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每一次,夏满在观看文艺作品中那些共同度难确定心意的情节时,都会有一些触动。

  这种浪漫,是以整个世界为因,而他独自一人为果的。

  很糟糕的是,大部分人下去之后,缆车忽而停止了运转。

  他们中有专业维修人员,满头大汗的围着机器讨论起来。

  在场还剩下七八人。

  雪崩越发厉害,大块白色在远方陷落。

  夏满轻轻发起抖来。

  “没关系,”闻霖久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上来前,调度了直升机。”

  “不是,”夏满小声说,“我是冷。”他是穿着单衣被骗来的,剧烈运动之后,体温急剧下滑,一身汗被风一吹,冷的不行。

  闻霖久解开大衣扣子,将他裹进来。

  两人这样依偎着。

  胸腔的共振,连带着二人的心跳,响在了一起。

  没有多久,缆车和直升机同时就位。

  他们一部分人坐车,一部分人乘机,同时下山。

  最终,全员落地,都松了一口气。

  各种安抚工作一直做到了深夜。

  罗明达山脉极广阔,雪崩影响范围没有覆盖到雪场来,是以雪场加固了安全措施后,宣告了警报的解除。

  经理再三鞠躬致谢以及道歉,表示会尽力赔偿,请他们不要发起诉讼。

  夏满几人未做回答。

  因下山的路太难开,暂时先由雪场内的医生来帮他们处理一些外伤。

  夏满有几处外伤和淤青,不怎么严重,简单消毒和涂药就算处理完毕,工作人员还端来食物和热饮,让他垫垫肚子。

  此时已经很晚了,夏满摇摇头,拿起其中一杯热牛奶,跳下床,朝隔壁走去。

  隔壁的门半开着,凳子上坐着闻霖久,未着上衣,背后从左肩到腰有一道很重的撞伤淤痕。

  救护人员把棉球扔进垃圾桶,镊子放到盘子里,端着离开房间。

  在房间门口遇到夏满,险些撞上。

  “不好意思,”夏满道。

  闻霖久转回头。

  夏满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他。离开山顶,回到建筑中,他不知为何后知后觉有些赧然和局促。

  闻霖久抬眸看他,淡淡的:“来。”

  夏满走进去。

  停在凳子边,很近的地方,伸手轻轻的碰那伤口。

  “痒,”闻霖久抓他手,“别添乱。”

  “这什么,牛奶?”他目光下落,在夏满另一手上。

  “嗯,”夏满迟钝反应过来,给他,“给你。”

  闻霖久却一动不动,看了夏满一会儿。

  夏满茫然之际,他前倾身体,鼻尖快要凑上,道:“怎么了,这幅样子,吓傻了?”

  夏满眼眸轻动。

  他低下头去看还被抓着的手,闻霖久将他的手顺势按在了腿上,那姿态真是自然地不行。

  “我……”夏满脸一点点的红起来,想说点什么,好舒缓心中这饱涨的、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嗯?”

  “你伤还好吗?”夏满小声说,“对不起。”

  闻霖久听的好笑:“日本排放核污水你是不是也说一声对不起?”

  “啊?”

  “关你什么事。”

  “哦……”夏满才明白他说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道歉,没头没脑的对话。

  将牛奶放到了一边,夏满空出手来,忍不住轻轻摸他肩头的咬痕。

  那手指又上移,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最终落到薄如刀锋的下唇上。

  “闻霖久,”夏满低声叫他。

  “嗯?”

  “你……”

  “云歇回来了,”一道大嗓门嘎的响起来,褚凌大步走到门口,伸手推开,“他把那小子的舅舅带过来了,还有律师,你们一块儿来一下——”

  室内的一切都按了暂停键。

  闻霖久抬起眸,冷冷的盯着他看。

  褚凌那步子凝固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目光落在两人相扣的十指,又落在两人交错的背影。

  “我……走?”

  夏满像被打地鼠的捶回了地窝里,缩回手,讷讷闭上了嘴巴。

  闻霖久面无表情,霍然起身:“去见见。”

  陆云歇短暂下线,是乘直升机去山下接人,他解决乔亚什的方法,是叫家长。

  乔亚什的家人在火灾之中离世,现在亲缘最近的是一个只比他年长几岁的小舅舅。他的抚养权最初被放在他舅舅那里,但他这舅舅也不算很负责,否则不会有这样一个他。

  “我将他带回去思过,今天他伤了你们哪里,你们现在原样还回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一身破烂冲锋衣、还带着尘的乔亚什他舅,头疼的捶着脑袋,提出建议。

  “不行,”闻霖久一口否决。

  “那再加点儿?”舅舅沉思片刻说,“他有想法没实施的也行,可以吗?”

  乔亚什满脸想骂人不敢骂,刚张了口,就被他一巴掌甩在后脑勺上。

  “不、行,”闻霖久依然这样回答。

  “但他大学因为上次已经重念了,如果这次进去了,又得黄,他以后很难再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上了。”

  “他现在这样就正常?”

