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彧大概哭了半个多小时。
反正抽抽搭搭到最后, 他的眼皮已经肿得不像样。
再一看丁溪的肩膀。
鼻涕一把泪一把,湿了好大一片。
......
调整好状态,回到寝室的时候, 心疼悲伤的情绪过去,哭够了,简彧心底翻腾起一股压不住的怒火。
周英朗、周英杰。
他恨这俩人恨得牙痒,恨不得碎尸万段, 拿他们的骨肉煲汤都不为过。
简彧没再自己琢磨刚才溪溪说的故事, 他就想着该怎么样替小猫报仇。
一定要报仇。
一定要还小猫清白。
一定不能让周家有一天的好日子过。
凭什么, 谁允许, 他们欺负他的漂亮小猫?
简彧跑到阳台上,给简传峰打了通电话。
没什么, 问问情况, 以前简家最多是不帮周家的忙,现在, 呵呵。
他非但不帮忙, 还要搅一搅浑水。
最好, 是把周建设定个大罪,丢进大牢去。
电话接通。
“喂,爸!”简彧急吼吼说。
简传峰愣了下:“你哭过了?”
“别管, 这不重要。”简彧现在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 后知后觉觉得有点丢脸, 不想再提,他直奔主题:“爸,我想问问周建设那事儿怎么样了, 调查组定性了吗,出结果了吗?”
简彧期待地举着电话, 却被简传峰泼了盆凉水。
简传峰:“不太好,我刚才得到内部消息,朋友告诉我大概率不会被定性成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最多说是扰乱市场秩序,罚点款就完了。”
“啊?”简彧呆了,“为什么?”
“因为证据不足。”简传峰叹气,“举报他的那几个小老板都是台东人,不懂燕京的那些弯弯绕绕,随便拿了点证据就去了,结果人家说举报链不充分。”
“还能这样啊。”简彧恨得牙痒。
怎么就能让坏人逃了呢?
“大概明天下午吧,调查组就能出结果了。”简传峰说,“说来,周家大儿子,周英朗,明天上午还约了我见面,我也在发愁该如何回应他。”
简彧举着手机,没说话。
简传峰喂了声:“你在听吗?”
“等下,先别说话爸。”简彧抓了抓头发,“我脑子好痒。”
“......”
大约过了一分钟,简彧捏着下巴低头沉思,忽地抬起脸,浅色的眼眸在月光映照下发着光。
“爸,爸,我问你,周家是不是还不知道证据不足这件事?”简彧着急忙慌,兴奋得说话都变了调。
“应该不知道,我告诉你的是内部消息。”简传峰回答。
“有了有了有了!”简彧就差蹦到天花板上去,“明天你带我去见周英朗!咱们打个时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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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简传峰开车来台东大学门口接简彧,看见简彧第一眼,吓了大跳。
“你双眼皮呢?”简传峰问。
“肿了,别问。”简彧郁闷地坐在前座。
简传峰发动车子,侧过脸问他:“以前生意上的事情你和简瑶都不爱参与的,这次怎么回事,居然要主动跟我一起去?”
“我那是为了溪溪。”简彧搞得神秘莫测的,“爸,你听着,一会儿见到周英朗,你什么也别说,听我说,凡是我说什么,你配合就行了。”
“嗯?”简传峰没懂。
“信我,信我。”简彧压低眉眼,“邪恶”地笑了笑,“一切顺利的话,过了今天,溪溪就清白了。”
简传峰不懂,但也没多问。
周英朗约了父子俩在一处茶室见面,燕京人谈生意喜欢在饭桌酒桌上,台东人则喜欢在茶桌上,两地文化不同,习惯也不一样。
看得出来,今天周英朗算是下了一番功夫,一定要说服简传峰出手帮忙了。
简彧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关车门,双手插兜,跟着简传峰找到包厢。
周英朗到的很早,正侧过脸,坐在茶桌的主人位上,身前放了个白瓷茶盏。
茶室小姐推开门,引着简彧和简传峰进来时,周英朗站起身,愣了下。
“简...哦,我没想到今天简公子也来了,请坐。”
简彧没客气,随手拉开椅子入座,什么规矩也没讲。
跟周英朗这种伪君子,不用太客气。
周英朗态度谦卑,很有服务意识,亲手泡了一盏好茶,洗洗涮涮后,为简传峰和简彧各自斟了一杯。
他笑笑:“二位,请。”
简彧瞥了眼面前的茶杯,没动,换了个姿势,说道:“好了,废话不说了,周英朗,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们家,还是希望我爸能出手调和矛盾,让那几家老板收回联名举报信,对吧。”
