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莫止看了一眼越清眠,轻声道:“我有这世上最好的小神医,不用你的血。而且清眠也不屑用此道。”

  药人听懂了他的话,脸一下就憋红了:“我、我很有用的……”

  苍莫止看他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这下药人就看不懂了,脸憋的更红了,都快赶上他的眼睛了。

  越清眠收了势,拿着木剑走过来,见药人那样,就知道苍莫止又欺负人了。

  他不想指责苍莫止,苍莫止喜欢惹那个逗这个的,并不是坏心,很多时候就是希望有一个可以愉快相处的契机,不要一见面就弄得很严肃,这又不是朝堂,也没有在讨论正事。

  “聊什么呢?”越清眠随意地问。

  苍莫止笑说:“他大概是看出我手不好用,说自己和血可以治。我说不用,他还不高兴了,说自己很有用。”

  越清眠轻笑,坐到廊下,对小药人道:“我叫越清眠,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越大夫。这位是慎王爷,那边那个是影十六,你可以叫他哥哥。”

  影十六一听自己要被叫哥哥,立刻跑了过来。

  小药人眼睛在他们三个人中间转了转,点了点头,像是已经消化完这些信息了。

  越清眠顺着刚才的话,问:“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药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憋气,没有余彦征里太多情绪地说:“傻子,主人叫我傻子。”

  影十六:“……”

  苍莫止皱了皱眉,但没立刻说什么。

  越清眠并不意外,在能养药人的毒医眼里,药人就跟家禽家畜没有区别,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越清眠尽量带着平静的微笑,问:“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药人想了想,最后回道:“我不知道。”

  影十六先不乐意了:“怎么能叫这种名字呢?!你那是什么主人呀,那是坏人!”

  药人一脸茫然。

  越清眠继续微笑着,好看的脸加上温和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值得信任。

  “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我们换一个怎么样?”越清眠这样说。他不准备给药人灌输这个名字不好的印象,也许药人理解不了,但他不能不顾及药人的自尊。

  “叫什么?”药人歪头问。

  越清眠看向苍莫止:“你觉得呢?叫什么好?”

  苍莫止几乎没考虑地说:“要不就叫影十七吧。”

  十六觉得好极了,从旁点头表示赞同,简直又好听又好记!然后两个人就双双收获了越清眠的白眼。

  “他又不是你的影卫,怎么好跟着影卫排行?”越清眠觉得自己每天都能发现一个嫌弃苍莫止的点。

  苍莫止略一琢磨,也是那么回事,于是问:“那你说叫什么?”

  越清眠一时没有主意。

  这时,影七拿着几个洗好的苹果进来了:“王爷,越大夫,这是采买今儿早刚买回来的,属下看着新鲜,就先洗了给送过来了了。早饭还没做好,饿了可以先垫一口。”

  “今天早饭怎么好的这么慢?”苍莫止挑了个最红的,递给越清眠。

  越清眠接过来,示意影七,十六和药人自己拿。

  影七:“出了点意外,昨天婆子熄火后没挡灶门,有野猫钻灶里了,为了把它弄出来,费了些时间。”

  “天冷了,野猫都开始找地方过冬了。”这事越清眠当初四处出诊时也遇到过,府里虽然不止一个灶,但苍莫止的饭菜肯定得是大厨房做出来的,没理由让主子去用下人厨房做饭吃,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也是为了保证送到苍莫止面前的吃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嗯,弄出来就好。”苍莫止咬了一口苹果,又脆又甜。

  药人抱着苹果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好吃了,很快又咬了一大口。

  越清眠提着他咬过的苹果的把儿,把苹果从他手里抽走,没等药人做出反应,就又给他塞了个大的,糊弄他:“这个大,肯定更好吃。”

  药人没有丝毫抵触,抱着新苹果啃起来。

  越清眠悄悄把药人咬过的苹果递给七影,小声道:“找个鸡喂一下。”

  如果鸡吃了药人咬过的苹果还活着,那表示这个药人的皮肤属于能碰的那种;如果鸡死了,那与药人的相处就要加倍小心了。

  影七想到之前越清眠跟他说过药人分能碰的和不能碰的两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去办了。

  红彤彤的苹果与药人的眼睛相映,有一种别样的赏心悦目,却不是谁都能欣赏得来的。

  越清眠看着药人,突然说:“叫阿凤吧。凤凰的凤。”

  取涅槃重生之意,无论结果如何,有个好名字总是好的。

  “好听。”苍莫止予以肯定。

  越清眠笑起来,对药人道:“咱们叫阿凤好不好?”

