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考试这天, 寅时一过,考棚外立刻有人鸣放头炮。

  震天响的炮声,声震整个马鸣沟。

  听到炮声后, 周自言于家中将笔墨纸砚, 还有吃食衣物都放到自己的包袱里。

  刚刚放好东西,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宋卫风牵着宋豆丁, 一人一个小包袱站在大门口,“周大哥。”

  “夫子!”

  “是你们啊。”周自言把人带进屋, 给他们一人一碗热茶,搓搓手,呼出体内寒气。

  趁着还没响第二声炮,拿起手边书卷,啃着花卷翻阅。

  宋卫风瞧着周自言这般闲散模样, 忍不住道:“周大哥, 你不紧张吗?”

  他紧张的都快晕过去了!

  “……不算紧张。”周自言轻轻翻过一页书。

  他考过一次, 又加紧训练了一个多月,要说紧张,那真的没多少。

  宋豆丁咂咂嘴, “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之前还怪紧张的,但这几天一直跟着王小妞他们到处玩, 现在已经不紧张了。

  再说他已经跟着周自言做了许久的‘试卷’。

  童试, 现在在他眼里,不过是又一场夫子考验罢了。

  考不过的话……

  嘿嘿,他宋豆丁咋可能考不过!

  宋卫风重重放下碗,“……”

  行, 在场三个人,只有他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是吧!

  卯时, 第二声号炮响起。

  这个时候,考生们就该往赶往考棚了。

  周自言背起小包袱,和宋卫风牵着宋豆丁,走出门去。

  此时才鸡鸣几声,一切都静悄悄的。

  唯有几户人家在门前点着灯笼,正抱着暖手的东西站在门外。

  定睛一看,正是花婶子,庞大娘,还有章伯母。

  宋父带着王小妞也等在门口,看见周自言他们出来,立刻上前。

  “周夫子,风儿,豆丁……”宋父想鼓励两句,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小妞就攥起拳头,“夫子,宋家哥哥,豆丁,你们可要加油啊!不管是谁,都要考个案首回来!”

  “王小妞,哪有那么容易。”宋豆丁撇嘴。

  周自言摸摸王小妞的头,与宋父说:“伯父,时间紧张,我们这便先走了。”

  “好好好,快去快去。”宋父道,“你们先去,我们随后就到。”

  花婶子与庞大娘,还有章伯母也赶忙上前,将手里的文昌结手绳串在三人面前点了一下。

  “文昌结,文昌佑,今日考试定能顺顺利利,金榜题名。”

  周自言等人闭目接受祝福。

  额头轻点了三下后,他们终于坐上去考棚的牛车。

  一路同行之人皆是今日的考生。

  趁着天色将亮,翻阅手中书,口中念念有词,背诵不停,“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

  到了考棚外,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

  礼房胥吏正拿着点名册站在最前方,负手而立,威严肃穆。

  先到的考生坐在地上,或石凳上。

  等待后来的考生。

  渐渐地,周围的亲眷也越来越多。

  互相拥挤,纷扰不断。

  “哎哟,你这人,咋踩我脚!”

  “谁踩你了,明明你是撞着我了!”

  “你咋不讲道理!”

  巡场的衙役连忙过去镇压,这才没闹成街口一样的景象。

  半个时辰后,胥吏举着点名册开始点名。

  点到谁,谁就上前接受检查。

  若是检查无误,便能将带着的东西放入考篮中,进场。

  一次点五个人的名字,五人一队,慢慢前行。

  等待过程中,周自言看到了正在外围站着的宋父。

  还有宋父身后闹腾着的四个小娃娃。

  宋豆丁是与他一起报的名,所以也排在一起。

  排队时不能说话,周自言便用手戳了戳宋豆丁,让他看到宋父。

  宋豆丁果然见到了宋父,蹦起来微微挥手,让宋父放心。

  宋父看到自家两个儿子都在童试队伍中,差点喜极而泣,冲着旁边人便道:“瞧见没,瞧见没,那儿,那儿,是我儿子,我两个儿子,全都去了。”

  宋父旁边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了宋父一眼,默默离远了一些。

  宋卫风是哥儿,另有一排队伍,不与周自言他们排在一起。

  只是那哥儿的队伍,排队之人实在稀少。

  放眼望去,不过二十几个哥儿在排。

  而另一边的女子队伍,干脆就没有排队的。

  其实衙门照例,也安排了检查考生的女官。

  那女官正抱着胳膊站在队伍前头呢。

  只可惜,马鸣沟今年没有女子去参加考试,实为遗憾。

  随着队伍缓慢前进,宋豆丁这个小矮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童试不限年龄,所以童试队伍里,有刚认字的智龄儿童,也有捻着胡须的老人。

  宋豆丁前头就是一位能做他爷爷的老读书人。

  众人见怪不怪,只是道了一句‘今年又有小孩去考试了啊,真好’。

  每年参加童试的孩童并不少。

  不过么……考上功名的不多。

  哥儿队伍人少,宋卫风先周自言一步进场。

  轮到周自言时,他前面那人正被检查,所有衣物和行礼都被打开。

  检查之人连衣衫夹层都没放过,仔仔细细翻了个遍。

  那人不知是冻着了,还是怎的,一直在打颤,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目光落到旁边,再落回来,经常扫过自己包袱中某个地方。

  见此模样,周自言心下了然。

  这人的包袱怕是另有玄机。

  果然,检查之人摸到包袱里,狠狠撕开。

  普通的包袱里竟然是双层布,布里还有夹带。

  这夹带,就是考场舞弊之物。

  检查人冷笑,“好大的胆子!”

