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眠呆愣了一会儿,医谷闭谷已有一年多了,如今开谷,越清眠是高兴的,至少表示医谷已经休养生息完毕,谷内众人已经打起精神了,他的师父应该也无恙了。

  而东边战乱,医谷不可能坐视不管,尤其是城门被破的情况下,医谷必然要前去相助的。

  比起上一世听到医谷的消息,现在再听,越清眠是轻松的。因为他知道他的师父从来没有不要他,一直是在找他的。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眼里除了开心,还有欣慰。就算他已经被逐出医谷,就算他再也不能回去了,只要他师父还认他,那他就是有长辈可依靠的。

  “还有别的消息要告诉莫止吗?”越清眠问影四。

  “没有了,暂时就这一个消息。”影四如实说。

  越清眠笑道:“行,那我去跟他说。”

  影四没有半分犹豫地应了“好”,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进了书房,越清眠直接说了医谷的事。

  苍莫止既惊讶又安心:“这真是太好了,至少百姓们能看到点希望。”

  “是啊。”苍锦商感慨,“从医谷闭谷,百姓们遇疑难杂症求医无门,坊间对朝廷毫无表示早已经有所不满了。如今医谷开谷救人,父皇若有心安抚民心,就应该全力支持才是。”

  苍莫止嗤笑:“大皇兄,你这话说的的确在理,但朝廷现在粮草都拿不出来,又拿什么来支持医谷?”

  苍锦商也是无奈,叹了口气道:“也是。真不知道好好的大惠,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所有的衰败都不是短时间内的结果,一定是长时间的累计正好在这个点爆发出来了。”苍莫止道,“说句不恭敬的话,父皇在国事上的确没有偷懒,但实在没有建树,也没有远见,只守着先皇留下的。这对一个小国来说尚且危险,何况是大惠这样的大国。但凡遇到事,就不是凭先皇留下的银两能解决的。何况现在是一件事接着一件,根本无法周转,就更显得大惠用人不良了。”

  苍锦商何尝不知?只是身为皇子,未在其位,实不敢多言,以免惹出嫌隙。

  越清眠对这些事并不想发表观点,只是给苍锦商把了脉,然后不太高兴地说:“你可真没少糟践自己的身体啊。”

  作为大夫,他是看不得这个的。

  苍锦商微笑道:“有的时候不对自己狠一点,是达不到目的的。只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是有点晚了的,否则子郁也不必吃那些苦了。”

  “亲身经历后的感悟才是真正能改变人的。”越清眠这是在说苍锦商,同时也是在说自己。

  苍锦商当然听不出他的另一层意思,点头道:“说的也是。过程是痛苦的,但回头去看,未尝不是件幸事。”

  越清眠给苍锦商写好调养的药方,得到消息的子郁也赶回来了。

  子郁回来了,苍锦商肯定就不乐意和苍莫止待在一起了,于是书房里就剩下了越清眠和苍莫止两个人。

  苍莫止拉着越清眠的手,轻声问他:“你要不要去东边关找你师父?”

  他知道,越清眠只有亲眼见到他师父,才会真正放心。

  越清眠回握住他的手,说:“说实话,我是很想去的,但现在不是好时机。当初医谷被毁,就有传言说是因为医谷站队皇储之争,师门也是为了保全自身,逼不得已才将我逐出师门。而我与苍闻启断了往来,就等于是把这个传言掐灭了。现在医谷为了东边的百姓而开,我若这个时候凑过去,是让自己心中安稳了,但传言恐怕又要萌芽了。说句托大的话,我跟你到延州来,却从未违背过医谷谷训,治病救人,不为钱财,倒也积攒下一些名声。这于我和医谷自然是相辅相成的,可于你却未必是好事。”

  无论当初医谷被毁原因到底是什么,且就现在来看,延州要的是静,是安,哪怕是好名声,也尽量不要沾。

  苍莫止叹了口气,心知越清眠如此选择都是为了他着想。

  越清眠笑了笑:“别叹气,就算我不去,也可以给师父写封信。我想师父现在应该也很担心我的安危。你让人帮我悄悄送过去吧,别让其他医谷的人知道。”

  他知道上一世师父一直在找他,但不确定医谷的其他人对他是不真的能没有芥蒂,所以眼下他只要跟师父说一声就好。

  “没问题,你写吧。”这样苍莫止心里能好受不少。

  第二天,蔡屹来到府上,主要是问苍锦商的情况。蔡屹上一次来,越清眠并未见他,他在京中往来这些年,与蔡屹也没有任何交集,这次出面去见,是念在蔡屹作为舅舅,能不远万里地送苍锦商前来,且一路上对乐月的照顾十分周到,故而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露一面。

  蔡屹被安排在正厅喝茶,越清眠刚巡视完后花园的药地,他种的药不是一年生的,所以今年的秋收跟他没什么关系。而到这个季节,野草也不怎么长了,每天地里并没有多少活计。

  净过手,越清眠来到正厅,还算恭敬地向蔡屹行了礼:“见过丞相。”

  蔡屹赶忙放下茶杯,这是他对大夫的尊重:“越大夫客气,不知大皇……”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愣住了,话也就此打住。

  越清眠疑惑地看着他,就见蔡屹眼睛瞪着溜圆,仿佛见了鬼,身体僵硬,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不敢轻举妄动似的。

  “丞相,您没事吧?”越清眠疑惑,难道是舟车劳顿,犯什么病了?