周英朗没想到是这么直白的开场,更没想到是由简彧跟他谈。
他惊诧半晌,才微微点头。
“好,行。”简彧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接着说:“我爸昨天刚拿到内部消息,说是周建设的调查结果并不乐观,台东这几家老板又补充了新的证据,调查组调查的同时还翻出以前不少老底,大概率,你爸要被定性成贪污腐败,得蹲监狱了。”
周英朗略微睁大了眼睛,却依然保持着表情没动。
生意场上,周建设教会他的第一点,就是别轻易露出破绽。
“是吗?”周英朗反问了一句,用目光试探简彧虚实。
可惜,简彧这人没什么虚实可言。
他脸上总是一副...不太聪明的傻样。
很难从这人脸上看出什么心机来。
简彧根本不吃他那套,摆手道:“信不信由你,我就是来通知你的,反正这两天也能出结果了,你要不信就到时候自己去看,不过可能得去监狱看你爸了。”
周英朗看向简传峰。
简传峰不动如山,比起简彧这个半大小子,简传峰没有任何表情的淡定才让周英朗心慌。
“那...既然形式已经如此严峻,我能否请——”
周英朗话没说完,简彧打断。
“你听着,我就是来谈这件事的,周英朗,我们简家可以出手帮你,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你答应我,这事儿才能办,而且我保证办的漂亮。”
“什么事?”周英朗的目光在父子脸上来回游离,看不透眼前的状况。
他和简家素昧平生,简彧有什么事是需要他答应的?
简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慢腾腾道:“我要当初在和平门大院阁楼上的真相。”
周英朗表情在一瞬间崩塌。
他倏地瞪圆了眼睛,抬头问:“这些事你都知道了?”
“对,我知道。”简彧扬扬下巴,“所以我别的不问,就问这个,溪溪没喜欢过你,这件事咱们心知肚明,真相是什么你也少装模作样,告诉我,然后我保周建设平安无事。”
周英朗不说话了。
他嘴角紧绷,眉头拧成一个结。
“你慢慢想,我都无所谓,其实你告不告诉我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溪溪其实也没必要非得要这个答案,只是你想好了,周建设,到底救是不救。”
简彧耸耸肩,也不逼他,站起身来从他手里拿过功夫茶盏,顺手给自己和简传峰都满了一杯,然后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品尝着。
仿佛他并不着急,可以慢慢的等周英朗考虑清楚。
半晌,周英朗迟疑问:“如果我告诉你的话,简家出手,事情一定会解决吗?”
“一定会。”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过话的简传峰放下茶杯,突然开口,“周总既然三番五次来找我,肯定也是相信我在台东说话的分量,如果我出面,举报信当天就能撤回来。”
“......”
周英朗再次陷入沉思。
茶桌下,简彧朝简传峰竖起大拇指。
简传峰回了他个OK。
“好,我说。”周英朗下定决心,壮士断腕似的抬头,“丁溪没有主动勾引我,也没有亲我的脸,当时,是我对他动心了,是我忍不住,想伸手抱一抱他。”
简彧忍着想把他的猪蹄子砍掉的冲动,接着问:“接着说,证据有没有,能证明当时是你先动心的证据。”
周英朗盯着他,咬牙道:“你刚才没说要证据。”
“周建设。”简彧轻飘飘扔下三个字。
周英朗憋屈的气都喘不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说:“在那本《断背山》里,在书的末尾,有我写给丁溪的表白情书。”
“哈哈哈哈,好,好。”简彧蹭得站起来,兴奋得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通畅。
真的有证据,这证据还真的让他诈出来了!
太好了,溪溪可以拿着这证据,狠狠打周英杰和茅追英的脸了!
周英朗没想到他那么大反应,但既然他已经说完,那也该简家履行承诺了。
他问简传峰:“简总,你是不是可以——”
话还没说完,周英朗摆在桌上的手机响起。
来电人:茅追英。
简传峰勾唇一笑,不语。
周英朗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茅追英兴奋地声音:“英朗,告诉你个好消息,调查组结果出来了,说是证据不足,只能定性成扰乱市场秩序,你爸已经放出来了,罚点款,都没事了!”
周英朗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看似没头脑的简彧。
“你诈我?”