  药人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点点头,好像叫什么都可以。

  影十六也觉得阿凤这个名字好,对着药人叫了好几声,名字便这样定下了。

  十六带着阿凤回屋吃饭,苍莫止则留在了越清眠这里吃饭。

  “右臂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吗?”越清眠昨天就把苍莫止的药换了,补元气与肾气的同时,希望能让针效更强烈一些。昨天晚上施针时,苍莫止依旧没有任何感觉,越清眠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不要急,再等等。但他心里是不安的,他怕迟迟不见效果,最后还是耽误了治疗,结果与上一世一样。

  苍莫止的心态比他好,安慰他道:“你尽力了,我也听你的话按时吃药了,我们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越清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山求一求佛的想法。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在病症上却要去求佛,这说出来简直荒谬,恐怕佛祖都不想理他吧。

  现在他需要剂药,去协助针灸冲破感知的闭塞,有感知,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比现在有希望。但他昨天已经加重药量了,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接下来的药要怎么用,就得细之又细了,下轻了依旧是没用,下重了很可能给苍莫止身体的其他部位带来损伤。

  重要的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上一世不就是因为拖得太久而无力回天吗?这一世虽然早早就开始治了,可如果一直没有效果,那与拖着没有区别。

  越清眠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影七回到了芳苓院,带来了越清眠认为的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鸡吃了阿凤吃过的苹果后,活蹦乱跳的,一点事没有。

  越清眠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大家与阿凤接触就不用隔着东西了。

  “对了,阿凤身上的衣服是谁的?”越清眠问,“十六的?”

  给阿凤定名的时候影七并不在,但他脑子快,很快就明白了越清眠说的是谁,笑说:“是。去年入冬时,王爷给我们每人做了一件的冬衣。不过十六长个子了,今年穿着脚踝都露出来了,他又舍不得送人,就一路背过来了。”

  十六还是长个子的时候,衣服换的快。苍莫止无语道:“衣服短了也不跟我说,我还能缺他衣服吗?一路背过来也不嫌重。赶紧的,让人再给他做两件。他的衣服穿阿凤身上也不合身,再给阿凤做两件。另外,再问问还有谁衣服不合身的,也一并订了。”

  “是。”影七行了礼,便退下了。

  苍莫止笑了笑,说:“府上这种零碎的事我有时候的确顾不过来。你若愿意,就帮我留心一下吧。”

  越清眠没拒绝,说:“等良伯来了能好一些,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如果能为苍莫止分忧,他必然是不会拒绝的,良伯和影七虽然得力,但有些琐碎的东西还是需要有人留意。这就像王妃与管家之间的分管不同一样。越清眠虽不认为自己能承担王妃的职责,但府里人也不够,后院更是没什么人,他稍微帮个忙,不是什么难事。

  苍莫止脸上是止不住的开心,好像只要越清眠愿意帮他打理府上的事,自己的手恢复的如何都不重要了。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苍莫止便出门了。今天他让人去挖了黄土,他得亲自去看看。

  越清眠一上午都没出房间,一刻都不愿松懈地研究着苍莫止的药方以及针灸的穴位。赵大送来的草药够他用的了,但总是觉得需要一味狠药,能够达到舒筋活血的功效,可他手里的药对于苍莫止现在的情况好像又都不够狠,加量又得顾及毒性,是真的为难。

  越清眠有些无力,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急,更不能在苍莫止面前表现出急躁,但现在就他一个人,他没必要掩饰情绪。他不是没遇过疑难杂症,不是没花费长时间为人治过病,调过方子。但那些人都不是苍莫止,所以他才能有足够的耐心和稳定的情绪。

  无声地叹了口气,越清眠觉得挺有意思。以前在他不知道苍莫止对他的感情时,应该是苍莫止被他的情绪牵着走的。而现在,苍莫止并不知道他已经知晓这份情,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苍莫止的情绪、病情、困难牵动着。

  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清眠检查了一遍新方子,然后亲自去了临时当做药库的房间配药,又亲拿了炭火和药罐,为苍莫止熬药。

  十六在房间里练字,阿凤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点无聊,便走出来透气。看到坐在屋檐下的越清眠,便走了过来。

  越清眠并没有急于跟他说话,只是拿了个小凳子让他坐。

  阿凤安静地坐着,眼睛盯着冒着药香的药罐,开口:“给、王爷……吗?”

