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160章 人走心留

  夜幕将尽,夜色仍在之时,林壁堂理所当然地去了久安的营帐。

  其时久安已将新甲穿戴好了,正坐在榻前,一遍遍地试自己的鞭子。这鞭子也属佳品,可终究是比不得忆肠,不过忆肠失而复得的可能寥寥无几,久安也就不去想它了。

  他动了动手腕,捏着鞭子往身前哗啦地甩出了一鞭,鞭子如风,劲道十足。

  久安八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鞭子收了回去,正要甩出第二鞭时,林壁堂走了进来。

  久安抬眼见他来了,就快手将鞭子卷在了手中,要从榻前站了起来。

  林壁堂在他起身之际,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照旧坐着便好。

  久安会意,也就坐下了,对着林壁堂一笑,等他过来。

  林壁堂走到他身边坐下,先是牵住了久安的手,再侧目打量了久安的行头,“挺气派。”

  久安自己低头看了看,呵呵傻笑,不过笑得有些神游在外。

  “你要去乾虚关。”林壁堂不笑了,锐利地看着他,清朗的声音重重地落在安静的帐中,有了严厉的意思。

  久安动了动黑眼珠,沉默着,才点头,“我原本是要告诉你的,可……可你那一番话,把我吓得什么都忘了。”

  “哈,这么说,还是我的错?”林壁堂伸手对着久安的鼻子就是一捏。

  久安一皱鼻子,立刻告饶,“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林壁堂松了手,“这样的大事也能忘,可是吓得够呛。”他转眼看向别处,冷淡别扭道:“不能只吓一跳,怎么着也得有第二遭。”

  久安眨了眨眼,没听懂。

  林壁堂深吸了一口气,口吻有些怪,“你方才去了哪儿?”

  久安不明所以,细细地一想之后,答道:“随处走了走,便回营了,本想歇一歇,可一想着天明就走,也睡不着。”

  林壁堂“哦”了一声,“没见什么人?”

  久安精神一振,一口咬定,“没有。”

  林壁堂猛地看向他,眼睛里藏了几道洞悉的光,看得久安浑身不自在。良久,林壁堂双眼黯淡了下去,淡淡地正了首。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牵着手。

  久安看着林壁堂的侧脸,觉得他十分美好,饶是能让他暂且忘了征战,是以渐渐地便看得痴了,片刻之后又有些忘乎所以,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林壁堂身躯一挺,随后又渐渐松懈下去,微微侧了脸,他看见久安将脑袋依偎在他脖颈间,露出一块白生生的额头。林壁堂往下一探,以唇柔柔地轻触了一下,随后便是一声长叹。

  “壁堂,你此番回去,是回扬州?”久安轻声闲闲地问道。

  林壁堂答道:“先去肃州,处置几处别庄,有些年头了,还是爷爷早年置办的,搁了许多年,如今打仗,料想着边关不太平,只怕有北夷遗民涌进来抢扒,这么个时候,恐官府军队一时半会儿管不了,可就吃亏了。是以,我去一趟,寻个妥善的买家。”

  久安喃喃地又问:“去完肃州呢?”

  林壁堂侃侃而谈,“肃州的差事办妥了,我便得回一趟扬州。”

  久安往林壁堂脖颈间拱了拱,不言不语起来。

  林壁堂哼地一笑,“不是一心想我走么?如今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久安闷闷地辩驳,“我说过,舍不得和想起你走是两码事。”

  久安慢慢地抬起了头,黑眼睛亮亮地闪着水光,“壁堂,说不准这一场战事玩了,大殷同北夷这场仗也算完了。”

  林壁堂慢慢地深邃了目光,“为何。”

  久安眼神几乎是用力地,“呼月此番非死即伤,夷军离了他,定会树倒猢狲散,那我殷军岂不是胜券在握?”

  林壁堂垂目想了想,“倘若当真如此,你说的,倒是不假。”

  久安抿着嘴唇,将抱着林壁堂的手臂紧了紧,“我早前就说过,待战事一了,我等平安,便能还家了!”

  “战事一了,我等平安……”林壁堂细细地琢磨了,他眉目间缓缓地化成了一池秋水,“我盼的也是这一刻。”

  久安看着林壁堂柔情的眼眸,顷刻便凑上前一吻。紧接着,再度抱住了他,哀求似地说道:“壁堂,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罢。”

  林壁堂似水的眼底不知不觉地有了凉薄的冷意,他也抱住了久安,“多久我都能等,只是,我怕你走远了。”

  久安用力地点头,连呼吸也重了。“我不走远,纵是我人走了,也把心留给你。”

  “哄我?”林壁堂强压着心头的悸动。

  久安咬了咬嘴唇,认真道:“我不骗你。”

  林壁堂那一点冷意倏忽化作了痛意,“可为何我觉得我快追不上你了。”

  久安只觉得满怀的沉重,“壁堂,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

  久安不满道:“可我说的也是实话。”

  林壁堂凄凉地一抿唇角,清明的声音哑哑地轻语,“四宝,我只是凡人,只能走到这儿,你再离我远一些,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安委屈道:“我……如何会走远?”

