩一道纯白的魂魄,它传递给陆行渊的也是喜悦。

  “疾风……”

  这是陆行渊不曾设想过的结局,他拥有很多,疾风只是其中之一,但疾风只有他。

  他愿意舍生取义,疾风也愿意为了他舍生取义。

  碎片内的雷池吸引着疾风靠近,不需要陆行渊驱使,疾风的魂魄就朝着碎片钻去。只是此刻的碎片已经不是那块能让它自由出入的长命锁,它的魂魄被碎片上的气息刺伤。

  它委屈地缩回头,在火焰中游走。

  陆行渊没有时间悲伤,疾风用自己的命换他们所有人,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他们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陆行渊压下神魂的伤势,掐诀收了破厄,给柳云湘递了个眼神,随后灵气再度灌入器鼎内。

  白飞龙所传授的炼灵术,要先抹去献祭魂魄的神识,再用烈火将其炼制成最纯净的灵魂光团。

  整个过程是持续不断的烈焰焚身,疾风在火焰中难以维持原型,一点点融化。陆行渊感受到契约的力量越来越弱,眼眶微红,最后一个手诀打完,他浑身脱力,手指发颤。

  他同疾风开始于一场胁迫的认主,结束于一场心甘情愿的献祭。

  神魂的刺痛让陆行渊有些力不从心,他嘴唇轻颤,道了一声柳尊者。

  柳云湘会意,立刻挥出灵气协助陆行渊,在狂躁的火焰中,她的灵力柔和温柔,稳稳地托住陆行渊的那些灵气,将它们注入到疾风神魂所化的光团中。

  陆行渊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两声后,口腔内全是血腥之气。

  他驱使疾风的神魂落入东皇钟碎片,碎片上的法则被触发,它们形成凌厉的风刃想要绞杀疾风的神魂,可它们刚动,碎片内的雷池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股脑地涌出来,裹住那团光晕,将它拖入碎片。

  陆行渊的灵气紧随而上,包裹住碎片,进行第二次的煅烧,加快疾风的神魂融入碎片。

  柳云湘明白到了紧要关头,手上的力气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她的经脉已经发出抗议,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刺痛,她咬牙止住,压下涌上喉间的血气。

  陆行渊眼前阵阵发黑,灵气的过度抽取让他体内的伤势爆发,倘若不是他的魔躯足够坚韧,他现在只怕已经在浑身飙血。

  随着疾风和碎片的不断融合,外界的天色越来越暗,不多时就如同黑夜一般,四周冷风阵阵,似有黑色的影子在游离靠近。

  无尘体内的业障之气躁动,看不见摸不着的危机感让他全身汗毛倒竖,他抬手护住陆晚夜的神魂,警惕地看向四周,淡金色的莲花印记在他眼底浮现,他一双眼睛蜕变成金色。

  他透过层层夜色,看清在黑暗中游动的浓雾,黑暗可怖,没有实体,没有形状,一点点地入侵,啃食周围的空间。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无尘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中惊骇不已。

  “这是东皇钟的自我防御。”陆晚夜解释道:“别让它们靠近吞天海。”

  如今陆行渊和柳云湘到了最后关头,若是让这些东西靠近,以它们不顾一切吞噬的本能,炼制一定会受到影响。

  无尘了然,不等陆晚夜说完,他就朝着陆行渊他们靠过去,双手合十,层层金色的佛光从他身上散开,形成一道圣洁的结界,将那些在黑暗中游动的雾拦住。

  雾气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它们又蜂拥而至,它们并不畏惧无尘的结界,就算是圣洁的力量,它们照吞不误。

  力量的蚕食让无尘凝聚的金光黯淡,细微的咀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无尘觉得有些异样,他抬头看去,只见苍穹之上,东皇钟碎片投射的本体周围也凝聚了无数的雾气,那些雾气攀附而上,像是无数数不清的细小蚊虫,从碎片的边缘开始蚕食。

  随着它们的聚集,碎片的虚影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忽明忽暗。

  凝神凝聚器灵的柳云湘受到影响,她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量坚持不住,整个人往后倒去。

  她的力量消失,压力落在陆行渊身上,东皇钟的碎片反扑,他气息混乱,咳血不止。

  “糟了。”陆晚夜目光一冷,道:“无尘,解开优昙花结界,凭你一人对付不了。”

  无尘额上渗出一层冷汗,不断地挥出道道金光,想要逼退那些雾气。

  可那些雾气无形无物,他的攻击收效甚微。

  “用灵火。”眼见无尘不配合,陆晚夜无奈道,“身体借我。”

