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其实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也不对,是不完整……”

  在闫贺安坐立不安打算开口解释之前,安浔示意他稍等一会儿, 打断了他。

  “等会再说。你电脑给我用一下。”

  电脑?

  闫贺安一头雾水, 他悄摸端详了几秒安浔的脸色,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先起身上楼把电脑给他拿了下来。

  他输完密码把电脑屏幕转向安浔,安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示意他不会很久:“你先做题吧。”

  闫贺安:“…………”

  做题?

  现在?

  哪怕知道安浔的反应多半不会很过激, 但闫贺安也确实没想到安浔这么冷静,跟没看见那个视频一样。

  他张了张口,看安浔表情淡淡神色专注, 尽管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闫贺安还是最终什么也没说。鬼使神差的,他决定依言摸出卷子做题。

  太诡异了。

  闫贺安想。

  安浔这到底是什么反应,难不成他要在网上搜索看看有没有新闻什么的?

  闫贺安嘴角动了动, 看到视频时那点儿忐忑却莫名其妙就这么没了。

  安浔这态度,无论怎么看, 都不像是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的样子。

  不然早表现出排斥的态度走人了。

  多少有点儿茫然的闫贺安精力不集中, 做题的时候老是忍不住抬头瞟安浔。

  怎么会有安浔这么完美的人。重点不知不觉偏离, 闫贺安思绪毫无逻辑地想着。

  怎么连他敲键盘的声音也比别人好听。

  速度飞快, 节奏舒服, 让人想一直听下去。

  明明跟路知他们一块儿打游戏的时候, 闫贺安听见他们敲键盘的声音只觉得吵。

  不清楚过去了多少时间, 总之没有太久。

  安浔把电脑盖上, 随手推给闫贺安:“用完了,你放回去吧。”

  闫贺安下意识先“噢”了一句, 随后忍不住直接问了:“你刚干嘛呢?”

  安浔本来就正打算告诉他:“视频我删了。我顺便查了浏览记录,任清华给我发的很及时。时间短,一共只有二十六个人看过,没有大范围传播。”

  二中的论坛本来就不算活跃,没太多人看。

  发酵需要时间,毕竟视频晃动模糊,闫贺安发型外形反差大,不熟悉他的人看了视频也对不上号是谁。

  嗯?

  闫贺安反应了两秒,打开手机重新点了韩宇南发他的论坛链接。

  提示网页出错,该页面不存在。

  “……你干的?”闫贺安微微张口,略有点儿傻眼的明知故问。

  安浔挺有耐心地应了:“嗯。”

  帖子三两下就能删掉,安浔刚才在忙,是写了个小程序。

  任何人再次上传该视频,都会被识别捕捉到秒删。

  安浔顺手锁定了发帖人的权限。

  “……”闫贺安犹豫了一下,“删了还可以再重新开帖发吧?”

  安浔简短回答:“发不了的。”

  闫贺安:“…………”

  靠这话从安浔嘴里说出来怎么可信程度这么高。

  太可靠了。

  实在没想过事情会往这种方向发展,闫贺安消化了一会儿,抓着后脑勺的头发使劲揉了揉,最终先憋出两个字:“……牛逼。”

  以学渣闫贺安的知识涉及量,他不是很能想象还能从根源上阻断视频上传的可能,但安浔轻描淡写的说可以,他就百分百相信安浔肯定能。

  “你的名字也发不出来,放心。”

  安浔语气中带着一点不着痕迹的安慰。

  闫贺安:“。”

  突然更清晰的意识到安浔跟自己的智商差距。

  而且,闫贺安想,安浔情绪是不是有点儿太稳定了。

  从看到视频到现在,他都没什么很明显的情绪波动。

  “你看什么?”安浔偏头,用陈述句看着闫贺安道:“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原因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但以后为了你自己,还是应该选择更好的处理方式。”

  “无论怎么说,一旦打了人,你就很难再是百分之百没有过错。”

  安浔抿了口咖啡,平铺直述:“上传视频的人叫李南洲。”

  闫贺安愣愣地看着安浔。

  他慢慢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发呆一样看着天花板无声感慨。

  ……晕。

  原来被人完完整整的信任,是这种感觉。

  原来他曾经拼命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异想天开。

  ‘信任’。

  两个比划不多,但很难的字。

  安浔情绪的确稳定,但实际上,是他从一开始就完全信任他。

  因为丝毫没有任何怀疑,所以专注在如何处理后续影响上,很快速就解决了问题。

  “起来,这样对颈椎不好。”

  安浔说。

  闫贺安嘴角止不住地上翘,他大概能想象到,自己现在肯定笑得特别像个傻缺。

  他依言老老实实支起脑袋,坐直了。

  “哦。”

  闫贺安盯着安浔猛看了半天。

  我运气真他妈好。闫贺安琢磨着。

  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安浔。

  让我碰见了。

  “那个孙子叫项邵阳。”