  “学生、学生一时糊涂,一时糊涂。”那人立刻双腿颤抖,就地跪下,哭天抢地。

  可等候在旁的衙役丝毫不留情,将人架起来就往另一间房间里带。

  那里关着的都是企图舞弊之人。

  考场舞弊,不管是官员还是考生,那可都是犯法的罪行。

  这人一时糊涂,等他的却是大庆律法。

  周自言怒其不争,摇头叹息。

  待检查人检查过周自言的东西,确认无误后,他领了考篮与县试‘答题纸’进场。

  周自言被安排在一个前后通风的位置,前方是芳草小路,后方透过窗户,能看到院中池塘。

  就环境来说,甚是不错。

  还未正式考试,所以门口的挡门不许关,周自言只能翻看自己的‘答题纸’,检查是否有瑕疵。

  县试‘答题纸’与现代不同,这里的‘答题纸’,是一份印有红线的厚纸折本。

  待会他所有的答案都要写到折本上去,雪白雪白的纸面,不能有任何脏污之处。

  周自言仔细检查过后,确保没有瑕疵后,提笔在封面写上‘文童周自言’。

  搁下笔,等待考试开场。

  等待的时候他有些担心宋豆丁。

  这小孩调皮好动,万一给折本上沾点灰尘污渍,那就完蛋了。

  不过转念一想,宋豆丁现在怕是拘谨的很,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

  外场胥吏等了一炷香时间,再三确认没有其他考生,便拿着点名册离开。

  此后再来的考生,都不能进考场,待下一年再来吧!

  有那些起晚了的考生,看着正在关闭的大门,哭天抢地,捶着地面哀嚎,“大人,大人,求你了,放学生进去吧!大人!”

  “天杀的牛车,多快一刻钟又能如何!”

  “大人,学生从下山村赶来的大人,路上耽搁了一会,大人求您开恩啊!”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县试这么大的事情,都能来晚,想必也不怎么上心,哭有什么用,来年再来吧!

  随后,炮鸣第三声。

  知县提着官袍,亲自从内院关上考棚大门,落锁。

  县试第一场,这就开始了。

  知县和教谕,同时带着衙役兵分两路,去张贴首试第一道考题,并分发笺草(古代草稿纸)。

  五个号舍为一组,一组面前有一道板子,用来张贴考题。

  发笺草时,五个高大衙役围着一个考生,气势迫人。

  个别考生胆子小,又紧张,现在见到知县大人与教谕大人,直接冷汗直流,连一句‘多谢大人’都说不出来。

  瑟缩之状,难看至极。

  知县和教谕见状,在心中遗憾。

  这帮学子,纵使学到天大的学问,也没能修身养性,培养出大气的性格。

  仅仅只是一个县试就如此畏畏缩缩,将来如何去到更大的地方!

  知县路过周自言这个号舍的时候,只见这位周夫子端正坐在座位上,既没有慌张小动作,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神情。

  眉目舒展,落落大方。

  知县心中满意,这才是他印象中,既有学问,又有气质的读书人!

  张贴完全部考题,知县拿着鼓锤,重重敲击在朱红色大鼓上。

  鼓声嘹亮。

  意在告诉所有考生,可以开始答题了。

  周自言拿到考题后,定睛一看,豁,是一道默写题。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国治而后天下平。】

  前后都空着,意思是让考生根据这么简单的两句话,把一整段都默写出来。

  再释义,并附上自己的感悟。

  周自言蘸好笔墨,不需多加思考,便开始落笔。

  守在这一组号舍之外的衙役见状,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两旁的考生还在思考呢,这个考生怎么就开始动笔了?难不成他背的很熟?

  周自言那是真的熟的不能再熟了。

  只打上瞧了一眼,心中便自动浮现整篇文章。

  《礼记·大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整篇文章都在探讨家与国的关系,也是儒家思想的基本观点,家国与个人联系紧密相关,颇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味道。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家齐而后国治……”周自言一边默背,一边将答案写于折本上。

  一边写还一边担心宋豆丁。

  小豆丁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真是令老师担忧。

  考场上,寂静可闻虫鸣。

  虽然有不少衙役站在门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自言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两侧都是厚实的挡板,将隔壁房间的声音挡的严严实实。

  极大的确保了考生的心态,保证他们不会受其他人影响。

  现代考场,三十几号人都在同一间教室,最后排翻个试卷,都有可能影响到第一排考生。

  实在考验心态。

  现在这样有挡板隔音,甚好!

  不过这也就是在地广人稀的地界才行,若是人口较多的地方,就没有这般舒适了。

  周自言默写完整篇,又将背后含义一一写了出来。

  只是到了感悟这一则时,他流畅的动笔停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