  无尘轻啊一声,还没回答,陆晚夜就借着优昙花和无尘的联系,将神魂之力注入无尘的身体。

  无尘能感觉到身体里多出来一个强大的意识,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反抗,将身体的主动权交给陆晚夜。

  他在陆晚夜的操纵下抬起手,身体里的灵力运转到极致,一团幽火从他掌中爆发,无数的灵焰迎风而涨,越过薄薄的一层结界,化作咆哮的火龙,将那些涌上来的雾气冲散。

  一击得手,陆晚夜转身冲向吞天海,他的神识探入其中,发现炼灵到了融灵的关键时刻,东皇钟排斥疾风的魂魄,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陆晚夜释放出自己的灵气,他的神魂力量足够强大,一入火焰就及时将碎片的反扑压下去。

  “没时间了,你和蛊雕有契约,直接利用契约让东皇钟认主,我帮你融灵。”

  陆晚夜开口道,他如今借用无尘的身体,落在陆行渊的眼中就是无尘在说话。

  陆行渊抬眼看他,陆晚夜瞪他一眼,他还生气呢。直接用他的魂魄多好,非得切自己的神魂。

  陆晚夜手法熟练地进行最后的淬炼,陆行渊跳过融灵这一步,取一滴自己的精血融入炉中。

  契约让他和疾风始终保持一丝联系,那滴血接触到碎片表面,就被碎片吸收,其内属于疾风的灵魂被血气吸引,直接将它一口吞下,整个过程顺利的让人惊讶。

  陆晚夜完全压制住碎片的反扑,用火焰的灵威将疾风的魂魄和碎片彻底融为一体,碎片震动,疾风发出一声咆哮。它张开翅膀,缠绕在碎片上,啼鸣不断。

  苍穹上,一道属于疾风的影子从墙内凸显出来,它舒展羽翼,无数的流光从它身上爆发,那些冲上去的黑雾在流光照耀下瞬间泯灭。

  疾风的虚影在高空中盘旋,天地间响起阵阵雷鸣,这一刻它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东皇钟内的一切都在它的眼中。

  陆行渊欣慰地看向它,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不省人事。疾风垂首看他,朝着他飞过来,在他身上转了几圈,慢慢地消散。

  陆晚夜完成最后的封魂,碎片的本体缩回器鼎,所有的力量重新回到碎片内。

  做完这一切后,陆晚夜撤回自己的神魂之力,回到优昙花中,魂体比之一开始透明了很多。他有些虚弱,不等无尘清醒,就先化成光团,沉入花蕊。

  被一个强大神魂占据的后遗症就是识海刺痛,无尘倒吸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瘫坐在地上。

  疾风驱散了那些盘踞的黑雾,四周天色如墨,他们三人一魂战况惨烈。特别是陆行渊情况危急,无尘捏碎梅洛雪给的传讯玉简,

  他们需要救援。

  陆行渊再度清醒时,已经回到了魔族。屋子里灯火亮堂,他一偏头就看到谢陵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沿睡着了。他在睡梦中也不忘抓着陆行渊的手,耳朵戳在陆行渊的手背上,有些痒。

  陆行渊嘴角微勾,他想活动身体,却扯到伤口,疼的龇牙。

  谢陵警觉,瞬间清醒,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陆行渊,那双蓝色的眸子压抑着悲伤,泪水充盈。

  “师尊……”谢陵嘴唇微动,扑向陆行渊,抱着他泪流满面。

  陆行渊被压到伤口,剑眉紧蹙,却舍不得推开谢陵,抬起手落在他的背上,低声安慰道:“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事都没有。”

  陆行渊的安慰收效甚微,他完全不知道梅洛雪他们赶过去的光景,他浑身是血,面色青白,神魂也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受了伤。

  梅洛雪一边救人一边骂人,心疼的不得了。

  谢陵守了他几天几夜不敢合眼,一直到他度过危险期后,才在他床边小憩一会儿。

  谢陵的眼泪沾湿了陆行渊的衣襟,他惶恐惊惧,被浓烈的不安笼罩,直到此刻依旧心有余悸。

  陆行渊知道他吓坏了,任由他抱着。谢陵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长睫上沾了泪珠,陆行渊抬手替他擦去,指腹落在他的眼尾,眼神温柔。

  “眼睛红了。”陆行渊道。

  谢陵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他撑起身,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东皇钟碎片的炼制,抽空了三位圣人道消后的灵气,在炼制结束后,大陆各地又陷入了一片阴霾中。

