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七把腿从水里拎出来，湿漉漉的双足踩在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石面上，留下一滩深色水渍。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曲瑄，淡淡吐露出一串言语：“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想，考虑一下这么做的后果。”
“我不想去考虑这些事情！”曲瑄伸手去拉夭七，夭七却后退一步躲开。
“曲瑄，”夭七郑重喊出曲瑄的名字，挑起眉梢略微不悦，“不要让我觉得你是个轻佻的人。”
这句警告果然有效，曲瑄的手顿在半空不再前行，他只定定看着夭七，半响微微张开的五指一合，松松散散虚握着。
曲瑄放下手一点点缩回去，听到夭七跟他说：“我认为我有必要再强调一遍，我是妖而你是凡人，或许那是给你思考的时间太少了，让你可以因为一时兴起对我说你不在意我的身份。”
曲瑄试图解释：“才不是什么一时兴起，是……”
是因为真的喜欢。
夭七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打断曲瑄的话：“无论如何我都应该给予你一点再慎重考虑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把所有事都考虑清楚。”
“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哪些弊端？会不会因为我从而连累到你和你的家人？会因为我失去什么？跟我在一起你需要面对的是什么？以及你真的承受得了这一切吗？”
“不仅仅只是这些问题，可能存在更多，”夭七道：“我没说过自己要抛弃你，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之所以带你到这儿来是想让你有足够安静的环境思考这些，这样对你我都好，至于时间，一天？两天？又或者更久？时间不是问题，只要你能想清楚多久都无所谓。”
“我已经向它们打过招呼了，林中妖物不敢伤害你，所以不用担心是否会遇到危险，我就在院子里不会离开，等你想明白了，”夭七语气一顿，不看曲瑄还是撇头看向长势喜人的绿植，自顾自地说，“等你想好有了答案后，若是想走我不会怪你，想留……希望那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夭七也曾打算自私地将曲瑄留在身边，直到今天伏妖师的出现，不得不提醒他，那些问题即便有意忽略不去解决，也会一直存在。
就是因为喜欢、在意，才更希望曲瑄能够慎重选择，夭七不想等以后皆成定局了这些问题再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压着曲瑄，也不想看到他因为当时的一时冲动而感到懊恼和后悔。
现在可以选择，那时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夭七问曲瑄。
曲瑄愣愣点头，夭七所有的考虑他几乎都能想到，其实很多问题在夭七没点出来前自己就已经想过了。
可依夭七现在的架势不顺着假意思考几天，就算他再如何保证夭七也不会相信，别到时候真觉得他轻浮。
从开始的生气到冷静后想明白夭七的用意，曲瑄更多的还是无奈，即便口头答应接受自己，可有夭夭和肖方良的事在前，就算夭七不说他也能看出来，夭七打心里不能完全相信感情这档子事。
肖方良作的孽到头来却让他平白无故受罪，曲瑄心底怨念不浅。
罢了，曲瑄只能妥协，往好处想未尝不是次机会，刚好可以趁此摸清楚夭七口中的伏妖师是怎么一回事。
曲瑄目送夭七离开，直至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他才跳下巨石，抖抖脚腕活动一下，确认无事后曲瑄挺直腰背巡视一圈四周。
将周围环境大致收入眼底，曲瑄挑了个方向迈步前行，从视线开阔的溪水边到长满翠绿杂枝的山林，一棵接一棵的高大树木挤堵在眼前。
视线所及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阻碍，曲瑄拨开低垂在前挡路的一簇枝杈，树枝打树叶敲响的沙沙声惊动了躲在林中身躯娇小的小鸟。
小鸟儿胆小怕人，被曲瑄打扰便赶紧扇动羽翼，扑棱一阵从曲瑄身旁飞速窜过再次钻进矮小的树丛，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成功跨过绿丛，曲瑄放下撩起的枝条，背后枝条晃动不断，频频点头。
曲瑄突然想起了刚来这里的时候，那会儿他还不停埋怨山路难走，絮絮叨叨说别说妖怪了，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
为了捉妖进的山，如今却成了满山遍野找伏妖师，好在不似当初那般一无所获，虽也费了不少功夫，曲瑄还是赶在日落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他寻着痕迹小心摸过去，如愿找到一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人影，曲瑄躲在不远处的粗大树干后观察。
对方低着脑袋背对曲瑄不知道在干什么，烦躁挠挠头，手掌一摊郁闷抱怨：“书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鬼地方真的有妖？可是我连根鸟毛都看不见。”
曲瑄：“……”似曾相识的场景。
