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155章 镜花水月

  久安无奈地将头往别处一扭,心想议帐重地,纵使平日无人,除了霍帅与副随之外,于情于理都不会随意放人入内。难不成袁峥身份特殊,霍骁并不与他见外,是以帐外的军卫也并不阻拦。久安不由暗叹了一声,只好重新看向了他。

  二人对峙了一会儿,他将手中满把的信封纸册往桌上一放,以为惹不起还躲得起,便低声道:“末将不懂袁将军的话,袁将军还是自便罢。”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往帐外走。步履匆匆,是个急忙的意思,不但要走还得快走,他在袁峥面前的气势支撑不久,不快一些便得露陷出丑。

  而袁峥在他经过之时,果然驾轻就熟地扣住了久安的肩膀,“你这么躲着我……”他凌目看他,“是怕我?”

  久安不理会脸畔的目光,屏息只往前看,“末将还有事。”

  袁峥没无表情地一勾唇,“放马?”

  久安听出了讽刺,当即脸色一涨地怒瞪他。

  袁峥随口以激便激得他正视了自己,便满意地加大了唇边的笑意。

  久安的怒火不高,在袁峥的注视下便陡然回答,他呼吸一促,飞快地又看回前方,“袁将军,何苦为难末将。”

  袁峥苦笑,“为难?”他微微颔首,“如今是谁为难谁?”

  “末将自问……从未招惹过袁将军。”久安稳住气,让自己笃定地说道。

  袁峥攥住久安肩膀的手一松又一紧,揉了揉,嘲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招惹的你。”

  久安猛地一提气,差些梗住,半天憋出一句,“……袁将军自重。”

  袁峥冷笑,“你莫怕,我不能在这儿扒了你。”

  久安唰得涨红了耳根,简直像是听到了最毛骨悚然的话,他微微颤动着绷住了脊背,低声道:“袁将军说这些话,当真是自损身份了。”

  “如此说来,那样的话,我可是说了许多的。”袁峥清冷道:“只可惜,我一损再损说得那些话,都叫你当了耳旁风。”

  久安默然了一会儿,疏离了口吻,“袁将军既知晓,往后便毋须再……”

  久安一皱眉,忽地停了下来,因为被袁峥扣住的肩膀处传来了被紧箍的痛意,随着袁峥眼中的冷冽越深,那痛楚便越重。

  久安强忍着不发出呻吟,可肩膀顷刻便疼得麻成了一片,半晌,他掌不住地“呃”了一声。

  袁峥呼吸一重,猛地放开了久安,冷斥道,“你走罢。”

  久安被袁峥推开了几步,足下不稳差点要打个趔趄。

  袁峥步步生风地走到了帐中的书案前,将手中的木椟“咣”地一声重重地放到了案上。高阔的背影静静地立在那处,在暗中犹如石塑。

  帐中那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气息。

  袁峥的背影在久安眼里,在此刻少了那股威慑,越来越多的沉寂,犹如帐中的雾霭般地缭绕在他周身,犹如深宅大院里的一棵树,在金砖玉瓦里毫无生机——他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近他。

  久安看着,有一种莫名的烫从心口缓缓地升腾而起,无形之间就化作了一只手,狠狠地扼住他的咽喉。

  他呼吸一滞地转过了身,急促地滑动着黑眼睛,他咬着牙,逃也似地飞奔出了帐。

  帘门起落,光影兀断。

  袁峥放在身侧的拳头在越来越深的力道里隐隐颤抖——他知晓他又走了。

  他的眼睛背着光,几乎看不见一点光泽,唯有炽热的怒意与痛意在接连地翻涌——自小到大,没人能从他袁峥手里抢东西,可这一次,他是看着自己的掌中之物要走,且他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他素来不知情为何物,如今仿佛是在那酸涩苦痛里知晓了一点,可也不多,只有一点而已,所谓情,无关两情相悦,亦无关你情我愿,有那么一个人入了心,便要不由自主地生根发芽,你若要剔了,便要将心一并剔烂了方可。

  袁峥自嘲地冷冷一笑,压抑着喉间的一句咆哮看向身前那只空荡荡的木椟,他看着它,似乎就看见了自己的心。

  袁峥凉凉地将视线放在了别处,只见书案上的木椟许多,与手边这一个相差仿佛,想来都是设了暗格了。袁峥思忖着盯着手边半开的暗格,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他轻轻地拨开了方才显露出的格子,捏起了其中一根竹管,小心地抽出了当中的细薄纸卷,拨开之中,展开了。

