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 周自言就像个吉祥物一样,被街坊们看了个遍。

  这个婶子夸他样貌好,将来肯定大富大贵。

  那个伯母说他有文化, 以后一定是大官。

  还有操心他婚事的热心邻居……

  周自言可以因为一份政策在朝堂上据理力争, 却对这样的场景有些束手无策。

  这些长辈们虽然话多了些,可都没有恶意, 他只能打哈哈应付过去。

  周自言是个大人,尚且能够自保。

  可宋豆丁那边就不行了。

  豆丁虽然不是案首, 可他也是通过了考试的人,而且还是在这么小的年纪通过了考试,这代表什么?

  代表前途无量啊!

  而且豆丁现在还是小孩子,谁对他好他就能记一辈子,此时不拉关系更待何时!

  “豆丁, 多吃点肉, 将来长得高高壮壮的!”

  “来来, 婶婶这里还有个大丸子,都给咱们豆丁!”

  宋豆丁捧着自己的小碗碗,紧紧挨着宋父, “多谢各位伯伯婶婶,豆丁吃不了这么多。”

  而且好多都是他不爱吃的!

  宋父一杯接一杯, 喝得不亦乐乎。

  心里只顾着高兴祖坟冒青烟, 全然忘记了宋豆丁。

  渐渐地,大家喝得都有点上头,就有那些不着调的人拍着肚子开腔:“豆丁啊,伯伯家里有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妹妹, 以后你们可以多一块玩玩,将来若是都愿意, 那咱们也能成个亲家哈哈哈哈!”

  “啊?”宋豆丁第一下没听懂这个伯伯说的什么意思。

  说这话的人倒是被旁边的花婶子瞪了一眼,“你说啥呢,豆丁才几岁就想着开始攀婚事,羞不羞。”

  那人被说了一通,尚不服气,“说得到好听,你们心里没这个想法?”

  “就算有也不会现在说出来。”花婶子看了一眼另一桌的周自言,“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周秀才的吉祥饭!而且人家周秀才还在呢,你说这话也不嫌讨人嫌。”

  那人冷嘁了一声,好像对花婶子的虚伪不甚在乎。

  宋豆丁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伯伯是在给自己说亲哩!

  太吓人了!他还这般小,哪能取媳妇!

  “我去找夫子!”撂下这句话,宋豆丁直接落荒而逃。

  宋卫风和周自言坐在一桌上。

  这一桌或许是因为周自言在,不管是喝酒,还是闲谈,都没有那么放肆。

  宋豆丁扒住周自言的裤腿,终于松了一口气。

  “豆丁,你跑啥?”周自言把宋豆丁抱到空位上,给他安置了一副新的碗筷。

  “刚刚有人要给我说媳妇呢,我害怕,就跑了。”宋豆丁手拿筷子,小眉毛皱在一起,有些郁闷,“我哥都还没成亲,我才不要取媳妇。到时候要是我媳妇和我哥打架,我该帮谁啊!”

  宋卫风没想到这件事里还有自己的份,而且他听不明白宋豆丁话里的意思,“我为什么会和你媳妇打架?”

  他有这么蛮不讲理吗?

  “要是我和媳妇一起爬树掏鸟,下河摸鱼,你会不揍我们吗?”宋豆丁托着脸,说的煞有介事,“我媳妇肯定护着我,到时候你们一定会打架的。”

  “……”宋卫风按揉额角,终于意识到宋豆丁虽然学问上有了一点成绩,可他本身还是一个小孩子,对婚嫁等事还没有正确的认识。

  “豆丁啊,等你可以娶媳妇了,你们就不会去上树下河了。”周自言哈哈大笑,“你见过哪个大人去上树下河?你哥现在还去吗?”

  “也是哦。”宋豆丁懵懵懂懂,“那不能上树下河,我娶媳妇干啥,没意思,不娶,我才不娶。”

  宋卫风看向周自言,“周大哥,你说豆丁将来不会都考过会试了,还像现在这般傻里傻气吧?”

  “很难说。”周自言摸摸宋豆丁的脑袋,故意笑话他。

  宋豆丁猛地扔掉周自言的手,“我才不傻!不和你们玩了!”

  说罢,从椅子上跳下去,又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了。

  一顿饭

  ,宋豆丁竟然哪哪都受气,最后换了两回座位才抱着胳膊消停。

  第二日,周自言按照主簿的意思去领了秀才文书。

  文书就是厚厚的缎面两折本,左侧写着‘秀才凭印’,右侧是周自言的一些身份信息。

  所有文字都用松油上过一层,以防墨迹遇水散开。

  临走时,主簿大人叫住周自言,“周秀才,近日暂时先不要出远门。”

  “这是为何?”周自言不解。

  主播解释道:“嗨,每次县试后,知县大人都会宴请本次通过的考生,不过大人这几天琐事缠身,被绊住了脚。不过不用担心,只消三五日便好。”

  “原来如此,那周某先谢过大人。”周自言握着秀才文书躬身行礼。

  主簿拱手回礼。

  从衙门出来,周自言把手里的文书塞入怀中,又去了最近的书铺。

  书铺面积不大,书籍也不多,只有一位掌柜的站在木柜之后,好似在算账。

  周自言也不闲话,直接开门见山,“掌柜的,叨扰了。敢问店里可有什么抄书的活儿?”