  越清眠点点头,看来阿凤脑子不算笨,跟他介绍完他是能记住的。

  “主人说,我的,血……能、能治病。”说完,阿凤便撸起袖子,把胳膊递到越清眠面前。

  细瘦的胳膊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痕,应该都是取血留下的。还有些新伤口结痂刚掉,露出粉色的新皮肤。

  越清眠心里一酸,就算他看惯了生死,也不能不为眼前所见心酸。

  越清眠拉下他的衣袖,让声音尽可能平静:“不用,我能治好他。”

  阿凤眼睛快眨了几下,语气有些急:“我、我很有用的,血有用的。主人说,有用才能活,才能吃饭……”

  越清眠在阿凤看不见地地方握了握拳,他无法想象阿凤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阿凤让他用他的血,不是因为愿意放血,而是认为放了血,他才有用,才有饭吃,才能留在这里。

  抬头摸了摸阿凤的头发,越清眠微笑道:“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以后没有人会放你的血,你可以像你十六哥哥样开心地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用放血也有饭吃,有衣服穿,会有人对你好,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留在这儿。”

  “那样就没有用了,不行,不行。”阿凤用力摇着头,无法推翻自己曾经的生存规则。

  越清眠按住他的脖子,让他别摇了:“我给你取了新名字,你就要听我的。就算你不放血,也是有用的。你可以做很多事,帮很多忙,一样是有用的。”

  谷里有不少被捡回来的孤儿,虽然是孤儿,但谷内有爱互助,小药童们都长得很好,性格也不会自卑,就算在医术上没天分的,也能活得很快乐。阿凤这样的,是他第一次遇到,会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阿凤完全脱离之前的认知,也明白这就像对待苍莫止的手臂一样,需要耐心。

  为了让阿凤知道不放血也是有用的,越清眠起身回屋拿了个水滴漏壶,对他道:“你帮我看着药罐,等这个小漏壶里的水流干了,就叫我,可以吗?”

  阿凤看了漏壶一会儿,理解了什么叫“流干了”,这才点了头。

  越清眠便把药罐交给他了,让他有事可做。自己则去了十六的房间,他上午都在房间里,十六有乖乖练这前学过的字,他趁这个工夫,正好可以教十六新认几个字。

  学完新字,十六突然问:“越大夫,可以让阿凤跟我住一块吗?我一个人住怪无聊的,他在的话,我晚上还能跟他说说话。”

  “不嫌挤?”越清眠翻着千字文,考虑着阿凤的认字要从哪儿开始,是不是要先读一下三字经。

  “不挤的,我以前跟哥哥们住一起,都是三个人一间房的。现在您和王爷疼我,让我自己有一间房,虽然很宽敞,但有点不习惯。”十六没说谎,他不是没向往过一个人住,这样就可以完全按自己的买好来布置。可真让他一个人住了,他又想回去跟哥哥们一起了,人多热闹嘛,他又是个爱说话的。

  “也行。他说话不利索,你多跟他说说话,有利于他之后的交流。等他再大一点,就把东厢房给他住。”东厢房给阿凤是越清眠原本的打算。

  十六愉快地点头:“我一定好好带阿凤。”

  越清眠心想:不是怕你带不好,是怕你只会带他疯玩。

  可转念一想,疯玩也没什么不好,阿凤这个年纪,不正是可以疯玩的时候吗?

  直到漏壶的水滴完,阿凤来叫他,越清眠才回到药罐边,一掀开药罐盖子,越清眠眉头就皱了起来。

  作为大夫,越清眠不仅要学会通过尝药来辨别都用了哪些草药,同时也要学会通过气味来辨别。这不是所有大夫都能做到的,除了极高的天分外,味觉和嗅觉也要格外灵敏。而越清眠恰巧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盖子一掀开,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是他的药中绝对不会有的味道。

  什么都没问,越清眠直接抓住阿凤的胳膊。阿凤想躲却没躲开,被越清眠直接撸起了袖子——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