  倘若只是如此,也不过是回到之前的状态,但实际情况比之前糟糕多了。

  东皇钟察觉到了危机,开始反扑,根据怀竹和奇玩阁两方的消息回探,不少地方出现了黑雾,它们蚕食天地,所过之处,只剩一片虚无之境。加上不断的暴雨天气,水位上涨,能供落脚的地儿不断收缩。

  大家还没从大战中完全恢复,就投入到各地的救援中。

  他们商议后让普通人进入假东皇钟的空间内避难,其余宗门备好飞舟和飞兽,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升空。

  “黑雾?”陆行渊在谢陵的搀扶下起身,他对水位上涨有所预料,但这个黑雾并不太清楚。

  谢陵为他更衣,道:“听陆叔的意思,这个黑雾是东皇钟长期残缺而诞生的恶念,也是东皇钟灭世的源头,它会吞噬所有,消耗天地灵气,让一切化为虚无。届时就算有飞舟和飞兽,我们也很难在空中滞留。”

  虚无之境,灵气不存,一旦大家体内的灵气消耗完,就只有一个结局。

  这会儿众人正因此焦头烂额,他们必须赶在恶念彻底吞噬一切之前,将东皇钟修复完成。

  “师尊,你的伤……”谢陵看着陆行渊缺少血色的面容,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在陆行渊昏迷期间,无尘拿走东皇钟碎片,尝试过进入环水之渊。但东皇钟碎片已经认主,他没有办法使用,这意味着只能让陆行渊去修,他们帮不上忙。

  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和他额头相抵,轻轻地蹭了蹭,道:“无妨,不必担忧。你随我出去看看情况,左右是最后一搏。”

  魔族议事厅,各个门派的重要人物聚集在此,他们相互交换手上的消息,黑雾的扩散不断加快,就算有人出手抵御,也不过是拦截一时。

  御兽宗把能用的契约兽和飞行兽都用上了,虽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除了寄希望于陆行渊,他们还需要一个稳定的避难所。

  “如果只是洪流,最高的山可以抵御,如果只是黑雾,可以在中心建立结界,偏偏我们是同时遇见。一旦洪水淹没,我们就要考虑升空,但众所周知,虚无之境无法飞行。”

  议事厅内,方生看着面前的众人,道:“假东皇钟可以在虚空中载物,这算是不错的好消息,但它载物有限,我们难道要取舍?”

  “要死一起死,谈取舍不就是自相残杀?”辰一坐在方生旁边,对他这话嗤之以鼻。

  他们那么多人,不管是自愿放弃生的机会,还是被迫放弃生的机会,只要开了这样的口子,无异于是引诱大家心底的恶念。

  议事厅的气氛有些僵持,众人沉默。

  陆晚夜依附无尘的优昙花而存,此刻安静地坐在无尘身边。他原本不打算现身,可陆行渊昏迷不醒,需要一个了解情况的人指挥局面。

  对于他的存在,柳云湘给出合理的解释。他是想献祭东皇钟,不过被陆行渊阻止了,也因此得以留存魂魄。

  众人除去一开始的惊讶和震惊后,心中的感情很是复杂。

  他们中不乏亲手参与绞杀者,再见故人,心里五味杂陈。陆晚夜倒是坦然,他本来也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很快就掌控了局面。

  他这几日调度各方势力,劳心劳神,魂魄之力损耗不小,若非无尘一直不断地给优昙花提供灵力,他这会儿只怕已经陷入沉睡。

  “说起来魔族的荒域地势特殊,有一半是架在虚空之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黑雾的影响。”

  陆晚夜开口打破眼前的沉默,他当年布置阵法时发现荒域横在虚空中的那部分领域,就算没有灵气,也不会掉下去。

  而且荒域的深谷受外界的气息影响,当年灵气一度枯竭之时,深谷内雾气缭绕,灵气有所缓和,深谷的雾气就会消散。

  陆晚夜一直觉得荒域特殊,可惜没有时间一探究竟。

  “我上次陪云棠回去查探过荒域的状况,灵气耗的很快,恐怕不行……”梅洛雪摇头否定,点出荒域问题所在。

  她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道还有些虚弱的声音:“或许正好相反,荒域能解燃眉之急。”

  众人闻声看去,严肃的神情不由地舒展些许,就连屋内沉闷的气氛也轻快不少。

  陆行渊带着谢陵进门,道:“荒域其实是东皇钟器灵所化,当年东皇钟器灵身死,始祖自知已无路可退,便将器灵炼化成一方天地。”