  “哟,书生,你来得不巧,店里抄书的活儿都派出去了。”掌柜的摆弄着算盘,对周自言这样的书生见怪不怪,“之前不是县试么,每回都有没考中的学子,迫于生计,他们就都来找这抄书的活儿。实不相瞒,不光我这儿没了,这镇上一大半的书铺,都派光了。”

  “原来如此……”周自言又问,“掌柜的,您这可卖私人书籍?”

  掌柜的笑脸迎客,“书生,你是说自个儿写的那种吧?卖的,只要能拿到书号,咱这就能卖。”

  周自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多谢掌柜的!”

  他一本书没买,还问了不少问题,这位掌柜都不恼,态度好的让周自言都不好意思空手而归。

  最后没忍住,在铺子里买了两本话本。

  正好带回去看看现在话本都流行什么。

  周自言心中盘算着,从开始县试,到昨天的吉祥饭,宋家帮了自己许多事。

  现在文书也拿到了,是时候带礼物上门,表示感谢了。

  这么想着,周自言先去了一趟墨房,买下一套文房四宝,又去酒楼买了两坛好酒。

  最后又买了一套品相不错酒杯茶壶。

  此次上门,只为表达感谢,礼品足够精美就好。

  毕竟他与宋家以后还要接触,再慢慢还人情便是。

  周自言抱着书,回到吉庆街。

  再走几步路就能回家,可他偏偏遇到一个打扮喜庆的妇人。

  春六巷的几位长辈穿着都以素色为主,极少见到身穿桃红衣衫的妇人。

  妇人不仅身披桃红,头上带的珠钗也极为花哨,揣着手等在街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周自言看着这位妇人,心中大感不妙,脚步一转就要逃跑!

  “周秀才,哎呀!周秀才,你跑什么啊!”那妇人一见周自言要跑,连忙提着衣裙追过来,拦住逃跑失败的周自言。

  周自言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转身,笑道:“这位婶婶,可认识周某?”

  “哎哟,今年的周秀才,县试案首,谁不知道,整个镇上都认识你了!”妇人捏着手绢巧笑,“周秀才,婶我就住在吉庆街对面,和你们巷子正对着!大家都叫我兰姨,哎,就那个兰花的兰。今儿叫住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这么大个俊俏秀才,可有婚配啊?”

  “……”周自言在心里大呼救命。

  他果然猜对了,这位名叫兰姨的妇人,是专管婚嫁的媒人!

  兰姨可不管周自言有多抗拒。

  这样害羞的读书人她见多了,各个都说还没有功名,不敢成家。

  可最后,只要见过她说的小娘哥儿,全都眉开眼笑的接受了。

  俗话说得好啊,成家立业,那就得先成家!

  “周秀才啊,你可不知道,好些人家来找兰姨打听你呢。”兰姨笑呵呵地说,“这些人家家里都有适龄的姑娘和哥儿,全凭你挑选!”

  周自言:“……”

  从他出成绩到现在,才不过两天时间,竟然就有人开始打他的主意了!

  兰姨看周自言不吭声,便拉着他坐到旁边的石沿上,“周秀才,你看你现在这个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家里还空空荡荡的,自己一个人多寂寞啊。”

  “兰姨知道,你们读书人都要读书,奔大前程,可成家立业也得先成家不是?再说了,家里若是有个伴儿,等你读书读累了,还能给你捏捏肩捶捶腿。”

  “你若是渴了,饿了,还有人给你做饭倒水。到时候,你就专心读书就成了,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多好!”

  “兰姨,周某现在自己过挺好的,没必要。”周自言使劲把自己的手从兰姨手里拽出来,藏到袖中,以防再被抓出。

  兰姨身上不知道擦了什么香粉,味道重的很,让他很想打喷嚏。

  “你现在觉得过得好,那是因为你还没过过更好的日子!”兰姨一口认定周自言就是在害羞,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你瞧瞧,这些都是对你有意思的人家。”

  “不说别的,就看这户人家,街口杂货铺的姑娘,今年刚刚及笄,水灵灵的小丫头,还会做饭,女红,家境也殷实。你若是娶了她,等去外地考试,何愁盘缠!”

  周自言按下兰姨手中的名单,眉色稍愠,“兰姨,周某今年可二十有五了,这户人家姑娘刚刚及笄,我如何配得上?这不是糟践人家姑娘吗?”

  二十五配十五,说出去也不怕亏心!