  林壁堂将唇边的苦笑扩大了一些,“无论如何,我总是在那儿,你若不走远,一回头便能瞧见我。”他闭上了眼睛,“我等着你。”

  林壁堂伸出手抚摸着久安的嘴唇,柔声道:“待扬州的家事一料理完,我便立刻赶过来,但愿到时如你所说……”他慢慢地靠近了久安,与他额间相抵,“我能接你回家。”

  久安鼻子一算,眼睛里涩得慌,低下头,他说不出一句话了。

  帐外的天由浓黑转成了青紫,东营的萤火渐次地熄了下去。

  袁峥身着主将的黑鳞铠甲,走进了紫禁卫先前的营帐里,他先是将那帐中的物事逐一打量了,接着独自一人往那条长长通铺上坐下了。

  他面容刚毅,棱角间便勾勒出了一副男人的好相貌,黑压压的眉毛下,袁峥缓缓地放软了目光。他伸手从一方枕头下摸出了一包碎石。

  解开之后,他静静地捏起了一颗嫣红的鸡血石,那颗摔得巧妙,有些圆润的意思,好似一滴血色的眼泪。

  袁峥将他放在手心,反反复复地看,那血色映在他眼中,似乎成了那里原有的一抹颜色。

  帐外有军卫恭敬道:“袁将军,时辰快到了。”

  袁峥猛地合上了手掌,将它握紧了。顶天立地地站起了身,他沉声道:“你去传报罢。”

  帐外军卫响亮地一应,“是!”听动静是一路跑远了。

  袁峥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零散在紫布上的血色碎石,狠狠地藏起来眼中的一点柔软,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帐外走去。

  天光未亮,东营便轰轰隆隆地有了动静,及至卯时,两万大军便一路开出了连云山,往东幽口而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主营的军队也整装而出,齐奔了乾虚关。余下的将士以刘猛为首,将殷军两营严防一般地围住了,提防着奇袭。

  前方的先锋军开道,久安随着霍骁骑马走在军队的中段,因着先锋军遥遥领先,是以久安又有了一马当先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前也有过,只不过物是人非,原本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的那些人,南辕北辙地走在另一条路上。

  霍骁身为主帅饶是威严,一路走来都不带看久安一眼,间或只和肖听雷言语几句。不过也确实是条汉子,他马不停蹄地往乾虚关赶,实则比一般的士卒还吃得了苦头。

  三日后,霍军终于抵达乾虚关,关口处是一处峡谷,两边矗立了高大的岩壁,一路绵延向北,甚是雄伟。而此刻高高低低,沿着巨岩围了将士,不禁立增豪迈。且细看那把守相迎的将士,也不算太狼狈,只不过满面皆是藏不住的疲惫。

  霍骁下了马,尽头处,孙宽便包着一块晕着血迹的白头巾由一位附随扶了上来,及至快近前了,他愁云惨淡地屏退了身边的附随,自行走上前去。

  久安下了马,便跟在霍骁身后,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额间的汗水,也看向了孙宽,同肖听雷一齐朝他行过礼后,久安便抬头注视了孙宽,这位将军他从前是见过的,当时紫禁卫因军中斗殴被赵羡罚了板子,孙宽也在场,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彷佛很有理,最后看着他们挨打的时候,也泰然得很。那时候孙宽是个儒雅威严的中年男人,如今再一看,只是相别数月,便觉得他憔悴苍老了许多。

  孙宽见了霍骁要拜,霍骁连忙扶住了他,要他不必多礼。孙宽似乎有些羞愧,不住地说自己有愧大殷有愧圣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李虎将军,一时间不禁百感交集,眼中汪了热泪,眼看就哽咽了起来。霍骁扶着孙宽,见他要哭了,便连忙开口劝,结果一劝,也不知是孙宽打定了注意要哭还是霍骁宽慰的本领太差,几句过后,孙宽泪洒当场。一边哭一边说着那日的战况,末了还吟了一首李虎将军的打油诗以示怀念。

  久安颦眉看着,很受那泪水涟涟的感触,听着听着,他觉得孙宽将军经历这样一场战事,当真是太伤心太委屈了。

  如此一番过后,霍骁面目森森地带着抽噎不止的孙宽往乾虚关的营盘中走去。

  孙宽抹着眼泪,走了一段之后,也就不哭了。

  未入营盘之际,有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带头的将士几乎是摔下了马,一下扑到了霍骁与孙宽的面前,脸色涨红,连礼数也忘了,声音颤抖着,简直是嘶吼了,“找……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