简彧咧开嘴笑了,眼底尽是得意和嘲弄。
“周总,这叫绕弯子,我要是直接问你,你个伪君子怎么可能说真话,但是稍微换个方法,你自己就说了。”
他着急出门给丁溪报告这个好消息,临走前回过头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绕弯,是溪溪教我的办法。”
桌上的茶盏歪倒倾斜,茶水顺着茶盘滴答答流到地上。
周英朗咬紧后牙,恨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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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溪接到简彧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因为学校年末组织线下青年大学习,团支书随机抽人的时候抽到他的学号,只好占用周日的时间去观看红色影片,等从放映厅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简彧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喂,怎么了?”丁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喂,溪溪。”简彧那边说话的声调都变了,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听在耳朵里,比平时尖细不少。
“你在哪呢?”
“我快到宿舍了,一起吃晚饭吗?”丁溪回答。
“你去文化长廊,我马上到。”简彧撂下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丁溪一头雾水,这也不是夜宵时间,去文化长廊干什么?
不过既然简彧约了,那就去,无所谓这傻狗见他有没有正事。
反正他们见面就开心。
走到文化长廊的时候,简彧已经到了,他在长廊里来回打转,屁股沾不上椅子,一会看看画报,一会看看手机。
有点像肉包。
每次栓绳准备带它出去玩的时候,都是这么兴奋。
丁溪被自己这个联想逗笑了,走进去,说道:“我来啦。”
简彧一个猛回头,从远处蹦跶到他身边,扯开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溪溪!”
“证据!”
“有了!”
他蹦出三个词。
丁溪歪头,一个字也没听懂。
简彧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点,说道:“当年在阁楼上,不是你主动亲了周英朗的脸,你也没喜欢他勾引他,是周英朗对你动心,想要表白拥抱,结果被茅追英撞破了!”
“......”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丁溪脸上都没任何表情,他懵懂地眨眼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大狗,简彧刚才说的几句话在他脑袋里拆开重组,词不是词,句子不是句子,他一时间竟然觉得简彧不是在说汉语,要不然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最初的震撼和懵懂过后,他后知后觉品出来一点味道来。
他刚才说什么?
三年前的真相居然被简彧揭开了?
困扰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甚至无数次怀疑自我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开了?
丁溪笑了一下,顿了顿,又笑了下,直到智商彻底回笼,他终于意识到简彧给他带来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没喜欢过周英朗!
意味着所有的错都是周英朗的!
意味着他不是一个初中就勾引男人的狐媚货色!
意味着他一直都是赵梅军骄傲的好孩子,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意味着从今天开始,他可以昂首挺胸的出现在和平门大院,不用再觉得亏欠自责!
“啊,真的?”丁溪又确认了一遍。
大狗点头如捣蒜,笑得合不拢嘴,一遍一遍告诉他:“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丁溪兴奋地浑身都在颤抖,他甚至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话,他想问一问简彧是如何帮他找到证据,想张口谢谢简彧为他做到一切,但是话卡在喉咙里,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仰起头,看着简彧唇边的酒窝,看着简彧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的眼尾。
心底升腾起一股冲动。
起初只是一个念头而已,而那念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直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就在此时,面前的简彧好像跟他同样的想法,朝他张开臂弯。
丁溪脑袋发热,什么也顾不上,就在那没有任何人经过的文化长廊深处,勇敢地扑进简彧的怀里,他踮起脚来,搂住简彧的脖子。
而简彧,刚刚好收回手臂,紧紧搂在他腰侧。
一切都那么的刚刚好。
狗狗超级大一只,丁溪伸展胳膊,也只能勉强在他的宽肩上用力绕一个圈。
他低下头,把自己埋在简彧颈窝里,鼻尖都是他专属的“大狗味儿”。
他们胸膛紧贴,丁溪能听到咚咚咚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他猜测,这心跳声应该是他自己的。
无论是谁,在跟暗恋对象拥抱时,心跳都是这么的没出息。
简彧搂他搂的特别紧,起初丁溪还是垫着脚勾着简彧的脖子,到后来,他好像完全挂在简彧身上,全身重量都被一米九男模这结实有力的臂弯托着。
丁溪闭上眼,眼眶中尽是热泪,他只好侧过脸,把整张脸埋在简彧怀里。
“嘿嘿,开心吗?”他听见简彧在耳边问他。
距离近到,他能感觉到简彧说话时候喉结的颤动。
丁溪还是说不出话来,他小猫似的在简彧怀里蹭了蹭,不断点头。
开心啊,怎么不开心呢。
怎么能遇到简彧以后,所有困苦艰难就这么迎刃而解了呢?
