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202章 战乱心惊

  西面失利,东面失守,夷军的局面急转直下。

  然而在呼月涽的调度之下,夷军倒是不至于乱了套,只是士气不免有所折损。而在夷军最不安之时,呼月涽于前阵却比以往还要豪猛,在最近的这一场的对阵中,他当真言出必行地报了一剑之仇,用弯刀砍进了霍骁的肩膀,呼月涽自然不会只想就这么点到为止,他想拔出弯刀直接刺进霍骁的心口去,可霍骁没给他这个机会,而他的弯刀也是——实在是砍得太深了,呼月涽未能拔出它,只好连弯刀都一并留给了霍骁。呼月涽在那一瞬,虔诚地向天神祈祷,期盼自己这一刀能废了霍骁一条手臂。

  这一刀将一落千丈的士气复又提拔回了往昔。

  而殷军因主帅负伤,自然怒不可遏,即便没有主帅的带领,也发了疯一般地往夷军处进攻,偌大的战场之上,火光冲天,喊杀不断,连一日都未曾停歇过。

  不断有前阵的伤病被搬进阵后的营地里,有身份的贵族自是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些庶民出身的伤病纵使缺胳膊少腿,也只能被放在冷硬不平的地上,救命的军医也许等得着,也许等不着,不过大多数都是等不及,就咽了气。

  呼月涽站在那儿,觉得满耳萦绕着模糊的呻吟,呻吟很微弱很凄凉,时节是越来越冷了,他们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很怕冷。

  浓郁的血腥气里,呼月涽缓缓地抬头看天,这一日的天幕恒久地阴霾着,不曾露出一点光,呼月涽的琥珀色的目光穿透低厚的云,仿佛能看见亡灵在那之上游走飘荡。

  呼月涽踏出了步子,一个夷族少年血肉模糊仰卧在地上,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上年失去了双臂,两边的肩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碴及紫红的筋脉,脸上已污秽地看不清容貌了。只有浓厚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沾满了参杂着血水的眼泪。

  呼月涽凝视他了一会儿,半跪蹲了下来,他伸出手在那少年伤病的脸颊上抹了几下,可他的脸不是脏而满是外翻的伤口,呼月涽擦拭不出一张脸来,只擦出了少年连声痛苦的哭泣。

  “不要哭。”呼月涽对他说。

  少年呜呜地气若游丝道:“阿妈……”

  呼月涽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气息奄奄地透出了一点目光,“阿妈,我要回家。”

  呼月涽柔声说道:“打好张,屠耆就送你回家。”

  少年听进了这一句,艰难地偏过头去看呼月涽,呼月涽的衣摆垂落在了地上就在他的眼前,他感动地用脸去蹭了蹭,接着睡一般地死去了。

  呼月涽失望地看着他,因为觉得他有些像娇图,是以不愿意他这么块就死了,他还想和他多说会儿话。

  呼月涽满怀沉重地站起了身,起身走到了一方不甚宽敞的营帐中去,白日的营帐不上灯,今日天光和阴,帐中就十分地暗。

  呼月涽忽然想给蛊虫喂点血,从前他已给蛊虫喂血,久安就会耐不住痛苦地来找他。可如今时局不同了,他又怕自己给蛊虫这么一喂,久安要找自己,有心无力,会死在半路上。他不想久安死,是以哪怕想他回来,也不愿给蛊虫喂血。

  呼月涽思及至此,打心底觉得自己对久安实在是太好了,而久安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是很无情无义。

  这时达日阿赤走了进来,交胸行礼过后说道:“屠耆,东口那儿很险。”

  呼月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听着。

  “袁军已在东口之外的峡谷合军屯兵,而速布达台则在东口之内伺机接应,那儿的守军并不是最精锐的勇士,打扮是从牧民那儿新招的少年人,初次上得战场,就怕袁军攻得猛了,他们连打都不打就投降了。”

  “挡不住就让他们往堪巴撤,只要别让他们攻进王都中去……”呼月涽低沉地说道:“半个月,让他们再替我挡半个月。”

  达日阿赤深深地看着呼月涽,并不避讳地告诉他,“我的屠耆,让达日阿赤去为您守住东口吧。”

  呼月涽在达日阿赤光裸的头皮上摩挲了一下,“你走了,我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达日阿赤胸怀激荡地愈加低下了头去,当之无愧而又心生酸楚。

  “留下来,替我守住前阵吧。”

  达日阿赤慢慢地仰头,瞻仰一般地看向呼月涽,“好的,屠耆。”

  呼月涽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去东口。”

  达日阿赤大惊失色,骇然道:“屠耆——”

  呼月涽用手指堵住自己的嘴巴,是个噤声的动作,他弯腰凑近了跪在地上的达日阿赤,“达日阿赤,替我调一队人马,不用多。今夜我就去一趟东口。”他放下了嘴唇上的手指,嘴唇是一方润泽的菱唇,被达日阿赤盯住了,指间呼月涽启唇,一张一合地说道:“小心别走漏了风声,要让所有人都当我还留在中路……”

  达日阿赤凝望着,低低地说道:“像上一次,您暗中潜入西口一样,对么?”