  陆行渊在梦中和天炽通感,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就算已经死去,这方天地也是器灵的天下,它可以翱翔于此,不管是现世还是虚空。

  这个消息让大家精神一振,陆晚夜沉吟道:“原来如此,它被炼化过,便和天生地养的山川五岳不同,是可以被操控的存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它从原来的地方带出来。”

  “不是直接搬去荒域吗?”辰一问道。

  陆行渊往前走了两步,在陆晚夜身旁停下,他和陆晚夜对视一眼,缓缓摇头,道:“龙骨所化的荒域可以用,但它所处的位置不行,而且荒域有魔族的始祖之门,非魔族或魔族道侣不得入内。我魔族弟子就算是立刻同大家结契,也不够数。”

  许是瞧着大家太过紧绷,陆行渊还有心情开个玩笑。

  他的语气太过平和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信任,心里就没那么紧张了。

  “想把荒域搬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想父亲应该有办法。你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师,炼器本就是你的长项。”

  陆行渊没有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而是将问题推给陆晚夜。器灵被炼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现在是一件器物,只要是器物,就没有陆晚夜不能解的难题。

  面对儿子的甩锅,陆晚夜无奈地笑了,他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思索片刻,道:“阿雪,游风,慈悲大师,方宗主,柳师妹,还有辰宗主,既然已经知道避难所的位置,那就劳烦诸位同我走一趟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没办法将荒域搬出来。”

  如今天下已无圣人,陆行渊之下,能打的人都在这里了。

  陆晚夜很快做出判断,他们几个能打能抗能炼器,再合适不过。

  几人没有异议,陆行渊环顾其他人,严肃道:“东皇钟的反扑迫在眉睫,你们要尽快撤离到飞舟上,我明日会动身前往环水之渊。一旦我解开环水之渊的界,众多地域会化为汪洋,你们没有犹豫的时间。”

  陆行渊身上的伤势不大好,还需要一点修养的时间,魔族也需要安排撤退的事宜,所以他把时间往后推了一点。

  等众人可以全身而退后,属于他的危机也会浮现。

  陆晚夜带着几人即刻动身前往荒域,梅洛雪临走时给陆行渊留了丹药。

  陆行渊这次胡来,那身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养不回来,可惜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修养。梅洛雪给他的丹药可以缓解他的痛苦,短时间内稳定他的伤势,但这种药素来霸道,对他有利也有害。

  梅洛雪打心底希望他用不上,备着是以防万一。

  陆行渊心里清楚,乖乖地把药收好。

  议事厅的人散去,谢陵陪着陆行渊回房。长廊上灯火通明,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拐角处,等着他们二人靠近。

  陆行渊警觉,抬头看过去,对上凌玉尘那双妩媚的凤眼。

  从上次昏迷醒来后,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凌玉尘瘦了不少,人显的越发高挑单薄。这次辰一陪陆晚夜去荒域,魔情宗交到他手上,他要担起圣子的责任,不会在魔族停留太久。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凌玉尘问道。

  这次陆行渊受伤,柳云湘说的简单也让人听得心惊肉跳。凌玉尘算是看出来了,陆行渊还是那个陆行渊,骨子里充斥着自毁倾向,从来不会主动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告诉别人。

  器灵那么大的事他都敢瞒到最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凌玉尘后悔上次匆匆离去,这次不问一句心里不安。

  陆行渊摇头,环水之渊只有他能进去,其他人帮不上忙。

  凌玉尘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道:“别忘了,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在乎你的人。”

  凌玉尘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的谢陵,转身摆摆手离去。

  谢陵握紧了陆行渊的手,凌玉尘是在提醒他,陆行渊不会在乎自己的命,如果遇上极大的困境,他不介意以命相搏。

  感受到谢陵的不安,陆行渊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道:“回去吧。”

  谢陵点头,灯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他们相互依偎,谁也没有松开那只紧握的手。

  空旷的回廊上,谢陵的声音缓缓倾泻。

  “师尊,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如果你舍弃了自己,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此这天地风月与我无关,我孤枕月色,孑然一身,无限凄凉。

  环水之渊。

  此为世间不可见之地,欲入此间,便要向死而生。

  陆行渊再次回到当初跳下去的断崖上,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崖下将是他不曾见过的景色,充满了未知的危险,稍有不慎他说不定会命丧于此。

