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开了盏壁挂台灯,光线不亮,淡淡光晕笼着床前的两人。

  夜里安静,涂药时的沙沙声被放大了许多。

  拖鞋东倒西歪地扔在了一旁,两人窝在床头柜旁,薄晴烟正专心致志地替林霁青涂药。

  他掌心很宽,纹路清晰,骨节处很粗,骨骼分明。

  林霁青没对楚母动手,但确实毫不客气地给了楚梁一拳头,打的对方鼻孔鲜血直流。楚母见自己儿子被打,心疼着急起来哪还有心思理会其他事,慌慌忙忙地送楚梁去了医院,临走前叽叽歪歪半天。

  不过也没再敢对薄晴烟放什么狠话。

  “疼不疼?”下意识的,薄晴烟对着他伤口的位置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拂过,她的指腹温热,林霁青只觉得整个人都酥酥麻麻。

  他漆黑的眸黯了几黯,嗓音因压低而沙哑,“疼。”

  凑近了些,他得寸进尺,“应该亲一下就好了。”

  “你想亲一下?”薄晴烟目光淡然却逼近,一寸寸地征服着林霁青的俊脸。

  他稍低头些,气息附在她的耳梢:“可以么?”

  声音清明,明显的期待感。

  她抬起的手指碰了他的鼻尖,温热触觉,一触及离。

  林霁青没由来的有点失落。

  薄晴烟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

  她端着水杯靠在门口,手环绕在前,问他:“林霁青,你喜欢我什么?”

  “相貌、性格,”停顿一秒,似乎是在思索,“还是钱?”

  林霁青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垂视线敛过眼底的情绪。

  沉默两秒,他再抬眸:“你还记得南城下了很大雪的那年么?”

  南城地理位置处于中部地带。

  冬天会冷,会下雪,只是雪很小。

  经常是还没等铺满厚厚的一层就已经融化。

  但十年前的南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鹅毛般的雪纷纷攘攘地落下来,旋转了会儿,像是扯破的棉絮。

  那年,林霁青只有十一岁。

  家庭变故、校园霸凌、最疼爱他的奶奶去世,不幸的遭遇接踵而至,压得他根本无法喘息。

  当他站在江边高桥,眼皮肿胀,面部被打过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目光透过阴暗灰蒙的天,难熬的日子像是看不到尽头。

  江面的冰层很薄,甚至在离地面十几米的高桥都能感觉到冰层下的湍急水流。

  风冷得像刀子刮过。

  吵闹又奚落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那边的小孩该不会是要跳河吧。”

  “哈哈,怎么可能。那小屁孩也就装装深沉。”

  “喂,小屁孩,你要跳吗?要跳快跳,哈哈。”

  “跳吧,我录下来放到网上,肯定是个大新闻。”

  比起夜晚江边的寂静,他们声音中的恶意像是具有极强的穿透力,轻而易举地击碎他原本就不厚的防护墙,七嘴八舌的发言,讨论热闹而激烈。

  他的脚步往前挪了挪,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强劲烈风。

  林霁青想,或许跳下去就是解脱吧。

  就在跳的那一刻,他的后背突然被一阵力道扯回去。

  多年后每每回忆起,他都仍然诧异于当年薄晴烟的力气,像是将他从死神手里争夺回来。

  林霁青踉跄了两步才好险没摔倒。

  那声纤细又轻快的音调漫不经心地响起,“我说你们是不是都闲的没事做。”

  “作业写了在这看热闹?”

  “还敢抽烟,你们这群小屁孩多大年纪就敢抽烟?交出来啊。”

  “不知道学生不能抽烟?我看你们几个思想觉悟还是不够,回去每人写八百字的反思交给我。”

  稍作停顿,她露出像是恶作剧得逞般的满意笑容,说道:“到哪里去找我,都清楚吧?”

