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评估, 他毕竟有两辈子学问,而且又考过一回。

  现在有这个成绩,不奇怪。

  站在告示牌旁边的众学子都看到了最前面的‘周自言’三个字, 立刻哄闹起来。

  “马鸣沟周自言……这是何人啊?”

  “看样子是咱们镇上的本地人哩。”

  “怎的从没听过这个学子的名号?难不成是哪个书院不出世的天才?”

  好些人脸色发白, 紧紧揪着自己的包袱,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们都是书院出来的学子, 身上带着夫子和家人的厚望,本想考个好名次让亲眷长长脸……

  谁曾想, 头名居然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人!

  这要他们书院学子的脸面往哪搁,待书院夫子们知道后,定会对他们失望!

  宋豆丁像骑大马一样被宋父背在肩上,硬生生比旁人高出半个身子。

  他仔仔细细找了半天,终于在末尾处找到了自己和宋卫风名字, “哥哥哥, 我看到咱俩了!就在右下角, 你仔细看看,是不是?”

  宋卫风闻言,认真看去, 还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就是咱们俩, 你在前, 我在后……?”

  等一下,他的名次,怎么还在豆丁后面呢?!

  宋豆丁一下就乐了,揪着宋老爹的头发笑得东倒西歪, “哥,我考的比你好嘞, 比你好嘞!”

  “……”宋卫风抚着胸口,还是不敢置信。

  宋父拍了宋豆丁一巴掌,让他坐稳,不要乱动。

  宋豆丁立刻乖乖夹紧屁/股。

  周自言出声安慰道:“每个县都有三十个秀才名额,你瞧你们,这会是正二十五和二十八,稳得。”

  虽说后面还有好几场覆试,但头场选定的这些人,多半就是能走到最后的人了。

  头场合格者有近百人,宋豆丁和宋卫风能在二十多名,哪怕后面几场覆试后人数越来越少,他们只要继续保持这个成绩,不怕拿不到秀才身份。

  宋父扒着宋豆丁的腿,怎么想怎么觉得像做梦。

  他们老宋家,真要出两个秀才了?!

  这俩秀才,还都是他的儿子,这事也太美了!

  亲娘啊,他们老宋家的祖坟终于开始冒青烟了不成!

  辰时将到,知县便带着衙役开始分散人群,拿到名次的学子,继续留在考棚,准备排队。

  而那些没有获得名次的学子,只能抱着自己的包袱,灰溜溜离开。

  头试没有考上,便不能继续参加后面的覆试,这也预示着,他们本次县试的失败。

  整个考棚前方空地,只留下准备参加头覆的考生。

  亲眷友人必须站到外围,不得踏入一步。

  宋父摸了摸宋豆丁的脸蛋,又拍拍宋卫风,依依不舍的离开。

  站到最外面,忍不住一直往里面瞧。

  考生又自发按照点名册排起队来,一个一个往前走。

  宋父搓着手,忍不住又对身边的人说:“瞧见没,里面有我两个儿子,两个!全都通过了头试!俺们家真是祖坟冒青烟,马上要有两个秀才了!”

  旁边的人,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头试那天,对自己吹嘘儿子的老父亲吗?

  当时自己还觉得这人脑子有病,默默离远了一些。

  天杀的,他那两个儿子还真的考过了头试?!

  相较于头试的人数,头覆的考生少了将近三分之二。

  人数少了,排队与检查的速度便明显加快。

  不出半个时辰,几人便都进入考棚。

  万事开头难,头试题目最精,最难,只要能过头试,后面的覆试只是跟着头试走,顶多变变题目内容,加一些‘赋’和‘论’。

  再难一些,是考问考生关于民生国策的看法。

  有了头试的基础,周自言基本摸清了这次县试的本质,在回答上渐渐放开手脚,一点一点阐述自己的想法。

  科举是为选官,所以写的时候,越能摆脱学生气越好。

  这一点,大概没有人能比周自言更适合了。

  为官七年,写过的折子和策论不计其数,稍加改动,便能直接用于考场之上。

  还是那句话,周自言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评估。

  在教上折本的那一刻,他大概就能猜到自己的成绩。

  此番县试,‘马鸣沟周自言’就像那一杆红穗长枪一样,轻轻划开万层阻碍,势如破竹,直冲云霄!

