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182章 不知离别

  霍骁言出必行,一番话过后,竟当真带着久安去了校场。时值午后,校场之上满是霍军,正在操练。久安跟着霍骁一同上了校场之中的楼台,向下一望,便瞧见楼前的一片站立了一方齐整体面的军阵,正是泱泱三千人。

  霍骁将久安带上前去,凭栏看向了他,“认准了,这往后便是你的将士了。”

  久安不敢喘气,屏息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心惊肉跳的这一眼里,他的心被一阵莫名的风吹得鼓胀充实了。久安不是没见过几万人出征的盛景,眼前的三千人实则是不足为奇的,可此时此刻,他忽地觉得三千人这样多!

  霍骁再一次拍住了久安的肩头,“虽说帅令如山,不得不从,可本帅与你师从同门,便当你与旁人不同,便再问你一句如何?敢应这差事么?”

  久安惶惶然地瞪直了眼,气息不畅地周身发紧。

  “你若不应,本帅定不为难。”

  久安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侧眼斜斜地穿过栏杆望向了底下那严阵以待的三千将士。脑海中嗡嗡然地起了喧嚣,他从未曾想过自己能有领兵的一日,他总以为这一日离他太远了,简直远到了遥不可及。袁峥任主将的那一日,也就是在这儿,他仰头站在下面看着。那一日的光景已有些陈旧了,只有那一刻的高低之别被久安记在了心里。

  他仿佛被一阵旋风高高地吹到了浪尖,看到爽天碧海的那一刹那,不知该如何下来了。

  怕死么?仿佛也并不是很怕。生死都超脱了,那便有何不可呢?人生在世,总得为自己活上一回有算是称意,既是如此,为国效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活法。

  久安年少的心口发起了热,身体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随后听见了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末将听令。”

  霍骁第一回冲久安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照着他的肩头重重一捏,道:“丈夫当如是。”

  久安在那一捏里瑟瑟发抖,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接着霍骁将久安往前一椎,久安顺着那力道便踉跄到了最前头。

  扶住栏杆的那一刻,久安听见楼台之下的三千人齐声高喝:

  “见过连将军——”

  久安双腿有些发软,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在梦境中。久安恍然如梦地在楼台之上站至了傍晚,词不达意地表了一番忠心之后,久安带上了一顶“将军”的帽子。

  待久安下了楼台,送走了霍骁,容升带着一众军卫团团将他围住,齐齐向他贺喜,久安身在其中,昏昏沉沉,除了笑不知该作何表态。

  久安被团团园圆地迎进了自己营帐之时,帐内竟是已有几位参将在那儿等候,要为他出征践行了。久安一时被捧上了天,简直有些身不由己。

  久安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更加不金应付,是以他那脑子里立时便混沌成了一团浆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会做了。

  主营副随营帐之内,乃是一片祥和喜悦。东营主将营帐之内,却是一片死寂沉默。

  杨正春取下了林壁堂眼角的一枚银针,轻声问道:“公子,如今觉着如何?”

  季川西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瞪着林壁堂,直愣愣地看着林壁堂睁开了眼睛,心腔子越跳越高,就差一个用力跳出来了。

  林壁堂觉着自己的眼前乃是一片浮动的黑雾,间或有嫣红之物来去晃动,他目光微微发颤,接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陆宣叹了一声,“还是瞧不见呢。”

  林壁堂闻声立刻悲愤地皱起了眉心,抿紧了嘴唇。马车跌下险坡不断翻滚破损,自己在天旋地转中摔出撤门的情景渐渐地都浮现在了眼前。他想着那一块块巨石与一根根火箭,想得眼前的黑雾翻涌出了愤怒的形状。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林壁堂的肤色一片苍白,没了一分血色。他万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这样一劫,对他,堪是灭顶之灾。

  杨正春收了收袖子,低声道:“公子这征兆必定是摔得狠了才会如此,以在下拙见,大半是脑中瘀血镇压损了眼后的经络。若当真如此,在下可先为公子化瘀散血。”

  林壁堂转动了一点脑袋,目光却还落在原处,“如此说来,只要瘀血一化,在下双眼便可复明?”

