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完知府大人, 他们这趟府试,就算彻底结束了。

  周自言他们来的时候是自己驾马车,走的时候决定和马鸣书院一道。

  至于马车么, 岳南府也有那家马车商行, 还是总行。

  周自言把马车还了回去。

  然后拿着总行开的单子,去马鸣沟的商行销掉自己的记录便可。

  他们这行人, 刚刚踏上马鸣沟的地界。

  还未下马车,便看到主簿大人带着一些衙役等在官道口。

  廖为安第一个跳下马车, 询问情况,“主簿大人,这是?”

  主簿看到廖为安,好像松了一口气,“嗨, 这不是外面闹山匪吗?知县大人怕你们这些考生出事, 便派我到官道上等着。若是有情况, 也能及时上报。”

  周自言作为另一个大人,第二个跳下来。

  他听到主簿大人的话,不免有些担心, “那其他考生情况怎么样?”

  “放心吧,大家都好好的, 你们快回家去吧。我还得接着等呢。”主簿大人拍了一下廖为安的胳膊。

  “那大人, 学生便先告退了。”

  廖为安和周自言同时拱手告别。

  马车上,宋豆丁忍不住掀开帘子,“哥……外面真的有山匪吗?”

  他年纪小,还从未听说过山匪的事情呢。

  “外面看起来不太平。”宋卫风抱着小豆丁, 也不由得往外看。

  叶朗叹息道:“咱们现在已经算国富民强了,却还是不能避免山匪等情况, 到底何时才能来到天平盛世啊。”

  周自言掀帘上车,刚上车就听到叶朗的话,他与廖为安相视一笑,道:“或许等你们这些人考到庆京省的时候,这太平盛世就能来了。”

  “周夫子说的对,等你们都考上了,或许你们就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廖为安摇摇扇子,“但前提是,你们得用功读书,更加勤奋才是。”

  “廖夫子,我哥还不够勤奋啊!”宋豆丁抱怨道,“他最近都不抱着我睡觉了,天天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周自言掐住宋豆丁的脸,“你都多大了,还要你哥抱着睡觉?”

  宋卫风也跟着掐了一把,虽然他不和小豆丁一起睡觉了,但还是很喜欢欺负小豆丁的。

  没了考试的紧张,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回了马鸣沟。

  宋卫风得先和廖为安他们回书院报道,才能回家,便和周自言他们在镇路口分别。

  周自言牵着宋豆丁,在路上顺便买了两根糖葫芦。

  宋豆丁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吃的满嘴都是山楂。

  这个时候的糖葫芦还不是后世的冰糖葫芦,所以这个月份,也能买到宋豆丁的最爱。

  这里的糖葫芦,多是用糖浆泡一泡,再串到一起变成了。

  而且原材料不只是山楂。

  只要能吃的果蔬,都能泡糖浆,再统称糖葫芦就是了。

  刚走到吉庆街,周自言就看到宋父等人站在街口,来回踱步。

  走两步便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一眼。

  不过宋父或许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使,还没看到他们俩。

  “府城的报喜应该已经传过来了。”周自言推了宋豆丁一把。

  “爹!”宋豆丁直接冲到宋父眼前,两腿一弯,跳到宋父身上。

  宋父牢牢把住这个大胖小子,狠狠亲了两口,“豆丁,爹的好儿子!”

  “宋伯父。”周自言漫步走过去,向诸位长辈问好。

  陪宋父等在街口的人,不光有花婶子等人,还有其他不太熟悉的街坊邻居。

  周自言只能勉强叫出个人名,再多的印象就没有了。

  幸好大家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只顾着把小豆丁团团围住,询问他岳南府的事情。

  那几位小朋友先是乖乖向周自言问了好,然后才去围攻宋豆丁。

  经过府城这一关,宋豆丁和宋卫风可以说半只脚已经步入秀才大门。

  这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宋父来说,不亚于天降黄金。

  考试的时候,宋父就天天烧香拜佛,夜夜跪在家里的小祠堂里,祈求他们老宋家的列祖列宗,能保佑两个小孩。

  现在真的考上了,宋父直接举着三柱高香,把家里的祠堂熏了个遍。

  而且大手一挥,一定要准备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宴请周自言。

  周自言之前已经推拒宋父许多次,这次,他说什么也推不过去,只能答应。

  时间定在三日后,因为宋父要拿出整时间准备好酒好菜。

  周自言本想随意吃点就算,却拗不过宋父和抱着腿哀求的宋豆丁,最后只说不用太过准备。

  宋父答应是答应了,可看宋父那个兴奋劲,怕是没听进去。

  周自言回家后,又重新写了一遍钟知县要的文章。

  挑了个休沐的日子,带着自己的文章去找钟知县。

  钟知县好似早就吩咐过,若是周夫子过来找他,直接放行。

  这一路,周自言并未受到任何阻碍,顺利进入县衙。

  周自言现在是秀才功名,见官可不跪,不过周自言还是稍稍弯腰,以示尊敬。

  钟知县显然,非常受用周自言的尊重,面上笑容又深刻几分。

  周自言双手递上自己写的文章,“大人,这是学生写的文章,《论育学》。”