  离开魔族和谢陵道别前,陆行渊心里还有一丝心悸,可此刻真正面对时,他冷静极了。

  他看着断崖,心里想的不是那些危险,而是这一生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林林总总,缘起缘灭,最后定格在谢陵的面容上。

  他答应谢陵会回去,不会丢下他。

  陆行渊走到悬崖边上,他背过身,张开手臂,闭上眼,仰面倒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的灵力不出意外地被压制,他的身体不断下坠,狂风肆虐,却不似第一次那般凶险。

  东皇钟碎片散发出一道荧光,它将陆行渊完全包裹在里面。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下坠了多久,直到熟悉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海水浸湿了他的衣服,阵阵腥味萦绕在鼻尖。

  他的灵力入水后不再被压制,咕噜咕噜的水声在他耳边响起,陆行渊睁开眼,入目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被淡淡的荧光包裹,水流从他身体上划过,轻柔的像风一般。

  陆行渊运转灵力,眼睛逐渐能够看清海底的事物。高耸入海的悬崖峭壁垂直而下,不见尽头,蜿蜒盘旋的山脉静卧在海底,山中飞鸟走兽无数,他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听见鸟儿歌唱。

  海水和山脉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却又互不干扰。

  陆行渊朝着山脉游过去,荧光的保护让他在海水中也能呼吸,不用特意念咒避水。

  海水深邃漆黑,神秘而危险。

  山脉阳光明媚,静谧而美好。

  它们是阴阳两面,黑白分明。而人陷入漆黑之中,自然而然地会向往光明。

  陆行渊离山川已经很近很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就可以跨过去。海水包裹着他,缓慢地,轻柔地,推着他往前。

  忽然,陆行渊四周的荧光闪了闪,他脖子上带着的狼牙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那光迅速而直接,不过刹那就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陆行渊心念一动,抽剑出剑横斩一气呵成。明媚的山川破碎,一张血盆大口朝着陆行渊的脑袋咬下来,森白的牙齿撞上破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擦出一串火星子。

  陆行渊被震退,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身上的伤势被压下去,浩瀚的灵气充盈全身。

  他短暂地恢复到全盛时期,视线锁定眼前的黑暗,水波荡漾着,用山川蛊惑他的东西隐匿在黑暗中。

  破厄嗡鸣,剑气四溢。

  猛然,一只灯笼大小的血色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牢牢地锁定陆行渊,紧接着,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眼睛陆续出现,陆行渊数不过来了。

  他以为自己遇上了集体生活的妖兽,可仔细查看才发现这就是一只妖兽——一只浑身上下长满眼睛的妖兽,它没有手足,没有皮毛,像是剥了皮的肌肉组织,猩红可怖,除了眼睛就只剩一张嘴。

  那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视线□□且充满了恶意,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陆行渊避开那些目光,他知道这东西,名为百目妖,并非东皇钟内的生灵。它和天炽一样,是外来生物。

  说的更准确一些,它是看守环水之渊的牢头。

  百目妖修为强盛,若是陆行渊没有受伤,倒是可以一战。可他此刻是靠丹药撑着,不适合久斗。

  好在百目妖有两个致命的弱点,它畏惧光和热。

  陆行渊收起破厄,拿出吞天海。对于一个炼器师而言,光和热就是器鼎内的灵火。

  陆行渊一面防备百目妖冲上来,一面寻找裂痕所在。

  黑暗的海水中,百目妖发出难听的咕噜声,视线盯上陆行渊后,就一直没动。它张开血盆大口,磨了磨牙,猛地吐出猩红的舌头。

  陆行渊把吞天海往身前一放,器鼎顿时猛涨,鼎内窜起一团灵火。那舌头吐过来,直接撞在器鼎上,发出呲地一声。

  许是有些焦了。

  陆行渊啧了一声,又往器鼎内注入足够的灵气,火焰高涨,附近的海域被照的通红。

  吞天海,吞天、海,这才是这个器鼎真正的用处。它能吞天火,纳地海,水火不侵。

  百目妖被火焰照的睁不开眼,吱哇乱叫,身上一半的眼睛都闭上了。

  而在它闭眼的一刹那,陆行渊敏锐地窥见海底深处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以及风的气息。