  头试加多重覆试,一场县试走下来,竟过去半个多月。

  在周自言小院中的那一棵黄木香,枝头慢慢开起第一抹绿色时,县试终于落下帷幕。

  前几场都会在考棚公布成绩,但到了最后一轮,便不再公开成绩。

  只会有许多报喜人,拿着衙门给的名帖,去各家报喜。

  除去案首之名,剩下的都是‘通过之名’,意为该考生可以参加后面的府试。

  出成绩这天,所有人不约而同聚到周自言这里。

  宋父带着宋豆丁和宋卫风,花婶子带着自己娃娃,庞大娘带着庞大山,还有隔壁的章伯母……

  都焦心的等在院中。

  而周自言家门外,还围了许许多多想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大多都是一个想法:这可是他们春六巷的一件大事,绝不能错过,若是真的能考中,那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这么多长辈都在,周自言只好把家中所有板凳都拿出来,摆成一长溜,让长辈们坐下。

  还抓来一些吃食零嘴,分给在场的小孩子们。

  宋豆丁正抓着花婶子给他的祈福串串,装模作样的为宋卫风祈福,“保佑保佑,我哥肯定能过,肯定能过……”

  连什么神明保佑都没说,纯属瞎扯。

  宋卫风不忍拒绝弟弟的好意,只能也装模作样的闭上眼,接受宋豆丁的祈福。

  周自言则坐在一旁的摇椅上,一边看话本一边等。

  他心里还惦记着赚银子的法子。

  现在县试过去了,距离府试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决定先看看现在的话本发展到什么程度,再判断自己要不要去写话本赚银子。

  宋豆丁摆弄完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趴在宋卫风耳边说:“哥,为啥夫子都不紧张啊。”

  “你不也不紧张?”宋卫风托着宋豆丁的屁/股,“还有功夫做这些东西。”

  “嘿嘿,我紧张啥么,我才这么小,考不上很正常。”宋豆丁‘嘿嘿’笑个不停。

  王小妞和蒋庆庆揪了宋豆丁一下,“没出息!”

  他们还想着,要是宋豆丁能考中,来年他们也去试试呢!

  周家大门今儿一直敞着,所以当门外出现第一个报喜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身影!

  原来衙门的报喜人就是各班子里的捕快。

  此时上门的是一个脸蛋圆圆的小捕快,正捏着一张报喜贴吆喝,“哪个是春六巷宋家宋卫风?!哪个是春六巷宋家宋卫风?!快快出来接你的喜气!”

  宋卫风立刻整理着装,走到门口,双手接过报喜贴。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自己的名字,还印着县衙的印章。

  有了这个报喜贴,就证明他通过了县试,获得去府试的名额了!

  “大喜,大喜啊!!”宋父赶紧拎着衣袍跑出来,塞给小捕快一些喜钱,“沾沾喜气,沾沾喜气,麻烦这位大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宋老先生,家中大喜啊!”捕快拿了钱,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那咱这就走了!不送!”

  捕快在,大家都不敢做什么。

  待捕快走了,所有人都围住宋卫风。

  这个要看他的报喜贴,那个要摸摸报喜贴,弄得宋卫风哭笑不得。

  宋卫风护着自己的报喜贴,“大家别挤,别挤,若是后面还有报喜人来,都进不来了!”

  “哎哟,还有第二个报喜人蛮?”

  “你忘啦?宋家还有个豆丁,也去了!还有周夫子,不都去了吗!”

  “周夫子有可能,可这豆丁……”

  说话的几人,悄悄看了一眼正在扒果子吃的小孩,纷纷摇了摇头。

  虽然豆丁现在名气大,可这县试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其实并不相信豆丁能考上。

  没过一会,又有一名捕快拿着报喜贴过来。

  这名捕快生的那叫一个高大威猛,一到场便吓坏了所有人,他声若洪钟,喝道:“春六巷宋家宋镇声是哪个!”

  宋豆丁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就要躲起来。

  王小妞推了他一把,“叫你呢!”

  “对对对,叫我呢!”宋豆丁连滚带爬跑到门口,仰着头看向捕快大哥,“叔叔,我就是宋镇声。”

  捕快大哥看着面前这个小矮子,一时语塞:“……”

  亲娘啊,这个就是宋镇声?也忒小了点吧!