  “知道,晴姐。”面前的一群男生被她训得低着脑袋,只能懊悔又沮丧地点头同意。

  直到后面那群少年少女们喊她,“晴烟,走了吧。这点小事别管了。”

  “这就来。”少女咬着根棒棒糖,在他的注视下将烟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临走前,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回过头看着他,故意很凶地说道:“还有你。”

  “这么想跳下去游泳?”她拍了拍他的脑袋。

  江风吹来,口中的哈气白雾濛濛。

  空气冷意蔓延,像是有很淡的薄荷味道。

  林霁青知道了她的名字。

  薄晴烟在学校里的风头很盛。

  不只是因为她漂亮的长相,更是因为她的油画作品《光》刚获得了国际奖项。

  那幅作品《光》,是陪伴林霁青整个青春的慰藉。

  落地窗外,远处街灯灭掉了一会儿,又跟着亮了。

  杯底水已经空了,薄晴烟没动。

  “我以前还有这样多管闲事的时候。”她笑笑,“现在听起来,好像都是其他人的故事。”

  林霁青神情渐渐淡了,“你没印象了么?”

  薄晴烟摇摇头,“不记得,那时候还比较年轻做事情很冲动,都是一时兴起。”

  如果换到她现在这样的年纪,也许还是会拉林霁青一把,但绝对不会教训其他看热闹的人,还说什么写反思这样中二的话。而且如果被拉的林霁青执意寻死觅活,她大抵也是不会管的。

  说起来不过是她随意而为的事情,却被他记了很久。

  “我记得。”林霁青若有若无地扯了下嘴角,舌尖有点泛苦,“所以喜欢你大概是没有什么理由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沙沙哑哑的,“那你呢?”

  “什么?”薄晴烟沉默了两秒,“我什么?”

  林霁青手慢慢地攥紧,指甲很轻地掐进掌心里,隔了很久才说道:“会喜欢我么。”

  他嗓子莫名干燥,像是贫瘠山脉压覆着积雪,乱糟糟的冷风簇拥而入。

  静了会儿。

  薄晴烟点了根烟。

  淡淡的薄荷味道萦绕。

  她眯着眼,吞吐间白雾濛濛。

  “过来。”良久,她道出两个字。

  林霁青起身,他的身体挡住了台灯的光,倒影覆盖住了薄晴烟。

  光线昏暗,声音很轻。

  等他靠得近了,薄晴烟顺势捻灭了烟,“如果我说和你谈恋爱。”

  稍停顿,她眼眸清明,“走肾的话可以。”

  薄晴烟很清楚她不讨厌林霁青。

  只是喜欢这件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点难。

  倒不是楚梁的关系,而是她现在对待感情好像提不起劲,有可以,没有也可以。

  像是感情倦怠期,除了肉.体的欲望,精神欲望贫瘠。

  “你能接受么?”她问。

  林霁青伏低,埋头在她的颈窝里。

  “可以。”他答,“我可以接受。”

  哪怕这是场荒诞的梦境,他仍无法控制地贪婪迎接。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灵魂才能得以鲜活。

  暮色游离,交织纠缠的身影被微弱的台灯光线倒映在墙面。

  齿间溢出的破碎声拥挤在耳边,像是平静虚无中滋生出的暗流。

  欲望沉沦又扬起,像是在不断的摧毁中重塑。

  结束后,林霁青拥着她不肯放开。

  他的身材很好,薄晴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着他腰间的肌肉。

  “困么?”他声音含糊,亲了亲她的颈间,讨价还价的意味明显。

  刚熄火的地方又重新滚烫起来。

  薄晴烟感慨,年轻的体力就是好,虽然林霁青只比她小两岁,但体验感完全不同。

  活力、激情。

  “不做了。”她推推他的肩膀,“起来,我要去洗澡。”

  林霁青揽过她的腰,“我跟你一起。”

  他像是只刚得到主人宠爱又没什么安全感的狗狗。

  薄晴烟无奈地说:“你保证只洗澡?”