  育学育学,从自勉来看,便是教育的学问和意义。

  他虽然很想结合一下实际情况再写,但他现在权利有限,实在没办法融合。

  最后还是只能写了一些套话。

  不过他倒是把自己开办家塾的情况写了进去。

  以宋豆丁、王小妞、庞大山为例子,阐述教育的启明重要性。

  钟知县静静翻看周自言的文章。

  一人看尚觉不够,又叫来了县丞。

  主簿大人现在应当还在官道上等学生,所以没有来。

  钟知县捋这胡子,慢慢阅读,“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不错,若要读书,确实应当自小抓起。”

  那位宋家子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小小年纪已经通过府试,将来必定能成秀才。

  等他成为秀才,说不定都不到弱冠!

  周自言拱手道:“学生曾看过《颜氏家训·勉学》一文,私以为说的极有道理,便用了进去。”

  钟知县说的那句话,便出自这里。

  虽然是古典,却说的针砭时弊。

  县丞看完周自言的文章,心中萌生一个疑惑,“周秀才,你对于百姓读书,是否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模样?我观你这篇文章,字里行间似乎都在写某种制度。”

  可这个制度,好像不是他们大庆的律令啊!

  “这件事实在折磨人,学生日思夜想,夜不能寐,所以浅浅构想了一个全民读书的场景。”周自言说的就是现代义务教育。

  历史和时间可以证明,在人口大国,义务教育绝对是最好用的办法。

  所以他在写的时候,不免带上一些现代义务教育的想法。

  可是他也知道,义务教育在大庆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不敢写的太深入。

  钟知县放下文章,“周秀才,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县丞收袖摆墨,准备记下周自言说的话。

  周自言想了想,揣手而道:“回大人,学生心中只有一个不成样的设想。在学生心中,若能让全大庆百姓都读上书,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学生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不错。”钟知县点点头,“读书艰苦,不仅费用极高,未读成之前,也没有任何进项。这对于一个小家来说,太奢侈了一些。”

  “正是如此,所以学生觉得,一方面要想办法压下读书的条件,另一方面就是要宣传读书的普适性。不要再让民间认为读书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做的事情。”周自言掀开茶盏,喝了一口润嗓,“许多百姓一直认为读书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或者富贵人家才能读。他们那些泥腿子,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泥腿子。”

  “有这样的想法在,不管怎么推动他们,他们也不会前进的。当下,应该先想办法让这些人知道,读书,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事情,并非某些人的专属。”

  周自言顿了顿,这话他只敢在马鸣沟说。

  要是在庆京省,他这些话一出,那些氏族子弟,就能一人一个臭鸡蛋砸死他。

  ——哪里来的竖子,竟敢这么玷污读书识字!

  “普通百姓对于读书的理解,就是科举,做官,是他们一辈子也够不上的事情。非也。学生认为,读书也分阶段。”周自言缓缓说来他的想法,“第一阶段,就是认字。第二阶段才是读文章,去明理。第三阶段再往上走一走,便是感悟书中道理,明白世间一切,然后参加科举,再将自己所学,反哺给世间。这第四阶段么,则是抛弃人间功名利禄,成就圣人之心。”

  “而大多数百姓,其实都只需要第一阶段。他们只要能认字,就能想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

  周自言声音浅缓,说得内容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钟知县听着,频频点头。

  而县丞大人已经笔下如飞,记录不停。

  钟知县咀嚼了一番周自言的话,好像明白了周自言的想法,“所以你的意思是,得先让治下百姓明白,读书并非那么高不可攀,也并非只有小部分人才能做到。”

  “正是。”周自言小心观察钟知县的反应,想看看钟知县是否认为读书是神圣的。

  钟知县站起身,在台上踱步。

  “可圣贤书,当真能让他们理解么……”钟知县好像陷入了纠结,但没纠结多久,还是被父母官的责任心占据上风,“不过你说的在理。管他读书一道是否高贵,先让百姓们读上书,吃饱饭才是正理。”

  他自己就是农家出身的,他这样的泥腿子都能做成一方知县。

  凭什么他治下的那些‘泥腿子’不能读书?

  没这个道理!