他想起很久之前读书的时候看到一句话——“生命中每个人的出现都有他的使命和道理。”
简彧的出现就是专门为了让他开心的。
“你开心就好。”简彧笑了笑,“那就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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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劲儿过去后,简彧有点尴尬。
他刚才一高兴,一上头,下意识就伸出手想抱溪溪来着。
没忍住。
突然就来了个亲密的肢体接触。
这行为不会很下头吧。
......
从怀里放下丁小猫的时候,简彧小心观察他的表情。
还好,溪溪没有怪他唐突。
嘿嘿嘿。
又抱到小猫了,真满足。
“溪溪,周英朗刚才在茶室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还有个实质性的证据。”简彧岔开话题,“那本《断背山》,你还留着吗?”
“应该留着吧,当时我住院了,也就没管那本书。”丁溪回忆着,掏出手机,“我得问问我妈。”
“快问快问,到时候把周英朗那货骚扰你的情书甩在茅追英脸上,让她看看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再给你爸也看看,让他知道他当时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你是多么错误的行为。”简彧说得一本正经。
“好好,我问问。”丁溪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拉着简彧在长椅上坐下,给赵梅军打去电话。
其实现在有没有实质性证据都无所谓了。
丁溪只求问心无愧。
至于那些茅追英啊,丁建国啊,反正他永远不会原谅这些人,如果可以的话,这辈子也不会再来往了。
“喂宝贝啊。”赵梅军声音传来,“怎么下午就给我打电话?”
丁溪怀着兴奋,语无伦次把简彧帮他找到证据,以及当年的真相告诉赵梅军。
说完,电话那边静了好久,丁溪奇怪地看了眼手机,电话没断。
“妈?”
又过了会,电话那边才传来小声啜泣的声音,赵梅军吸了吸鼻子,叹口气,哭着说:“太好了,太好了,妈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了。”
“妈。”丁溪笑得温柔,“怎么还哭了呢?”
只隔着电话,他都能想象妈妈抹着眼泪,挽起银发的样子。
这些年因为这件事,赵梅军受的委屈也不少,在茅追英面前抬不起头,在丁建国面前里外不是人,简直是夹缝中求生存。
丁溪都看在眼里,相依为命的妈妈,怎么能不心疼。
赵梅军又哭了会,说道:“溪溪,把电话给那个男同学,妈妈想谢谢他。”
丁溪眼底含着泪珠,亮晶晶地看向简彧,笑道:“或哥,我妈想跟你说话。”
“啊!”简彧吓了一跳,这么快就要跟暗恋小猫的家长通话了?
他连忙清清嗓子,确保自己听起来像个“非常优质”的男生,才接过手机。
“简同学。”赵梅军叫他。
“啊在!”简彧大脑短路,不知道怎么说话,一开口就是一串:“您不用谢我,帮助室友,团结同学,都是我应该做的,在这个年纪里我们就应该承担责任,肩负使命,携手共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
丁溪抿唇笑得浑身颤抖。
赵梅军愣了好一会,才温柔笑道:“阿姨没那么多高大上的想法,阿姨就是想谢谢你对我们家溪溪的照顾,所有。”
“没事。”简彧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应该的。”
和赵梅军挂断电话以后,丁溪笑盈盈看着简彧:“或哥,你好傻。”
“没事,傻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简彧说。
“傻得挺可爱的。”丁溪笑了笑。
那本《断背山》还真的在丁溪家里,当时一片混乱,等到丁溪出院回家以后,赵梅军嫌看着闹心,于是翻开都没翻开,随手扔在仓库里。
谁成想这么普通的一本书,尾页上还藏着周英朗的猫腻呢。
赵梅军把周英朗写给丁溪的表白情书用微信拍过来,丁溪打开看了一眼,受不了,关了。
简彧好奇问:“怎么回事?”
丁溪皱眉说:“恶心,我这人最讨厌表白的时候搞些酸腐的辞藻,既不真诚,也不单纯。”
“哦哦哦。”
简彧默默记笔记——溪溪的表白不喜欢酸腐辞藻。
记住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简彧试探着问。
不知道为什么,丁溪突然看了他一眼。
“嗯?”简彧追问。
“我啊。”丁溪笑得幸福满足,认真道:“我喜欢直白的、单纯的、真诚的。”
简彧又在心底记了一条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