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203章 劲敌当前

  连云山的日暮素来是很美的,杨正春在这一日里将林壁堂眼前的纱布取下来后,却觉得林壁堂的眼睛会更美一些,澈然无暇,是两汪有神采的水。

  林壁堂的手指白皙修长点触在半睁半闭的眼睛上,犹如蜻蜓点水。

  “好一些,可还是看不清……”林壁堂虽拧眉,却对杨正春笑道:“不过还是有劳杨大夫了,若不是有杨大夫,林某眼下还不知会如何呢?”

  杨正春摇头,谦让道:“哪里的话啊,林公子身上已无大碍,如今就只差眼睛是一桩顽疾,在下受袁将军之托,若不能解林公子之忧,实在有负医名了。”

  林壁堂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的杨正春,心中自然是盼着眼睛能早日复明,而他又深知病去如抽丝的道理,是以索性平心静气下来。

  杨正春告辞后,云生给林壁堂取来了他要的纸笔,林壁堂久在连云山,又加之飞来横祸,已许久不曾给家中去信,他走的时候虽是负气而去,不过那气也是半真半假,当初为了能北上去见久安,他才破天荒地与林老爷大吵一架。林壁堂素来敬重林老爷,而林老爷又一贯疼爱林壁堂,要让这二人吵起来其实着实有些难,是以林老爷在当时给林壁堂提白家那门亲时,林壁堂心中只浮出四个字——千载难逢。

  白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曾是翰林院的总管,而后告老举家还了乡,林老爷对林壁堂所提的白家大小姐,正是白老爷子的长孙女。而林壁堂当日巧舌如簧,借着白大小姐才顺遂地让林老爷骂出那一句“你个不孝之子!滚!”

  林壁堂心中本无气,林老爷纵使有气也早该消了,只是放不下身段派人去找林壁堂回来,不过林壁堂出了堒南关,便算是身在关外,边关一带有重兵把守,林老爷即便派出了人去,要找回林壁堂也是难。

  林壁堂对林老爷很愧疚,早就想修书回家去,可又总被耽搁,如今他闲来无事不过养伤而已,便吩咐云生取来了纸笔。

  林壁堂先用纸镇压出了能容下一行字的宣纸来,用手指摸了摸,才拿起笔小心仔细地写起了字,他的眼前总是雾茫茫的,生怕连写出的字也没了架子。

  云生在一旁研磨,探头看了一眼,道:“七爷,没写歪,直的很。”

  林壁堂又捏着纸镇移出一行字的空隙来,“嗯,好,你盯着点,若是写出了界,你出声就是。”

  “七爷的字还和原来一样。”

  林壁堂不信,可又不戳穿,只是微笑。

  “七爷给连四爷写信呢?”云生原本是个闷葫芦,可险坡那一摔后,倒是摔得比往日里活泼了一些。他自觉与林壁堂同生共死,便越加认定了林壁堂这个主子,他素来心中爱戴林壁堂,这时便不愿总放在心里,想着能和主子多说几句话。

  “不是,给老爷。”林壁堂言语中显出一丝落寞。他自然也想给久安写信,前阵子就想,可是碍于目盲,怕露了破绽,这阵子能写了,却又提笔万言,无从下笔,索性强忍作罢。况如今靖孛恶战,那连绵的烽火又如何是一纸书信能穿破的?

  “七爷要应了白家的亲事?”云生不假思索地问道。

  林壁堂倒是没想到云生有这一问,“嗯?”

  “七爷写信给老爷是要认错赔不是,自是得应了白家的亲事,才称了老爷的心意。”

  林壁堂顿了顿笔,责备道:“什么亲事不亲事,那原就不算是亲事,不过是白老爷子一句玩笑,你也在我身边也有多年了,怎么听风就是雨的。”

  云生谨遵教诲地一缩脖子,却不长记性地又说道:“可云生瞧那日老爷的口径,可不像是玩笑呐。”

  林壁堂将毛笔一转,在云生额前用力地敲了一下,不悦道:“你进来是越发地荒唐了,你是以为我如今管不了你了?!”

  云生见林壁堂出手快准,定时眼前偶有清明,便不记仇,转为他的眼睛欢喜。

  “云生,你记着,若是你连四爷回来了,仔细别说错了话。”林壁堂继续下笔,口中肃然地吩咐道。

  云生最听林壁堂的话了,这时便很利索地应声道:“云生记着了。”他看向林壁堂,呐呐得又问:“连四爷何时回来呢?”

  林壁堂半响沉默,末了自欺欺人地答道:“快了。”

  帐外的日暮嫣红如血,渐渐地深沉得青紫起来。

  久安从昨夜起,没同袁峥说过一句话。实则他对谁都没说过一句话,只因袁峥总在他面前,看上去仿佛是只对他缄默不语。

  夜幕降临之际,袁峥借着映入峡谷的月色,一把拦住了久安的去路,“你站住!”

