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建秋专场拍卖会的准备工作事项繁多, 崇瑞整个礼拜都在加班,周五傍晚姜怡妃带人去信丰开会,只见到了褚康时。
预展提案结束后, 两个人在办公室坐着谈事, 墙上的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
【快讯:1980年文物所失窃案中非法流落海外的宋代龙泉窑梅瓶由民间爱心人士追回并无偿捐赠燕都博物馆。】
流畅高清的镜头缓缓扫过梅瓶,干净的玻璃罩内,青釉透出水一般的光泽。
姜怡妃不由地多停留了一会儿,想起双同样清澈的眉眼,忽然转移话题问:“宋聿诚一直在干这些事吗?”
追回海外的文物需要投入大量财力和时间, 宋聿诚选择匿名无偿捐赠,可称得上淡泊名利, 全靠情怀。
“......”倒咖啡的褚康时默了默, 循着她的视线往墙上看, 会意道, “我记得是从大学毕业开始的吧,他因为宋伯伯的关系对这件事很执着。”
宋聿诚与他提起过父亲的事,放下手中的文件,拍了拍膝盖, 仔细听着。
“宋伯伯年轻的时候在文物所工作, 瓷器修复,当时因为馆内设施与制度不完善,让贼人有机可乘,盗走八十件玉器瓷器。”讲到这, 姜怡妃看到他皱起了眉头, 望着地板叹气, “宋伯伯对此非常愧疚,几乎成为了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我宋哥出生后, 童年时光大概都是跟着宋伯伯到处飞来飞去追回失窃古董。”
姜怡妃愣了愣,试探道:“他不是讨厌坐飞机吗?”
“那是在宋伯伯去世之后。”
姜怡妃敛下眼皮,心中仿佛有棋子落下,与她预料的相符,不自觉握紧了手。
褚康时靠在案沿,继续说,“我也是小时候听我妈妈说的,不一定确切,你要听不?”
她看了眼时间,还早:“讲吧。”
“你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啊。”褚康时转到老板椅上坐下,娓娓道来,“当时有件瓷器在国外拍卖行出品,宋伯伯得到消息后,因时间紧迫没有买到直飞的机票,辗转三个国家,在最后一段行程时遭遇不幸。”
“宋哥大概刚上小学,之前他老爸不是总带着他出去嘛,嘿!你说巧不巧,就那回没带上他,所以我妈他们都说宋聿诚八字够硬,让我在学校见到他就绕着走。”
“和你有什么关系?”
“封建迷信呗,有说法是八字硬的人容易吸收旁人的运道。”褚康时翻了个白眼,“我反正不信,我和他玩得挺好。”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阴阴地觑过来,“就是没想过他会背着我玩儿。”
“......”姜怡妃自然听懂他在阴阳她和宋聿诚,从沙发上直起身,收拾茶几上的文件,作势离开。
褚康时立马改了口气挽留她:“诶诶诶,我就开玩笑,真的,你俩要是在一起我可以接受。”
“我们没在一起。”姜怡妃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拉开门,“走了,下次沪城见。”
褚康时和她周末都要去沪城参加一场明星慈善义拍,主办方征集了她父亲的作品,也邀请了她出席晚宴的拍卖会。名利场是收集人脉的机会,一般她不会推脱。
晚上,姜怡妃回到酒店。
一如既往地吃饭,洗漱,回复邮件,她关了顶灯睡下。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帘子未拉上,能看到沾在玻璃上的雨点亮晶晶泛着微弱碎光。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姜怡妃钻进被窝里打开手机,点进朋友圈,一直往下刷。
指尖微顿,定住画面。
配图是一束白菊。
宋聿诚:
【“青如天,明如镜”
第十二件。】
发表于十分钟前。
捐赠仪式这天,他去了墓园。
姜怡妃缓缓起身,说不出喉咙涩涩的是什么滋味,她扭头盯着衣柜边上的纸袋,深呼吸一口气,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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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郊外的墓园回来,宋聿诚与同行的母亲分别。
褚康时邀他去喝酒他拒绝,宗祺霖喊他去议事他推脱。
他们的心意他领了,其实自己也没那么脆弱需要人特别关心。
毕竟过去几年,连同活生生一人死在他面前的痛苦,都缓过来了。
夜色遮盖天空,下起毛毛细雨,蝉鸣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日子他对什么事都提不上兴致。
泡了壶父亲生前最爱的碧螺春,端到地下室独饮。
事故转眼过去二十多年,不看照片,他已经有些淡忘了父亲的容貌,至于声音,他也只记得父亲离家前最后一句告别的话。
家里的两只鸟儿没有循着味道过来,耳根子清净。
一盏桌灯亮着,他坐在安静昏暗的房间,手边的金属工具散着冷光,他如一座失去灵魂的精致雕塑。
手机的微信群里进来一条条消息,震麻掌心。
褚康时:【宋哥,真不来?】
褚康时:【在家待着也行,哥们儿傍晚帮你助攻了一把,告诉姜怡妃你今天心情不好,她去问候你了没?】
宗祺霖:【褚总准备在燕都建太庙?】
褚康时:【这叫格局,叫大义!不能便宜了那沈什么把我家怡妃骗外地去!所以咱要帮诚诚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淡漠一眼,没有回,把手机盖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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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燕都高级会所,顶楼包厢的装潢华丽如斯。
褚康时和几个朋友围成一桌打牌。
代替他位置的小姑娘眉头紧皱,手放在拍两边端坐着发难。
已经快过去一分钟了,她还没有出牌。
其他人开始对他挤眉弄眼,催促着。
得,人是他捡的,他负责教。
褚康时收起手机,暗自叹气,凑过去伸手:“燕儿啊,咱打这个。”
“别别别!”陈姿燕一掌拍向他腕表,抗议道,“你别影响我!”