  “…………”

  舅舅心烦的扯了扯衣领,咔,那领口上一只不知什么玩意飞了出去。

  夏满只见一只黑乎乎的甲虫、拇指那么大的,在朝自己吃饭的脸上扑。

  他往旁边躲,男人同时伸手抓。

  抓住了,很抱歉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个人从哪来的?”夏满心有余悸的小声问褚凌。

  “哪个原始森林吧,”褚凌也同样小声的说,“搞昆虫的,他们家全家都是,进森林再也没出来了。”

  他俩的小声也不小了,旁边人都听见了。

  “是啊是啊,这小子,学术界烈士子女,”舅舅没点创伤,反而卖惨,“你们不然行行好,算了?”

  “不好,”陆云歇说,“我们之前不是这样说的。你上次就说过,不会有下一次。”

  舅舅有点没辙了,全员表态坚决,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做。

  他头疼的看看乔亚什。

  乔亚什立马讥诮道:“得了吧你少在这儿装好——”

  舅舅一脚搂过去,给他踹在地上,咳得肺都快吐出来。下森林当家常便饭的,体力自然不是普通人的程度。

  陆云歇眉头轻动,表情有些复杂。

  “那就这样吧,”他上前一步,“下山后移交给警方,后面的事情,按程序办。我们不会出谅解书,至于其他的人,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舅舅目光挪动,若有所思的定在陆云歇所站立的位置上。陆云歇这个站法很妙,刚好挡在他与乔亚什之间,他再要揍人的话,就不方便了。

  “好吧,”他说,“那就只能这样。”

  连夜报了警,但结冰的夜路很不好开,次日警方才会来押人。

  乔亚什被他舅舅看着,就坐在这个房间里面干等,顺便搞家庭教育。

  他舅舅是刚出森林就被陆云歇掏来的,这会儿有了空,去里面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俨然一个英俊潇洒的大帅哥。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动手啊?”

  舅舅纯粹是有点奇怪,“以前当面就是恐吓恐吓的,小动作都在背后搞,只有上次跟闻霖久才打起来了。”

  他扭过头,“那个,你……你叫夏满是吧?小夏,你刺激他了?”

  夏满指责道:“你这个人怎么受害者有罪论,我怎么刺激他了?”

  舅舅忙道歉:“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

  乔亚什嚷嚷:“他自己说他是闻霖久对象,我不揍他揍谁?”

  夏满:“……………………”

  几人齐刷刷看他。

  夏满的脚趾缓缓抓地。

  褚凌吃惊:“这么快成了?”

  陆云歇道贺:“恭喜。”

  唯闻霖久不语,目光带着一丝戏谑。

  夏满木然站起:“我去……倒杯水喝。”

  迅速逃离社死现场。

  他跑到走廊,从直饮水机倒了一杯水。那水没加热,入口冰凉,非常提神。

  心里躁动的火苗也象征性的消下去一丢丢。

  “躲什么?”冷不丁男声从头顶响起。

  夏满手一抖。

  来人顺势接过杯子,把剩下的半杯喝了。

  夏满:“……”

  闻霖久笑他:“你越躲别人不就越笑话你?好像跟被踩了小辫子似的。”

  “那也是背后笑话我,我没听见就是没有,”夏满不服气。

  “嗯,不像我,当面笑话你。”

  “你够了啊。”

  “我怎么了?”

  夏满不吭声了,用一双眼望着他。

  闻霖久又觉心软,将杯子放下,换了个话题:“三年前,陆云歇生日,他喝多了乱亲人,我送他

  回家,路上,乔亚什带了几个人埋伏我,我受了点伤,我姐姐非常生气,找了州里的检方,起诉了他,他接受了一阵子社区矫正,回学校后被人非议,他干脆辍了学——”

  夏满:“谁要说乔亚什,你水文啊!我不看!”

  闻霖久:“那你说。”

  夏满:“我偏不说。”

  闻霖久惯着他,伸手轻柔的摸摸他的头发,“褚凌进来前,你想对我说什么?”

  夏满心跳如鼓,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看。

  渐渐,目光热起来。

  “我不知道,我想说,你今天,很……帅。”

  闻霖久也同样凝望他。

  片刻,在那期待又羞怯的目光里,闻霖久缓声道,“我知道,但我对象没那么好当,你先别到处说。”

  “……”

  夏满又是木着张脸从走廊离开。

  他啪的一下推开几人聚集的房间门。

  房间里几人已经打起了德扑,被他这动静吓一跳。

  夏满:“我来拿衣服。”

  几人:“哦。”

  拿起衣服,夏满继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闷头走人。

  一分钟后,房间门再次被啪的推开,这次是闻霖久站门口。

  几人:“?”

  闻霖久:“见过夏满没有?”

  几人指指外面,“刚走。”

  闻霖久快步去追。

  “他怎么了?”舅舅迷惑。

  “很正常啊,”褚凌翻牌,“他那张嘴——草!同花顺!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