  蔡屹僵硬地往前迈了半步:“你、你是越清眠?”

  越清眠点点头,虽然两上人没见过,但他都来行礼了,蔡屹这话问的就很突兀了。

  蔡屹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不知你祖籍是哪里的?”

  越清眠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道:“祖籍并不知道,我自小是被师父捡回去的,祖籍跟着师父算是顺宁府的。”

  蔡屹的脸色变了又变,让越清眠都看不出他的情绪,片刻之后,蔡屹又问:“好孩子,你是多大被你师父捡到的?”

  “尚在襁褓之时,师父说我当时看起来也就出生三个月左右。”一般越清眠是不会向外人说这些的,但看到蔡屹两鬓的白发,总觉得有些不忍无视。

  “三个月……三个月……”蔡屹反复念叨着。

  越清眠越听越糊涂,不禁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蔡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又仔细看了看越清眠,最后勉强扯出个笑容,道:“是我失态了。大皇子身体情况如何?”

  说到后面这句时,蔡屹的表情已经正常多了。

  越清眠便将大皇子的情况说了,当然,是添油加醋的版本,不然怎么能让苍锦商留下呢?

  蔡屹听完,一点质疑都没有,只是问:“那大皇子要调养多久?”

  越清眠琢磨了一下,说:“至少一个月吧。若是别人便罢了,我开个药方回家调养问题不大。但大殿下千尊万贵的,就算我说让你们带人回去喝药,这一路上你们应该也不会放心。倒不如留在这儿调养好了再回去。”

  他话说的实在,蔡屹没有任何疑问,只说:“那大皇子就交给你了。”

  “丞相放心便是。”越清眠没想到蔡屹还挺好说话的,心里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对了,东城门破了的消息您知道了吧?”

  蔡屹表情严肃起来:“昨晚慎王已经派人告知。”

  “那您要不要与王爷聊一聊?”越清眠语气很寻常,没有试探,更没有恳请。

  倒是蔡屹,很直接地道:“我今日早早前来,就是想与王爷见一面。如今朝中人才紧缺,还想看王爷有无办法。”

  越清眠觉得这番话蔡屹可以不必与他说的,不过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让良伯带您去见王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越大夫是要去忙什么?”蔡屹下意识地问。话说完才意识到好像越清眠去哪并轮不到他过问,随即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用回我……”

  越清眠又不是去干见不得人的事,便回道:“今日我要去药铺坐诊,差不多该出门了。”

  蔡屹笑起来,笑的特别慈祥:“原来如此,那快去吧。”

  越清眠向他行礼后,就离开了。

  蔡屹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在良伯的带领下去见了苍莫止。

  *

  医谷在做了充分的准备后,很快抵达东边关。

  此时东边关城内已经进不去了,百姓们只能流落街头,守关军也撤到了距离城内千米外的村子里,想要养精蓄锐,等待支援。

  医谷很快在路上搭起了数个医棚和临时住处,条件简陋了些,好在现在天气还没凉下来,露宿无碍。

  一连忙了几日,医谷的人都睡不了几个时辰的觉,受伤的百姓越来越多地来到医棚,在人满为患的情况下,只能让轻伤的百姓再往后走上几百米,去其他医棚落脚。

  又是深夜,越芫华检查完病患帐中的情况,又核实了今日守夜的人,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刚洗漱完准备合衣躺下,影四便趁没人注意,跃进了帐中。

  “什么人?!”越芫华立刻反应过来,剑也随之出鞘。

  影四没躲,因为对方是越清眠的师父,他没必要躲,被剑抵住了也不慌,回道:“越掌门,属下是慎王的影卫,奉命为越大夫给您送信,请过目。”

  说完,影四从怀里拿出信来。

  “清眠?!”越芫华语气中的兴奋是半点都掩饰不住,一把拿过影四手里的信,将剑丢到一边,还没看就先问,“他可好?我近日打听一番,听说他跟着慎王去了延州。延州那种苦地方,苍莫止到底能不能把我徒弟养好啊?不会瘦了吧?你回去可给我带话给苍莫止,若是我徒弟瘦了,我得跟他拼命!”

  影四能说什么?只能道:“您还是先看信吧。”

  越芫华哼了一声,又点了根蜡烛,让光亮一些,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小声夸道:“我们清眠的字写的可真好。”这才打开信慢慢看起来。

  影四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大概只有越大夫的师父才能没有半点违心感地夸越大夫的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