  久安不听,一张脸不明不暗的,接着往前走。袁峥只好伸出长臂箍着他的肩头将他拽到了自己跟前,久安这下走不了了,只好站住,不过却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这是替林壁堂不平?”袁峥荒唐地问他。

  久安不言不语,连头都不摇一下。

  袁峥一时痛心不已,以为久安这是默认,“我是看他不甚顺眼,可绝无害他的心思,你若是觉得这是我有意为之……”

  久安抬眼看向了袁峥,一把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接着卯足了劲儿猛地甩开,继续往前走。

  袁峥微微一怔,接着就转身将久安一把摁到了身后的岩壁上。闷闷的一声肉响过后,久安差点呲牙咧嘴地喊出一声来。

  袁峥重重地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粗气,是个怒极的模样。“连久安,你惯得你!你个混账,你要折磨我到何时!”

  久安脸色抽动了一下,可锁眉仍旧闭口不言。

  “我袁峥何曾看过谁的脸色,如今真是报应!”

  袁峥的胸膛起伏,恨不得活撕了眼前之人,“你……你……”他实则已是无话可说,可他就是不想让久安就这么走了,他的五指发狠地使了劲儿,抓得久安脸色都变了,二人就这么死寂地对峙着,谁也不开口。

  过了有好一会儿,久安才仰起头来,“你松手!”

  “松手放你找林壁堂去?”袁峥也明白自己说得话很不通,可他对着久安,就是乱得很。

  久安苦笑,“找他?我有脸见他么?”

  袁峥也跟着苦笑了一下,“你是没脸见他,他遇上你,也是他时运不济。”

  久安抿唇侧过脸,接着又咬牙就往身后的岩壁磕了一下脑袋,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痛吟来,他有气无力地最终说道:“你松手罢,壁堂的眼睛与你无关,我明白。”

  袁峥目光炯炯地愤然凝视他,全然不信地冷冷一哼。

  久安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咬了咬下唇,低低地说道:“若我当初早日劝得他回去,也不会出那样的事。”久安越说越艰难,干涩道:“不怪谁,只怪我。”

  袁峥悲怆地嗤笑道,“你连你自个儿都护不住,你还想顾得了他?他那么个有主意的人——就凭你,吃人说梦。”

  久安皱了皱眉心,被戳中的痛处,“不错,我就是个不中用的人。”接着,他猛地挺身,想挣扎开袁峥的桎梏。

  袁峥满腔煎熬,一把就顺着久安的挣扎将他抱进了怀里。他咬牙切齿道:“被你这么个人魇住了,不中用的人是我!”

  “见不着你就惦念着你,见着了你又顾忌这顾忌那,连久安,我是与你有七世的仇,这辈子你要这么折磨我!”

  久安本就为林壁堂的眼睛心力憔悴,如今骤然听了袁峥的话,不禁心中一动,一动过后,他觉得自己很是无耻,便羞愤地一把推开了袁峥。

  久安很绝头疼地捂住了眼睛,接着转头就要跑,却不想与迎面跑来的一个人当头撞在了一起,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袁峥身边新选的副随。

  那副随看清了面前被撞了个趔趄的人是久安,便立刻抱拳问安,“见过连将军!”而不待久安回答,他便冲向身后不远的袁峥,边跑边喊道:“袁将军!报——”

  袁峥冷静了一下神色,这时便八风不动地问他,“何事惊慌?”

  那副随咽了咽口水,赶忙说道:“报将军,东口之内来报,速布台求援来了!”

  袁峥拧眉,“速布台怎么了?”

  那副随答:“说是呼月涽来了!”

  袁峥微微瞠目,怀疑道:“呼月涽——呼月涽如何会来东口,他不是在中路?!”

  那副随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也不知如何就潜进来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专是来杀速布台的,速布台被底下的人呢护着,才逃过一劫,眼下正往咱们这儿逃呢!”

  袁峥推开了那副随,立时喝道:“立马调人跟我出谷!再派人去知会几位副将!”

  那副随朗声应到:“是!”

  久安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方才所言也都是听见了。

  袁峥搡了他一把,接着毫不避嫌地拽着他的一截小臂将他往谷内走去。

  片刻后,众人聚在了那半敞的岩洞中内,将铠甲都在身上披戴好了,袁峥在地上用剑划出了待会儿要出的阵型,细细分说了之后,便带人往洞外走。

  而就在整装待发之际,谷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袁峥为首的久安等人都警觉地往峡谷口的方位望去,而这时就看见一队袁军将惊慌失措的速布台带了进来。

  袁峥上前,看着速布台脸色煞白,惊惧不已地从马背上不甚利落地跌了下来,便开口用夷语说道:“速布台王爷,您没事儿吧,听说呼月涽杀过来了,你们都很担心您的安危。”

  速布台哆嗦着青白的嘴唇,摆了摆手,“天神庇佑天神庇佑。”

  袁峥又问:“速布台王爷,呼月涽在几里之外?我等这便去迎战,护王爷周全。”

  速布台白了峡谷口一眼,伸长了手臂颤抖地一指,“就在外头了……”

  袁峥心中暗骂速布台愚蠢,竟将呼月涽引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