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来找他的, 除了少年不做他想。

  他特意换了房间,就是不想被时涟找到。他大哥严路的事情一直压在他心底,难受得喘不过气。

  他不敢面对时涟对他的厌恶。

  即使自己最后偷偷告诉了他, 但这不能改变他大哥做过的事。也不能改变,他受到过的严路的教唆。

  严苏抵着嘴唇,压抑住低低的咳嗽。

  他只祈祷审判会来得更晚一点, 至少等他陪着少年走完F.G, 能亲眼看他荣耀加身的那一刻。

  再之后, 让他再也不出现都行。怎样都行。

  他没办法出声。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 可能以为房间没人, 脚步声逐渐远去。

  严苏这才坐在黑暗里, 眼里黯然神伤。他不敢见他,内心却渴望见到他。以前严路在, 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少年独处。

  或许今晚放弃了, 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 快步走到门后, 偷偷打开一条门缝。能看一眼背影也好啊。

  时涟就在门后,看着严苏偷偷摸摸的举动。

  他不咸不淡问, “你不是不在屋子里吗?怎么还是开了门?”

  严苏猛地一下就回过头。他渴望的人,就站在他身后。他有点欣喜, 却又张张嘴, 说不出来一个字, “你没有走?”

  时涟哼笑一声,“当然了。不然怎么逮住你呢。”

  他从严苏身边掠过,走进了房间。

  严苏怔怔看着时涟, 他心口砰砰急跳,呼吸急切。不知道是在为少年竟能在暧昧的夜晚, 出现在他私人房间里狂乱,还是在为兴师问罪害怕。

  他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却比头脑更快。他已经轻轻关上了门。

  黑沉的屋子里,只有月光倾倒进来,把里面的一切勾勒出银色的轮廓。

  时涟不紧不慢将严苏的屋子看了一圈,“为什么生病了?”

  他见严苏低着头,也不着急。在房间里慢慢踱步。

  严苏生活简单,这次匆匆赶来,带的东西更是少得可怜。所以时涟的目光一下就落在床边,那里有一幅被小心包裹起来的画筒。

  画筒两端被封了起来,似乎还被烟熏过,底部焦黑。

  时涟踱过去几步,漂亮的手指搭在了画筒的塑封上。

  严苏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他整个人仿佛被冷水泼了下来。

  时涟当然注意到了严苏的僵硬,直接问他,“所以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时涟手指在画筒上抚弄,看着严苏道,“说吧,怎么回事。”

  严苏闭了闭眼,就像身在冰渊。他以为严路的事情,已经是对他最严酷的惩罚,没想到,自己遮遮掩掩的羞耻,才是更苦的审判。

  他张嘴,却挤不出来一个字。好半晌才麻木说,“那是一幅画。”

  时涟面无表情,冷冷盯着严苏,“你觉得我看不出来?”

  严苏只觉得屋子里已经被黑暗吞噬,他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道,“你想看,你可以打开。”他没办法解释,他甚至只想遮住自己无耻的脸。

  时涟看了严苏好半晌,却转身抛开了画筒。他走到露台,背过身好半晌才淡淡道,“严路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既然严大师不满意手里的这这幅作品,不如重新画一幅了?”

  严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眼前的人斜斜倚靠在紫藤花架边,银色的月光披在他身上。白色的衬衫被他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纤细修长的颈脖。

  他没有看他,侧过头抬着下巴盯着黑夜深处。风把他的头发轻轻吹动。

  少年转过脸来,昳丽的眼眉在月色下,竟然好像有了两分模糊的温柔。

  严苏眼神剧烈颤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

  他知道!他知道了!神明什么都知道,即便他没有看,也洞悉了一切。看透了他的狼狈,看透了他的不堪,退缩,肮脏和卑劣。

  严苏喉咙哽住,费力出声,“你知道了。”

  ——但是祂却没有点破,没有揭开他丑陋的伤疤。

  时涟淡淡道,“我不知道。”他抬起眼,慢慢看向严苏,“或者说,知不知道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什么。”

  严苏无法呼吸,只能低声问,“你想要什么。”

  时涟走近严苏,居高临下看着他,突然将手指搭在了男人跳动的颈动脉上。

  他低下头,嫣红的嘴唇凑近男人耳边,“严苏,我想要你画我。”

  严苏心脏急促跳动,全身的血液不自觉涌向颈脖。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一枚隐藏的胎记显现了出来。

  他闭闭眼。终于转过身,拿出落了一层灰的画具。他知道少年在看着,知道对方已然知道了,在那之后自己就拿不起笔,画不出来,得了无法被治愈的看不见的病。

  严苏摆好画架,拿起笔。他再看了一眼少年,后者依旧靠在花架上,只是这一次,他撑着下巴闭上了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这样放松,相信着他。

  严苏眼底涌现出温润和湿意,他开始细细勾勒月光下诞生的少年神祇。

  ——他亵渎了一切,但当他此时重新拿起笔,重新勾勒出祂的第一画的时候,他就从深渊中爬了上来。

  因为这一次,他得到了祂的允许,得到了神明最温柔的垂爱和谅解。

  他依旧有罪,但终于不是罪无可恕。

  时涟走出导师楼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他捏捏眉心,回头望了一眼,露台上依旧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想也知道,是严苏还站在露台上目送他。

  严苏果然和严路一样,是他未婚夫的分-身之一。

  他倒是把严路先弄走了,但严苏现在肯定是离不开的。估计他一定会等F.G结束后,才会最终离去。

  就不知道季振玄回来没有。

  他不希望严苏和季振玄撞上。

  时涟不知道的是,拐角处停着一辆隐匿在夜色中的车,车里高大的男人正紧紧盯着他。

  见时涟的身影消失在画手们住的楼栋里,季振玄才收回视线。他目光狠厉,“还没找到严路?”

