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两个小时了,今天还来不来?”白赫站在报告厅前的人工湖亭子里,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克制地皱着眉。

  电话那头的杂音很大,白赫太熟悉这个了,都不用猜就能知道这个本来跟他说好今天约会的人在哪。

  耐心等了半分钟对面才安静点,接着传出明显被烟酒泡过的声音:“你问我去不去?你不是最讨厌我去你学校了?我去什么?找骂?”

  白赫呼吸一滞,听出对面的几分醉意,但再生气也还是保持着冷静平和的语气:“你是不是有点醉了,我不是说今天你可以来吗?”

  “哟,今天可以去,怎么,不怕被人看见了?”

  阴阳怪气,白赫眉头皱得更深:“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

  “闹脾气?可不敢,你是高尚的人民教师,我们跟你不是一个档次的,哪敢啊。”

  能一口气不断吐出这样的讽刺,看来也没醉,白赫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开口,甚至带上了点温和的歉意:“以前……对不起啊,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没事了,以后想来就来啊。”

  对面被他这态度堵得语塞,片刻后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白赫,听听这话,居然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白赫还想再解释两句,对方冷笑两声后直接给他泼了盆冷水:“你早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是心虚了?”

  “我心虚什……”

  “行了吧,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啊,看到条件还行的就往上凑,也是,花花世界多迷人眼啊,还在我这儿装清高。”

  白赫懵了,反应过来终于忍不下去:“你什么意思!”

  “还装呢?”对方讥讽一笑,电话这头的白赫还听到了其他人的笑声,“每次说着出去学习交流比赛,真那么单纯啊,单纯到半夜还跟人激情四射?”

  “我说我喜欢带点儿反差的,你白老师也是真给力啊,当着我矜持贞洁,背着我谁都可以是吧?”

  “不想让我去你学校?我看是不想我撞到什么不方便的场面吧哈哈哈……”

  “你他妈在说什么?”忍无可忍,白赫第一次在对方面前爆了粗口,“我都跟你解释无数遍了,你他妈现在用这些臆想出来的东西恶心我?”

  对方被他这态度逗乐:“又装上了?来来来继续,要不我开个外放当着大家伙儿好好表演表演,你不最喜欢演了吗。”

  一口气梗在心口,不上不下堵得胸口发闷,压下生理性的恶心,强烈的疲惫涌上来,望着湖面上乍然出现的路灯倒影,白赫觉得自己像个傻逼。沉默半晌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问:“你想怎么样?分手是吗?”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短促的杂音后,挂断了。

  盯着皱皱巴巴的湖面看了好了会儿,白赫恢复了平静,将冬月天里冷得像铁皮的手机攥出了一层水雾后放回衣兜里。准备离开了,才发现腿僵得厉害。

  十一月,C市已经很冷了,不同于北方冬季呼啸的寒风和大雪,南方的冷伴着湿气直往骨子里钻,在室外待了个把小时,全身没一处利索的。白赫看了眼身上的单薄外套,心说自己也是犯贱。人家明明早就对他不满,就差把分手挂嘴边了,他还一退再退去讨好,就因为对方曾说过他穿这件好看,大冷天的也硬扛着穿上。

  甚至连底线都松动了,每一任恋人都是,他从没让对方来过学校,也是这一位谈得久了,让他有过能一直走下去的念头,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

  今天太冷了,空气里的味道闻着像要下雨,一路都没见着几个人。白赫沿着人工湖走了一圈,僵直的腿才利索点。以前分手了心情不好就沿着一段路慢慢走,走着走着就散心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圈又一圈,越走越郁结。可能被冻久了,居然也不觉得太冷,干脆就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

  一沾着石质长凳,凉意就穿透裤子往里钻,连肚子都跟着抽了下。

  冷就冷吧,冻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丧气地垂下头,一手捂着脸沉沉叹气。

  为什么不喜欢恋爱对象来自己的学校,说到底还是担心。白赫是C大艺术学院的老师,虽然是外聘的,但也干了好几年,他很珍惜这份工作,领导器重他,学生喜欢他,能把自己的爱好变成工作一直做下去,多难得啊。一切都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取向,大学的氛围再包容,容下同性恋教师却不是件轻松的事。他并不以自己的取向为耻,也不想瞒着所有人,但权衡下来,他还是想保住这份工作,所以他从不跟同一个生活工作圈子的人谈恋爱,也从不让恋人来自己工作的地方。

  当然,对方可能会有意见,同样,他这么做,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去质问对方做一些伤人的事,比如无端发火、比如冷暴力、比如给他安上莫须有的问题、再比如一些“无伤大雅”的出轨行为。

  当他发现自己都能容忍这些的时候,也为自己感到过悲哀。

  朋友说他是个道德感太强的人,只因为自己不想把恋人带进工作圈子,就觉得自己好像欠了别人什么,巴巴地找补,给人惯得越来越放肆,最后还是被分手,受伤的还是他自己。

  本来以为这一次能顺利点,毕竟在此之前对方还是个讲道理说得通的人,谁知道短短两个月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最终这场他以为能多谈几年定下来的恋爱也没撑过一年。

