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庙嘴？
这几个大队的支书好像已经忘了还有个河庙嘴大队。
不过马上又缓过劲来。
河庙嘴最近的风头有点大。
他们在看王兴汉的时候，眼神大概是不太相信王兴汉这个青沟子娃娃能搞得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他们所谓的大动静，就是指河庙嘴贷了六万块。
这事是王兴汉一手操办的。
听闻姚兰溪要去河庙嘴的时候，几个村干部都有种铩羽而归的感受。
办公室清静下来的时候，姚兰溪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端茶杯来看看茶汤，颜色很深。
这说明是一大早就泡好的。
王兴汉赶紧说，“姚书记，我重新给你倒水。”
姚兰溪摇摇头，“这么热的天，喝凉的正好。”
干了半杯，抿抿嘴上的茶水时，不经意地皱了眉头。
王兴汉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嘴。
姚兰溪有唇线，所以唇型会很明显，唇色淡粉，但有了唇线，就会显得饱满。
但是今天上唇的唇线边有了色差，像多出来了个月牙似的。
姚兰溪问，“我说去河庙嘴，你还挺意外的。”
“怎么？没准备好？”
王兴汉说，“平桥镇八个大队，河庙嘴最穷。”
“姚书记去河庙嘴，我确实没有想到。”
姚兰溪咧咧嘴，“王兴汉，你这个人不老实。”
“你不觉得你做事前后矛盾吗？”
“七一这种特殊的时间，你给你们大队小学安排朝会，邀我出席。”
“你现在又说没想到我会去河庙嘴大队。”
“我是当你敷衍我？”
“还是当你在极度自信下的谦虚呢？”
单就姚兰溪的这几句话，就把王兴汉的逻辑漏洞给盘得明明白白的。
这算是王兴汉刻意留下的漏洞吧！
你跟着什么样的人工作，心理得有逼数。
姚兰溪不管再怎么聪明，她骨子里是感情多过理性。
还是理性多过感性。
这些都要弄明白的。
性格不同，所喜欢的办事风格是有本质区别的。
从目前看来，姚兰溪就算是个理性且有逻辑的女性。
王兴汉大大方方地笑，“一穷二白的河庙嘴，只能先埋头做点实际工作。”
“能让书记关怀就是赚。”
“如果书记有其它安排，那就平常心，下次再争取。”
“做人做事嘛，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总是对的。”
姚兰溪哼了一声，“一颗红心？”
“两手准备？”
“那我看看你怎么准备的？”
王兴汉从包里拿出一封发言稿，“担心书记今天回来得晚，所以准备了发言稿。”
姚兰溪双眼突然出现了重影，猛地一缩，重新聚焦。
她接过王兴汉手里的两张信签纸，随手翻开一看，正是明天朝会的讲话稿。
姚兰溪深吸了几口气，有时候觉得他说话没轻没重，有些飘……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做事的确是可靠的……
姚兰溪一边讲话稿的内容，一边问，“兴汉同志，我来平桥镇一年了。”
“来过这间办公室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你以为他们今天为什么会齐齐地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我知道，我不说，我说了，你说什么？王兴汉摇摇头，憨笑，“我不晓得！”
姚兰溪本想抬头瞪王兴汉的，可是看到王兴汉在军用挎包里掏什么东西。
于是她耷拉着眼皮继续往下看， “你在我这里拿到了可以在信用社贷款的条子。”
“河庙嘴都能贷款，他们一个个的大队自认不会比你河庙嘴差。”
“所以都想趁这个机会贷一笔款子。”
王兴汉没反应。
姚兰溪随手拿出钢笔，拧开笔盖，想把几个字顺手划掉，只是这一二笔下去也没出墨。
于是捏着钢笔在桌子上跺了两下，跺出了些墨水点。
将就钢笔尖在墨水点上沾几下，把她自认为用词有误的地方改了改。
再看看，唔……通顺多了。
姚兰溪再接着说，“所以说，兴汉同志，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河庙嘴要是拿不出点东西……”
“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戳你脊梁骨！”
姚兰溪把讲话稿收了起来，再看着王兴汉，“两手准备，这是一手，还有一手呢？”
王兴汉从军挎里拿出两个亮闪闪的铁皮盒子。
撬开来，里面塞得结结实实的米饭，但是渗出了黄黄的油。
那一瞬间，办公室里就弥漫着焦香、腌腊的味道……
姚兰溪这一刻有了被电麻的感觉。
别误会，这跟动情、感动、动心等等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而是王兴汉的准备会不会太充分了？
姚兰溪就这么看着那铁盒子里的颗料感饱满的米饭，咽了咽口水……
“你别跟我说，你算到我什么会回来。”
王兴汉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本来是我的中午饭。”
“我本来是中午对付对付的。”
“书记和镇长这个点回来，肯定是没时间吃饭。”
“男子汉大丈夫，吹牛逼要兑现。”
“只能把这两盒腊肉饭给书记垫垫肚子，充两手准备的数了。”
姚兰溪听到王兴汉这么说的时候，少了一分讶然，多了一分舒坦。
她很好奇，王兴汉办事是不是一直这么让人觉得舒服的？
不温不火，不多不少，不急不缓。
（王兴汉：那肯定，慌慌张张的搞不好又得说，对不起，这次没发挥好，请再给我一次可以吗？）
这一分从容，她倒是觉得有点熟悉。
姚兰溪不相信王兴汉随机应便的能力这么强。
姚兰溪伸手拿包子，温温热，“王兴汉，我要是问你，还有一颗红心呢，你是不是准备拿把刀开膛剖给我看？”
王兴汉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吞下去，你不就看到我的心了吗？”
姚兰溪被吓了一跳，眉头轻蹙，她好像也在这个不温不火的男人身上看到了灵魂深处的脾气。
姚兰溪拿了一盒，再把另一盒推给王兴汉，“一人一盒吧！”
王兴汉点点头，却没有直接开始吃，而是把唯一的一把勺子递给姚兰溪。
“书记吃完先休息。”
“明早，我来接书记。”
王兴汉拿着另一个铁皮盒子出了办公室。
姚兰溪本来以为会很油，才发现高温烘出来的腊味饭，把油都烘干，米饭偏硬，口感很好，很香，很好吃……
姚兰溪突然有点意外，王兴汉好像有种让人不经意改变决定的气场。
比如，她在拒绝县委办主任一职时，居然想到了王兴汉。
比如，她本不想吃下一整盒饭的，现在已经吃了一大半。
又比如，她赌气地来到艰苦的一线，对平桥本就没抱一点希望的，现在居然也有了期待感。
一盒吃完了，姚兰溪把最后一颗米从盒子里掏出来喂进嘴里，意犹未尽……
早知道把另一盒也收下的……
她这才注意到，手里的勺把儿上有钢印：U.S.A。
姚兰溪双瞳猛地一缩，这是……老兵的战利品？