  “当然。”他眉尾微微上挑,似乎是在佐证话里的真实性。

  一个小时后,薄晴烟翻了个白眼,纯属放屁。

  客厅墙面的钟表指向了二。

  滴滴答答的声在寂静的空间内格外明显。

  沙发处,隆起的人影被手机屏幕光线照亮。

  虽然林霁青刚刚晋升了级别,但薄晴烟仍然不习惯和他在同张床上睡觉。

  他修长手指在屏幕飞快地打了几个字,下一秒,隔壁的卧室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晚安。】

  和林霁青谈恋爱的这几天,薄晴烟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是工作不忙的闲暇时候都被他占据,两人平日里的联络变多,他的微信消息也被薄晴烟置顶。不过林霁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粘着她,他还要上课,偶有的休息时间也会去兼职。

  在与林霁青确认关系的第二天,薄晴烟和秦简洵谈及了这个话题。

  她没有说林霁青的名字,只是在婉拒秦简洵的追求时,表达了自己已有男友的事实。

  傍晚黄昏的光线很温柔。

  薄晴烟接了杯咖啡,手头的工作完成的差不多,她刚拿起手机,微信连续弹了几条。

  林霁青发消息来问她今晚几点钟下班,他现在家教的兼职结束了。

  刚好不忙,薄晴烟给他回了个电话。

  “今晚想吃什么?”他问。

  嗓音很轻,很亲密的感觉。

  两人日常吃饭的开销全都是林霁青买单。

  薄晴烟目光遥遥地看向窗外,咖啡的醇香味道回荡在唇齿间。

  她想了想,“六中附近的烤肉饭。”

  林霁青显然没有想到她回的是这个答案,愣了一秒,淡淡笑道:“好。”

  电话里有中断的提示音响起,林霁青说:“等下,我有个电话。”

  在得到薄晴烟的回应以后,通话暂停了几分钟,期间她随手清点邮箱里的信息。

  蓦地,鼠标光标停顿在一条链接。

  薄晴烟眉头轻微地蹙了下,紧接着去翻了工作微信里吴婉蓉的联系方式。

  那边林霁青很快切了线回来,“还在么。”

  “嗯。”薄晴烟说着,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

  “我今晚可能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停顿了会儿,他语气有点闷,“我家里有点事情。”

  薄晴烟本也不太在意,“你忙你的。”

  正好她手头也有事情要处理。

  “你不生气吧。”他问。

  薄晴烟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拜托,姐姐都工作几年的人了。再说只是不能一起吃个晚饭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

  挂断电话,林霁青将手机丢进了裤兜里。

  马路边风驰而过的汽车拉长鸣笛,行人三三两两路过。

  没多久,一辆黑色迈巴赫低调地停在了路边。

  有人下来,替他打开车门。

  上了车,林霁青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秦霄云。

  良久的沉默,还是秦霄云开了口,“你爷爷最近生了场大病,很是惦念你。”

  “是么。”林霁青的反应冷冷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霄云脸色阴沉,粗重的眉结几乎要拧成了疙瘩,他冷哼声说道:“看看你妈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该有的礼数全都忘了是吧。”

  “总好过您。”林霁青黑眸低垂,敛过眼底的淡然,“只会说教。”

  车内气氛跌至冰点。

  又是一阵沉默。

  秦霄云掐了掐眉心,他在生意场上从没有过明显的情绪表露。即便是面对最痛恨的对手,他仍能保持得体的笑容。可惜这点冷静自持在面对林霁青这个儿子时,不过半分钟就破功。

  “简洵这次也会出席。”秦霄云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林霁青没回应。

  秦霄云清了清喉咙,咳声,“有机会你可以向他学习学习。虽然他是你堂叔,辈分差的有点多,但年龄上你也只不过比他小了六岁。”

  “简洵能不靠家里支持走进弘业,你爷爷很是欣慰啊。”

  说来也奇怪,秦家儿子众多,祖祖辈辈下来抱女儿成了唯一奢望。

  人口众多的家族里,总是不乏优秀的人才。

  年轻一辈,自幼成绩出众的秦简洵自然会被经常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