有肯定有，还有不少，生了灵智的尤为多，但都被夭七压着管着，像藤妖一样敢出来闹事害人的都用不着伏妖师出手，夭七自己会杀。
只不过对方的声音……曲瑄越听越觉得耳熟，他紧盯对方背影，听着声音一一搜寻记忆中的人影，最终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一阵深思熟虑过后，曲瑄身体晃动，迈开脚步从树干后面冒头，叫出对方的名字：“杜兴。”
悄无声息的幽邃山林，正嘀咕不停的杜兴乍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回身看去，在见到曲瑄的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大……大师兄！”
“嗯，是我。”曲瑄走近。
帮派里的师兄弟们走的走散的散，离去之后便再无联系，曲瑄就是其一，因此能在这里见着近乎隐退的大师兄，杜兴又惊又喜几步迎上去。
“没想到真的是你，大师兄！”杜兴眼里的崇拜和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曲瑄眼珠子一转，避开了杜兴眼神里对他的敬佩，与其错开视线，问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可以说是个意外，”杜兴滔滔不绝，说到最后还有些伤感，“伏妖师没落后，本来就没多少人继续呆在宗教，大师兄你一走就更没有人愿意留下，走的人也越来越多，看着越发萧条的宗教，无法我也只能跟着收拾行李离开。”
“路上看到有话本说这里有妖怪，正巧离得不算远，我好奇，于是过来看看。”
“那你有发现什么吗？”曲瑄明知故问。
杜兴颓废，郁闷道：“没有，一根毛都没看到。”
“不过能见到大师兄也挺好的，不算是无功而返，”这么一想杜兴便乐呵了，继而好奇，“不过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我记得大师兄你家不是在姜城吗？离这还蛮远的。”
不等曲瑄回答，杜兴像是自己找到了答案似的高兴道：“难道也是来除妖的？！”
曾经是。
看着杜兴那双清透的眼睛，曲瑄沉默一瞬，否认：“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我媳妇，他住在这里。”
“！！！”杜兴眼睛睁得圆溜溜，笑夸，“可以啊大师兄，这么快就找到媳妇了！”
杜兴凑近，撞了撞曲瑄的肩膀打趣道：“什么时候的事？嫂子人怎么样？”
提及夭七曲瑄嘴角的弧度都加深几度，回答说：“也就十几天前的事，他哪里都好。”
杜兴赞同点头：“也是，大师兄的眼光那肯定是一等一的，跟大师兄站一块儿妥妥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杜兴越夸越兴奋，什么“早生贵子”“儿女双全”，但凡能想得到的好话也不管适不适用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曲瑄浅笑不语，就这么站着听他夸夭七，比起杜兴对自己的崇拜，曲瑄发现果然还是这些更能让他开心。
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词儿，杜兴缓了一下，说道：“说的我都想去见见嫂子看嫂子长什么样了，哦对，嫂子不是就住这附近嘛，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大师兄带我过去跟嫂子打打招呼呗。”
曲瑄想也不想拒绝：“这次还是算了，他不太喜欢见陌生人，下次吧，过段时间我带他回去，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姜城玩我再介绍给你认识。”
“啊？好吧，”被拒绝杜兴有些失望，尴尬挠挠头说，“也行哈，我又没带什么东西，两手空空去也不好意思。”
曲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兴摆手：“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大师兄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们那边的习俗就是如此，去别人家里做客不送礼不礼貌。”
他转移话题悄声问曲瑄：“诶大师兄，我想问问话本里说的是不是真的，这里真的有妖怪吗？”
曲瑄眸光暗了暗，直言：“害人的妖怪没有，生了灵智的花草动物倒是有一些，不过不用理会。”
“啊，那我不是白来了吗。”杜兴大失所望。
对曲瑄的话却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在他看来大师兄绝对不会骗人，而且大师兄那么厉害，在这里呆的时间又久，既然他都说没有那肯定是没有的。
“嗯。”曲瑄嘱咐，“到底是深山老林，虽说没有害人的妖怪，但吃人的野兽还是有的，出于安全考虑你还是早些离开，尽量赶在天黑前下山为好。”
“野……野兽？！”杜兴猛地拔高音量，又立即压低，小声问曲瑄：“有狼吗？”
他最怕那玩意了。
“有。”这倒没骗人，阿狼就是其一。
杜兴抖了抖，搓搓手臂：“那我还是赶紧下山吧。”
曲瑄提议：“我送你。”
杜兴犹犹豫豫：“这怎么好意思，天还没黑呢。”嘴上说着婉拒的话，他的眼神却不那么坚定，很久没见过大师兄了，好不容易遇到就想多待一会儿。
宗教没散前大师兄可是人人口中的天之骄子，谁见了不得夸一句？有能力还好说话，哪怕没有伏妖师曲瑄也一直都是杜兴崇拜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