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难。

  难到就算他想让把喜欢藏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某个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等到时间把那片土地风化都做不到。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傅掩雪的房间。

  浑身泛着酸疼,但他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傅掩雪。

  他们先是在厨房,“不知廉耻”是当时的写照,然后是客厅和卧室……傅掩雪的体力极好,杨持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了。屋子里残留的暑气起到了很完美的催化作用,傅掩雪掐着他脖子强硬的动作,竟也能被软化成火热而焦躁的索吻。

  两个成年人的第一次竟然如此青涩,带来的后果又是如此疼痛而爽快。

  到了极点时,傅掩雪用力地掐住他的下巴,微红的脸是动情的证明——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杨持:“记住你是谁的人。”

  杨持记得自己在难受和快活中居然笑了,傅掩雪的行为那样恶劣,他却忽然觉得和小兽第一次捕猎时无异。没有章法,全凭直觉,只知道自己如何去做,却不知道目的和原因。但又十分可爱,笨拙得和平时高傲的模样那样不同。

  傅掩雪那时相当不客气不温柔,对杨持却是一种奖励。

  因为杨持知道,正因为傅掩雪面对的是自己,才不够温柔。在被傅掩雪粗暴对待的时间里,他不是谁的替代品。

  杨持在傅掩雪惊诧的目光中,伸出手将他抱紧。

  “掩雪,我记住了。”

  他沙哑地回应。

  希望你也能记住,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是距离是这样相近。

  回应他的,是傅掩雪更加强势的进攻。

  傅掩雪闭上眼睛,在杨持的肩膀上,留下深刻的咬痕。

  ……

  杨持随便披了件外套走进客厅,公寓里空无一人,时钟指向下午四点。他很少睡到这个点才起来,而房间里早已就没有了傅掩雪的身影。

  这个周末,傅掩雪都没有回来。又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不知道是在犯什么脾气。但杨持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被折腾整整一个晚上,耗费的体力是惊人的,傅掩雪在这里他反而要时刻绷紧神经,想着如何应对傅掩雪的“刁蛮”。

  或许傅掩雪一时冲动之后就清醒了,认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该再继续了。杨持很清楚男人的一时兴起有多可怕,哪怕是自持如他自己,在和傅掩雪的短暂相拥里,竟然也以为自己获得了一刹那的满足快乐,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傻缺。

  趁着傅掩雪消失的周末,他把自己的心情彻底放空。

  那天晚上的傅掩雪或许只是单纯发泄怒气,话很刻薄,但是也没有真的把他禁足……杨持摇摇头,让那种庆幸又失落的感觉从脑子里离开。

  他思忖了一整天,还是决定继续去上班。

  到了周一,刚一进门,杨持却发现了不对劲。

  画廊静悄悄的,所有员工都安静有序地站在一起,如同温顺恭敬的机器,杨持心中咯噔一声。

  安盈看到了杨持,谨慎地使了个眼色。

  还没等杨持站好,站在人群前的杨舒景却看到了他。

  “最后来的那个,没人通知你今天要早点过来么?”杨舒景高抬下巴,他长相俊秀,眉宇间却是讥诮之色。

  杨持身体僵住了。

  杨舒景斜睨着杨持,勾了勾嘴角:“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不在画廊里,有的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态度散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知道以为他是甩手掌柜,我这个成天出去应酬拉赞助的,才是员工。”

  杨舒景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大家都用余光偷偷瞟着杨持,一个大气儿都不敢喘。无数目光扎往杨持,令他浑身不自在。

  安盈皱了皱眉,小声道:“杨持哥……”

  杨持摇了摇头,示意安盈不要说话。他意识到了,来者不善。

  “看来你不认可我说的话啰。”杨舒景直接走到杨持面前,上下打量,“听说你是向总直接招进来的?”

  “……是向总抬爱。”杨持硬着头皮回答。

  杨舒景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看上去没什么本事,但是既然能得向总抬爱,想必在其他方面也有点东西吧。”

  明晃晃的侮辱,犹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杨持身上。

  安盈瞪大了眼睛,她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杨舒景的话将会给杨持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圈子里,杨持也要被拖下水变得一样脏吗?

  她环顾四周,果然,同事们脸色各异,用余光在不断交流着。那些表情似乎在质疑,杨持的突然空降,难道真如杨舒景所言,和向总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关系……

  杨持羞辱地握紧了拳头,如果他不在这里上班、没有受到向繁安盈和同事们照顾,他或许可能会一拳挥到杨舒景的脸上。

  但是……

  紧攥的拳头才缓缓松开了,十指仿佛没有知觉。

  杨持注视着杨舒景,一字一顿:“向总为人慷慨,不嫌弃我是个门外汉,这是向总对我的恩情。”迎着杨舒景惊诧的目光,杨持不轻不重地把话题推了回去。“我只希望能够好好工作,报答向总。”

  杨舒景脸上的笑变浅了,灯光打在他的头顶,五官却沐浴在影子中,他死死盯着杨舒景,瞳色变得幽深,投射出一种恶毒的凝视。

  “哦?是吗?”杨舒景阴沉地说,“看来你还真是志向远大。”

  杨持动了动唇:“杨总谬赞了。”

  杨舒景的恨意快要刺破胸膛,对,就是这样,就是这八风不动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无比碍眼!