  刚刚坐下的宋父又赶紧提着衣袍跑过来,塞给捕快大哥一把喜钱,“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们老宋家祖坟真的冒青烟了!!

  两个都考中了!喜上加喜啊!

  宋豆丁跳起来接过自己的报喜贴。

  他的报喜贴与宋卫风的没什么区别。

  但有了这个报喜贴,就证明……他,宋镇声,一个六岁的小孩,可以去参加府试了!

  方才还对着宋豆丁摇头的街坊们都傻眼了。

  这宋家的小儿子,还真的考上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王小妞等人等不及,全都跑出来,想第一个看宋豆丁的报喜贴。

  被宋豆丁教过的小娃娃们最高兴,围着宋豆丁跳来跳去,“豆丁哥最厉害!”

  “豆丁哥真厉害!!”

  “豆丁哥哥是秀才啦!”

  现在只剩下一个周夫子还没收到报喜贴。

  可周自言就坐在自己的摇椅上,坦然自若,不骄不躁。

  他甚至好心情的翻过一页又一页,一本看完还换了一本。

  “……”宋卫风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捏紧拳头,不敢出声。

  静静等待。

  又等了好一会,几个娃娃都困得睡着了。

  大概是所有考生都收到了报喜贴时,周家门口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少年,他扶着门框,大声道:“主簿,主簿大人带着四个凶巴巴的捕头,往咱们这来了!”

  此话一出,所有等在周家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哟!主簿大人怎么过来了?”

  “谁知道呢,快快起来,准备迎接主簿大人。”

  “咱还没这么近距离见过主簿大人呢,今儿也算见到了。”

  宋豆丁猜到一个可能,激动地抓着宋卫风,“哥,主簿大人过来,是不是,是不是……”

  “嘘——”宋卫风让他别嚷嚷。

  周自言瞧了这哥俩一眼,轻笑。

  主簿大人一到周家,就笑声洪亮,“哟,街坊们都在呢?那正好,都来听听,你们春六巷的这位周夫子,是本次县试案首!”

  后面四位缁衣捕头,纷纷将手里的贺礼放到周家桌子上。

  每人一个红衬托盘,上面都摆着一个盒子。

  主簿又道:“这些都是知县准备的贺礼,周夫子,赏脸看看吧!”

  “多谢知县大人。”周自言拱手作揖,礼节到位。

  看着桌子上的贺礼,周自言心中畅快无比。

  沉心准备半年多,又辛苦了半月余,他终于拿到县试案首这个名号。

  说实话,上一次参加县试,他那时候刚刚接触古代科考,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所以成绩并不亮眼。

  没想到这次竟然一举拿到案首之名。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当真的看到自己的成绩时,心中还是泛起阵阵欢喜。

  谁不喜欢自己考试能考好成绩呢?

  更何况,这可是案首啊!

  忍不住凑热闹的街坊们听到‘案首’这个名字,还尚有疑惑。

  “这案首是啥?”

  “是不是第一名的意思?”

  “亲娘嘞,周夫子是第一名啊?!”

  主簿摸着胡子道:“这县试第一名,便是案首。而案首不用再参加后面的府、院两次考试,直获秀才功名!”

  童试虽分为县试、府试与省(院)试,但每一轮案首都有一个特权。

  那便是拿到案首后,可以不用参加后面的考试,直接拿到秀才功名,去参加下一层的乡试。

  所谓三元及第,这里面的第一个‘元’,说的便是乡试头名——解元。

  从童试出来,才算真的踏上科举之路。

  主簿的话,没人敢不信。

  所以周夫子,现在是秀才了!

  所有目光全都聚集到周自言身上。

  周自言抬袖,与周围街坊长辈虚礼轻笑。

  不卑不亢,颇有君子宠辱不惊的姿态。

  主簿见状,满意的点点头。

  他和知县大人没有看错人,这位周夫子,当真大才!

  “周夫子,明日若是无事,提早去衙门领取你的秀才文书。”主簿提醒周自言。

  周自言拱手:“学生明白。”

  主簿做完了自己的工作,便带着衙役们离开。

  主簿一走,所有人都围到周自言身边,简直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们巷子里,出案首了!出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