  纸卷上的不过几个小字,没头没尾,看不出个所以然,大约不过是一般的飞鸽传书,袁峥略有失望地塞了回去,又捏起了另一根,取出纸卷,迅速地又拉开。

  这次的纸面上书八个蝇头小字:破城之时,放抢一日。

  八个字犹如八把刀,锵锵几下钉上了心头,袁峥捏着纸片的指尖渐渐地泛了白。

  他沉住气,拿起了木椟,倒扣了往底下一瞧,木椟之下镌着的日子不偏不倚正是赵军攻陷夷国军城之日——那一日,数千人等不到援军,不得不以命换命。

  脑中的一根弦铮然作响。

  袁峥静静地将那竹管完好地放了回去,又将那散落的信封纸册都齐整地放回。他快步将那垒叠的木椟逐一取放,仔细地看了日子,挑出了一只来。拨弄了片刻之后,他从中取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细小竹管。

  手中的小竹管转换几下,他停在了其中一根上。

  那纸卷上写着:夷军拔营,主帅领军下云中丘。

  幽冷的气息从地底钻进了身体里,而纸上的墨迹扭曲成了魑魅魍魉的行踪,正在咯咯冷笑。

  原来他早知呼月涽会偷袭,他早知库莫会诈降,他早知赵军凶多吉少——他什么都知晓。可是他就是按兵不动,要赵军有去无回。

  为得什么——袁峥心知肚明。

  袁峥冰封着面孔将那一根竹管装好放了回去,手脚轻巧地将那些个木椟又摆回了原来的样子,再一转身,他的面目之上又是风平浪静。

  而这时帐外又有了动静,晨间相继离帐的数位将军又陆续重归,正是要回来就乾虚关一站接着商议。

  第一个入张的司徒将军抬眼便瞧见了袁峥,便朗声道:“贤侄来得早哇。”

  袁峥一颔首,“是”

  不出片刻,帐内便聚齐了晨间的数位,众人站定,只等霍骁。

  而约莫一盏茶之后,霍骁阔步入了帐,只见那形容是一副刚刚外出回营的模样,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跟在身边的一个侍卫短促地说道:“……寸步不离地跟着!”

  再往后几步,只见是久安快步跟着,却不见肖听雷。

  众人见霍骁入内,便纷纷抱拳致礼。

  霍骁抬手一挥,示意免礼,极快地往众人间走去,路过袁峥之时,十分顺手地一拍他的肩膀,堪称难得地面带了些许笑意,就这么看了他一眼。

  袁峥也看他,冰冷着眼睛也微微一笑。

  帐内众人围坐了,旧话重提,不由说到了入夜。

  久安看了一眼帐外生物一角漆黑夜空,心中叹息,恐怕与林壁堂是要失约了。

  星夜绵延几里,璀璀地照耀着关外的河流,被那河水倒映这,仿佛洒落了一地的花。

  林壁堂一身青灰,好似一片云,从黄昏站到此时此刻,已不知那脚上的知觉,如同不知那心口的知觉一般。

  云生在河边低头坐着,仰脸看着水光月光星光里的林壁堂,呵气似地不敢大声说话,嗡嗡地哼道:“七爷,连四爷许是又被绊住了。”

  林壁堂低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嗯。”

  云生伶俐地坐起了身,试探地问:“七爷,要不咱们先回去罢?”

  林壁堂牵扯了一点嘴唇,“此处不美么?为何要回去?”

  云生老老实实地答道:“连四爷不来,七爷也没心思看这美景了。”

  林壁堂唇畔那一点单薄的笑意隐得飞快,侧目看云生道:“你是明天要启程赶路的人,这便回去罢。”

  云生不肯,低声道:“云生陪着七爷。”

  林壁堂沉了嗓子,放出了威严,“不听话的奴才,我要你做什么?”

  云生犹犹豫豫地低下了头,很怕林壁堂当真不要他,便只好灰溜溜地背身,几度回首,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营内走了。

  云生沿着那河岸走,走着走着,他不由地抬眼看路,只见不远处竟是有一人半跪而下,似正在那儿掬水。月下那双手闪着盈盈的白,看得云生一惊。

  云生不禁走得近了,而那人听着脚步声,也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水波柔光只在那眉宇间一闪烁,云生便脱口而出地喊道:“七爷?”

  那人当即也是一愣。

  云生匪夷所思地举起手,一边挠头一边往后指,“七爷……您不是在……”

  那人极快地站起,夜风水声里后退了一步。

  云生飞快地眨了眨眼,大惊失色地也后退了一步,看出那人虽也一身青灰却是另一幅容貌,立刻更正道:“你……你不是……”

  那人将手指在唇间一竖,“别出声。”

  云生瞪眼呆住,大腿发颤,小腿发软,半张了嘴,口中不由自主地断断续续,“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小心朝四处一看,焦急道:“不想死就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