  闫贺安三言两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给安浔听。

  任乔是闫贺安的小学同学。

  做过一年同桌,当时关系不错。

  初中不在一个学校,没联系过,直到高中某一天闫贺安在学校走廊里再次撞见她。

  她那时看起来很不好。

  冬天,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打着缕往下滴水,哆哆嗦嗦的。

  闫贺安认出她来问她怎么了,任乔看见他愣了愣,摇头抿唇笑笑说没事,不小心踩空掉湖里了。

  他们学校里确实有个湖,平常挺多人在湖边儿上遛弯或看书的。

  那时候闫贺安心也大,没多想,虽然觉着有点儿怪怪的,但没往别的方面想。

  好久没见了多少生疏,他点点头让她赶紧换个干衣服,就走了。

  学校挺大的,他们教室不挨着。

  再见到任乔,又过了三个月。

  闫贺安吓了一跳。

  因为任乔整个人暴瘦,看上去脸色差的要命,完全不正常。

  她眼睛无神,没有气色,十来岁的年纪,整个人透着点行将就木的死气沉沉。

  闫贺安问她怎么了。

  任乔反应有点儿慢半拍,好长时间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说你帮不了我,算了。

  闫贺安当时没强求她告诉他,转头找消息灵通的哥们儿打听了一圈,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人渣在这世界上有的是。

  你想给他的坏找一个理由,是没意义的。

  就是,纯坏。

  项邵阳家里有点儿背景。

  他们上的这所私立学校,每个学生都有点儿背景,但背景也分大小。

  项邵阳校园霸凌这事儿,任乔找学校没用。

  转学也转不了,因为项邵阳录了很多视频,他威胁任乔转学就把视频都发到网上,她接受不了。

  闫贺安气得七窍生烟。

  他没觉着自己有过剩的正义感。

  他只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正常人看到这种事儿,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闫贺安不是一个脑子里各种弯弯绕绕的聪明人,他能想到的最痛快的也最直接的,就是把项邵阳这个孙子给狠揍一顿。

  想起他干的那些人渣事儿,揍他都完全不解恨。

  这一顿揍确实让项邵阳老实了一阵子。

  闫贺安拳头硬,家里也厉害,项邵阳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

  任乔过了一阵子正常的校园生活。

  那一段时间,闫贺安不放心,每天都待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跟了一个月,闫贺安也算是仁至义尽,觉着时间这么久了,应该是真的没事儿了。

  他好多天连篮球场都没去,想着项邵阳应该是被揍怕了老实了,也明确警告过他好多次再靠近任乔的后果了,就没再一直跟着任乔。

  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总不能跟任乔一辈子。

  结果他低估了人性的恶。

  当天晚上在篮球场打完球,闫贺安才看见之前问过情况的哥们儿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

  项邵阳去堵任乔,任乔从二楼窗户跳出来,摔断了腿。

  闫贺安那天晚上抽了两包烟,头一次认识到从骨头里坏的人是不可能真正悔改的。

  他不是该揍。

  他是该死。

  项邵阳被闫贺安揍了个半死。

  他被揍得太狠住院了,肋骨断了三根,鼻梁骨也断了。

  闫贺安问清了任乔受伤断的是哪条腿,把项邵阳那条腿给废了。

  事情闹得很大。

  任乔本来已经不想活了,要不是闫贺安,她已经在想和项邵阳同归于尽。

  但是闫贺安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她要为了渣滓去死,凭什么要为了这种东西赔上一辈子。

  所以任乔决定活下去。

  她找到学校作证项邵阳霸凌在先,拿出验伤记录,闫贺安是为了帮她出头。

  任乔经过跳窗这件事,有了彻头彻尾的转变。

  她爸妈推着她坐的临时轮椅,找到躺在病床上被闫贺安揍得暂时动不了的项邵阳。任乔平静地告诉他,视频你删掉吧。

  如果你敢发。她没什么表情地拿出水果刀,面无表情地扎穿了项邵阳的手心。

  任乔的爸爸捂住项邵阳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你敢发就发吧。任乔笑笑。你发视频出去的那天,就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

  如果你不让我好好活着,那你就去死。

  如果你敢追究闫贺安的责任,你也不用活着了。

  项邵阳怕了。

  任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个被他霸凌后本来想要去死的人,在“死”过一次之后重生了。

  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是不能惹的。

  项邵阳不敢告闫贺安,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任乔告诉闫贺安她不会再去那个烂学校,闫贺安说那就不去。

  闫贺安也同样不想再待在那个学校,闫文理同意他转学是因为丢了面子,闫贺安则是觉得这学校和这个家都没劲透了,一刻也不想多待。

  后来听说任乔转学去了别的学校,闫贺安也替她高兴。

  用新生活代替旧的回忆吧。

  让过去过去。

  但是事实证明,坏人就算一时怕了,也依然是不可能改过自新的。

  坏人依然是坏人。

  路知告诉他项邵阳依然是个烂人,闫贺安一点儿也不奇怪。

  现在看来,项邵阳自从出院以来怀恨在心,不甘心没报复回来就这么让闫贺安继续过安宁的校园生活。

  闫贺安确实不知道跟项邵阳混在一起的李南洲偷偷录了段视频。

  大概是起初害怕闫贺安没敢发,但视频一直偷偷留着没删。

  闫贺安转学离开大概给了这两个渣滓一种错觉。

  觉得他们可以来打扰闫贺安的生活了。

  “我会处理好的。”闫贺安看着安浔简单保证。

  “你要怎么处理。”安浔摇头,指出问题,“你别再打架了,打人怎么说到底也是不对的。真打出问题来了你会担责任,而且事实证明,你揍了他好几次,也没有任何用处。”

  闫贺安沉默。

  “这件事,我来处理吧。”安浔简单思考了一下,浅浅笑了笑。

  “?”闫贺安一怔,“你来?”

  “嗯。”安浔神色如常地抿了口咖啡,“你放心,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