  朋友有时候恨铁不成钢,说他也有问题。他是个很矛盾的人,有的地方太保守固执,有的地方又太冲动冒进,谈了好些次恋爱,却也没真正学会谈恋爱,真心捧在手里,藏的不是时候,给的也不是时候。

  “唉……”

  他真的需要冷静地思考思考,好好重新认识自己了。

  九点过了,手机没多少电,今天弄了这么个收场,只能先回去了。

  捶了捶大腿,白赫站起来,刚走两步就听到旁边的草丛有动静。顿了下偏头看,又是安静的,以为听错了再迈开腿,沙沙声又响起。

  急需转移下注意力,白赫打开手机电筒往里一扫,还真让他在稀疏的灌木里发现个箱子状的东西,等了几秒,又听到同样的声音,的确是从箱子里传来的。蹲下仔细看了看,是个纸箱,看着还挺新,没有犹豫,一手举着手机照明,另一手伸长了去够,捏住一角缓缓往外拉。

  等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白赫愣了下,又无声叹了口气。

  这不是龙寅川第一次来C大,但上一次还是刚上高中吧,父亲带他来的,早就不记得路了。何况这座城市的道路交通总能出乎他的意料,刚回来还没适应,顺利找到停车位后,一看时间马上就要到约定的点了。

  在细细的雨丝沾满风衣外套前,龙寅川迅速撑开伞,站在岔路口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指示牌,又对着手机看了会儿,终于确定个方向。

  有段时间没在校园里待着了,即便这个时间没多少人,也不影响龙寅川怀念学校的气氛。C大近百年的历史,老校区里的建筑大都保留了最初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就是厚重的积淀,冬夜细雨下,更有一番韵味。可惜今晚没什么时间欣赏,脚下步子匆匆,皮鞋也溅上了些水渍。

  但……

  导航在学校里似乎不怎么好使,看着跟目标重合的定位,龙寅川有点无奈地四下张望,目之所及没有什么政管学院楼,只有个很大的湖,旁边一座什么重点实验室。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龙寅川皱起眉,他从来不会让人等,更何况还是赴长辈的约。顺着湖边走了走,希望能碰到个校内的学生问路,但下着雨,一路过来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正想着要不要去那个实验室里问问,余光扫到旁边的路灯,忽然顿住了。

  还真有人——

  龙寅川快步过去,看清对方时顿了下。

  从侧影看是个单薄的男性,身材单薄,穿的也单薄,对方抱着个纸箱坐着,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没时间多想,龙寅川靠过去,轻声问:“你好,打扰了,请问知道政管学院哪儿吗?”

  白赫反应慢了半拍,听到声音时也没感觉到飞舞的雨水了,一抬头就看到黑色的伞面,侧面是一张带着无框眼镜斯文有礼的脸。

  “……嗯?”

  龙寅川看着对方有点茫然的样子,下意识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又看着他怀里的纸箱,以及纸箱里微微发抖的幼猫,心里有了点猜测。但时间紧,他还是又问了一遍:“请问你知道政管学院的位置吗?”

  白赫这才回神,坐直了点往前看,吸了下鼻子,朝湖对面扬了下下巴,声音发哑:“对面那个就是。”

  龙寅川顺着看过去,有点意外,那栋建筑上赫然写着学术报告厅几个大字,还以为不是要找的地方。

  白赫看出他的疑惑,跟着解释道:“你顺着这条路,绕过去,报告厅后面就是政管学院。”

  “好,谢谢。”

  头上的阴影缩小了点,白赫才发现身边的人站直了这么高。

  箱子里的小猫崽不安分地爬动,白赫再度垂下眼。

  “谢谢,”旁边的人忽然又说话了,头上的阴影再度降下来,“伞给你吧,看你淋成这样,还带着它,赶快回去吧。”

  白赫一愣,看着伸到面前握着伞柄的手,没有立刻接:“我不需要的……”

  “没事,拿着吧,万一待会儿下大了,就算你身体好,它也受不了啊。”

  可能是这句话很有道理,也可能是对方温柔的声音足够有力,白赫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伞比他想象得重,沉甸甸的。

  他一接住伞,龙寅川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白赫后知后觉撑着伞看过去,那背影匆匆忙忙,看起来真的很赶时间。心里忽然涌起个念头,不是本地人吧,这个季节的雨一般来说下不大的。

  等人消失在转角了,听着细细的猫叫,他才失笑着叹了口气:“好吧,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跟我回家。”

  望着门口几个烫金大字,龙寅川挑了下眉,还真跟刚才那人说的一样,换个方向就是学院楼了。进门,上楼,刚好遇到今天要见的人。

  “寅川来了啊。”

  温和一笑:“柯院长。”

  “哟,看你这样子,外边儿下雨了?”

  “嗯,不大。”

  “唉,这段时间是这样的,来,我正好泡上茶。”

  作者有话说:

  踹一个来俩,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