  他必须让杨持消失。只有杨持消失他的世界里,他当初的谎言才不会被拆穿,他才能够彻底安心。

  “你想要报答向总的知遇之恩,只做助理岂不是埋没你了。不如……”杨舒景忽地一笑,指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如你就去Lily那里吧,跟着她做销售。”

  销售部门要的就是能说会道有三寸不烂之舌,同时也要有相当大量的专业知识储备来面对高端客户的异议。

  杨持不是忸怩的性格,和人打交道不太能难倒他;但是后者,对于他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而言,想要在短时间内达成这样的水准,无疑痴人说梦。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杨舒景是在刁难杨持。

  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两人之间,杨舒景颐指气使的姿态尖锐得能割裂空气。杨持却不言不语,平静得几乎异常。

  杨持究竟是怎样招惹到杨舒景了?杨持会直接辞职吗?

  众人心中生出各种各样的猜测。

  可无论再怎样猜测,他们都笃定一个结果:杨舒景是向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而杨持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职员,两方对峙,杨持一定是输家。

  “怎么?不愿意接受调配?”杨舒景高扬起下巴,讥笑道,“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另谋……”

  “我愿意。”

  空气被寂静冻住了。

  杨持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杨舒景的“胜利感言”。随即,周围爆发了窃窃私语,但他并不在意,眼神没有从杨舒景惊讶难看的神色上挪开,声音依然是不急不缓。

  “谢谢你,杨总,谢谢你给我个机会锻炼自己。”

  两个人四目相对。

  杨舒景咬紧牙关,目眦欲裂。

  就连身旁的小助理都隐约察觉到了异常,小心道:“杨总?”

  杨舒景扭过头,瞪了她一眼,又从众人脸上过了一遍。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这位新来的杨先生说了要大展拳脚。”他盯着Lily,命令道,“从今以后,你销售总监的位置,拿给他来坐。”

  Lily看了一眼杨持,又看了一眼杨舒景,将工牌摘下来。

  杨舒景扔给助理一个眼神:“去把本季度绩效目标拿给杨先生看。”他从杨持身边狠狠撞过,阴湿的语气宛如一条蛇爬上杨持的小腿,“杨先生,给你机会你可千万别不中用!两个半月之后,你要是没有达成目标,就自觉滚蛋!”

  说罢,带着战战兢兢的小助理离开了画廊。

  杨持闭上眼睛,狠狠喘了一口气。

  “杨持,你怎么招惹杨总了?”Lily忧心忡忡,任谁都知道,这个看上去亲切可靠的年轻人和那个张扬跋扈的杨舒景之间,绝对不是简单的矛盾。

  “Lily姐,这是你的工牌。”杨持不想多做解释,有些失神地坐在了一旁,五彩缤纷的画作围绕着他,同时也不断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命运竟就像这间屋子一样,无可逃避。

  原本以为,只要将走出大山读书的机会让给杨舒景,就能报答杨舒景父母当初帮扶他的恩情。

  可是杨舒景的出现,一次次带着敌意的目光,仿佛想要将他抽筋剥皮。这样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杨舒景还记挂着当初的事情?亦或是因为傅掩雪……

  但无论如何,杨持不会再低头了。

  不会再像十一岁时那样,望着邻居家的阖家团圆,把头埋在父亲母亲的遗物中呜咽了。

  杨舒景走了,但是围绕着杨舒景和杨持关系的猜测却没有消散。尤其是两个人姓氏相同,有人私下猜测两个人是否还有亲缘关系。

  安盈喝止了那些人的瞎猜,对杨持道:“杨持哥,你是不是之前得罪过他?”

  杨持正在擦拭画的边缘,将它完整地打包,四两拨千斤地回答:“没有……只是从前有点交集。”

  安盈点到为止,知晓不应当多问,换了个话题:“杨持哥,你从前没干过销售吧?”她记得杨持是从山里出来的,从前只在山上图书馆上班。而杨舒景也是从山里出来的,两个人不说沾亲带故,也至少是街坊邻里。

  “没有,但是我知道应该干什么。”杨持心情静下来了,他平静地为自己规划着接下来的工作,“安盈,之前多谢你教了我很多知识,还送了我一些专业书,这些都对我有用。”

  “可是杨持哥,光是知道那些东西还是不够的,你不知道有的客户脾气有多古怪,一个个的,鼻孔朝着天上看……”安盈嘟哝着,又想到杨舒景的嘴脸,心中更加来气,“再说了,杨持哥,你是向总招进来的,他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的?退一万步说他明面上是画廊主,但‘向风画廊’本质上还姓向,他算什么?”

  安盈早就对杨舒景看不顺眼,以前就装模作样的,现在又不问青红皂白职场霸凌杨持,实在叫人作呕。她家里不缺钱,自然不怕丢工作,声音没有刻意往下压,惹得好几个人转过眼来看她。

  杨持却在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向家未来的女婿来这里指指点点,是不符合逻辑的,但要换成“画廊主”的身份,那便是合情合理。

  更何况,这一番相遇下来,他已经是杨舒景的“眼中钉”。

  傅掩雪那样喜欢杨舒景,那日的良辰美景却因为自己而大打折扣。对于傅掩雪和杨舒景来说,他的确是煞风景……杨舒景针对他,倒也不是平白无故。

  而傅掩雪那样“凶狠”地对他……也不是平白无故。

  “杨持哥,你怎么了?”

  杨持深呼了一口气,心脏骤缩的酸胀感消散了一些。他搓了搓脸,打起精神,把包装好的画作打了个结实的扣。

  “没怎么,就是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

  是了,就像傅掩雪说的那样,对于傅掩雪,他连“想”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