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浔坐公交上学,最晚五点五十就得出家门。

  闫贺安这个时候一般还在做梦。

  闫贺安住的也远,浦臣公寓离二中四十分钟车程。

  他从小到大都是起床困难户,被闹钟吵醒会血压飙升,想跟世界同归于尽。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闫贺安为了不迟到订了十个闹钟,平均两分钟响一次,响完最后一个再起。

  在家里住的时候有司机接送,独自搬来临城之后倒是自由了,但他自制力太差,昨晚上跟路知熬夜打游戏,以至于睡过了十分钟。

  网约车大清早数量少,他勉强踩着迟到的线,堪堪在预备铃响起前到校。

  没能来得及给同桌带早餐。

  闫贺安懒得浪费生命应付齐志明,他看准齐志明视线死角,自然地混入人流进了校门。

  他四处望想找昨天看见的那只猫,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怪遗憾的,不知道躲哪儿了。

  闫贺安晃悠进教室,跟对得上名字的同学自来熟地打招呼:“哟,早啊。”

  他眼神落在角落靠窗那个撑着头做题的侧影上,嘴角上扬。

  听见他的声音,韩宇南回头朝他咧嘴:“今天来挺晚啊。”

  “打游戏睡晚了。”闫贺安把书包随手往桌子底下一扔,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他偏头,三好学生安浔正安安稳稳地做题,落笔如飞。

  学习委员冯荏照常来收作业,他象征性地问了闫贺安一句,没想到闫贺安还真提溜起书包,拉开拉链直接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课桌上瞬间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有几支笔滚到了安浔的手边,安浔笔尖一停,忍了忍又继续写。

  “喏。”

  闫贺安随手扒拉了两下,从里面翻出两张皱巴巴的卷子,一个封皮压折了的作业本,递给冯荏:“拿走吧。”

  冯荏低头确认了下:“就一科?”

  “两科。”闫贺安伸出食指摆了摆,一本正经地纠正,“语文必须得做,不然大尧又得找我念个没完。英语简单,我顺手也给做了。”

  英语简单?

  安浔笔下不停,脑海中浮现出闫贺安那叨叨个没完的削铅笔机,和他翻译给韩宇南听的译制腔气泡音。

  是,他英语应该确实强点儿,比论述题也写“C”的语文强。

  冯荏嫌弃地从作业本里抽出那张对折的英语周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所以其他的都没写?”

  闫贺安眼看着他翻开笔记本就要记名字,服了:“哥们儿,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言之凿凿,说的特肯定:“其他科老师没大尧这么负责任,也没那么难对付,只要语文作业交了,剩下的老师压根不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别跟大尧说,他上哪儿知道去?”

  冯荏淡定地一指安浔:“还有安浔也知。”

  闫贺安瞥了毫无反应的安浔一眼,自信满满:“你放心,我同桌不管,他没那么闲。”

  感受到冯荏在看着他,安浔抬头淡淡道:“随便你写不写。我又不是他监护人。”

  闫贺安:“……”

  冯荏点头,朝闫贺安假笑了一下,干脆地在本子上写了一笔,抱着作业走了。

  闫贺安:“……”

  他爹的真服了。这学校的学生一个两个的都不怕他。

  闫贺安郁闷地背靠着椅子往后仰,抄着兜边晃边觉得这可真他妈新鲜。

  唉,不被当回事儿的感觉,久违了。

  虽然他确实想着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没必要再故意演给千里之外的爸妈看,纯属给瞎子抛媚眼,没劲透顶。但不演归不演,他觉得他在新学校可能有点儿太规矩了,他的“威望”属实是直线下降。

  在首都的时候,他闫贺安的名字传出去不说无人不晓吧,那也是不少人看见他那头标志性蓝毛就绕道走的。

  现在竟然沦落到写两科作业,还要被学委当场记名的地步。

  噫吁嚱,呜呼哀哉。

  虎落平阳被犬欺。

  闫贺安目光落在安浔身上,见他平静做题跟没事儿人一样,就挺乐的。

  要是别的人当着他的面内涵“不是他爸爸”,肯定是要吃个教训的。

  反观安浔这话说的毫无情绪波动,他倒不觉得被冒犯了,只觉得安浔这嘴上不饶人的毛病还是得改改,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通情达理,脾气好。

  张尧又被叫去开会了,一整个早自习只匆匆露了一面,让闫贺安松了口气。

  这口气没特别长,因为第一节课是张尧的语文。

  一整节课,闫贺安都在奋笔疾书。

  偶尔跟张尧目光交汇,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特别专注。

  经过昨天有关阅读理解的痛苦对话,张尧对他令人头秃的文化课水平心中有数,着实没料到他竟然会认真做笔记。

  他对此高度满意,认为是自己精彩的授课、成功让一名吊车尾的学生感受到了文学的魅力,浪子回头。

  临近下课,张尧终于忍不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踱步到最后一排,准备当众表扬一下闫贺安的学习精神。

  他挂着慈爱欣慰的笑容,站定在闫贺安背后,低头看去。

  他一愣,嘴边的夸奖一个急刹车,卡住了。

  闫贺安心思全放在了“课本”上,没留意到张尧悄摸地站到了他身后。

  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着自动铅笔,随意地在某一页的空白处划拉。

  倒是安浔一直在听课,所以第一时间察觉张尧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闫贺安在干什么。

  这一看,他也不着痕迹地一怔。

  闫贺安压根没听课,他在画画。

  上课画画的人不在少数,往届也有很多灵感爆棚修改插画的“经典”流传。

  问题在于,闫贺安画得有点儿太好了。

  好的出乎了安浔的意料。

  更重要的是,张尧可能看不出来,但安浔看出来了。

  他画的是安浔。

  闫贺安画了一人一猫,穿着校服的男生蹲在一只胖胖的猫咪跟前,伸出手揉着小猫的脑袋。

  画面意外的温馨,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安浔不知道闫贺安是怎么看到这一幕的,画的视角看上去是从高处。

  多半是从教室里无意间看到的,那闫贺安理应看不清安浔的表情。

  可是他这几笔画的极富神韵,如果不是观察细致,那大概称得上“灵气逼人”。

  闫贺安没学习,上课开小差,张尧本来该生气的。

  但张尧看清这幅画,惊讶更多。

  闫贺安显然是随手勾的草图,张尧不懂美术,也看得出闫贺安有深厚的基础,一看就有系统学过。

  在他开口之前,下课铃适时地响起,闫贺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一仰头刚好跟张尧对视上,差点闪了脖子。

  他吓一跳,那句“我草”到了嘴边,堪堪咽了回去。

  张尧盯着他欲言又止,看了他老半天,最后扔下一句“下次别在我课上画画”,就宣布下课,抱着教案走了。

  在闫贺安伸懒腰之前,安浔就收回了视线,没有问闫贺安为什么画这个。

  闫贺安把课本合上,跟韩宇南勾肩搭背地上走廊放风去了。

  安浔心里难得产生点儿疑问。

  他其实挺想问闫贺安,他既然不爱学习,又有这天赋,做艺术生明显更适合他。

  但闫贺安家里的问题他也大概有点数,不会去问他为什么选理科。

  不管闫贺安有没有选择正确的路,都是他自己的事。

  不管他会不会耽误自己的前途,走上错误的道路……

  也跟安浔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