说着,她把他出的牌又拿回来,换了张【二条】扔出去。
隔壁立刻推牌:“胡了!”
有人调侃:“褚总今天是来当财神爷的啊!”
褚康时甩他一眼刀,骂道:“你小子,就不能让让人家姑娘!”
“我自己的问题,你来玩儿吧,输太多快没零花钱了。”陈姿燕穿着一件白色的挂脖棉麻吊带,雪白的手臂撑着下巴,拉长了脸,盯着麻将机吞牌,突然不说话了。
褚康时瞧她一脸又不服又委屈,笑着安慰道:“别难受,我给你赢回来。”
这小姑娘是他在楼下遇见的,天黑,她蹲在树底下像蘑菇似的,好像在哭。
上去仔细一问,原来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想着与她姐姐是熟人,把她一个人放在那儿不安全,于是让她上来一起玩,散散心。
“我要不给你姐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褚康时打出一张牌,问道。
“不要。”陈姿燕闷闷说,眼睛往桌上的手机看,忽而语调有了起伏,“你在帮宋老师追我姐?”
褚康时瞥了她眼,给手机息屏:“非礼勿视。”
“哼!”陈姿燕一脸不屑,“追不到的,我姐夫另有其人。”
褚康时笑说:“唷,你姐夫何方神圣啊?沈洵祗吗?”
她圆圆的小下巴高傲一抬:“对啊。”
褚康时笑得更猖狂了,摇摇手指:“有你康时哥守护燕都的每一天,他没这个机会。”
陈姿燕冷呵一声,挑了挑眉:“要不要打赌?”
盯着她双手抱胸,颇有些俏皮的模样,褚康时心里莫名愉悦,再无稽的话也捧了场:“赌!”
“输的人请吃饭。”
褚康时伸出拳头,单薄的眼皮抬起:“请一年份的?”
陈姿燕也握起拳头伸过来,在他上面轻轻叠一下,咧开嘴:“行!”
她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不同样,一个像月牙,一个像碎钻,精巧可爱。
收起推牌的手,褚康时拿起车钥匙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走吧,陈大小姐,早点儿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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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凉透的茶喝进嘴里失去了滋味儿。
宋聿诚拿起手机对着安静的屏幕思量几秒,手指一点,隐藏了朋友圈。
起身时,腿僵硬得有些麻痹感,关掉台灯,踏着略沉的步子上楼。
门铃响。
将近夜晚十二点。
他缓慢过去揿着可视门铃的按键:“哪位。”
摄像头里的灰伞顿了一下,忽然掀开。
模糊的画质中,一双清丽的眼睛眨了眨:“宋老师,没睡吧?”
宋聿诚怔神。
“稍等。”
步履似刮过轻风,他打开门。
玄关外门台棚沿落着丝线雨,叮叮咚咚。
姜怡妃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裙,扎着低马尾,脚边放着一只塑料袋。
她抿着嘴,眼珠子左右动了动,好像有些局促:“......那个,打扰了。”
宋聿诚抓紧了门把,低眸撇到袋子里的报纸,问:“有急事?”
姜怡妃说:“我做的瓶子碎了,想拿过来给你瞧瞧。”
她是素颜,身上散过来身体乳的淡香,更像是洗漱完后急急忙忙出门的。
“这个点?”他静静望着她,“我这儿可不是给瓷器挂急诊的地方。”
大概是借口被揭穿,姜怡妃绷着的肩膀肌肉松懈下来,撇了撇嘴,眼珠子往旁边看,敛着眼皮,玄关灯下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吐出来的字有些烫嘴。
“就是有点担心你。”她慌忙又补充说,“你别误会,你之前半夜也去看过我,礼尚往来。”
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吵闹的雨声中格外清楚,随着收伞的动作水珠凌乱四溅。
倏然品到碧螺春留于唇齿间馥郁香气,清新纯正。
宋聿诚接过塑料袋,侧身:“进来。”
姜怡妃咽了咽喉咙,犹豫了一下,走进玄关。
一扇门隔绝雨声,蓦然寂静。
他就直直立在一边等着她,缄默不语。
靠近男人的右侧肩膀莫名感到了一丝压迫,她缓缓蹲下,抽鞋带的手腕忽然被牵住。
“是礼尚往来......”
地板上两道影子逐渐齐平,他的声音低缓不耐,携着点儿拷问者的引诱。
“还是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