  周自言心中赞叹,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位农家出身的钟知县,真正能体会百姓不易,理解他的想法。

  县丞搁下笔,对知县作揖,“大人良善!”

  “都多少年了,你给本县少拍马屁。”钟知县摆摆手,对县丞这个老搭档的性格心中有数。

  县丞低头笑笑,继续记录二人的对话。

  钟知县又翻看周自言的文章,越看越喜欢,可这样一篇文章,要如何做,才能真真的实现?

  “周秀才,你说的倒是不错。”钟知县坐回椅子上,好像瞬息之间就老了十几岁,“只是这落到地上,难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且都这把年纪了。

  他想做,又不敢做。

  或许……他已经失去年少时的那股冲劲了。

  “大人,学生不是已经再做了么?”周自言端起茶杯,隔着茶水雾气与钟知县对视,“一口确实吃不成一个胖子,所以大人不必担心,咱们可以一点一点尝试,哪怕只要一户人家明白读书的意义,就不算做白工。”

  “学生底下那几个小学生,此前从未读过书,这才短短几个月,都已经能开始教他们家里的弟弟妹妹了。”

  “弟弟妹妹学会了,便能继续去教他们的小伙伴。”

  “如此一来,点点星火,亦可点燃整片天空。”

  心之所向,会体现到实际行动中。

  当初收学生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考虑到这么长远。

  可现在返回头去看,他的一言一行,阴差阳错之下,正好和他现在这个想法不谋而合。

  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心行合一。

  钟知县品了品周自言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你说的也是,哪怕只有一户人家能读上书,将来便能改变一户人家的门庭。一户一户积累下来,早晚有一天,咱们马鸣沟能焕然一新。”

  “若大人信得过学生,便从学生这里开始考察吧。”周自言站起来,弯腰作揖,“学生这里有学生五名,这五名学生下面,又有七八个小娃娃,若是能通过他们,让他们的家里人明白读书的重要性,说不准这些大人能去影响更多的人。”

  “长此以往,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只需要潜移默化的等待,便能看到曙光。”

  钟知县与县丞商议了一下,最终拍板,同意了周自言的提议。

  并且放权给周自言,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只要周自言过来说一声,就不用走那些复杂的审议流程,便能获得准许。

  从县衙出来,周自言松了一口气。

  被罢官的酸涩感终于散去,他好像又回曾经的感觉,干劲满满,心情雀跃。

  转眼三天过去,周自言带着一些瓜果点心去宋家赴宴。

  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来宋佳做客了,可宋家人待他一如往昔。

  宋卫风和宋父坐在正厅厅堂,周自言陪坐,和他们说一些府城的经历。

  宋豆丁和王小妞在厨房帮忙。

  当然,主要帮忙的是王小妞,宋豆丁就是在厨房玩。

  没过一会,宋豆丁哭着从厨房跑出来,“爹!爹!好疼,好疼!”

  他张开两只红的像火烧过的手,哭着嚎叫,“爹,我手疼!”

  “豆丁!哎哟,让你别去厨房瞎玩!”宋父抓着宋豆丁的手,上下翻看,却没找到伤口,“伤在哪儿啊,伤哪儿了啊!你说话啊!”

  “不知道哇,就是疼!”宋豆丁也说不出他伤在哪里,他抽噎着说,“我、我就是在厨房抓了一个像扁炮竹一样的东西玩,然后不小心碾碎了,紧接着手上就开始着火一样的疼。”

  周自言似乎闻到空气中有一丝辣味,“我瞧瞧。”

  他抬起宋豆丁的手,仔细闻了一下,突然笑开,“卫风,你去打盆冷水来,家里若是有烫伤的膏药,也一并拿过来。”

  “好。”宋卫风起身就去准备。

  宋豆丁还在哭,“夫子、夫子我的手是不是不行了。”

  他的手好疼,好疼。

  他还没去考院试!

  要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不去抓那个扁炮竹。

  周自言摸了摸小豆丁的脑门,擦掉他脸上的汗,询问宋父,“宋伯父,商队是不是送来一些红色的,弯弯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宋父一拍大腿,“豆丁,你不是抓了那个火椒吧?那个可是用来生火用的!”

  “啊?!”宋豆丁一口气噎住,“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就是看那个红彤彤的东西很有意思,便抓来玩了!

  “宋伯父,那个不是用来生活用的,它可以用来调味,如花椒一样,不过味道比花椒要烈,是纯正的辣味。”周自言抬着宋豆丁的手,“待会水来了,好好洗洗就没事了。”

  大庆原本是没有辣椒这个东西的,所以一直用花椒调辣味。

  没想到远行的商队竟然带来了外邦的小红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