  他心神一震,扛起吞天海就往那边冲去,身后的百目妖愤怒地咆哮,拖动着血肉模糊的身体追上来。

  它不断地朝着陆行渊发起攻击,陆行渊也不打,只管往器鼎内注入灵气,让火焰升腾不息。

  百目妖气的眼冒血丝,它畏惧光和热,每每靠近,身上就会开裂。

  陆行渊终于赶到了尽头,一道巨大的裂痕浮现在他眼前,漆黑的空间内,阴风阵阵。

  他放下吞天海,立于燃烧的烈焰间,取出东皇钟碎片,抬手掐诀,引动碎片上的法则后,将它抛入裂缝。

  百目妖吐出长舌想要抢走碎片,陆行渊握剑而斩,剑刃穿透百目妖的舌头,将其定在器鼎上。

  呲,百目妖痛到发狂,挣扎着扯断了自己的舌头,眼睛内流出血泪,咆哮着从口中喷出一道灵力光波。

  那股力量纯粹而狂暴,陆行渊看了眼身后正在融合的东皇钟碎片,没有退让,举剑相迎……

  “轰……”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铺天盖地的浪潮淹没山川五岳,无数的黑雾蚕食空间,将世界化为虚无。残存的势力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他们趁着还能飞,穿梭在暴雨中,将那些已经失去灵力的同伴带走。

  从魔族旧址搬出来的荒域飞在高空上,如同陆晚夜和陆行渊预料的那般,承载它的龙骨可以横渡虚空,就算被吞入虚空中,他们也不会坠落。

  但那层层黑雾会蚕食荒域的领土,陆晚夜冒险打开始祖之门的结界,天炽的气息弥漫在虚空中,为他们争得喘息的时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有人出去对付那些黑雾。”陆晚夜撑起结界,神魂虚弱不堪。

  无尘催动优昙花,不顾自身的消耗,竭力护着他。

  梅洛雪看着不断靠近的黑雾,它们疯狂地蚕食周围的空间,荒域逐渐落入虚空中。等黑雾把空间全部吞完,荒域就是众矢之的。

  梅洛雪闭了闭眼,在她身后是残存的各方势力,他们中不少人受到黑雾的影响,已经灵力全无。

  “我去。”梅洛雪站出来,五彩披帛随风舞动。如今她修为最高,黑雾对她的影响最小。

  “我也去。”柳云湘紧随其后,身为炼器师,她的灵火可以克制。

  “我们也去。”辰一抓起方生的手,不想正抓在他的伤口上,疼的方生倒吸一口凉气,气愤地瞪他一眼。

  “生死存亡之际,吾等身为长者,自当身先士卒。”慈悲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们身后是各门各派的小辈,凝聚着门派的传承,是未来的接班人,在他们身上还有着无限的可能。

  长者选择了牺牲,是把一切希望留给后人。

  梅洛率先踏出结界,外面风雨如晦,波涛如怒,她迎着那些黑雾而去,掌间灵力浩瀚。后来的人紧跟其后,绚丽的灵光在空中炸开。

  结界内,陆晚夜的灵魂之力到了极限,结界有些不稳,他面色凝重,正欲殊死一博,旁边突然多出来一股灵力。

  谢陵站在他身旁,将自身的灵气注入结界内。

  “我是被始祖之门承认的一份子,我的灵力是不是也可以?”谢陵仰头,狼尾巴轻摇。

  始祖之门要覆盖整个荒域,灵力的消耗绝对不是现在的陆晚夜可以承受的。即便无尘不断地给陆晚夜输送灵力,也挡不住力量的透支。

  谢陵想着自己被始祖之门验过血,应该可以操控结界。

  事实也是如此,看见谢陵站出来,在场的魔族相互看了看,纷纷坐下,不断地往结界内输送灵气。

  始祖之门庇护他们不受外敌入侵,也只有他们的灵气可以维持结界。

  随着魔族的加入,陆晚夜得以喘息,优昙花治愈他的魂魄。其他人自发地将魔族围在中间,替他们护法。

  苍穹上,银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洪水高涨,黑暗侵袭,能够落脚的地儿越来越小,到最后它们被完全吞没,这片大陆陷入漆黑之中,只有轰隆隆的雷霆混杂着水声。

  天地间的灵气疯狂下沉,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龙骨承载着整个荒域在虚空中飞行,梅洛雪他们被黑雾逼的节节败退,外界灵气消亡,他们只能用自身的灵气去填补。可他们的灵气不是取之不竭,而是如同燃烧的蜡烛一般,用一点就少一点。

  最终他们被逼回荒域,荒域的边缘在黑雾中一点点消失,露出土壤下森白的龙骨。

  他们喘着粗气,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他们已经不能再退了,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结界。

  一旦黑雾逼近结界,破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梅洛雪紧盯着那步步紧逼的雾气,神情凝重,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柳云湘同她并肩而立,面对这紧张的局势,自嘲两声道:“黄泉路上有你这个魔族美人相伴,想想也不错。”

  梅洛雪:“……我孑然一身无所谓,你也无所谓吗?”