  兰姨一愣,“哟,这咋还生气了。周秀才,你可是秀才啊,那杂货铺说白了就是一介商户,家里只有一个女儿,配你,那还是他们高攀了哩!”

  兰姨对他没什么恶意,周自言本想糊弄一番过去就算了。

  可兰姨现在这番话,让周自言意识到,他与兰姨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多说无用,周自言干脆甩开兰姨,独自起身道:“兰姨,实不相瞒,周某曾有过三次婚配,但三次都黄了,此生再无娶妻想法。兰姨若是无事,周某先离开了。”

  兰姨没想到周自言这么油盐不进,那杂货铺的姑娘多好啊!

  刚刚及笄,还什么都会,家里也有钱,怎的就看不上呢!

  “周秀才!周秀才!”

  兰姨在身后叫个不停,却不见周自言回来。

  “真是个酸书生……”兰姨说了周自言两句,放好手里的名单,拿出另一份,霉气顿消,“幸好兰姨手里人脉广,再去另一家便是。春六巷宋家……宋家、宋家……”

  周自言把文书塞入怀中,摇头背手,再不回头。

  十五岁,刚刚十五岁的小姑娘,去配他这个二十五的汉子……

  这叫什么事!

  周自言带着一堆东西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呢,就看到大门外蹲着一个青年人。

  带着小灰帽,一边捧脸一边打哈欠。

  周自言仔细一看,竟然是宋家的门房小张,“小张?”

  “周夫子!你可算回来了!”小张听到周自言的声音,立马爬起来拍掉裤腿上的灰尘。

  周自言一边开门一边道:“怎么了,有事找我啊?”

  小张小碎步跟在后面,“您不知道啊,今儿来了好多人,都提着礼物想拜访您,结果您这里关着大门,他们进不去,又知道小少爷是您的学生,就干脆全涌到老爷那里了,文秀姑娘她们都要忙疯了。”

  “啥?”周自言还没走过垂花门呢,就被小张的话吓了一跳。

  “您别担心,老爷全帮您担下来了,派我过来等您。”小张搓搓手。

  “那你等我一会,马上就好。”周自言放下东西换了一身衣裳,和小张径直往宋家赶去。

  此时宋家大门敞开,来往进出,行人不断。

  和宋家不熟的人,就揣着手站在旁边,可那眼神,总是时不时就往宋家大门上瞟。

  就连路过的人路过宋家门口,都会说上一句‘哎,这就是那个通过县试的小孩的家吧’。

  看到这幅场景,小张又道:“哎,自从小少爷拿了报喜贴,那些和老爷有生意往来的人便都过来送礼了。这些人都是老爷的朋友,来就算了,可好些和家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也上门。老爷心善,全都迎了进来,结果那些人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小少爷的事情。”

  “谁让豆丁以稚龄通过县试了呢。”周自言拍拍小张的肩膀,迈过宋家垂花门。

  内院里那些熟悉的小丫鬟们此刻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上茶就是搬运礼品。

  “哎,慢些走,慢些走,对,小心点。”文秀自己手里端着一个盘子,安排完这里又忙另一边,手里的盘子摇摇欲坠。

  周自言看在眼里,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外来人。

  只要他把大门一关,就算有人上门,也见不着他。

  “文秀姑娘。”周自言上前一步,帮文秀端好手里的托盘。

  文秀抬头一见,喜笑颜开,“周夫子!快快进屋。”

  说着就要接周自言手里拎着的东西。

  周自言看她端自己的托盘就要忙不过来了,便自己拿着。

  “老爷,周夫子来了!”

  文秀快步走进里屋,将周自言上门的消息告诉宋父。

  此时宋父正与一个穿着桃红衣衫的妇人交谈,一听周自言来了,让妇人稍坐。

  妇人一听,顿时一拍掌,也跟了出去。

  宋父出门迎接,“周夫子,哎哟,你可算回来了!”

  “宋伯父,我今日去领文书,顺道来看看豆丁。”周自言说着,把手里拎着的礼品递给文秀,“一些薄礼,多谢伯父在县试期间的照顾。”

  “你又瞎客气!”宋父不打算收周自言的东西,“你是豆丁的夫子,要不是你,豆丁哪能通过县试,光这份恩德,我们老宋家就还不清了!”

  “我的帮助不算多,主要还是豆丁肯努力。”周自言笑道,“豆丁呢?”

  宋父提起两个争气的儿子就笑得合不拢嘴,“和他哥在自己屋里玩呢!”

  周自言正想去找豆丁,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周秀才!哎哟,这真是避不开的缘分啊!”

  原来那桃红衣衫的妇人,就是周自言之前在街上遇到的媒人兰姨!

  “兰姨?”周自言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您这是……上宋家说媒来了?”

  “可不是!专门给宋家长子挑了一门好亲事!”说起自己的工作,兰姨眉翘,嘴角也翘,十分满意自己找的这户人家。

  虽然做不成周秀才的亲事,要是能做成宋家长子的亲事,她也能大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