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茶杯不是什么讲究货，茶水隔着薄薄的一层瓷有点烫手，倒也很好地驱走了冷意。龙寅川简单打量了下这间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陈设简单，一整面墙的书柜，两张大书桌，都有点乱，靠近门边是一套会客的沙发茶几，墙边是饮水机，看起来贵重一点的也就是桌上的电脑和墙上的字画了。
正打量着对面的那副“大智若愚”，柯敬也端了杯茶坐过来，整个人陷在单座沙发里，老花镜后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学生刚走，有点乱啊，好些年没见了吧寅川。”
龙寅川笑着点头：“是啊，我这些年在国外，很少回来。”
柯敬笑着点头，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父亲倒是常常提起你，每次聚会都得夸一遍。”
龙寅川伸手抚了下领带结，笑道：“让您见笑了。”
“这有什么，我们都羡慕他呢，自个儿厉害就不说了，还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长辈的夸赞龙寅川听得多了，保持礼貌的笑容，含蓄地点了点头。
柯敬也没一直绕弯子，简单叙了几句旧就直奔主题：“……所以啊，之前你父亲想把你推荐过来我还很意外，大材小用了啊。”
听到这儿龙寅川很识时务地回：“怎么会是大材小用，我还担心自己资历不够。”
柯敬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双手交叠着搭在肚子上，表情还有点无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谦虚是好事，但也对自己多点信心啊，你那资历都够不上的话，我们学校也别招老师了。”
半开玩笑的话，龙寅川配合着笑了笑，抬手推了下眼镜。
柯敬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坐得端正，穿着一丝不苟的年轻人，欣慰之余也有点疑惑：“寅川啊，你是真愿意来吧？不是你父亲要求的？”
龙寅川很诚恳地点头：“是的，这次回国就打算定下来了，父亲建议我来C大试试，我个人也觉得这里很不错。”
柯敬在心里过了遍龙寅川的简历，笑容忽然精明了点：“大学老师的话，社会地位的确还不错，不过薪资待遇，工作条件，未来的可能性之类的，应该远不如你能找到的其他工作吧？”
龙寅川沉默了下，对上柯敬的视线，立刻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也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诚恳道：“这么跟您说吧，其实在我回国前，上海、深圳、广州，都有公司邀请我，但我个人更倾向稳定单纯一些的工作环境……”
迎着柯敬饶有兴致的眼神，他笑得礼貌又真诚：“何况我在国外这么些年，类似的工作体验过，并不会遗憾，而父母年纪也大了，我想离他们近一点，尽一尽孝。”
柯敬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他的态度，但也保留了一线：“寅川啊，你身上倒是没有什么浮躁气，这很好，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会尽力。”
柯敬看了眼手表，语速快了点：“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谈谈正经的，来之前你父亲应该说了大概的情况吧？”
“是的，您这边缺老师。”
“对，主要是有个教授身体一直不太好，也该退休了，学院老师本来就紧张，这一来更缺了。”
龙寅川没接话，等他继续说。
“前段时间聚会，听你父亲说你刚好有这方面的意思，我就要了你的简历，几个老师看了都很满意，只要你愿意，立刻就能安排入职。”
龙寅川琢磨了下这句话，意有所指问道：“立刻入职？是走什么渠道呢？”
“这个我们也商量过，你这种条件很好的，我们按特招教师引进。”
“特招？”龙寅川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悠然随和的人，也从容一笑，语气带着点试探，“那就是签3年的合同？”
柯敬笑得和蔼，但怎么看都有点老狐狸的味道：“嗯，我们这儿的一般特招都是先签三年，之后再根据成果和你自己的意愿考虑是否续约。”
“三年啊……”龙寅川垂眼看着茶杯，若有所思。
柯敬笑了两声：“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想好了，你虽然还年轻，但三年时间也不短。”
龙寅川不明显地挑了下眉，柯敬也不催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钻进嘴里的茶梗缓慢嚼碎，刚咽下去就听人开口了。
“没事，三年就三年吧，反正在学校里，不管学习还是工作，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龙寅川顺着他意思往下说，“何况真想做出成绩，三年还不够呢。”
“哈哈哈哈好，看样子你早就做好打算了。”
龙寅川配合着笑道：“我在学校待得久，习惯了。”
“不错啊寅川，那就欢迎你的加入。”
他还没忘要紧的：“柯院长，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我是学经济的，这个学院的话……”