  梅洛雪意有所指,柳云湘笑容苦涩,但神情坚定。她相信她的孩子就算没有了她的保护,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离他们不远的辰一闻言盯上方生,方生目光阴沉,危险地扫他一眼,不等他开口便道:“闭嘴!”

  方生轻啊一声,道:“我是想说没想到老子有一天也能死的这样悲壮。”

  他说着挥出手中的长刀,刀锋闪烁着寒光,刀尖之处,黑雾离他们已经不足一步之遥。

  慈悲大师手中的佛珠早已断裂,他双手合十,眉骨上有一道正在渗血的口子,平添两分肃杀。

  梅洛雪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眼波流转间,心底已经有了决断。她挥出披帛,五彩斑斓的匹练缠上界外的四人,在他们尚未反应时,直接将他们甩进结界。

  “黄泉路,我一人独行就够了。”

  梅洛雪抬手掐诀,身后浮现出一道高大的魔影,和平日漆黑的影子不同,这道魔影闪烁着落日般的金辉。她双手合十立于结界之外,目光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世间已无灵气,但梅洛雪神魂尚存,燃烧神魂之力,足以让她再撑一个时辰。但一个时辰之后,她将魂飞魄散。

  被甩进结界的几人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想要再冲出去时,却被她的魔影挡住。

  梅洛雪从容不迫,朗声笑道:“诸君,愿我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梅洛雪话音刚落,那些黑雾便朝着她扑过来,她抬起手,神魂之力散开,犹如满天星火,照亮这无尽的虚空。

  魔影随她跨出,是她最忠诚的护卫。

  她们奔赴黑暗,在龙骨上起舞,翻飞的裙摆,飘扬的披帛,轻盈曼妙之下杀机暗藏。

  她足尖踩出的火焰连成一片,灵火燎原,恍如暮色下的晚霞。

  涌上来的黑雾被逼退,结界得以保全。

  看着危机暂时解除,大家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们的目光凝视着黑暗中唯一的火焰。他们不知道这团火能撑多久,但他们知道这团火会永不熄灭。

  黑暗中众人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梅洛雪和自己的魔影驻足在黑暗中,她们和黑雾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闪雷鸣的苍穹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一道红到发紫的闪电猛地劈下来。

  这道闪电就像是某种信号,它扎入水中,洪水沸腾,波涛汹涌的水面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无数的火焰在水面上燃烧起来。

  “轰隆……轰隆……”

  雷霆不绝于耳,紫色的闪电更是密集如雨,一道接着一道,不断地往下劈落。它们所到之处,暴雨气化,火焰升腾,荒域如同飘在一个巨大的火炉中间。

  梅洛雪的神魂之火被压下去,她面对的那些黑雾更是像遇上天敌一般,发出呲呲呲的声响,迅速地消亡。

  梅洛雪歪了歪头,看向头顶的天。

  压抑厚重的云层被紫色的闪电劈开,到处都是蛛网般的裂痕,天光从隙缝中落下,驱散这无尽的黑暗。

  支撑结界的魔族这才收手,他们耗空了体内的灵气,身体紧绷的弦一松,便全部瘫倒在地。

  谢陵面色惨白,手脚发软,陆晚夜伸手扶住他,让他慢慢坐下。

  洪水在火焰中蒸发,随着它们褪去,天地间冒出无数的星尘,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虚空中,各自游离。

  苍穹上的闪电逐渐停歇,一道纯白的光晕穿透无尽的黑暗,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不等众人抬头,天地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众人被刺的睁不开眼,他们抬手阻挡也无济于事。

  那光晕持续了很久很久,等它平复后,众人再睁眼时,天地已经恢复被洪水淹没前的模样。

  荒域飞在半空中,山川五岳尽在脚下。

  苍穹上,一只雷霆组成的蛊雕张开翅膀翱翔,它所到之处,游离的星尘化为灵雨,滋润每一寸土地。

  枯竭的灵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灵气喷涌似地爆发,众人透支的力量瞬间得以充盈,就连陆晚夜受损而不断透明的魂魄也被滋润,越发凝实。

  无尘的伴生优昙花摇曳着,花蕊中心的金色不断地朝着四周扩散,不消片刻,它就褪去一身的黑暗,洁白如雪。

  无尘一愣,他运转灵气,缠绕在他身上数百年的业障之气尽数消失,他得以洗去一身的因果煞气,眉间的红莲印记化成一颗朱砂小痣。

  灵气复苏,山川重塑,轮回完整。

  陆行渊做到了!