  “这……”杨正春迟疑地缩了缩肩头,“这倒是说不好,公子的眼疾与瘀血不过在下的猜想一念,若说是其它也未可知。是以或许瘀血不化,公子也能自行复明,又或许,即便瘀血化开……”杨正春琢磨了片刻,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安慰道:“公子暂且放宽心,凭公子化险为夷的福气,必是能转危为安的。

  这话说得太过粉饰,说不进人心里去,是以林壁堂面上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霄,眼中仿佛一潭死水。

  “不论如何,还望杨大夫尽力一试。”季川西看着林壁堂的样子,不忍地对杨正春如是说道。

  杨正春连连答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袁峥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了许久,神色叫人看不透,人也站成了一座岿然的山峰,他看着林壁堂,心中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也开口了,“杨大夫这便开出药方来,不必束手束脚,不拘什么,本将派人去元洲沁桓山庄为杨大夫采买药材。”言下之意,便是要他绝不能向医帐点药。

  “啊——是是。”

  “今日之事,若是司徒将军细问起来,还望杨大夫能守口如瓶。”袁峥威严从容地绕到了杨正春的身后,搭了搭他瘦小的肩膀。

  杨正春缩着脖子点了点脑袋,轻轻巧巧地退了下去。

  陆宣来回看了看袁峥与季川西都是不打算走人的样子,便意意思思地挪了抑步子,“那什么,我去送送杨大夫。”

  杨正春闻言,一口作气地逃走了。

  林壁堂坐在床榻之上,墨发有一半披散在后背之上,额前的伤口已被清理缚上了白纱,并未曾晕出血色来,贴着他白皙的皮肤,宛若一条洁净的抹额。

  他坐地笔直,那番衿贵的气度便又回来了。

  “我身旁那孩子,不知几位将军可曾见过?”林壁堂的眼睛本是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加今眼底神采尽失,眼中温情骤无,便显出了一片茫茫的郁色,仿佛随时随刻都处在伤楚之中。

  袁峥当时是带人亲自下了险坡的,便开口答道:“他伤得挺重,若是命大,说不准死不了。”

  林壁堂沉郁地开口,“请袁将军救那孩子一命。”

  袁峥道:“林公子放心罢。”

  季川西见缝插针地说道:“眼下要紧的是林公子的眼疾。”他想了想,不放心地问道:“林公子可还觉着何处不适?”

  林壁堂摇了摇头,“不适之处,方才已同杨大夫说过了。”

  季川西这有回忆起这一茬,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不希望林壁堂看见自己的窘态,不过好一会儿他才又想起林壁堂眼下是看不见的,思绪一至此,季川西又不禁心疼不已,这样的一位翩世公子,圆满得宛若云中月,失了明,当真足以令人扼腕。

  “林公子切莫灰心,杨大大的医术不比宫中御医差。”季川西忍不住劝慰道。

  林壁堂眼中的郁色不减,嘴角轻轻地一牵,“是,多谢季将军关心。”

  季川西犹豫着还要说些什么,袁峥开了口,“川西,我有话要对林公子说,你出去一会儿。”

  季川西心一惊,“七爷?”

  袁峥面容淡漠,季川西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出去。

  林壁堂听着一人的脚步慢慢远去,便深吸了一口气,“久安如何?”

  袁峥走出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他服了药,醒了。”

  林壁堂惨淡地匀出一个笑意来,“好。”

  袁峥抬起下颌,不加掩饰地问:“看清是谁了么?”

  林壁堂脸色端然里升起了冰冷,他也直来直往地回了一句,“不曾看清,我出来之时,外边儿已是人仰马翻了。”

  袁峥扶额揉了揉,“你那叔叔倒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

  林壁堂一动不动,仿若一株傲雪冰树,“他是答应你了,旁人可不曾答应。”

  袁峥陡然一瞪目,慢慢地放下了扶着前额的手,默默无声地看着林壁堂。

  林壁堂记着方才的脚步,约莫着朝一处看去,“我只庆幸,你带走了久安。”

  袁峥仍旧不说话,心中紧锣密鼓地铺开了一张天罗地网,将前因后果都网罗起来,拆筋扒骨地想上了一遍。

  林壁堂眼中渐渐地生出了柔软,忽地说道,“我……我想见他。”

  袁峥听见了这话,自嘲地一笑,“他见了你,我又得多一条罪名。”

  林壁堂定着目光,似笑非笑的模样。

  袁峥站了起来,低沉之音在林壁堂听来,仿佛一面从高远处敲响的鼓,“我差人寻他过来,你等着罢。”

  林壁堂在袁峥转身之时说道:“还请袁将军照旧送林某回原处……”他低低地说道:“若是在下没猜错,这该是袁将军的寝帐。”

  袁峥抬手正要拂开帐门,道:“明日一早便要开拔,我也不用这儿了。”

  林壁堂追问了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

  袁峥淡淡地答道:“子时三刻。”

  林壁堂满眼的黑雾袅袅,有些丧气地改了主意,“这么晚了,别去寻他了,明日罢。”

  袁峥别过了脸,答应了一句,“嗯,明日罢。”

  而到了明日,被派去寻久安的军卫对着空无一人的营帐盯半天,直了眼。

  与此同时营盘大门,整装待发的袁军一侧,慢慢地跟进了一队三千人马。

  袁军一众并不知情,一时间都往回看。

  三千为首之人,披戴着银甲,甲片闪烁着清晨的日光,在他年少光洁的面孔上镶镀了一层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