他的话顿在这里，柯敬毫不意外：“这个不用担心，虽然学校设有专门的经贸学院，但我们政管也有公共经济产业经济这方面的专业和课程，跟你的研究方向有重合的地方。”
“行，那就没问题了。”
这么痛快的态度反倒让柯敬有点意外，试探道：“不过对你来说，的确有点屈才了。”
龙寅川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满：“不会，我很满意。”
柯敬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准他最真实的想法，但也问不出什么别的了，只能点点头：“那好，这周我让他们把合同发给你，期间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下周过来谈合同怎么样？”
对方自然积极起来的态度龙寅川看破不挑明，还是温和一笑：“好的，劳您费心了。”
“要定时喂奶排便，最好定个闹钟。”
“保暖也很重要！没有大猫在体温流失很快的！”
“别乱喂东西啊！”
“……”
白赫擦着头发，手机上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真的很吵。叹了口气，拿起来迅速看一遍，很干脆地回了个语音：“知道了，这点儿常识我还是有的。”
对面很不客气地同样回了语音，带着点鄙夷：“就你？自己健全活到今天都不错了，还养猫。”
不置可否，将毛巾和手机一起扔开，白赫俯身从茶几边拉过那个纸箱。
洗了澡身上暖和起来，再看着里头那么丁点儿大的一只，白赫还挺无奈，但也不算后悔，虽然当时做出这个决定脑子的确不太清醒。
回来的时候太晚，家附近的宠物店都关门了，还好家里剩点羊奶粉，也没那讲究的条件，温水兑了，找了个小勺喂。好在这小东西也真能凑活，吃得肚子鼓胀都不停，白赫怕撑着才没继续喂了。
“电热毯……”
家里倒是有这玩意儿，去年学生送的，他还没用过，只不过大床上的电热毯暖纸箱子不方便，白赫琢磨了下，无奈只能铺自己床上，自个儿睡一侧，另一侧堆上毛巾，圈出个窝来给它睡。
小东西吃了就睡，摸着也不冷了，状态还行。白赫给自己灌了杯抗病毒冲剂，这会儿也开始犯困，但身边多了个活物又不敢直接睡死过去。拨了拨小猫那边最上层的毛巾，白赫叹了口气，今天的经历也是够丰富的，分了手还捡了猫。
对了，还被问路的好心人送了伞。
伞撑在阳台上晾着，白赫自然就想到了当时的人。虽然只是不到一分钟的照面，但那种样貌……就算是瞥一眼都能被记住很久吧。
因为职业和取向，白赫见过很多种款式类型的同性，能把成套西装穿得那么有气质的还是第一次见，一般人那么穿多少会有点别扭，但那张脸，那样的身材，也太适合了。虽然不是白赫一贯交往的类型，但他还是能欣赏的。
为了赶走分手的郁闷烦躁，白赫多回忆了下那个男人的样子，别说，还挺效的。连打几个哈欠，看小猫还睡得安稳，也关了灯睡觉。
接下来两天是休息日，白赫的事儿更多，没办法在家一直守这小东西，只能交给有经验的朋友。
忙起来就没工夫胡思乱想，本以为又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从失败的经历里打起精神，谁知道这段他投入最多的感情好像也没在心里刻下太深的痕迹，分了就分了，自己也挺好。白赫还自嘲地想，反正近两个月被冷暴力，可能就是提前预习分手后的生活吧。
周末晚上接回小猫，才两天时间，总觉得这小东西好像胖了一圈，问了下朋友，得到的就是对方很骄傲的自夸。
“这两天谢了啊。”
“谢早了吧，看你这架势，我这奶爸怕是得当到断奶啊。”
白赫被逗乐：“让你们家豹子当奶爸啊。”
“他？”对面长叹一声，“我还想呢，结果豹子一见它就炸毛，醋劲儿太大了，还得隔离开，累死了。”
“反正你也不怎么出门，丰富下生活呗。”
“得了吧，它怎么折腾我的，我可都记你账上了。”
“记记记！回头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啊。”
对面笑了两声：“行了，别贫了，对了，你要养它，总得有个名字吧，叫什么？”
白赫一愣，这两天太忙，还真没想过这问题，不过脑子里迅速闪过个词儿：“叫……白捡吧。”
对面沉默了两秒：“什么玩意儿？”
白赫语气很是正经：“反正是我白捡来的，跟我姓，大名白捡，小名捡捡。”
“……真有你的。”
“名字贱好养活啊。”
“行吧。”
“……好，我请……可以，那天应该没事，行，到时候聊。”龙寅川刚放下手机，就看母亲端着一盘削好的水果进来。
“还忙着呢？”
“忙完了，”龙寅川起身过去接了果盘，揽着她肩膀慢慢往外走，“我爸出去了？”
“对，中午只有咱娘俩，想吃什么，妈去做？”
“我来吧，您歇着。”
周英坐回沙发上，看着在客厅走了个来回的龙寅川，没忍住说他：“我说寅川啊，你都回来多久了，还是去买几身衣服吧，在家也这么穿不难受啊？”
龙寅川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羊毛衫，失笑道：“怎么了？我觉得挺舒服的啊。”
“哪有大冷天在家还穿衬衫的，你这羊毛衫也是，好几年前买的了吧，都不保暖了。”
扫了眼角落的立式空调，温度正合适，龙寅川伸手点了点上面的温度：“所以它才有用武之地啊。”
周英一挑眉，刚想说什么，龙寅川赶在她前头继续道：“这不是在国外跟着我那导师穿习惯了吗，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是没什么不好，”周英有点无奈，“就是让别人看着一点都不亲切。”
“亲切？”龙寅川琢磨了下这个词，笑着坐到她身边，“我一个大男人，要那么亲切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