  他补全了东皇钟,让此界重获新生。

  众人忍不住欢呼,梅洛雪站在龙骨上,嘴角带笑,欣慰道:“真好。”

  她身后的魔影散去,她闭上眼,坠落龙骨。

  劫后余生,天地重获新生,人世百废待兴。

  众人尝过最初的灵力甜头后,体内的伤势尽数爆发,参与大战的人伤的伤,残的残,除了休养生息,根本就提不起旁的念头。

  疾风化身器灵,在天地间飞了三天三夜,而灵雨也落了三天三夜。

  如果曾经的东皇钟是一个湖泊,那现在的东皇钟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灵气的充盈甚至让不少一直卡在瓶颈期的弟子疯狂进阶。

  就连慈悲他们这种卡在渡劫期的前辈,也能轻松破除屏障,再也不受约束。

  而在无数进阶的喜悦中,也有一丝悲伤弥漫在大家心头。各门各派在重建家园之时,也不忘前往魔族打探消息。

  “他还是没有下落吗?”

  神魂遭到重创,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梅洛雪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脑袋可以自由活动。

  陆晚夜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书,听见她问,头也不抬道:“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梅洛雪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陆晚夜抬头,道:“我着急有什么用?我现在全靠无尘养着,离开他的距离不能超过两个院子,而你一个伤残人士,到现在都动弹不得,我两加起来凑不出一个好字,着急也只能干看着。”

  梅洛雪哽住,她和陆晚夜都趴下了,要不是无尘为了陆晚夜留下来,帮忙处理魔族的要务,魔族现在能乱成一锅粥。

  然而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陆行渊失踪了。

  东皇钟修复后,陆行渊并没有回来。无尘带着陆晚夜去环水之渊所在找过,那处断崖被拔地而起的山脉填平,陆行渊下落不明。

  谢陵得到消息当夜就独自踏上寻找的旅途,大家劝不住,让他带几个人手他也不带。

  梅洛雪无奈望天,只希望怀竹能够有好消息传来。

  饶河,传承之地。

  陆行渊从石床上醒来,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东皇钟修复完成时形成的漩涡卷到何处。他翻身而起,环顾这个堆积着无数妖兽白骨的房间,一切还是他曾经离开时的模样。

  石桌上落满了灰尘,隐约能看见当年放信的位置。陆泽在信中写下他的绝望和无奈,让后人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离开。

  那时的陆行渊一无所知,而现在的陆行渊已经做到。

  “前辈,你们可以安息了。”

  陆行渊对着空荡荡的石室低声喃语,无人回应,唯有身后的石门缓缓打开,有一丝光亮照射进来,妖骨化为尘埃。随着陆行渊的走出,身后的石室也泯灭为尘,不复存在。

  外界天光大亮,陆行渊从阴影下走入天光中,他有一瞬的恍惚,前尘若梦,一时似幻似真。

  他跨出山洞,洞外已无悬崖峭壁,而是一座蜿蜒起伏的山脉。

  在洞口处,斑驳的树影间,一道身影长身玉立,他背对着陆行渊,迎着光,头上的狼耳朵透亮红润,狼尾巴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陆行渊喉结滚动,轻声道:“小狼。”

  谢陵回头,眼睛有些发红,面上的悲伤之色消融,眼里闪烁着泪光,面上却浮现笑意。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行渊身前,踮起脚尖,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劫后余生,陆行渊没有回来。

  谢陵不信他出事,跋山涉水走过他们相遇的每一个地方,直到这个给予他们这一世新生的断崖。

  断崖不复存在,传承之地却没有消失,只是谢陵没有办法再走进去。

  他惶惶不安又心存期待,在这里站了一夜,晨光驱散黑暗,拂去昨夜的露水。他终于在红日冉冉升起后,迎回他的心上人。

  他的恐惧和不安都化为一吻,炙热而浓烈。

  陆行渊一手揽着谢陵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压向自己,加深这个吻。

  林间树影斑驳,鸟语花香,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点点星光。

  东皇钟认主,此界不再是束缚,以后他们会踏上新的征程,朝着星辰大海出发。

  但那些都与此刻无关,此刻的他们只有彼此,问征途,不如问风月。

  红尘浪潮滚滚,我们终将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