  管家和下属低头站在车外。季先生早就回来了,一直亲身在狠狠追查姓严的下落。

  严路被谁弄走的,季先生没有追问。但管家和下属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冷汗涔涔。只怕就算他们不说,季先生应该也猜到了。

  毕竟,只有小少爷有等同于他的权利,让季家的势力没办法拦他。

  现在找不到严路,季先生终于紧赶慢赶到了F.G,哪知道又撞见小少爷和严路弟弟这一幕。

  管家壮着胆子建议,“先生,要不您先回季宅?小少爷明天还有比赛。有什么事,等F.G比赛结束后再说也不迟。”

  哪知道季振玄却跨下车,声音很冷道,“你们先回去。”

  管家劝不住,只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季振玄上了三楼,他知道他家宝贝住在哪里。毕竟这最好的地方,是他亲自重新安排的。房门的特制密码卡,一共就两张。

  其中一张就在他手里。

  房门悄无声息被打开。

  少年毫无防备地趴在床上,露在薄毯外的一张脸精致无瑕,他微微张着淡淡的嘴唇,睡得是冷心冷肺。

  他没有拉窗帘,对面的大楼原本没有住人。然而,有人特意换到了正对他窗户的房间,而他还走进了别的男人的房间。

  季振玄解开风衣,丢到一旁的椅子上。

  时涟在睡梦中皱眉,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

  他直接睁开眼,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中没有灯,房间里只能看见物体隐约的轮廓。而厚重的窗帘已经被拉上,屋子里浓稠的黑色蔓延到整个空间。

  一道似有若无的呼吸就在他脑袋边上。

  时涟心底一沉,这熟悉的冷酷气息,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这男人这个点出现,算了算时间,只怕他不仅没找到严路,还撞见了自己从严苏的房间离开。

  屋子里静悄悄的。

  时涟皱起眉,刚想说话,他背后的男人却伸出手,以不容反抗的力道压住了他的嘴唇。

  时涟一下就不动了。他垂下眼,明白了季振玄的意思。

  季振玄,不想听他的解释。

  他这次好像真的把男人惹恼了。

  时涟被摁到了季振玄浑厚坚硬的怀里。

  他身后响起没有温度的声音,“爬起来,趴着。”

  时涟无奈照做。季振玄掐住了他的腰,动作有点粗暴。

  …………

  时涟狠狠地闷哼一声。

  季振玄太了解他,这男人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他把他掐痛了。

  时涟想跑。然而被捉住一只脚拖了回去,时涟挣不开季振玄,干脆狠狠一口咬在了季振玄的大手上。

  手被他咬破了皮,尝到了血腥味。可惜男人根本不为所动,把他摁得更凶。

  ……

  时涟迫仰起头,季振玄太凶了。他不得不伸出手,抵住了床头的栏杆。

  好在男人低喘一声,最终放过了他。

  时涟松了一口气。

  季振玄却面无表情封住了他的点。

  时涟瞪大眼,他终于忍不住咬牙,“季振玄,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觉得这男人简直就疯了,他控制住了他的,让时涟无法。

  他就知道,这男人没那么好说话。现在他算是真真实实体会到了,他这未婚夫的冷酷和恼怒。

  只不过,要他低头——

  时涟一脚踢到季振玄腹部,他骂得更厉害了,“季振玄,你也疯了?你给我放开,你信不信我会搞死你!”

  季振玄冷笑,干脆堵住了时涟的嘴。他捏着时涟的下巴,冷冷盯着他问,“什么叫‘也疯了’?你把我跟谁比在一起,严路吗?”

  他加重了力度,看少年眼尾发红,生理性的泪水掉了出来,打湿了耳边的黑发。少年瞪着他,全身都开始发红颤抖,显得十分狼狈。

  时涟被季振玄压得喘不过气,他想说这关严路屁事!但是他真的没办法解释。难道告诉季振玄,严路也是你。

  呵呵,不光是严路,严苏和沈厉星都是呢。

  他使劲推着身上的男人,“你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时涟这次真的挣扎起来,他受不了了,“跟严路没有关系!”

  季振玄根本充耳不闻,他眼里闪过一抹冷意,腰腹动得更快,“为什么是严路?他有什么好?”

  少年说这话,明显有隐瞒的地方。他以为他听不出来吗?

  “你明知道,严家和我的关系。何况他还那样对过你!”

  季振玄沉重地喘粗气。

  少年根本不知道,当自己第一时间听说少年不顾危险去找严路和沈厉星的时候,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狂喜的声音大得来,挤满了他整个骨膜。

  他的胸腔,彻底被充盈填满。他迫不及待想赶回家,问他是不是终于把他放在了心上。

  然而还在路上,他就收到管家第二个和第三个消息,严路被少年放走,彻底藏了起来。而沈厉星名下的股权变更成了少年的名字。

  季振玄恍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不敢去想,这背后的意味。

  直到他赶到F.G,亲眼在半夜看到了少年眼里对严苏的怜惜。

  这个时候,季振玄才知道,什么叫天堂地狱一瞬间。

  少年护着沈厉星,护着严苏,甚至他以前最烦的严路,也改变了态度,护得是最彻底的。

  季振玄沉重地喘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感觉到痛这个可笑的词语。

  但在今晚,他好像知道了,原来他也只是血肉之躯。他并不是战无不胜,他可以强迫少年,但却强迫不了少年的心。

  他得不到他的心,只能弄他的人。

  季振玄胸口发冷,最后一根理智彻底绷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