  呼月涽嘴角一勾,“对,没错。”

  达日阿赤又低下了头,伸手将呼月涽的脚从自己的肩膀上捧了下来,小心地放在了地上,接着用额头去抵住了呼月涽的膝盖,不轻不重地顶了顶,“好的,屠耆。”

  呼月涽不去看达日阿赤了,向后一靠,他闭目开始冥想。

  而这时,达日阿赤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屠耆,请您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呼月涽没有回答,还在想自己的事。

  东口峡谷之外,久安坐在一块石头上,两只脚一高一低地踩着,双手则撕扯着一条奇长的草茎,清新冷冽的味道就在鼻尖游动,他一时忍不住,就打了个浅浅的喷嚏。

  夏去秋来,而如今连秋日也快过去了,久安感叹着岁月匆匆,胡思乱想了起来。如今身边没个能谈心的人,久安变地越发地能“想”了,可惜他的脑袋并不精明,不然照他那样的“想”法儿,定是能格物致知出诸多道理的。可惜,久安“想”了这么久,并无一点成绩,且眼下“袁峥”二字堵在他的脑子里,更是叫他开不了敲。

  久安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下,无所谓地动了动屁股,他想坐一会儿便回去睡觉,而就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了袁峥与季川西。

  二人并肩走着,似是在说话,并没瞧见自己。

  久安近来很怕见着袁峥,而这“怕”与先前那“怕”又很是不同,正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以只好避开袁峥,这样便可不想了。

  久安轻手轻脚地俯下了身,身前高高低低的有不少巨石,他绕到了后面,先躲了起来,打算等他们二人走过了再走。过了一会儿,他们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久安用满是青草味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二人警觉,会听出自己的动静。

  “如今战乱,连云山也许久没消息了。”是季川西稍有忧虑的声音。

  “多久了?”袁峥问道。

  “打从在西口出事那晚便断了消息,也不知林公子如今如何了?”

  久安猛地抬起了眼睛,脑中的一根筋就这么热腾腾地跳了一下。

  “杨正春可曾来信?”

  “来了,那会儿,信里只道是林公子的眼疾还没有起色。”

  久安放下了捂住自己口鼻的手,双耳嗡了一下,接着浑身都僵住了——眼疾?什么眼疾?!

  “林壁堂的眼睛,你怎么看?”

  “我……自然是希望林公子的眼睛能好,至于有几分转机,我也不是医者,心中没数。只愿吉人自有天相,林公子的眼睛……久安?!”季川西不说话了,诧异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久安张大了嘴。

  久安直愣愣地盯住了季川西,惶惑而迫切地问道:“川西兄,壁堂怎么了?”

  季川西结巴了:“啊!什……什么怎么了?”

  久安大步流星地朝他们冲了过去,气息很乱地瞪眼质问:“你们方才说的,眼疾?!壁堂好好的,哪儿来的眼疾啊!”

  袁峥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显然是也没预料到久安会突然显身——原本并不想瞒着久安此事,可此事拖得越久,他便越开不了那口,甚至颇想将此事压下去。可如今久安站在这儿,满脸堂皇,眼中写满了惊乱,他不得不开了这口,“林壁堂的眼睛看不见了。”

  久安遭到电掣一般地看着袁峥,一张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那次你蛊毒发作,带你去球衣,回来的路上出的事。”袁峥告诉他,双手交在身后,默默地攥紧。

  久安语无伦次,果然问道:“怎么出得事!为何会出事?你不是该和他在一起么?为何你没事,他会出事?”

  袁峥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我带你先走,他殿后,路上遇伏,马车滚了陷坡,醒来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

  久安不可置信地瞠目看他,黑眼珠里闪烁着颤抖的光。

  “我没料到路上会出事,倘若我料得到,一定让他先走。”袁峥是寻常的口吻,可说起气话,“我出不出事不打紧,反正你也就惦记着他的平安。”

  久安身上发冷发凉,脑海里运作一团,这时听不进别的,只想到当初他带兵做先锋去靖孛前连看都没去看林壁堂一眼,一时间更是心如刀割地难以自制,“怎……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